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2_外南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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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南夢

清晨我掀開行李箱,總有種不對勁的鬱悶懸心頭。

客廳媽媽用印尼方言講著電話,一頭的小阿姨提醒無需帶太多日用品和衣物,外婆家有洗衣機,到那邊買東西也挺方便。

似乎我以為遺漏了什麼在儲藏室裡。儲藏室四面塞滿機油瓶和橡膠部品的味道,在鐵架夾縫中我找出了畫冊,和一本「蘇格拉底的申辯」的印尼文書籍,只將畫冊收入行李箱。

七點剛過,爸爸開車載全家人往高雄國際航空站,路上媽媽嘮叨著交代家事,就讀高二的弟弟也跟上車,他和爸爸沒要一起飛去外婆家,純粹送行。

候機室和小阿姨會合,搭乘飛往香港的航班,等待隔日上午直飛泗水的朱安達國際機場。

一切與四年前返回外婆家如出一轍,而我深刻感受此趟媽媽和小阿姨心境少了當年悲怨。

媽媽道地的東爪哇人,家族中排行老大,底下四個妹妹和最小的弟弟。同行的小阿姨排行老五,和年齡最輕的弟弟,是我稱謂「舅舅」的長輩,兩人皆懷抱共通夢想而遠赴台灣工作賺錢。

八年前小舅與小阿姨相繼來到台灣,小阿姨被仲介帶到中部的腳踏車廠工作,小舅受惠於小叔在東港的漁船船副之身分幫忙引入成為同船漁工,避開仲介這道收入抽成。

由於小舅和小叔的親友關係,船長放心地給小舅休假日在船舶外過夜。

那年我十歲,和弟弟見到矮矮又黑黑的小舅時,總會圍上去纏著小舅不放。小舅很擅長畫畫,小叔就帶他去一家文具行買他想要的畫具,從那,每當兩個小外甥問起印尼或出海的事情,小舅就會用油畫棒繪出美麗風景。

家住南州三民路,一樓開機車維修行,爸爸將儲藏室整理出一個床位空間讓小舅休假時可以來過夜。小舅中文不好,常由我與媽媽充當翻譯和中文老師。

漁工每個月會有至少七天的滿月假,而每年的六月則是休漁期,有時小舅休假和學校放假撞期,便會被外甥帶出去玩風箏或釣魚。

「蕭融構思一小說的開頭,故事主角為第一人稱的代號『我』。」

「小說中加入印尼的元素,我的媽媽是道地的印尼東爪哇人,其實蕭融一點也不清楚印尼這地方。」

位在外南夢縣郊外的外婆家有片坡地,世代以農業高麗菜收成作為主要收入來源,九年前就有個台商到附近買一大塊地種植阿拉比卡咖啡樹和茶園,吸引當地居民工作機會。台商還曾登門拜訪外婆家是否意願出售土地一事,當時重病纏身的外公主張不可能賣掉,倒令小舅萌生把高麗菜改種咖啡樹或是茶葉的想法。

咖啡豆屬高經濟作物,且採收的勞動力是遠比挑高麗菜輕鬆許多。外公病逝後,小舅主動聯繫台商希望能協助改種咖啡樹的事宜,也由於外婆堅守丈夫遺囑不賣地,台商退而求其次表示願意提供種植咖啡樹的技術協助與收購咖啡豆,但改種咖啡樹的一切工程經費他一毛錢都不會承擔,也不接受拖欠,只要小舅資金到位,就可以馬上著手改作工程。

