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那些旅行社不愛排的地方系列||瀨戶內國際藝術祭(15)-犬島:直島經驗的複製?

在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發展過程中，直島可說是非常重要基石，因此在前面的篇幅裡，我們花了不少時間在聊直島的建築、作品，以及建築師與藝術家們在當地進行創作時，所發生的小故事。走過直島上那些不可取代的經典之後，這次開始，我們就要走出直島，開始往瀨戶內海上的其他經典小島去嘍。

從1992年的倍樂生之家美術館開始，在福武集團的社長福武總一郎先生與秋元先生的努力之下，直島慢慢開始以「現代藝術之島」而為人所知。於此同時，福武先生卻也看見了周遭其他島嶼的問題與面臨的困境，他認為過去這段時間裡努力翻轉直島印象的過程與經驗，不該只停留在直島上。於是，他開始嘗試著將直島經驗複製到其他的島嶼上，希望這些一樣面臨人口流失、高齡化的小島們，也能透過建築與藝術的進駐，為島上的居民們注入更多的活力。簡單來說，福武先生想嘗試著把直島的經驗「複製」、「貼上」到其他的島上，並開始有了「一島一美術館」的具體構想。

然而，在福武先生底下、一路以來一直使命必達的秋元先生，卻對於「複製」、「貼上」有著不同的想法。他認為，每個小島所面臨的問題雖然看似相同，但其實他們的歷史背景、島民的組成、島上的特色都各有所異；此外，光是一個直島，就讓他搞了十幾二十年，好不容易才有現在的成果，而且這還是在直島原本就有一些資源的前提下，就讓他這麼吃力了。因此，要想簡單地將直島經驗複製貼上到其他的島嶼上，除了需要耗費無法想像的時間之外，也有可能會有水土不服的問題。

大約就在這個時期，秋元先生離開了福武集團，而福武先生也恰巧在這段時間內，在新潟的大地藝術祭，遇見了另一個關鍵人物-北川富朗(終於出現了~)。在這樣的機緣之下，北川富朗帶著大地藝術祭的經驗來到直島上，看見了福武集團一直以來在直島上奠定下的基礎後，點燃了兩人在往後推動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火花(註)。因此，NANA濕婦認為，「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或許可說是「直島」加「大地藝術祭」的雙重經驗複製，藉由北川富朗在大地藝術祭中針對不同區域的「客製化」的策展活動經驗，得以讓福武總一郎所想像的「複製貼上」又多了一層轉化，讓建築或藝術活動得以更貼近每個島嶼的個性，進而發展出各自不同的特色。這次，NANA濕婦即將要帶大家來到的「犬島」，便是他們跨出直島後的第一個島嶼(2008年)。

第一次聽到「犬島」的名字時，曾經幻想過這會不會是一個充滿狗狗的小島呢(越想越興奮)?然而，實際登島之後才發現，這裡別說是狗了，連島民都少得可憐。但為什麼這裡被稱為犬島呢?這就跟當初因為政治鬥爭而被貶到九州的學問之神-菅原道貞有關了。這個傳說故事是這樣的，相傳當年菅原道貞在被流放至九州太宰府的路上，搭船行經瀨戶內海時遭遇到了暴風雨。此時，突然從某個方向傳來了菅原道貞過去的愛犬的叫聲，於是一行人就這樣循著狗叫聲，將船安全行駛到了島邊靠岸，也因而成功地躲避了海上暴風雨。下船後，菅原道貞卻怎麼找都找不到狗叫聲的來源，抬頭一望才發現，這島上雖然沒有狗，卻有一顆貌似蹲在懸崖上的犬型巨石(長寬約15*3.6公尺)，而且這顆犬型巨石的頭還朝向西北方(也就是「戌(いぬ)」)的方位。因此後人便在巨石旁設置了「犬石宮」，並將這顆「犬石」視為神明(犬石明神)供奉至今，有趣的是，據說採集這顆石頭的粉末帶在身上的話，就能保佑你不會被狗咬喔XD。不過由於犬石宮位於私人領土之內(現為岡山化学工業株式会社所有)，因此除了每年5/3的祭典之外，其他時間是無法前往進行參拜的唷。

「犬島」這個迷你島，整體面積才0.54平方公里(這個大小差不多相當於兩個大安森林公園)，徒步一圈不到4公里的距離，若是沿途都不停留，了不起一小時左右就能逛完。從岡山縣陸地搭船，不用10分鐘就能輕鬆抵達的犬島，雖然目前島上的居民不多(不到50人)，但已經是岡山縣境內唯一有人居住的離島了。

這個遠在岡山縣、盛產花崗岩的小離島，其實從400年前就開始積極地參與了日本的歷史，相信你我都曾經看過他的分身喔!例如岡山的後樂園、鎌倉的鶴岡八幡宮、江戶城、岡山城、大阪城，甚至到了近代興建大阪港時，都曾在使用了犬島產的石材；其中，尤其是位於大阪城的櫻門後方、將近有36張塌塌米大的「蛸石」，更是整個城裡的名石、巨石之一，無論是面積、重量都位居全城第一名，而它的故鄉，正是我們眼前的犬島。在犬島上散步的同時，建議大家可以注意看看隨處可見的小池塘，這些可都是過去因為採石業興盛而留下來的痕跡呢。

