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年的修煉,亞莎貝雅的法力進步神速,連納愛瑪都讚賞不已。
「亞莎貝雅,你真是太令我驚訝……短短兩年,你不僅學會整部天方咒笈,還懂得交叉運用變化,你母親克勞蒂倘若還在,一定會以你為傲!」
聽到納愛瑪如此稱讚,而且將她與敬愛的母后相比,讓亞莎貝雅欣慰不已。雖然跟母后相處的時間短暫,但學習侍神女的種種技術,是令一種貼近母親的方式,每一次修煉的進步,都更靠近母親一點。
「納愛瑪,你應該看過我母后吧?」
「克勞蒂啊……」納愛瑪的眼眸望著窗外,似乎在追尋久遠前的影像,其實也不過是十二年前的事。「她剛當上侍神女職位,差不多你這年紀,我才剛從學習僧進階成為賢者。她的容貌清新脫俗,氣質不凡,常站在這閣樓窗台邊眺望風景,金色頭髮在日光照射下泛著貴氣,臉上永遠掛著笑容。聖殿的僧侶只要看過她一眼,永生難忘。」
亞莎貝雅帶著興奮之情,聽納愛瑪談起她的母后。這是她不曾認識的母親,也沒有人肯告訴她,那些塵封的舊事。
「那時,拓荒時代被先祖趕到南方瘴地的蠻族,長期侵犯邊疆,有位年輕將軍負責捍衛國土,屢有戰功,被先王召見,賜予他一柄聖劍,名『鷹之翼』。克勞蒂也在聖殿召見他,兩人一見鍾情,那幾個月,將軍幾乎天天都來聖殿與克勞蒂密會。僧侶們偶爾撞見,兩人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
聽到母后的浪漫情史,亞莎貝雅跟其他十七歲少女一樣,充滿好奇與嚮往。
「然後呢?」亞莎貝雅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
納愛瑪頓時語氣變得哀傷,「後來……貴族院知道這件事,非常焦慮。依照律法,侍神女的婚配對象必須由貴族院開會決選,那時呼聲最高的貴族青年,是你的父親希斯拉夫,但克勞蒂愛的是將軍,儘管他不具貴族血統。」
「喔……那將軍是平民?」
「更糟,他的血統是帝藍星的原住民,連平民的等級都不到。這種人種,若不是該被驅逐到南方之境,也應該當為奴僕。但他靠自身的軍事天份,努力上進,不僅受到軍團擁護,也獲得烏菲齊王的肯定,只差沒授予他伯爵名份。」
亞莎貝雅漸漸覺得這是個悲慘的故事,雖然她下意識不希望如此。
「有人說,將軍跟南方蠻族互通聲息,是列特斯派來的間諜。後來演變成謠言,有人密報他擁兵自重,企圖謀反,而且握有證據。烏菲齊王非常傷心,在貴族院堅持下,只能剝奪他的軍符,將他流放於荒野。烏菲齊王從此退入深宮,憂傷而逝。希斯拉夫順利迎娶克勞蒂,開啟了新王的統治。」
納愛瑪深吸一口氣,說:「那位將軍就是現任列特斯的魔王,巴薩喀。」
亞莎貝雅並非笨蛋,這故事聽到一半,她就隱約知道母后愛戀的對象是巴薩喀,因為領受烏菲齊王聖劍的人,在隆曼歷史中,僅有巴薩喀一人。
可見烏菲齊王有多麼器重他,而他竟然想謀反,這是多麼嚴重的背叛。
「難怪雪琳提法叫我絕對不能喜歡迪亞蘭……」亞莎貝雅心情受到影響,有點低落。
「唉……」納愛瑪嘆道:「侍神女之位,雖然表面上榮耀,許多貴族千金擠破頭要爭取,誰會知道背後層層律法,是不自由之身。你今年也剛好滿十七歲,貴族院那邊應該開始討論你未來夫君的人選。」
亞莎貝雅兩年前已經對雪琳提法發飆過了,經過兩年的沉殿,慢慢地,她也懂得接受事實。因此聽到納愛瑪的說詞,她臉色並沒太驚訝。
這就是侍神女的命運。
此時,宮婢慌慌張張衝進圖書館的閣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驚聲說:「不好了!不好了!叛軍要攻打王城了!」