隔日一早台商開轎車帶來三個人,小舅陪他們走在外婆的坡地來回打轉半天,把估量金額交代小舅完便匆匆離開。

「我的小舅,蕭融設定的身高是不足一百五十公分高,並非侏儒症,身形比例正常。」

「蕭融的爸爸半路出家篤信佛教,媽媽則跑去信奉基督,連帶拖下蕭融必須跟著浸在一缸水中。多虧這一攪和,蕭融對這兩個奇怪信仰有超常人的理解。」

「那過沒多久,蕭融染上菸癮。將故事裡我的媽媽設定為虔誠的伊斯蘭信徒,查閱很多有關伊斯蘭教的資料。」

上午直飛泗水的客機升空,過不了多久,底下一片藍海是小舅最後的蹤影。

「我的小舅小叔在一次捕魚時遭遇海盜挾持,蕭融為這構思尋找了相關資料,如遠洋漁船作業的作息、作業的海域、海盜是何時與如何接近作業漁船,覺得較合乎情理的方式是海盜偽裝成漁船來接近狩獵目標。」

「結果全船最小個頭的小舅隻身跳上海盜船悲壯獨鬥,船才得以全速掙脫海盜挾持。沒人知道小舅生死,蕭融沒打算寫出明確下場,他給我全知的權力,知道一切只是個階段性,而其他人,包含我的虛構家人親友全蒙在鼓裡,按照被賦予的描述。」

飛抵東爪哇泗水朱安達機場,赤道線盤旋著熱浪令我頭昏腦脹,機上的時候,小阿姨為要搭國內線航班到諾托哈丁格羅機場和媽媽爭執不休,才踏出機艙門媽媽就被炙豔折服,她待台灣少說有二十年,幾乎忘記赤道六月時的魔樣。

六月至九月為印尼出太陽機率較高期間,為國際旅客前來的旅遊旺季,現在機場內放眼看來稍嫌空蕩,而大部分女性皆包頭巾。

「上週末媽媽為慶祝蕭融拿下全班月考排名第一,帶他出去吃麥當勞,中途媽媽去上廁所時,蕭融奇怪地向鄰桌情侶檔搭訕,女生中文溝通還算流暢,男生幾乎是用眉目擺動代替語言。蕭融奇怪這兩人說出他聽不懂的言語,形貌、膚色與味道也講不出個怪異感,女生說他們是出來工作的泰國人,蕭融問泰國人是不是會包頭巾?」

「我包頭巾的話就不能進到這裡面吃東西。蕭融得到這答覆時深感震驚,回家路上忍不住問媽媽這問題,媽媽說是因為信了奇怪的宗教,跟爸爸一樣,爸爸也信了奇怪的宗教,不能進麥當勞吃東西,所以只有媽媽能帶你來吃。」

「自從爸爸信了奇怪宗教以後,就再也不吃媽媽煮的晚餐,後面演變做晚餐幾乎由爸爸料理,媽媽倒樂觀其成這讓蕭融愛上每週四晚餐教會的日子。」

我小時候相當愛看小舅將全白圖畫紙著繪出奇異的色塊,水境紫色與深藍組織,天空灰色與淺藍重疊,樹林黃色和碧綠交錯,山線紅色和土褐銜接。我會忘情地盯住每一筆刷,弟弟做不到,他感受不到箇中妙趣,所以我就得用盡方法先將他趕跑,以免干擾到小舅畫畫。

弟弟一直對繪畫不感興趣,他後來愛上騎腳踏車的飆速運動,能一個人從睡醒騎到吃晚餐,剩我會拜託小舅畫圖。

漸漸小舅也讓我嘗試作畫,教我如何憑空創造空間、調配色澤、如何掌控筆刷濕性。

「蕭融讓我清楚讀國三那年,將發生為了上高中念美術班的事和媽媽大吵一架,於此給了我二次的縣長盃第一名,一次全國盃第三,及一次第二名的頭銜。而我的媽媽則被塑造作觀念古板保守的傳統母親。」

「每晚熄燈時,媽媽就會放一枚五十元硬幣在電視機旁讓蕭融隔日買早餐和生活必需品,這點零用錢若不買飲料及零食的話,早餐四十元即可解決在學校的開銷。自抽完第一包菸那天,菸癮即驅使蕭融減量早餐,以更快累積餘錢買菸。」

