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幻化成端木外表的奈伊高興地說:「太好了,看來妳還記得我,即便我使用了妳記憶裡的人形作為顯像的替身,妳居然還能馬上辨識出是我。」
B-2α:「妳使用我對我妹妹的記憶出現的確很奇怪,明明是她的聲音跟外表,但在這層軀殼底下的其實是奈伊,跟我妹妹完全不一樣的說話語氣,光是這一點就讓我感到有點違和。」
奈伊:「喔!是嗎?抱歉、抱歉……我只是想從妳的腦袋裡尋求一個妳比較親近的角色代替而已,我也可以變成妳在事務所裡的同事、著名的歷史人物、電影明星……甚至是某個我在街上看到的陌生人,如果妳真的不習慣的話。」
「沒關係,『端木』這個形象的確很好。」B-2α:「但話說回來,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救我?」在短暫的寒暄過後,B-2α旋即以正經的口吻進入主題:「我們當時好不容易才隱瞞了妳的行蹤,讓妳在無垠的網路大海中獲得了自由,妳難道不怕再次被發現蹤跡嗎?尤其當前這片區域正處於高度警戒狀態,各單位都在進行情報控管與監視,值得冒這樣的風險嗎?」
奈伊:「因為我必須為我所犯下的錯誤負責,或許是年少不懂事,我的任性牽連到了許多人,其效應仍延續至今,所以我決定挺身去面對它。那時,我將我的假軀殼間接交給了NSA後便銷聲匿跡、假裝從耳不聞地活下去,結果沒想到當初所留下來的軀殼卻又造成了現在這麼大的災難,其實就電腦世界的運算而言這並非始料未及,好比當你撒下了一個謊之後,你就必須用更多的謊言去填補它,於是這個錯誤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尤其,我特別感到抱歉:早在我能夠預見Mk Ⅱ將出現了這樣的可怕慾望時,我就應該出手制止他了,只不過我還糾結於『孤立情結(Stand Alone Complex)』與『預前犯罪(Pre-crime)』的原則,為了不違背以上兩項大前題,因此我才等到奈伊Mk Ⅱ現出真身並親自下手施行犯罪時才出手,不過,似乎一切都還是太遲了……」奈伊開始流下了眼淚。
「就事論事,我無法安慰妳『沒關係,一切都會沒事』。然而,」B-2α點著菸灰:「至少妳能及時出現那就夠了,妳救了我……」
奈伊:「為了贖罪,我想過我所能挽救的可能性,」奈伊從口袋裡取出兩份以白紙為虛擬形象的完整檔案:「我將這整起悲劇的始末都已蒐集成完整的資料,這些都是能夠證明美國的五角大廈以及NSA是這次災難事件發起的始作俑者,有了這個,你們的事務所大概又能重新掌握得以反制的政治資源,並且從此之後將再也不受美方──尤其是NSA──的騷擾與牽制,此外,我還附上了自美國建國以來的各種秘辛,如果妳要徹底毀滅掉一個國家,這些檔案已經綽綽有餘,如此一來,單就個人而言,妳的手中也具備了絕對優勢的談判籌碼。我已經複製了兩份,其中一份在我們之間的對話結束之後會直接傳送到好奇之角的終端,因為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妳竟然已經進化到這種程度……」即使是B-2α,聽見奈伊神通廣大的能耐亦不免面露驚訝,而且她的描述還是以如此輕描淡寫的態度,B-2α:「總之,謝謝?那麼另外一份呢?」
奈伊:「我並沒有將奈伊Mk Ⅱ徹底毀滅掉,我只是改寫了他的記憶,讓他以為自己已成功達成目的,因此這份壓縮檔就是在不受任何時間與空間限制的環境之下,獨自棲息在夢境裡的奈伊Mk Ⅱ。我把他也交給了妳,至於要怎麼處理……由妳決定。」
B-2α接過奈伊手中的檔案,她開口問:「那麼現在呢?妳又要匿身於網路之間了嗎?」
