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專題一《花樣年華》: 受困的人永遠無法解脫

前陣子是《花樣年華》的重映。

疫情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把這些經典片子帶回大螢幕，王家衛的墮落天使、東邪西毒、花樣年華等，都陸續於這兩年重映，作為王導粉絲是幸福的。那種觀影體驗跟自己坐在筆電前完全不同。

這邊分享與觀影夥伴討論的內容，提供另一種解讀花樣年華的觀點。有任何想法也歡迎留言交流。

曖昧是主角，蘇周只是隨之起舞
故事在很多地方故意不交代明白（例如，周的女友信上寫什麼，蘇有沒有真的進到飯店房間裡等等），為的就是營造曖昧。曖昧透過三個時空的混淆來堆疊，分別是現實、情境模擬、想像。

現實是所處的時空、上下的樓梯、室內的麻將，樓下的麵攤、屋外躲雨的大樓。這些空間定位了兩位主角，也限制他們在這當中。

再來是模擬，模擬時的主角也可能出現在家裡或躲雨大樓，但更多是在茶餐廳。模擬時的雙方扮演彼此空缺的另一半的習性，試圖藉此揣摩他們之間怎麼開始/發生的。

模擬是角色扮演，但因演員說的可能是被扮演者的台詞，也可能是自己想說的話，這當中的歧異性即產生了曖昧。

想像存在於語音（畫外音，近似於內心話）與飯店當中，是主人翁希望發生的情節演示。

飯店是電影最玄妙的場景，只有蘇周二人知道位置，與日常景色完全隔離，沒有交代如何前往，場景本身也十分超現實（關於那個影像上很經典的紅色走廊）。

飯店像是一個避世所，一個周想出讓兩人得以幽會的藉口。（朋友說想像/幻想出現的提示是貝納頌的配樂，但好像也不一定，總之是個有趣的說法）

有時要分辨這三者很容易，但更多時候是混在一起。這是這部電影有趣的地方，混雜、曖昧不明的狀態給與解釋的空間。

最好的例子是兩人都在故事最後提及船票的事情，那到底周實際上有沒有問蘇，又問了為何蘇不跟他走?

我認為，現實中並沒有詢問（從結果來看，因為周是自己離開），周預期蘇會拒絕，最終沒有詢問，蘇則是等著對方詢問（以證實對方對他的愛?），但也終將拒絕（因為她被關在牢裡，最終沒有打算逃脫）。

有話永遠是對無機物訴說
本片的周彷彿同春光乍洩的那位坐在酒吧，只是他說話的對象從錄音帶變成柬埔寨佛寺的樹洞。

明明周也有朋友（損友）一起離開香港，但他卻從來沒想過要跟對方說這段故事。

除了他們性格都比較壓抑外，他們的話終究都只能對樹洞說，而不能對人說。

為什麼不能對人說? 因為一個是同志，一個是外遇，都是那個時代背景與對象都不適合告知的故事。

活在層層牢籠裡的蘇
蘇從裡到外都活在牢籠裡，現實中的場景定位他所在的地方（時空），他無法從中逃脫。記得有一幕他一個人在家中床邊往外看出神，很大程度的呈現了這個（困在那棟房子與那個當下）狀況。

空間是（時代背景具現化的）束縛（從狹窄總是需要側身而過的樓梯可窺見），這當中包含了鄰居的存在（時代背景的產物），而旗袍則是更明顯的束縛象徵。貼身緊身的服裝限制舉手投足，作為人會更直接的感受到這種束縛感，演員也是透過這樣的服裝進到角色（與時代）當中。

除了空間與服裝，蘇也活在婚姻的束縛裡。周曾試探性問過，她有沒有想過如果她沒有結婚，現在會是什麼狀況? 蘇說: 她應該會更快樂。

活在牢籠裡的蘇，最終繼續在牢中待著。她在與周相遇的期間意識到牢籠的存在，有別於進擊巨人裡追求自由的艾倫（?），她沒有反抗或掙脫，仍是有意識的自己選擇待在那個架構裡(有別於周與女友分開，仍未說破老公外遇的事情繼續維持婚姻關係，並從婚姻變成組建家庭）。

不要跟他們一樣
原是為了揣摩外遇另一半，以及互相安慰的關係，結果變成也愛上彼此，卻遇到"不能跟他們一樣（壞）"的道德危機，整部戲其實就只是在講這麼一個故事，但在呈現手法上提供了很多的樂趣。
(如用不斷重複的段落堆疊呈現出生活上時間的流動與事件的異同，像是不斷慢動作上下樓梯的橋段；或是更經典的計程車後座兩人景象，從獨立兩人到最終蘇依靠在周肩上)

然而不要跟他們一樣的原因是什麼？ 不能跟他們一樣壞嗎？那為什麼他們就可以？

因為他們不在乎時空背景的束縛，沒有被道德感綁架？或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做的很隱密，只要沒有人發現就不算做壞事？

實際上，蘇的道德感比自己想像中薄弱，作為老闆的秘書就成天在幫老闆處理小三的約會安排，但也從來沒有過問什麼，主要是因為兩個原因（1）她能從中得利，（2）事不關己的時候就無所謂。
道德感薄弱另外能從蘇的旗袍可以看出端倪（雖然緊身但因質料而通透，隱約可見裡面肌膚，一種限制又想暗暗彰顯的含義）。

確實最終蘇沒有與他們一樣。雖然她觀察敏銳（從老闆領帶得知），但她選擇裝傻，做回那個時代所要求的女性。

步調好緩慢，該怎麼收尾
十年後重看的感覺是，故事的行進很緩慢，且常常沒有配樂，只有人物的對話，相對是沉悶的。感覺現在的觀眾可能吃不下去（想起之前當兵時電視剛好播放教父，第一集剛開始，同梯小幾歲的人覺得超悶不想看，馬頭都還沒出來就轉台了）

觀影當下另一個好奇的點是，故事在船票的懸念結束後就該告一段落，那要怎麼收尾整部戲？

最終是走回一個王家衛式的結束，主角把故事留在柬埔寨，以作為自己心中對這段往事的了結也作為電影的了結，並呼應前面樹洞的說法。
至於為何要跑去柬埔寨拍佛寺那些，我覺得跟受困、解脫的這個主題可能有點關聯（但這比較偏腦補）。

但我們也可以從之後續集系列知道，周沒有解脫，這段往事縈繞心頭變成模糊不清的夢，在往後的日子裡以不同形象不斷浮現。

相較於回到牢籠裡的蘇，周反而更慘。他感覺相對自由（故事中他離開了香港，也回復單身），但其實更不自由。

額外小心得

電影裡的煙很美，尤其是大螢幕看的話。

搭配配樂

因為順序上我是先看過貝納頌廣告才看花樣年華，這首主題配樂對我來說是跟貝納頌做連結的

https://m.youtube.com/watch?v=rh6RPR3TSEM

貝納頌廣告（永遠記得那句灑修ㄈㄧ）

https://m.youtube.com/watch?v=3nTP9bOrieE

延伸閱讀推薦

《王家衛的映畫世界》，裡面有各片花絮、導演介紹及收錄當時藝文界針對各作品的討論與影評，滿有趣的，雖然很厚但應該難不倒王導的粉絲（沒有業配，單純推薦😆）: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66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