「之後演變出偷錢的行為。」

越往荒涼的道路,空氣越刺鼻惡臭,鄉村居民就地焚燒家庭垃圾,空氣品質成為雨季和乾季最大區別。對印尼我印象是陰雨的模樣,四年前我就讀國二時,為了小舅海上遇難的大事,全家老小專程回去一趟印尼外婆的家。小舅的畫冊裡陰鬱的靛雲出現在十二月的爪哇,小時候我不懂不藍不綠的色澤該如何稱呼它,也覺得現實中怎可能有這種古怪的顏色壟罩在頭頂上空。

「有這篇故事的契機,是班導師找蕭融問要不要代表學校參加全國作文比賽,接著三天內完成。」

「三天內完成不是蕭融的意思,他無法決定什麼時候故事開始寫,什麼時候完結它,只知道寫的虛構日期和完結的日期,借『蕭融』的名義。」

「蕭融清楚自己並不能決定故事名,也不能決定故事內容。」

相較於弟弟從享受單車飆速的快感中漸漸對機械原理產生出濃厚興致,在家裡的機車維修行中投入熱情,被爸爸察覺到以後也樂意用心栽培他。

我讀國小四年級開始,凡有人問我夢想,我就不思索說當畫家,那年是小舅肯教我畫畫的頭年,直到國二上學期我懷抱的這份志向在發生小舅海上失蹤後,家裡和親戚長輩中已無人可以容納。

「比賽作文如預期順利地從稿紙冒出,晚上爸爸以『父親之職務』查閱時隨口念了出其中精神騷亂的句白。」

「到最後,為了融進這個社會,你變得沒有特色,變得不會再看清自己,不再是那個會做出冒險的壞事的人,規律地融入工作作息,而我是個沒有男朋友的人。」

「半路一大人攔住我,脫口出這段古怪的話,但他講完話就若無其事走開。」

進入東爪哇的外婆家所在地外南夢縣,公租大巴士行駛到當地較熱鬧的市區才放人下車。雙腳踩踐在印度教氣息的街景,腦海呼喚散碎的記憶一下子浮愣,陌生感褪去了大半。

我視線漫無目的地交錯行人、攤商、坐或杵立不動的身旁路過。

「到最後,為了融進這個社會,你變得沒有特色,變得不會再看清自己,不再是那個會做出冒險的壞事的人,規律地融入工作作息,而我是個沒有男朋友的人。」

半路一大人攔住我,脫口出這段古怪的話,但他講完話就若無其事走開。

一時間小阿姨趕緊站到我身旁隔開那個路人,我摸不著頭緒什麼情況,媽媽東張西望,後來才說在找地方要先填飽肚子再回去。

「爸爸問這段在表達什麼?看起來蕭融陷入幾秒鐘了沉思,說我還不能保證什麼。爸沒再開口,只歸還稿紙時搔搔孩子的頭髮。」

炙燄西沉到所剩無幾的餘暉,風由涼意轉令發寒,回憶四年前那年底的外南夢街頭整日濕黏陰雨的空氣,街頭仍被人們以紅綠點綴成西洋節慶氛圍。六月是南半球的冬季,但赤道一帶僅限太陽下山以後與東昇之前。

我不禁回想在飛機上,海很安靜,只覺一切自然和雲霧契合,到了打開艙門,熱氣和身體的重量才使我瞬間回魂。

餐廳內飽餐一頓時小阿姨就提議啟程前先在附近逛一下買些會用的必需品再回家。

我溜進文具店購下幾副畫框和一支摺疊小刀。

「蕭融被種奇怪的渴望拉扯,愈來愈頻繁和強烈,但不清楚這只是菸癮引發心理的折騰。」

小路兩旁成排芭蕉和椰樹,越深入山腰就越不見芭蕉,抵達外婆家的當地時間才剛抵晚間八點,從外頭觀望整棟磚瓦房舍卻漆黑一片。這黑的層次令我腦海裡數片記憶輪廓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輪廓畫面是四年前升上國三的上學期,媽媽強硬要求我只能選擇普通高中升學,將來必須就讀具有印尼語科系的相關大學這條路,說是為了不浪費我的家庭背景優勢,只要具有印尼語翻譯能力就不怕找不到好工作。最令我震驚是小舅也站在媽媽的立場試圖勸導我應先把人生後路搞定了再來做喜歡的事,不然將來可能就會像他一樣辛苦。