「現在這個世界除了少數與我接觸過的人才能夠證明我的存在,那是很重要的,不管是我的父親、母親或是妳,只要你們能夠記得我,我的定義究竟是『死亡』、『失蹤』、『從來不存在』……這都不重要。」奈伊作思考貌,前言雖然如此,她卻補充了但書:「然而,歷經這起事件後,我有了深刻的反省,我決定稍微提升我的積極程度,適時提供情報協助,就像阻止末日時鐘的隱形之手。所以,請妳幫個忙,當妳呈遞官方報告時,請不要提及我的存在,而我相信妳也已經有過相關的經驗了,對吧?」
B-2α:「我知道了。」
奈伊:「話說回來,其實我從以前就覺得妳是個相當有趣的人,妳是那麼地高雅、漂亮而且冰雪聰明,如果要一起共度餘生,妳會是個不錯的對象。」
B-2α無奈地發出冷笑:「哼,考慮到我才剛被一個病態的人工智慧告白,我想現在不是再提此事的最好時機。」
「說的也是,我也只是說說而已,看來我的幽默感還有待練習。」話鋒一轉,奈伊的語氣隨之恢復認真:「如同妳所相信的:無關於『道德』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以為自己不做攻擊,別人也就不會攻擊自己,或許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之內仍有這種可能,但理想國最終仍步入了毀滅,這個世界只會朝著中庸之道進行,無論過於強調任何一點都是不好的,互相比較後所產生的差異,世界因此而存在,事務所也是因此而存在……」奈伊看著B-2α:「妳不覺得在這整起事件的經歷過後,妳也獲得了某些方面的改變嗎?我並沒有忘卻那些罹難者的悲劇,但同時,我也想提醒妳別否定正面的結果,每個人都值得擁有重生的機會,我想妳明白我在說什麼。」
B-2α:「嗯。」
套用端木外表的奈伊轉身走向這座虛擬公寓的大門,在開門之際,她做了最後的短暫留步並建議:「另外,把這裡的設備都帶走吧,妳的個人工作室應該要升級了……」
B-2α:「嗯。」
奈伊走了,B-2α也在現實世界裡的那座平台上醒了過來,她透過頭戴顯示器呼叫著:
「諸神黃昏?」
諸神黃昏的聲音緊張地回應:「怎麼了?妳還好嗎?」
「我沒事,身體沒有損傷。」B-2α:「然後,我已經抓到犯人了。」
* * * * * *
在那座地窖裡,B-2α將儲存於大腦記憶區裡的資料全部轉存於一座她所找到的陣列磁碟裡,她遵守約定,有關奈伊的事,B-2α隻字未提。
離開小木屋之後,B-2α旋即與諸神黃昏以最快的速度開車下山。
自此,事情變得一片清晰,而且節奏十分地快速,大約到了清晨八點多,B-2α偕岩川以及諸神黃昏一同回到了市中心的腦神經辦公室,由B-2α所帶領的調查小組直接向北斗星做出簡報,並且將那塊陣列磁碟交給了北斗星;不出兩個小時,北斗星直接與美方連線進行談判,無數單位得知自己將付出慘痛代價,特別是最為主要的美國國家安全局被迫無條件撤兵、承認部分事實、從此再也不得干涉事務所於全世界的分部作業,最後,由北斗星再追加上一款談判條件:「禁止再對B-2α──奧琪.黛安──本人進行任何的監控及通緝,而且關於奧琪.黛安在美國國家電腦檔案庫及其所能控管的所有範圍內的資料都必須一律刪除」這一條的加入,是出自於北斗星對於B-2α的永久保護。
NSA的官員在斷線之前憤憤不平地說著:「你們只不過是一群專門打電動的駭客俱樂部而已。」
北斗星只是輕鬆地坐在他的單人沙發椅上,十分客氣地回覆道:「但是一群專門打電動的駭客卻擁有摧毀貴單位以及所隸屬國家的能力,這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各位當初所始料未及的吧?」
負責談判的NSA代表在簽下這項密約時,他吆喝著:「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事務所。」
北斗星表情從容自若:「只要你想,我們隨時都在,我們會一直都在。」
語畢,美方的視訊會議就此斷線。
好奇之角正在一旁監視著整場會議的經過,並且把現場會議的情形即時傳送到B-2α的顯示器眼罩裡,好奇之角:
「這樣好嗎?」
B-2α:「妳是指哪一個部份?」
