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 XLV.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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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德的提議令在場幾人不禁愣神。還沒來得及反應,她便繼續說下去:「不要嗎?索羅不是想見莫葉嗎?」直指出任誰都看得出的心思,索羅聞言卻是縮起身子。
  「可是……」一面垂下視線、索羅抿唇──「都是我害的……」
  「你是說被鬼銀之玹設計抓走、還因為這樣中了禁忌的事嗎?」大致提了來龍去脈,洛德的神情似是已經還原出事件真相。「那不是你的錯──而且最早醒來的艾夏琳也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她很擔心你喔?」即使告訴見習生這般事實,眼前的人還是無精打采。「嗯……這樣說或許還是很難接受吧?莫葉也是……會那樣走掉真不像他。你們有時間的話還是要好好聊一下,唯有這件事要交給你們兩位自己解決喔?」
  「洛德意外明理呢。」
  「畢竟那是最好的辦法嘛。」帶著笑意回應了楚彬的調侃,她看著楚彬起身,便也跟著起身。「團練的時間到了──我會跟大家轉達你已經醒來、還需要靜養的事。」一面落下囑咐,洛德的視線比預想還要溫柔。「總之,索羅就先在這好好休息一下,等醫療長回來。」
  「嗯。」雖然很想問洛德對於莫葉的評語是什麼意思,但身為大病初癒的傷患,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聽從醫囑。點點頭表示明白,為了避免身上的詛咒給他人造成困擾,不敢隨便移動的索羅在兩名班長的注視下,重新躺回床上。一點也不想睡的人直勾勾盯著天花板,努力壓抑著想哭的心情,索羅恍惚地想起剛才校長的話──之後得跟班長們說自己當時的情況才行。也得跟他們道謝把自己送回來的事……
  彷彿這麼做那些難受的情緒就會消失,索羅逃避似地縮成一團閉上眼睛。
   ◇◇◇
  那句對不起說是說出來了,卻沒有事情解決了的感覺。過於鮮明的感受揮之不去,床上的人睡得越是深沈、這份情緒越是難以消化──本以為見到室友醒轉會好過一些,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緊握亞奧劍的觸感。縱走全身的疼痛。
  揮劍的角度跟力道。充斥腦海的尖銳嘲弄與詛咒。
  停不下來的殺意。面前的人哭喊的聲音。
  被亞奧劍捅穿、血泊中的索羅。
  在看見索羅醒轉的瞬間,這些記憶反撲而來變得更加清晰。記得當時是如何精準地捅穿人體要害、也記得被控制那時只想殺死面前人的心情。捧接逐漸發軟、爛泥似的身軀的手感揮之不去,不斷折磨著才對自己起誓要守護好對方的少年。
  一路走來沒有能夠信任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想守護的事物,這份信念卻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輕易便被控制、辜負了絮梅、背叛了自己、讓索羅身陷險境──差一點就要親手殺了對方、染滿索羅鮮血的雙手──怎有資格繼續待在那裡?
  邁著彷彿自我放逐的蹣跚步履,莫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守林人住的森林。這裡平時是不開放的,卻順應著妖精與自然為伍的生物本能自然而然的走過來了。雖然應該要出去才對,但……出去以後,是回去宿舍嗎?要是回到宿舍,就會看見索羅吧?那時索羅的神情是如此溫柔,肯定不會責怪自己吧?明明差一點就要被殺掉、卻為了他而坦然接受由他帶來的死亡──過份鮮明的溫度似還殘留在手心,沒有勇氣接近對方的窩囊令莫葉苦惱不已。