當下我沒有屈就小舅苦口開導,反而被忿怒沖昏頭的閃避對話,到隔天他再次出海捕魚後,我就再沒見過他。

寒氣冷醒了我,原先和媽媽小阿姨擠在一塊的大床鋪只留我隻身一人。窗外吐露一片微弱光暈,媽媽她們在昏暗的浴室做過潔淨就到拜室朝向西方晨禮禱告。

吃早飯時,媽媽交代我待會跟上小阿姨去到市區的傳統市場購買些生鮮食材回來,我心中預感或許媽媽是想要獨自與外婆談小舅的後事,便爽快答應了。

「交稿日這天,蕭融才注意到這段情節裡他犯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粗心差錯,也許大人們最多就認為以蕭融這年齡來說還算無傷大雅。」

「令蕭融意外是,老師審閱時露出煩躁的表情轉化,卻沒有點出這個明顯差錯或給予一點建言。」

十一

從鬧哄哄市區早市回來快十一點鐘,屋裡卻沒半個人影,小阿姨要我幫忙處理生鮮食材,而我只做刮除魚鱗片就搞得手忙腳亂,突然外婆現身救援將我趕出廚房。

無事可做的我才想起有重要之事必須得完成,去寢室翻出行李箱裡的畫冊,昨晚添購的畫框數量有限,我認真審視小舅的遺作思考該錶框給老家的留念……

直到房門外媽媽叫喚吃中飯,我仍沒決定出哪幾幅畫該被留下來。

飯桌中多出兩位久違的姨姨和一個素昧平生的姨丈,聽說出另一位姨丈去載剛放學的孩子待會回來一道吃午飯。但我很快吃飽飯,然後在外婆絮叨聲中溜出外頭。

門口外攤開大片白藍紋的帆布,滿地散布紅褐色的小果子。我忽然想去那坡地看看。

經過小路旁老鐵牛車時,正與一輛載了四位孩童加大人的摩托檔車擦肩,我目瞪口呆。

「今天上第二節課沒多久菸癮昏頭得無心聆聽,蕭融心思不時飄往黑板旁的掛鐘秒針盯著打轉,慢慢地,覺得現在陷入睡夢中。這教室的空間的人們的姓名,試著在睡夢裡覆誦一遍,腦海裡浮出與本人相仿的模糊臉孔,姓名裡部分讀音的字體空白。」

「蕭融不解自己是刻意的,或者無意識的去區分每位班上同學的外貌姓名。奇妙的思維的壓迫。」

「下課鐘一響,就跑去離教室較遠的操場圍牆邊的死角點菸,抽第二口就被高年級的學長發現。」

十二

依循印象裡的路途,走上了一大段斜坡路來到坡地,然而印象中的坡地樣貌現在看來已經面目全非。印象遠山遼闊視野的大片高麗菜園被枝葉茂盛的矮樹叢取而代之,之中穿插瘦白而高聳的樹木,眼前儼然化變作一片井然有序的人造森林。

我一時懷疑來錯地方,在這一帶山坡地迴繞半天仍消解不了疑慮,天邊傳來擊鼓的震動,由遠而近地朝這裡攀升。

在咫尺近,鼓聲漸漸沉寂下來。忽然我身旁冒出嘻鬧的三個孩童。

小朋友們把我圍起來直叫我「哥哥」,原來是跟著姨姨、姨丈一同搭乘老鐵牛車上山。頭一次與外婆家的小表弟妹們接觸其實有點不自在,而他們純粹天真的童心卻令人融入這片隨風搖曳的樹蔭。

聽姨丈說每年五到十一月是咖啡產季,看樹中枝枒結滿紅紅綠綠的果實實在與我印象裡的咖啡豆相去甚遠,小朋友也來幫忙採收豆子嗎?