「怎麼會這麼快?」納愛瑪嚇一跳。儘管南凱爾非早已預料戰爭之事,但她沒想到巴薩喀加上蕾貝佳,戰力如此龐大。
宮婢年齡很小,才十二歲,對於國家將滅亡的恐懼,完全不知所措。她全身發抖地說:「從克羅維茲到席爾那伊,隆曼的國土全部淪陷……只剩下首都迦太市郊的威騰山……我們該怎麼辦?逃去那裡?被蠻族抓到,一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亞莎貝雅扶持婢女,不讓她昏倒。她太驚慌,整個人都快虛脫。
「席爾那伊城也淪陷?」納愛瑪說:「國王不是派格拉道助夫長老去協助?」
「長老他……全身都是血!」宮婢都快哭出來:「他快死翹翹了!」
「長老受重傷?」亞莎貝雅追問道:「那守城的騎士團不就全軍覆沒?」
「我不知道……」宮婢一直哭,哭聲混沌,讓旁人心情有浮躁起來。
亞莎貝雅安慰她,說:「別哭,先告訴我們,長老在那裡?」
「他變成冰晶,被送到獨居室裡。」
「獨居室?」亞莎貝雅在聖殿兩年,出入範圍有限,還真不知道大賢者住的地方在那一樓。
納愛瑪馬上懂宮婢的意思,拉著亞莎貝雅的手,說:「走!我們去探望長老的狀況。」
「好!」
納愛瑪拉著她,直奔聖殿後院花園。花園再過去,是好幾棟潔白簡約的別墅,其中最高的別墅就是格拉道助夫的屋舍。
「這是大賢者們的居所?」亞莎貝雅從未到過這裡,不過想想也對,聖殿是侍神女與其它僧侶辦公的場所,大賢者不可能住在那裡。
她跟著納愛瑪的腳步,來到格拉道助夫房舍的門口,出門迎街的是他的妻子滿朔,幾絲白髮垂於前額,面容甚是憂愁。滿朔不多言語,帶領二位進入長老的臥房,空盪盪的個室,中央懸掛著一個半透明碩大的水晶石,水晶裡飄浮著格拉道助夫的身影,袍服與長鬚都因水晶形成的過程而呈現律動的弧線。
最讓亞莎貝雅觸目驚心地是格拉道助夫的傷勢,前胸與後背都有兩大口子,是長劍刺入所造成的傷口。
她伸手去碰觸水晶體,看似冰涼的外觀,其實滾燙得很。她被燙了一下,馬上把手縮回來。
「你要做什麼?」納愛瑪對她的舉動感到困惑。
「天方咒笈裡,難道沒有修護療傷的法術?」
「據我所知是沒有。」納愛瑪回答得乾脆,這原因連她都無法理解。先祖拓荒過程,除了破壞地形,驅逐怪物,應該也會受傷,甚至死亡,他們是怎樣治療那些戰士與人員?這一直是納愛瑪的疑問。
滿朔回答了她們的問題,她說:「先祖拓荒時期,受了輕重傷,都送到外太空的船艦醫護室,那裡的儀器會自動幫他們治療。至於體內有天然魔法的人,就像夫君一樣,冬眠是最好的治療。只是這傷勢非常嚴重,要休養多久,連我也法預測,甚至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這正是我所擔憂……」
「是誰下這麼重的手?」亞莎貝雅不禁要問,以長老的法力,都難以抵擋惡人的攻擊,「是被我姐姐蕾貝佳所傷嗎?」
滿朔搖搖頭說:「他冬眠前,只說雷多叛變,我想,是在席爾那伊城內遭受暗算吧。」
「雷多……叛變?」亞莎貝雅雖然對這人不熟,但好歹也是貴族子弟,騎士團團長,理應扞衛自己的國家。
突然一聲巨響,火光四射,聖迦太威騰堡的外牆被砲彈擊出一個烏黑的窟窿。連亞莎貝雅她們都感受到振盪的餘威。
「列特斯攻來了……」納愛瑪看著窗外,遠方天空幾點烽煙。
城門外聚集了數十萬名列特斯士兵,像螞蟻一樣蜂擁而上、前仆後繼地攻打那堅固的保壘。
「讓我去對付蕾貝佳!」亞莎貝雅義憤填膺地說:「她有法杖環,我也有!既然長老冬眠無法應戰,就讓我去防衛王城!保護我們的首都!」
納愛瑪顯然不同意她去冒這麼大的險,說道:「聖迦太威騰堡巍峨豎立在迦太市的威騰山顛,從山腰到皇宮,總共有兩層厚重的城牆。敵人要攻頂並非易事,你先稍安勿躁,真要對付蕾貝佳,也要等她攻到最上層城堡再說!」
