記雜藝 - Better Call Saul角色集：Saul Goodman

Better Call Saul(絕命律師，以下簡稱BCS)為Breaking Bread(絕命毒師，以下簡稱BB)的配角前傳，兩者共創的絕命宇宙，可說是美劇界的天花板，從頭到尾不僅無一冷場，也給了所有角色合理又餘韻繞樑的結局。關於BCS的討論已然不少，在劇集完結近兩個月的現在，筆者想跳脫戲劇本身的討論，單純聊聊角色，關於他們為什麼如此讓人印象深刻。

本系列文皆會提到BCS與BB劇情，若未看完兩劇結局，請斟酌閱讀。

第一篇，肯定是Saul Goodman這個主角。但想聊的並不是這個人，而是這個人格。

故事從Jimmy開始，一個從小不學無術、行騙維生的小混混，有個Slippy Jimmy(以下簡稱SJ)的渾號。我們只能從對話當中一窺SJ的輪廓或作為，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人聰明卻不用在正途，專行騙術小惡賺錢，直到被哥哥Chuck從牢裡撈出來，才以Chuck為榜樣，從收發室小弟到考取律師執照。在這段時間，SJ算是被Chuck的期待給壓抑住，但就像Chuck所擔心、預測的，SJ還是一直存在著。

這個被努力念書、照顧哥哥的壓力壓抑住、代表著運用小聰明走偏路的人格，如同鬼魂一般，在Jimmy碰到正規途徑處理不了的困難時總會出現「解決問題」。製作仿HHM的T霸、安排拆除意外當英雄等行為正是SJ的傑作。然而在法律至上的Chuck面前，SJ就是玷汙法律的存在，Chuck代表的法律正軌與SJ代表的便宜行事，讓Jimmy在中間不斷被拉扯。他想做個受Chuck稱讚、引以為榮的好弟弟，也想用他熟知的SJ風格解決問題，這時的Jimmy在兩者之間無法選擇，只能在光譜上反覆移動。

事情的轉捩點是跟Chuck鬧翻開始。Chuck想要把老人院案交給HHM，讓Jimmy感受到專業不被尊重，與強烈的背叛感，因此他開始離開Chuck的正軌一方。中間他也做過嘗試，進了與HHM規模相當的事務所卻無所適從，拍了反應極好的廣告卻因為「沒有跟上級秉告」被留校察看，這些事件都一步步把Jimmy推向SJ那一側。但直到Jimmy發現Chuck也不是這麼公正無私，還是會憑個人喜好決策，他心中的天堂才正式崩壞，一步步走上與Chuck對簿公堂之路。

Chuck原本希望可以讓Jimmy從此離開法律界，但兩人的精彩攻防結果僅是Jimmy被停業一年。在這場Chuck v.s. SJ的戲碼中，可以看到SJ慢慢地長大進步，用盡一切遊走在法律邊緣的手法讓自己保留律師執照。目的達成後，面對這個暫時沒有法律大旗桎梏的Gap year，SJ得以大展拳腳，開啟自己事業的第二春，賣王八手機。而也在此時，一個化名如雷貫耳的出現，那就是化自"It's all good, man"的Saul Goodman。至此，Saul的人格已漸漸成形。

當SJ可以盡情運用自己的小聰明鑽法律漏洞詭辯，同時又是個懂法律的人，那會製造出多少精彩的故事？Saul的第一個版本，在BCS第四季Jimmy取回律師資格後成形，就是「成為律師而進化版本的SJ」。然而此時的Saul還只是小奸小惡，用非常規手法替邊緣人掙脫或減緩法律的懲罰(先不討論毒梟線)，旁邊也還有個相信正義的Kim在制衡，因此出不了什麼大事。

Kim在這個階段的影響相當值得一書，她在法律這條路上算是HHM直系純血統，原是個一塵不染的法律尖兵，是Chuck心目中最好後輩的樣板，也一直提醒Jimmy不要在體制外搞太多事。但自從騙了富豪一瓶龍舌蘭之後，Kim開始感受到做點小壞事的快感，也讓自己的緊繃生活得到些許解放，因而漸漸的被SJ給滲透，不過尚且保有理智。

從SJ進化成Saul之後，在兩端掙扎的人變成了Kim，一邊是自己堅信的法律原則，另一邊是像毒品一般帶來快感、但還真的在危急時刻能解決問題的Saul。Kim的掙扎在許多細節可見，但留待Kim的個人篇章再細說。在BCS第五季中段，Kim提出結婚的想法。除了法律上規避責任之外，也是徹底接納了Saul的靈魂在自己身上滋長，甚至成為讓Saul威力加倍的來源，也就是惡搞Howard的計劃。

