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條通酒吧的那扇門,跟視線呈現垂直的是排列整齊的吧檯跟高腳椅。暈氦的瀰茫透著幾盞綠罩的桌燈。他走到吧檯盡頭的角落,將背包攤在椅腳,也攤開了隨身帶著的書。昏黃的光線映射在舊書頁、陌生的文字:每人各奔前程,但卻在同一林中。常常看來彷彿彼此相類。然而只是看來彷彿如此而已。
掩在案頭的手機閃了幾下,他翻開瞧了一眼,兩則新訊息:
「我到家了喔。今天很開心。」
「我明天才會搭高鐵回家喔。你今晚別等了。早點休息。」
在這個圍城裡外,誰人才是真正的自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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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而言,這個城市的酒吧,就像是過場的 liminal ,在不同的劇場跟角色之間轉換。所有的世間就只是個舞台,而芸芸眾生都只是個戲子。他也無法自免於此。只是這城市一角,他只是個酒客,滿腹牢騷的酒客,在這簡單的對價關係之中,做過無名的酒客,棲身將這托身/脫身在戴奧尼索斯裡。
「嘿,又在讀什麼艱澀難懂的書嗎?老樣子?波本跟豬肉乾?」
「恩,老樣子。」
老闆娘招呼了一下,旋即又去顧其他人客去了。哀,看來是自打臉。咎由自取,把過場做成戲場,終究是得戴起那個 persona,粉墨登場。記得某次來光顧,老闆娘剛解決完某個「漚客」(àu-kheh)心情滿是委屈,看他只有一個酒客還在,就自顧自地開了一瓶高地邊開始跟他說起人生的苦悶,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最近很忙喔,都不回我訊息。」
「是啊,抱歉,最近工作比較忙。」
老闆娘走去其他桌前還盯著他,好似等下他就付了帳開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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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有次也是某個周五的暗暝,他走進另外一間餐酒館,坐在靠近落地窗的吧檯邊。沒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本想裝作「你我刪前不相識」。她就走過來拍了他肩膀一下:
「你怎麼在這裡?」
「我應該在車底。好久不見啊。我來喝酒的,等下就走了。」
「我來跟同事聚餐,你也跟我們一起吧。」
不好拒絕的他,就只好開啟社交模式,跟著此起彼落的話題帶著話題,變成同桌的 entertainer。這是他擅長喜歡的嗎?不,就是個逢場作戲而已。只是到了深夜的散場,他又跟老同學轉場到鄰近的爵士酒吧,聽她述說著工作跟新婚的煩悶,直到華燈乍落魚肚將白。他依靠在牆後的爵士樹畫前,聽著鋼琴手演奏著 as time goes by 。他不經莞爾,想到那句經典台詞:全世間那麼多城市,那麼多酒吧,她卻走進這間。
這世間是否如此久別重逢,其實都是揮之不去的餘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