  明明很想待在索羅身邊的,但這副落魄的模樣絕對不想讓對方瞧見。恐懼於自己竟是真能下狠手的兇殘,莫葉靠著其中一株樹幹緩緩坐下歇息。雖說自從醒轉後還沒有再次入睡過,此刻也一點都不覺得疲累。嚥不下的苦澀唯獨不想讓對方分擔一絲一毫。
  還在沮喪之時,莫葉猛然聽見空氣中混了不自然的異音。是從魔法學院宿舍的方向傳來的──
   ◇◇◇
  「這裡的視野比想像中還好嘛。」大搖大擺地從一直監視著莫葉行蹤的碧狼旁邊現身,掛著最強通緝犯之名的少女冰姈絲毫不在意正在執行盯梢的碧狼巫恩。一人一狼在魔法學院的頂樓互看兩眼後,是巫恩先採取了行動。
  「你來這裡做什麼?」幾乎是要豎起全身的毛,擺出威嚇之姿的守林狼沉著重心呲牙以對。「大人們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
  「內心受到挫折、沒辦法從無力之中逃離的人,是前進不了的。」面對斥責卻答非所問,不知道在評論誰的通緝犯冷冷一笑。「我想做的跟你無關。倒是有幾個沒禮貌的人類發現我在這後膽子也大起來、還偷潛入森林了……你還留在這真的好嗎?碧狼一族是以守林為條件換取亞薩奇爾的庇護的吧?」
  此言一出惹來巫恩嘖聲,他一轉身便往森林的方向起跑,冰姈亦在同時躍上高聳的其中一個尖頭屋頂。左顧右盼一會後,她蠕動嘴唇喃出咒語,原地消失蹤影。
   ◇◇◇
  「你可終於落單了是嗎?叛族遺種。」與莫葉正面相對的青年身著一襲鏤刻著細緻花紋的白袍,看上去像個養尊處優的少爺,態度悠然自得,濃重的鄉音對莫葉冠以輕蔑的稱呼,像是對打敗莫葉有十足的信心。「居然隱姓埋名到這個程度,要不是靖他們的表現,還真難找到你呢。」
  「你是什麼人?」側身按上亞奧劍劍柄,莫葉放低重心,緊盯對方的視線沒有移開──這個人類的身邊不知怎的有著相當詭異的聲音,彷彿他已經在施展魔法……而且,他不是單槍匹馬。附近還有其他人在。
  「沒教養的東西,還以為自己能跟人類平等對話?俺可是直屬管理者大人的鍊金術師,凱尼……真是,本沒打算透露的,都是因為跟下等的生物說話,連智商也不小心降低了。」自說自話的貶低對手,鍊金術師凱尼毫無緊張感地聳了下肩膀,隨即合起掌心──察覺到他要施展練金術,莫葉不假思索拔劍蹬地上前,劍尖直指對手──  
  「靖。」
  「拘縛──亞達克・葉路・莫魯。」
  聽見另一側站在樹上、臉頰帶著傷疤的男人喊出那個不曾訴諸於口的真名,莫葉的行動不由得頓了一拍。沒想到這是佯攻──那些下令要誅殺自己一族的管理者,原來早就已經查出自己埋藏已久的真名了?然而,沒有細想的時間,脖頸彷彿被掐住的窒息感緊接而來、被剝奪呼吸能力的莫葉很快便墜落於地,無法動彈──
  「解放。」危急之時聽見的是陌生的女音。窒息感消失無蹤,咳聲陣陣的莫葉按著脖子、一面仰首看向救了他的人。「在我闖進來後才敢潛入的傢伙,好意思在這顯擺?」
  「鬼銀之玹……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俺的工作你想插手不成?難道是現在才開始萌生,同為下等生物的共鳴……」凱尼還沒說完,話便堵在喉頭──身為通緝犯的少女只是朝他伸出一指,便已削斷凱尼幾根髮絲,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鮮紅的傷痕。
  「誰贏誰輸我都無所謂,但這傢伙是我先看上的──少搶別人的獵物,沒本事自己下場打的鄉音仔。」冷聲回以嘲諷,全世界最強的通緝犯以不可侵犯的強硬氣勢擋在莫葉前方。同時,莫葉察覺身後又有人匆匆趕來──是校長跟卓根老師,還跟著碧狼巫恩。他們隔了一段距離不敢隨意靠近戰場,冰姈便就著對峙的態勢逕自開了口。「那個用黑魔法的人類給你們處理,這個廢物我來搞定。」
  「你說什麼……」顯然被激將成功的凱尼冒出青筋,再次合起手心。「俺倒要看你能囂張到何時!」
  面對這般威嚇,冰姈卻是露出了笑容,頭也沒回地伸手揪上莫葉的衣領。「別死了喔?」