好奇之角:「談判條約的內容說好了將會把檔案封存,但事實上,我的手中還有另一組備份。」
B-2α:「無所謂。我們是駭客,所謂的『道義』還不適用於和我們為敵的對手身上。」
好奇之角:「說的也是。」
隨後,輪到B-2α的反饋:「總之,非常謝謝有妳的幫忙,既然妳的手中也有了一組的檔案備份,所以妳的安全也等於獲得保障了,這一趟下來妳也不算是做白工。」
好奇之角發出苦笑:「好吧……那麼我也要謝謝妳。」
B-2α額外詢問著:「真可惜,如果妳也加入事務所,妳也會是個相當出色的管理員。真的不考慮嗎?」
好奇之角大笑:「哈、哈……真的嗎?老實說,倒不是真的完全沒想過,只是,我還是比較喜歡單純的生活,而且我還有我的碩士學位還沒拿到,嗯……就是這樣子,真是不好意思。」好奇之角婉拒了。
B-2α:「既然妳這麼說,我就不勉強妳了,但如果妳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或者在網路上找不到人聊天,妳知道的,雖時都能聯繫我。」
「好的,我會記得。」好奇之角同樣提醒道:「妳也一樣,有空就回來吧,妳射擊隊的學生還有我都非常想念妳。暫時先再見囉!」
B-2α:「再見。」
B-2α掛上了電話、摘下頭戴顯示器,她正坐在諸神黃昏的車子裡,他們剛剛通過運河大橋,正要返回老城區。一陣安靜之後,諸神黃昏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
「在小木屋的地窖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是指真實的版本。」
B-2α看著窗外輕輕地說:「原本我被對方纏住了,但是後來有人出現拯救了我。」
諸神黃昏:「那麼,請問救妳的人又是誰呢?」
B-2α:「估且就說她是一個真正的『守護天使』吧。」
這個模稜兩可的回答讓諸神黃昏頓時不知怎麼反應,但他還是假裝聽懂地點點頭應和著:「原來是守護天使啊。」
「沒錯,那的確是我們所有人的守護天使……」眼見熟悉的路口,B-2α交代著負責駕駛的諸神黃昏:「在旁邊這裡停車就好了,就在電車站牌前面。」
「這裡嗎?」諸神黃昏打著方向盤靠在路邊將車子停下。
B-2α推開車門走下:「這整件事情讓大家都累了,所以你載我到這裡就好,快點回去休息吧。」
諸神黃昏挪動他的身體移到車窗旁邊:「其實我可以直接載妳回家。」
電車站牌旁的一班電車正要起動,B-2α對於諸神黃昏的好意只以一個微笑回應,隨後她轉過身去跳上那班陸上電車的階梯。諸神黃昏坐回駕駛座上,他喃喃抱怨道:
「差一點就能夠知道她住哪裡了。」
原來車子的後座還載著岩川,雖然他已經克制不了疲倦而閉起了雙眼,不過他還是對於諸神黃昏的抱怨有了回應:「人家可是女伯爵,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諸神黃昏:「我總覺得她在案子結束之後整個人突然變得沒那麼嚴肅了,她剛才還對我笑了一下。」
岩川不耐煩地說:「快點開車好不好……我累了,我想要快點回去睡覺。」
諸神黃昏只好踩下油門的踏板:「你肚子餓不餓?如果不餓我就直接送你回去了。」
岩川催促著:「不餓啦,快開車吧。」
此時站在陸上電車上的B-2α一心只想趕快回到家,因為在她的家裡還有另一名守護天使正在等候她。當B-2α打開公寓的房門,端木的身影立即出現在玄關處:
「姊姊,妳終於平安回來了!」
B-2α:「我們先去吃飯吧,我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吃飯。」
端木偷偷笑著:「好啊,其實我也只吃了一些餅乾。」
* * * * * *
