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00後,小時候最流行的遊戲機臺應該是卡牌機。投幣20到30元左右,就能得到一張護著亮膜的精緻卡牌。對我而言,能不能在遊戲中獲勝並不重要,我只是執迷於那些閃亮的卡牌而已。
那是2016年的夏天,升上國中才被允許上網的我對網路世界一竅不通,只知道把當時很經典的FB遊戲「開心水族箱」下載下來,一圓小時候在3C產品店夢想著把平板裡的遊戲帶回家玩的夢。
我的第一部手機是舅舅不用的8GB安卓機,當時每個程式的所需容量都不大,1GB已是極限,所以還算堪用,不過會卡頓在所難免。
我和她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下認識的,見面第一天就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對那時候的我們來說,青春的世界一如舊手機的記憶體,很容易就能裝滿,歡喜和憂鬱都是。
啊,對了,國一的我還不確定相見恨晚指的是什麼,還以為是由愛生恨的意思——早期相見相愛,晚期因誤會與衝突不歡而散。
不過雖說相見恨晚,我們之間其實沒有太多話題,所謂的投緣只是一種單純的感覺,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誰也說不清。如果真的要說,那大概是初入青春期的敏感使然。
開學後沒多久,也許是因為喜歡在週記上塗寫,我們班的導師向一位國文老師舉薦了我,給予我寫校園植物報導的機會。我因此認識了校園裡的植物,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由我撰文介紹的玉蘭樹。
玉蘭樹亭亭立於校園轉角,散發沁水一樣的淡雅甜香。我查完資料才知道,原來廟口或街道上販賣的玉蘭花,並不是它完全開花後的模樣。也對,如果玉蘭花一直含苞待放,那它不就永遠不會凋零了嗎?
世上怎麼可能存在永不落土的花呢?
報導隨校刊刊出後,我和她一起走過學校旁的天橋。我們有意無意地聊起小時候,然後驚訝地發現我們都曾沉迷於蒐集卡片的快樂裡。這點或許印證了往後我們蒐集文具的行為,不過這也只是我們成長經歷中的插曲。
下天橋後,如果剛剛雨停,就能在學校那側的牆上看見一隻又一隻的大蝸牛。「看完你的報導,你真的是才女誒,要不要寫蝸牛?」她開玩笑地說。我搖搖頭,一是我實在擔不起才女兩個字,二是當時的我除了週記幾乎不寫作。
走進教室後,我忽然覺得玉蘭花的清香更濃了一些。當一陣風吹過樹梢,就能將香味送滿整條長廊,把囚在教室裡為青春流逝而焦慮的時光變得溫柔不已。
有一天,我和她因為調皮,趁著師長不注意摘下一朵花帶回教室。在都市長大的我沒見過世面,被花朵裡突然竄出的蚜蟲嚇得不輕。由於家人常常出門在外,如果我想認識世界,唯一的方法就是成為電視兒童,可惜我也沒看過這樣的節目。
最後蚜蟲的問題在我們的清洗下解決,不過我們再也不敢摘花了。
兩年光陰在讀書考試中渾噩度過,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酸甜的情人果冰棒。那段時間,我會坐在她家或被我們稱為「小七」的7-11,看她和其他朋友一起玩跑跑卡丁車,用「冰棒」定位找人。
不過這些我都沒有玩,前者是因為不擅長,至於後者則是不習慣被定位的感覺。不過我喜歡看朋友玩手遊,總覺得比起自己不靈巧的操作,看別人迅速靈活地駕車競賽才是真正的精彩。
這季盛夏過去後,我發現她暗戀我們班的一個男同學,而那位同學剛好是我們的朋友。看著她滿心滿眼皆是他,我竟然覺得有點難過。
屬於我和她的最後一段最溫柔的日子是畢業旅行,我們躺在飯店的床上,戴著同一副耳機聽同一首歌。當時我們都已換了32乃至64GB的手機,然而此時此刻,世界彷彿再次變小,只要拉開床邊的白色薄窗簾,取一點義大世界附近的霓虹,就足夠照亮我們一整個夜晚。
畢業旅行結束後,我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無話不談,也幾乎不曾一起走過天橋。也許是我的不成熟,是誤會,是長年擦出的稜角。即使我決定一下課就藏身圖書館,仍然無法避免我們之間因他而起的衝突。
十五歲的我不知道該怎麼理清這突如其來的衝擊,也許我應該在他來找我說話時躲開嗎?或者我應該嚴詞拒絕他,可是我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除非她自己表白,否則我是絕對不會道破她藏匿的心思的,這樣和出賣簡直沒有區別,而且實在太奇怪了。可是和他交談的結果就是招致誤會,左思右想,我還是只能躲起來。也許我們之間的裂縫,從認識他起就無可彌補。
最後一次在校園裡聞到玉蘭香是畢業前夕,我站在欄杆前,往玉蘭樹的方向輕輕一靠,身上就添了永遠除不盡的香,芬芳往後的四時景。
後來,她和他終究沒有在一起,我們也早已不可能回到從前。香花終要落土,重開也不會如故。經年以後,我換了嶄新的128GB手機,背起自己挑選的書包上了大學。
再後來,跑跑卡丁車和冰棒都和我曾著迷的卡牌機並肩走入歷史,國中的學弟妹多有平板相伴,好像有什麼東西真的結束了。我是說,我沒能一睹無名小站的風采,屬於青春的一切卻又過得太快。
之後幾年至今,只要聞到玉蘭香,國中的歲月就會浮現眼前。也許是以前的手機容易卡頓的緣故,我養成了預留儲存空間的習慣。我想,有些事雖不可或缺,卻也不能太滿。缺了難受,滿了放不下,大概正是所謂的「過猶不及」。
話說我就讀的高中也有天橋,可是再也沒有玉蘭樹了。
*故事內容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