  「什……」還來不及理解少女話中之意,莫葉便覺上下顛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冰姈拋飛到空中,莫葉趕緊扭身試圖看清發生了什麼。地面各處不自然的隆起、凱尼扭曲了大地欲制伏最強通緝犯,森林的樹木、草地、石塊彷彿被冰姈這塊磁鐵吸過去般要將她壓扁──
  不出兩秒,凱尼所扭曲的地面竟全數被毀、消失無蹤──莫葉亦在同時找到可以落地的位置,安然踩回林地。
  如果剛才她沒有伸手,此刻很可能自己也會在那裡面。明明有自信可以跟任何初見的對手過招,甚至也想過要跟最強通緝犯試個身手,親眼見到這般差距的衝擊卻令內心震撼不已。這個同為非人的通緝犯,遠遠強過對面的鍊金術師。
  同樣能夠判斷戰力的差距,凱尼狼狽地嘖了一聲後看往手下的靖的方向,見到的是他已經被卓根用魔法拘束起來的景象。「還來嗎?」輕鬆地扔出問句,面若冰霜的少女雙手環胸。「趁我改變主意前快滾。」
  深知情勢不利,青年只得狼狽倉皇地撤退。至此總算是解決一樁事件,冰姈這才回過頭面向被找麻煩的事主莫葉。
  「真正的戰士是兼備身體與心靈的強悍的。」第一句話就是說教的少女卻是掛著滿面笑容。「你的資質很不錯,比起魔法師是更適合魔法戰士,也就是你們現在說的魔法騎士。」
  愣愣地點頭表示明白,莫葉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剛才那個,足以證明夠格教你了吧?現在起你就是我的第二個弟子了。」不由分說地把話續下去,最強的通緝犯少女狀似得意地挺胸。「這樣你們口中的兩位大人都是我的弟子,服氣了吧,姆拉特、娜塔莉亞?」
  「姆拉……」聽聞賢者之名,莫葉不由得愣於原地──現場只有校長跟卓根老師,而娜塔莉亞一名很明顯是屬於女性的校長,所以,那位從未有人知道真身的姆拉特……「就這樣說出來沒關係嗎?」意識到身為通緝犯的靖可都還在現場,沒有立刻殺掉的話恐怕有走漏之嫌,莫葉沈下聲,引來冰姈的輕笑。
  「我早就設下結界了──真的是什麼都不懂呢。這樣還能守住亞奧劍至今沒從莫魯族流出去,多少應該誇獎一下。」
  「為什麼你會……」
  「用不著警戒,那把劍我一點也不想要。」擺擺手表示那是多餘的擔心,冰姈的笑容依舊。「再說,誰都沒資格跟你搶劍──看就知道了。」
  「看就知道……什麼?」莫魯族的身份嗎?察覺少女沒有任何敵意,也還在消化不明不白被當成弟子的情緒,莫葉抿起嘴唇。他確實聽説過為報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但沒有聽說過為了答謝或報恩而成為弟子,遑論對方還是最強的通緝犯……但轉念一想,如果成為她的門生,或許真能變得更強。而且……既然是強敵,身為戰士一族的血也會因為想過招而沸騰。
  然而莫葉的提問反而讓冰姈挑眉。她歪著頭看了看莫葉,仔細地盯著他看了兩秒才開口。「你自己不知道嗎?」
  冰姈的反問令莫葉更加困惑。正是因為不知道對方看穿什麼才提問,為什麼卻被反問?彷彿知道兩人打啞謎的理由,一直不發一語的卓根總算開了口。「莫葉大人自幼便各處輾轉,老夫認為他並不知道,冰姈。」
  「啊?那為什麼你不告訴他?」揚起眉毛的模樣更加咄咄逼人,最強的通緝犯雙手環胸。「是因為弟子『還沒回來』之類的這種蠢理由嗎?」
  「誠如你所說。」沒有否認這個原因,真名為姆拉特的卓根垂下視線。「老夫認為這不是能由老夫透露。」
  「結果失算了是嗎?真是,沒想到這塊玉比想像中還難磨……」意識到年邁教師與最強通緝犯似乎都知道關於自己的什麼,莫葉不由得抿唇。然而更令人在意的是冰姈稱呼的另一個「弟子」──綜合現有的情報跟關係圖來看,這很可能是在說索羅……燦金的視線再次看過來,全世界最強的通緝犯一撥自己的冰藍色馬尾。
  「不管你是亞達克還是莫葉都給我聽好──」態度趾高氣揚的通緝犯冰姈眼神銳利的彷彿能掐住咽喉。
  「你是亞薩奇爾.安索列斯的直系後裔。」
  「怎麼可能,我們姓氏又不一樣。」過份自然地笑著回應冰姈,莫葉的失笑態度令冰姈額角浮現青筋。
  「唸一次你的全名,尤其是姓氏。」冷聲開口的少女瞇細眼眸。「唸快一點,然後把那個姓氏轉換成妖精語──」