聖誕節將近,所有的新聞都在報導解嚴的消息:「發現恐怖份子的武裝計畫」這就是社會上一般對這次事件所認知的全貌,為了防範恐怖行動於未然而投入大量軍隊加以武力鎮壓一事,幾乎所有媒體在後來都做了正面的報導,內容大同小異:被當成計畫主謀、以恐怖活動罪行論處的恐怖組織成員悉遭軍隊逮捕並移送檢方,利用簡式審判迅速結案,但其後的執行細節由於牴觸機密事項而受到報導管制。
除此,總理府前聚集了為數眾多的記者,現場籠罩在緊張的氣氛當中,各家媒體都在等待官方解釋,因為不久前於部分週刊雜誌上曾揭露這次的事件其實源自於美國國家安全局的決策錯誤,進而將本國的各層機關也捲入其中,關於這一點,總理府出面核實了;真相爆發一週後,終於發展到由美國本土的聯邦調查局展開同步搜索的重視程度,連同總理府特設調查局的檢方也展開跨國合作偵查,原來,早先為了將名作「徵信社」的恐怖組織一網打盡的計畫,由於一連串的配套措施失敗,導致不必要的資源損耗以及人員傷亡,美方終於公開道歉。
儘管他們所提出的解釋跟真相完全是兩碼子的事,但是這一點也只有像事務所和一些地下駭客的聊天室才會得知片段的資訊,事件落幕後軍隊不斷從首都圈撤軍,至少能夠確定的是:在聖誕節來臨前夕,所有人都能夠回到家裡渡過新年。
* * * * * *
在12月24日的市立圖書館前廣場有一連串的節慶活動,B-2α也帶著端木一同參加,漫步於廣場的途中,兩人暢談著未來可能一起共同生活的憧憬。
在當天午夜回家之後,B-2α的公寓信箱裡收到了兩張明信片以及一個大小和書本差不多厚度的包裹,其中一張是來自於好奇之角由台灣台北捎來的問候;另外一張則是遠從阿拉斯加的惠帝爾屬名為「回文與捕手」所寄來的卡片;至於那個包裹,上頭沒有任何的寄件人姓名,也沒有寄件人的地址,B-2α謹慎地將它的包裝撕開……裡面只附了一張便條紙還有一本書。
端木好奇問:「奇怪,這是誰寄來的?」
便條紙上以電腦的字體列印著:
「吾友,不知道妳喜不喜歡,這是我送妳的聖誕禮物,透過不少人的雙眼以及記憶,經過我的不斷下載之後,我把妳的事蹟寫成了故事,好害羞,我從來沒寫過什麼文章,這是第一次。而就像我的父親一樣,或許有一天,我也會成為一個稱職的作家吧。」
B-2α表情略感微妙而意外地翻開那本書的第一頁:
我想,這世界一定有它特別奇怪的地方,如果一切都存在著單一現象,那麼就不會有人察覺出異樣之處,所謂的「理論」、「發明」、「發現」…甚至「歷史」本身,皆是不斷比較相對差異後的累積產物。最後也終於導出一個結果,那就是:世間萬物的存在都是為了差異價值而存在,一旦沒有了差異價值,它根本不會出現。我舉不出例子,因為無法對時間和空間造成影響的東西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實質存在,從未被聽說過,也從來不曾被體驗過;如果我能舉出例子,那麼被舉出的例子必定是影響過我,當我再將它(透過各種方式)傳遞給其他人之後,必定也會再影響到其他人,不斷的接連下去,達到一個範圍,所以這就是此一事件至少擁有的最低價值。因此同理,我絕對不懷疑自身存在的價值。但是如果我所接觸的一切都符合我提出來的邏輯,那麼我又是觀察到何種差異才推論出這個定理?
——捕手(Fänger)〈在鏡面世界的影子下〉
這裡,有個主權曾受冷戰影響而分裂的國家,由於它同時位居國際海路與陸路的交通要位,無論東、西,跨國企業紛紛在此設立工廠,並且在原本荒蕪的地平線上建築起高科技的大樓,逐步地將這個國家轉變成高度網路化的情報中心,然而在檯面下,灰色的政商運作以及各種迂迴的犯罪行為都在這裡活躍地進行著,正因為需求與利益早已大到無法被量化,因此國家法務體制和軍警效力有限,更遑論聯合國的國際法也選擇性地默認了這樣的迷霧存在。
可是,在昏暗的迷霧之中還有一絲的光亮……
B-2α的臉上出現了發自內心最純真的微笑。端木不解地又問:
「姊,妳在笑什麼?」
B-2α開心道:「這是我一個朋友所寫的紀錄,沒錯……一位名作『奈伊』的傳奇好友。」
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