額頭被藤球K中,顯然我想多了,他們要我一起玩傳籐球遊戲,但要像踢足球那樣只能靠腳踢或頭頂,我完全玩不起來,這林子地狹傾斜一點也不適合玩拋接球,何況又是在不能用手擊球的情況下,我與小朋友們玩得歪七扭八,索性拋下球在林子裡玩起探險遊戲。

大人們介紹天高的白樹是白楊木,只比人高些的全是阿拉比卡櫻桃樹。圍繞林子時小朋友們語重地說這裡禁忌放風箏,因為附近居住著可怖黑薩滿,要是被可怖黑薩滿發現空中有風箏,放風箏的那個人會被剝皮做成風箏,如果在這裡看到風箏,有可能就是黑薩滿放的人皮風箏。我聽了兩腿無力得扶著樹行走,向路過正在採集的姨姨問這事,她說她不清楚,姨丈卻說至少不用擔心孩童在這裡放風箏誤觸高壓電塔。

後來才從小表弟口中得知他們是從姨丈那裡聽說的。

「午休時間蕭融被老師找去辦公室訓話,令他意外的老師只稍微訓斥偷抽菸,而後唐突的提出他寫的比賽作品有代打之嫌。老師只要蕭融坦承認罪文章不是自己想出來的,只因他還只是個國小三年級生。」

「放學後蕭融坐進接送車時,爸爸只說接到導師的電話今晚要來家庭訪問,便像在等待回應似地沒再開口了。」

「望著車窗風景漸快遠離東港國小的流逝,忽然深層的潛意識慢慢慢慢浮出清新奇異感。」

「故事從腦海逐漸建構時,似乎也開始運作這樣註定的現實。」

十三末

原先我不知道外南夢這個華文地名,與Banyuwangi的原意風馬牛不相及,字譯上為香味之河,音譯接近「巴由瓦義」。

傍晚出來一戶鄰居溜猴子,招來附近的孩童們紛紛圍觀主人逗弄小猴子的演出,一下子小路上充滿了孩童喧騰聲。

姨丈在夕陽隱沒前就從屋裡搬出小柴油發電機到前庭,說是以備不時之需,山區到了晚上就常出現供電不穩。

廚房忙碌的媽媽請我和小阿姨搬桌子和幾張椅子到外頭,其他人忙著把白天曝曬的咖啡果子用麻布袋打包起來。全家親友就在戶外享用晚餐敘舊。記憶中四年前這裡的團聚,媽媽無時地自愧哀怨沒盡到照顧好弟弟的責任,臉上的淚痕總與籠罩十二月的陰雨交融著折騰親情惶恐。

現在氣氛相對似晴空繁星。晚霞完全褪去後冒出一點一點星光,我忽然好奇今天冒出未曾見過的兩位姨丈和表弟妹們。原在當年表弟妹們還太幼小,兩位姨姨要丈夫留守夫家照顧孩子才沒現身過。

媽媽上午就去遊覽過咖啡樹園,她向我提及樹園的來歷,是四年前小舅奮勇犧牲讓漁船成功脫離海盜船的漁工們自發募款所建起的。「你舅舅把握住安拉降臨在他身上的神聖奉獻,使他的生命意義超越我們凡人的價值。」

聊天中小阿姨說道這次再回台灣就要向人力仲介提出提前終止聘雇契約,至少將趕在年底通過印尼刑法「失蹤達五年,可向法院申請死亡認定」的日期前就搬回來住。

我不知道聊什麼,索性進屋子領出小舅繪畫向親友們分享他在台灣時的過往,大家圍在一起發出此起彼落的讚嘆,忽然媽媽驕傲地誇耀我的畫功完全不輸小舅,這令我難為情卻也想哭出來,生平第一次聽見媽媽以我的興趣為傲。