時間快轉到百年前的近代，在追求富國強兵、經濟高速發展的前提之下，犬島因其地利之便(離陸地近)，加上恰到好處的隔離(海洋)，讓犬島幾度成為理所當然應該「犧牲小我」之地。20世紀初，先是在1902-1905年間，為了大阪港的築港擴建工程，大批的採石工人來到犬島，所以各種娛樂、住宿與餐飲設施因應而生。緊接著，由於銅價飛漲，各大企業於20世紀初相競開採銅礦石，並廣設精錬所，以搶奪銅礦市場。1909年，岡山當地的煉銅企業為了規避因為煉銅所造成的廢氣排放問題，同時又想顧及交通與距離上的便利性，因此選定了離陸不遠的島嶼「犬島」，作為興建精錬所的據點之一。此舉雖然為犬島帶來了許多就業機會，也促進了島上經濟的發展，但相對地，因為煉銅所造成的煙害問題，就跟直島一樣，為島民的生活與福利都造成了不小的傷害。一次世界大戰後，國際銅價暴跌，煉銅產業也如同消了氣的氣球一般一去不回，犬島上的精鍊所也才運轉不過短短的10年，就面臨了倒閉與停業的窘境(1919年停業)。

就跟直島一樣，過去犬島上的人口，隨著各種產業興起與沒落的軌跡一同起伏，極盛時期曾經一度到達5000~6000人；如今，隨著各種產業的出走，島上的居民只剩下了不到50人了，且其中約90%都是高齡者，是一個逐漸邁向無人島的島嶼。然而，過去因為各種產業發展而留下的痕跡，卻沒有跟著人潮一起退去，反而是靜靜地矗立於島上，隨著時間過去，跟著留下來的島民們一起逐漸老去。

其實不只是日本，全世界各個國家、各個地區的人民都是如此，我們都會生產垃圾、我們都需要手機訊號、我們都要用電、我們都會死去；但卻沒有人喜歡住在垃圾處理場、行動通信基地台、核能發電廠或火力發電廠、又或是夜總會的附近，這些設施被大家理所當然地視為「嫌惡設施」，更何況汙染或危險程度更大的工業廢棄物、核廢料或是醫療廢棄物處理廠等。然而，政府或企業主在面對這些必定會生產、卻又讓人嫌惡的事物時，卻又不得不處理，因此，反正不管我丟到哪裡都會有人反彈，那我就把它們丟到人最少、反彈音量微弱到近似於無的地方不就得了。把這些醜陋、骯髒、不好的事物藏起來，然後假裝看不見、不知道它們的存在，如此一來便不用再面對它們，世界馬上恢復美好的和諧一片。此時，一個人口越來越少且高齡化的小島，怎麼看都是一個再適合不過的選擇了，這樣的事情並不是發生在過去，其實直到現在也都還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以不同的形式發生著。多年前曾經有一部動畫叫做「犬之島」，講述的故事背景就是設定在日本(明示、暗示)，雖然「犬之島」只是名稱碰巧相似，並非講述犬島的故事，但內容卻巧妙地跟許多瀨戶內海上各個小島們的過去不謀而合。

即便在不同時代裡，犬島為了日本的經濟發展貢獻了不少，但在資本主義的運作之下，犬島最終得到的，卻是被挖得光禿禿的土地、人去樓空的廢棄精鍊所，甚至當時還有計畫要將精鍊所的遺跡改為醫療廢棄物處理場使用。就在大家都不看好、也即將遺忘犬島的時候，有一位正前往直島參展的藝術家偶然地造訪了犬島，因而看見了犬島獨一無二的氛圍與魅力，這位藝術家正是我們前面在倍樂生之家美術館中有介紹過的柳幸典(螞蟻的好朋友XD)。

他不但將自己在紐約的工作室搬到犬島上住了三年，還向同樣對犬島感到興趣的福武總一郎，提出了「犬島計畫(犬島プロジェクト)」的構想，希望可以運用天然的再生能源與藝術的方式，讓犬島精錬所遺跡以另一種形式重生。這樣的想法獲得了福武總一郎先生的認同與贊助，自從福武集團在2001年取得犬島精錬所的所有權之後(當然是費了好一番的功夫)，他們便開始推動一連串的藝術活動，像是2002年的「犬島藝術節(犬島アーツフェスティバル)」，2004年開始每年夏天都會舉辦的「島展 犬島時間」、到2010年開始的「犬島家計畫(犬島家プロジェクト)」。於此同時，福武總一郎也以「活用既有事物、創造新事物」為核心概念，與藝術家 柳幸典、建築師 三分一博志不斷地討論與構思，前後總共花了長達7~8年的時間，逐步調整犬島精錬所遺跡的定位與方向之後，終於在2008年，以全新的「犬島精錬所美術館」之姿重新開幕。由此可知，從美術館的建設到家計畫的推動，雖然整個過程與策展內容都與直島不完全相同，但福武總一郎的確是在嘗試著「複製」直島的經驗，企圖以「一島一美術館」的方式，逐漸讓「藝術之島」的範圍擴張到其他瀨戶內海的小島上。如今，雖然犬島的人口數量仍在持續地減少當中，但隨著2010年開始的瀨戶內藝術祭推動，犬島就跟直島一樣，知名度不減反增。

註:2007年4月，在福武先生的引薦之下，北川富朗、福武先生與香川縣的真鍋知事(縣長)會晤，並決定於2010年舉辦第一屆瀨戶內國際藝術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