Saul的第二個版本，從BCS第五季結尾開始，也就是Kim下定決心要惡搞Howard的那一刻開始。Saul的靈魂代表「在法律邊緣利用法律」，而在這個惡搞計劃中，兩人為達目的，做了許多Kim以前不會做、但看似由Kim主導Jimmy執行的行徑：偷車、竊聽、拍假照片，而這一切只是為了"for fun"。

Kim在這個旅程中很意外的貼合了姐妹作Breaking Bad的主題，從一個正常人的身分意外發現自己走歪路的天賦，然後失控的作惡下去。Kim有了Saul這個引子之後，在短短半季之內接手成為Saul的主控，Jimmy倒像是Saul意志的執行者。Saul同時活在兩個人的身體中，共享著兩人份的法律知識與人脈，還有Jimmy以前累積的地下手法，變成隨心所欲的完全體。

除此之外，由於Kim對Jimmy的毒梟(被迫)服務知道的越來越多，因此從局外人變成了局內人，也藉此看到了有別於律師事務所與法庭日常的另一個世界，一個原有認知規則不適用的世界。相較之下原本的法律小泡泡顯得相當幼稚，兩人在經歷這些生離死別後也不禁有了膨脹感，法律漸漸從原則變成了玩物，變成了Saul拿來達成目的的武器。

然後Howard就死了，死在Saul種種作為交織而成的意外中。

Howard的死猶如當頭棒喝敲醒了Kim，她決定離開Saul這個靈魂，開啟自我救贖/放逐之旅，然後把她擁有的Saul都留給了Jimmy。從離婚這一刻開始，會叫Jimmy的人(Chuck、Kim、Howard甚至Marco)都不在Jimmy身邊了，那為什麼還要當Jimmy呢？乾脆就徹底成為Saul吧。

於是我們有了出現在BB的律師，凡事只看有沒有賺頭、沒有情感考量跟糾結，且總是有門路搞些法律不允許的事情，販毒通路、洗錢、偽造身分信手拈來，每天穿著惹眼的西裝在法庭替惡人開脫營生的非正規律師。但這個最終版本的Saul，背負的卻是間接害死Chuck與Howard的罪惡感、Salamanca家族的無形威脅與後怕、Kim離開帶來的空虛感。只是他選擇用金錢跟行惡的快感來壓制這些，也把Jimmy一起壓制下去，放在無人知曉的深處，用代表Saul的一切事物掩埋起來。

Saul的最終型態維持了整個BB，直到被Walter拖累必須隱藏身分後才被強制退場，換上了無聊透頂的人設Jene，但Saul只是潛伏並未消失。在BCS最後幾集，Saul為了拖認出他的司機Jeff下水而復活，設計了與Marion的偶遇，以及商場大採購的行動，甚至之後變本加厲開始幹著非法取得並販賣個資的勾當。Saul缺錢嗎？看來不是，只是Saul在漫長的BB經歷中，已經變成以賺錢為目標及成就感來源的逐利之人，賺錢本身不是目的，因為賺錢而感覺到活著才是。

Saul在短時間內重拾過去的瘋狂，但因為Marion的一句"I believed you"瞬間喚醒了過去關懷老人、曾一度專攻老人法的Jimmy，讓自己錯失了逃跑的良機，也因此入獄。Saul在曾經熟悉的場景為自己辯護反而如魚得水，幾乎讓自己的刑期縮到剩七年半，或許七年半後就這樣從此逍遙法外了？No，BCS跟BB都在述說一個觀念：「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所以Jimmy在最後關頭又出現了，因為Kim。

當Saul快要得手時，卻因為得知Kim自首可能面臨的後果而猶豫了。Kim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了解Jimmy，甚至是喚出Jimmy之名的人，也或許是Jimmy唯一還有感情的活人。因此，Jimmy在這最後關頭回首掌握主導權，利用Saul的身分與能力讓Kim前來法院現場，為她開脫。

Jimmy在法庭上不只與Kim撇清干係，也全然釋放了之前所壓抑的罪惡感，承認了自己當年直接或間接造成的悲劇，讓Saul這個保護型人格的存在意義消失，讓自己面對應當承擔的後果，而不是Saul風格的利用小手段規避或無視。這是Jimmy自我救贖的方式，同時也救贖了Kim不需要為過去付出太多代價。從此開始，Saul Goodman已然消失。

然而面對無期徒刑的Jimmy，卻還是以Saul這個渾號在監獄內混的風生水起、八面玲瓏，畢竟當了罪犯這麼多年的朋友，跟他們打好關係實在不難。在其他人面前，他還是那個巧舌如簧逗人開心的Saul，但在Kim面前，他就是100%的Jimmy，如同當年一樣兩人抽著同一根菸。Saul到底還在不在？我會說，Saul已經變成Jimmy隨時可穿脫的衣服，而不是取代Jimmy或壓抑創傷的存在。Saul確實消失了，卻以另外一種型態永遠存在著。

It's all good, 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