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生活一個月,好像過了半年,時間不是被拉長,而是慢下來的關係,把外在連結切斷了,回返至自己,與自己對話,大概是這個動彈不得的現在,地球希望我們做的事。
越嚮往越想念越遙遠,那些可以自由流浪遊蕩的日子,隨性的搭上捷運公車這一站到那一站,在松江南京站熟悉的咖啡館閒聊後,續攤轉永康街居酒屋或西門町試探堂吉訶德有沒有人排隊的日常從此不再了,即使降回二級,如鬼魅的病毒不會消失,它在,人可以在外逗留的自由便受限縮,形成另類宵禁,戰爭狀態,每一個人都還在努力對抗它,一切都是新的,沒想過的未來生存方式。這世界不會是以前那個樣子了,這是從世界看回台灣,我們必須先接受的事。
三級警戒後就再也沒看過捷運站,甚至沒到過家、公司以外的地方,採買也只在最近的超商和超市,多數時間是自己一個人在家或房間,好處是不再有藉口說自己沒時間,竟想好好煮飯吃飯(哪怕花20分鐘細細剝除魚刺),竟想動手做餅乾(研究各種網路食譜配方),竟養成了每天寫故事的習慣,竟然真的哪裡也不想去,安於疏離,安於單純——把存糧備妥,躲到天荒地老,如冬眠的熊。
廢言太長,但今天要講的故事即是人類進入並不太遠的異世界。
膠州街上有個秀才叫竇曉暉,和我一樣只要睡午覺就會做怪夢,這天他午睡,見到一個穿褐色短衣的男人在床邊走來走去,兩手不停交互搓著,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喂,你有什麼事嗎?」他從布袋中兜出一盒餅,「是這樣的,我家主人有事想找你,不知能否請您到我們那兒一下?喔,這是初次拜訪的見面禮。」
曉暉打開盒子,五顆小巧精緻的花形糕點,他從沒見過這麼精緻的點心,外裝的木盒亦見講究的雕工,顯示這家主人並非凡俗之輩,就請褐衣男帶路。「太好了,很近的,就在隔壁。」
果然,出門,轉角,遇到……宮殿!?這怎麼可能,他都住這街上二十年了,從沒見過附近有這種等級的重閣樓殿,比附近的大廟還要宏偉壯麗,起碼有五落三進百餘戶,橫穿斜貫的樓梯與門屋多到他無法數計(想像一下板橋林家花園的闊氣,有大堂、樓閣、水榭、遊廊、書屋,踏進去沒有導覽圖會迷路的地方),但褐衣男腳步很急,他無法停留細看,讓他吃驚的還有樓閣內來來往往的人流,不輸他當年進京趕考時侷促於試場周邊的號舍群聚,且這裡的人不論男女均濃妝豔抹,身上滿滿的脂粉味,唯男人都穿褐色短衣,女人則著豔黃色宮服,高聳髮髻垂飄黃絲帶,看起來像是寺廟畫壁上的天女。
「竇先生來了嗎?」「你找到他了!」「就是他嗎?」穿廊過池,他一路聽見旁人交頭接耳,後來出來兩個披著絨毛背心的女官引他入大殿,兩旁還有旌旗引導,他覺得自己身體都要飄起來,也太隆重了。踏進殿內,飛天蓮花藻井下是金雕繁花拱日御座,頭戴寶石皇冠、氣宇軒昂的女皇帝坐得高高正正的,六角格紋黃棉袍從座椅鋪展至石階下,曉暉的嘴張得比劉姥姥還大,正想「哇」出聲卻被口水嗆到,猛地咳了起來,擔心觸怒女王屈身跪下,但吐不出話。
「來人,給他甜水。」曉暉飲下女官遞來的飲品後,順了氣,感覺好多了。女王搖著團扇說,「有緣作鄰居,邀你來玩玩,沒別的意思,單純想請你吃頓飯。」這一切沒頭沒尾理由忒牽強,他怕這飯有怪,心生疑竇,但在這詭異的大皇宮內,只能小心,見機行事,可是所有宮人都對他客客氣氣,酒菜滿席,清香沁人,配笙簫竹弦之樂,佐天女旋舞,他醉得警戒都快丟了。
突然女王說:「竇先生,你是秀才,陪朕吟詩作對——才人登桂府,請。」微醺的竇不假思索:「君子愛蓮花。」「對得好!公主的小名就是蓮花,看來你們有緣。」說完,濃濃的花香從內室瀰散開來,叮叮咚咚,手臂腰際掛滿玉環、玉墜的蓮花公主在六個宮女的簇擁下登場,曉暉看一眼就煞到了,什麼歌舞什麼女王什麼詩句他全忘了,筷子舉一半夾了好幾回空氣不自知,僅呆癡的望著公主出神。
女王見他這樣子心中暗喜,「小女蓮花,至今尚未許聘,公子意下如何?」「……」「竇公子?」王問了三次,曉暉全無回應,旁邊的女官戳了他兩下,「我們王在問你呀。」他醒覺,嚇到急拜跪地上,「啊,抱歉,我喝太多了,醉後失態,請見諒,今天就先這樣,改天再來叨擾。」眾人皆掩面笑,女王亦不留他,送他至外頭時,女官低聲:「唉,剛我家主子問你要不要娶公主,你在發什麼獃?」
扼腕,竇忍不住跺腳,腳踢到椅座,轉醒。原來是夢,好真實的一場夢,他嘴裡還有甜水的香氣,肚子也真的撐,更難受的是公主的樣子記得太清楚,從此熬相思豆,豆子都熬爛也見不到面,儘管知道那不是真的,仍然無法忘懷,每日愁悶鬱結難以排解,找了朋友喝酒消躁鬱,喝到兩人都醉倒在桌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