  隨著她開口提示,莫葉的表情開始僵硬,隨後轉為鐵青、緊接著染上顯而易見的驚慌──「很好。」滿意地露出笑容,冰姈再次追擊。「最後再告訴你,你們一直以為是名字的『亞薩奇爾』其實是姓氏──當年的姓名跟現代的姓名排列是相反的。」
  得意洋洋地道出更令人震撼的事實,冰姈雙手環胸,往後一躍坐到半空中,不可一世地翹起二郎腿。「葉路.莫魯,就是亞薩奇爾.莫魯──這是只有年紀大一點的少數妖精跟精靈才知道的,雖然他們大部分被滅光了。只有神話故事裡的英雄有先見之明,為了避免禍延子孫,特地用諧音替後代改了姓呢。」
  從未想過的事令少年震驚地說不出話,半張著嘴的模樣充份顯露了符合年紀的一面。
  「哼哼。」滿意地欣賞傻在原地的妖精戰士後裔,最強通緝犯看上去心情好的不能再好了。「好了,接下來就是訓練時間──我要把他帶走兩天。」
  「等等,兩天也太──」
  「憑你們這種溫吞教育,能用的劍都會變鈍。」狠狠睨了發言的校長一眼,冰姈態度相當強硬。「要不是愚蠢到讓人看不下去,我也沒打算插手──你們還是先想辦法搞定入侵的人類吧。」撂下這句警告似的忠告,最強通緝犯再次揪住還沒辦法反應過來的少年衣領,並在莫葉剛開口要抗議前,帶著他消失了蹤影。
   ◇◇◇
  「已經醒了嗎?」回到醫療中心的沃芙看了看床上換了角度跟睡姿的傷患,試著開口扔出問句,床上的人便默默地攀著被緣輕輕拉開棉被探出腦袋,顯而易見的淚痕令沃芙凝起眉頭。「還有哪裡不舒服?」
  她坐到距離索羅一公尺遠的椅子上,安靜地觀察床上搖頭回應她的人。「不只身中禁忌、還被那把劍貫穿要害卻沒有當場死亡,除了用奇跡來形容以外,沒有別的理由可以解釋……即使是最為優秀的魔法師,也不該這麼……無論如何,能活下來是好事。」像是不能明白索羅身上到底有什麼玄機,得不到結論的醫療長起身取來醫療簿。「如果沒有其他不舒服,在這上面登記好資料就可以回宿舍了。」
  接下醫療長用魔法遞送過來的筆跟登記簿,索羅在床上翻開紙本──自己過去的就診內容一覽無遺,莫葉的筆跡勾起了回憶。忍不住縮起身子,索羅忍耐住想哭的慾望,繼續翻頁──最終停在空白的那一頁,填上了自己的名字跟班級後,才在醫療長再次檢查完畢的許可下出院。
  剛走到醫療中心門口,便看見有個人走上階梯似是要來醫療中心──為了避免發生意外,索羅反射性地拉開距離,卻在見到來人時與對方同時愣了神。
  「你醒了?」先開口的是之前有過一點摩擦的焰凰。她像是察覺自己的驚訝表情頗為失禮,遮掩尷尬似的提起手上的一個包。「這個,本來打算放床邊就走的──拿去。」
  用魔法把東西遞給索羅後,焰凰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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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勇敢喔,亞隆。明明痛得快受不了還是很帥的從皇麒手中保護了緹娜呢。」 「那對兄妹的系別優勢跟實力可以虐殺我們,卻沒有這麼做,代表不是真的想動手吧。」
索羅感覺自己聽見了比剛才更清晰、潮水般湧來的哭聲與哀嚎──失去生命象徵的它們,似是正高聲吶喊著委屈。   這片悲傷的大地,究竟會延伸到哪裡?
  走出洗手間面對走廊上散落一地的筆記跟一支深色魔杖,莫葉的思考開始泛白。
變裝遊行的冠軍這一頭銜,即使在創校祭典後依然相當響亮。明顯不是同學年、面生的黑袍生或是其他學院的學生們陸續跟自己搭話打招呼、甚至想靠更近一睹風采、也有大老遠就喊出索羅一名的人。意識到室友似乎在遊行後爆炸性地出名,莫葉主動當起了護花使者,好心勸說與乾脆喚走對方交錯並用──
「那個……是莫葉……帶我回來的嗎?」「是啊。」橫越索羅床前,腰間還繫著劍的莫葉一派自然地回到自己床位準備套起上衣。「昨晚煙火放到一半你就睡著了,總不能放你在外面吹一整夜的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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