話題很自然的被帶到我未來的打算,姨姨幻想我當上大畫家的美好生活,姨丈也鼓勵我年輕人有挫折的本錢,不要怕跌倒,試著為理念冒點風險才不會徒留遺憾。

此刻,我不敢抬起視線,怕看到媽媽的臉,低低著頭望著小舅的絢麗畫作說已經決定好要找有印尼語科系的學校升學,隨口提了文藻、政大、暨南這三所他們大概沒聽說過的台灣的大學。

只見他們驚呼小小的台灣竟然有這麼多所大學會把他們國家的文字語言當作一門學問。

這樣,話題奇妙的轉向台灣與印尼的民風差異去了,話聊全圍繞在媽媽和小阿姨的生活經歷上。

然而沒法加入話題的小表弟妹們這時都靠到我身旁,好奇的纏著問起關於台灣的面貌來。我發覺自己其實很難用中文語言的思維轉譯成孩子們能理解的爪哇方言,語言化作象徵的象徵面紗在我們之間卻猶濛濛濃霧。

啊!小舅的畫冊後面還有空白頁!我翻到後面才想到現在手邊根本就沒有像樣的畫筆能作畫……

小表弟問我是不是要畫出台灣的樣子,他進屋裡拎出書包,翻了一下拿出兒童蠟筆盒交給了我。

我馬上決定就先畫出家鄉屏東大武山的日出天光,只因還清楚記得七年多前小舅為我和弟弟手繪的第一個風景,就位這兒火雲籠罩的拉翁火山。

才拿起蠟筆,孩子們就安靜了下來,全像個石像地盯住每一筆刷——白茫茫空無——大武山脈的廣闊輪廓漸漸俱顯——每一筆刷心中越感石像們的氣息蔓延著令我懷念的情境,肌膚感受到孩子們輕微吐息,氣息滲入了腦海深層勾起了什麼?當下,手就顫抖得握不了筆,襲來鼻酸使我緊閉雙眼,卻陷入小舅身影的迴圈。

「當門鈴響起,媽媽就命令蕭融先回到自己房間待著,爸爸也動身到廚房忙起晚餐。前一秒,父母為孩子的事一家人放在客廳沙發上不發一字。門鈴如按下播放鍵的音效讓一切看起來自然流動。」

「房門關上了還能聽見隔壁廚房聲響,窗外表現出傍晚尖峰時刻汽機車的躁動。窗的對街一樓亮著機車行,蕭融瞧見一輛摩托車在時間流逝下拆解成一副骨架,燈這時候暗下來。本來它開始的模樣已無法在記憶中重建起來。」

「幾分鐘的深紫天空完全暗沉下來了,好似一切都跟著沉寂。」

「蕭融輕輕拉開門,看隔壁廚房燈關,走廊望向客廳的地方

是奇怪的光景,蕭融輕輕地走去,慢慢走近你背後,你不解現在的情勢,只能用眼睛確認自己正在變為故事裡的形象扮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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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港灣堤防上看著藍藍的海、藍藍的天。背後是幾艘停靠的漁船,再過去是漁戶的住家和曾經長著茂密樹叢的小山丘;我的家就在那些漁戶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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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公移山,精衛填海,是石頭先沒有,還是湖泊先被填平。或許一切的問題與試驗都只是夸父逐日。我曾以為湖心埋藏一個關於親族的秘密,只要湖泊乾涸,往軟爛的泥底一掘,秘密便能被挖起。然而,池水放乾,陽光曝曬,露出的也不過是一地焦渴的乾泥。秘密沒有藏在那裡,所有疑問仍然懸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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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公移山,精衛填海,是石頭先沒有,還是湖泊先被填平。或許一切的問題與試驗都只是夸父逐日。我曾以為湖心埋藏一個關於親族的秘密,只要湖泊乾涸,往軟爛的泥底一掘,秘密便能被挖起。然而,池水放乾,陽光曝曬,露出的也不過是一地焦渴的乾泥。秘密沒有藏在那裡,所有疑問仍然懸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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