亞莎貝雅焦慮地說:「如今它的莊嚴即將被惡人踐踏,隆曼王國的存亡只剩一點點鼻息。我怎麼忍心不伸出援手?」她不禁感到悲痛:「姐姐蕾貝佳為何要這麼做?連族人的性命都不顧?她要侍神女之位,只要她放過隆曼人民,我願意給她啊!」
納愛瑪按住她的肩膀,說:「沉住氣,身為侍神女的你,此刻要比誰都還要冷靜。」
格拉道助夫的妻子滿朔,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就算你拱手將位子讓給她,貪婪的人不會因此滿足,與其順了她的心,助長她的慾望,寧可不要讓她予取予求。這不是你的錯,是創世紀女神給你們姐妹倆的考驗。」
「考驗?」亞莎貝雅聽得糊塗。
「相信我,不管好壞,任何安排都有神的美意在其中。」
亞莎貝雅還在細思滿朔的話中涵意,忽聞門外有熟悉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她走出門外,雪琳提法衝過來,驚訝道:「原來你在這裡!我到處找你,可找死了啊!宮婢說你跟大賢者一起出聖殿往獨居室去,也不知道去那位大賢者的屋舍……所以我只好一間間拜訪……」
她說得混亂,顯然有急事。納愛瑪責怪道:「那小宮婢也真智障,都告訴她要去看格拉道助夫長老的傷勢,竟然還裝傻?讓輔祭找得心慌。」
「這不重要!至少人是找到了!」雪琳提法稍微休息,大喘一口氣。
「到底什麼事,如此著急?」亞莎貝雅正色問道。
「國王傳令要侍神女到皇殿去,有要事吩咐你。快隨我來!」
雪琳提法作勢要拉她的手,亞莎貝雅連忙說:「皇殿方位我知道……」雪琳提法驀然意識到,她已經是聖殿至尊,不再是聖女學院那個愛哭的少女,於是雪琳提法微笑地,向亞莎貝雅行禮作揖,說:「請跟我來,侍神女。」
亞莎貝雅回頭看納愛瑪一眼,納愛瑪示意她快去。國王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知,才會派輔祭親自跑一趟聖殿。
值此同時,大賢者依本‧瓦立德騎著馬蒞臨聖殿騎士團的馬房,迪亞蘭獨自一人在草棚裡清洗馬背,雖然有注意到依本到來,只抬頭看了一眼便不予理會。在馬房待兩年了,自認為已被世界遺忘,大賢者要找的騎士們,都出城去打戰。
「迪亞蘭!」依本從馬背上,將一套銀色盔甲拋擲丟到他面前,濺起一堆塵埃。「快把它穿上!國王傳令你到皇殿去!」
迪亞蘭將沉甸甸的盔甲拾起,用抹布將灰塵擦拭,帶著疑問看著馬背上的大賢者依本,「國王找我?」
「嗯,而且正式認命你為聖殿騎士,這盔甲就是證明。請你快著裝到皇殿,不要讓眾多貴族等候太久。」
依本是個不茍言笑的人,話不囉嗦。交待完事情,轉身便又騎馬離去,讓迪亞蘭摸不著頭緒。
亞莎貝雅跟著輔祭走進皇宮,到了門口,雪琳提法弓身離開,除非國王傳喚,否則她的身份只能立於殿外,這規矩是七百年設立下來,眾人都清楚。亞莎貝雅獨自一人走進寬闊的正殿,兩旁站著朝臣與侍從,皆是隆曼貴族院的成員。眾臣見到她,都頷首行禮。
「亞莎,你來了。」希斯拉夫王面色凝重地坐在大殿中央。
這時,她聽到外頭不斷傳來砲聲,轟隆隆不絕於耳,想必列特斯軍團已突破山腰那兩道城牆。
希斯拉夫王疲憊之情溢於言表,他向亞莎貝雅招手,說道:「外面的情況,你都曉得吧?前線斥侯不斷傳來慘不忍睹的戰況。聖迦太威騰堡應該是守不住了……」希斯拉夫王從龍座站起來,走下紅毯,對亞莎貝雅說:「所以,我必須做一生中最重大的決定,而這個決定,我必須得找到一位值得信任的人。」
他對旁邊的侍從說道:「我想召見聖殿騎士迪亞蘭。」
侍從很快地跑到內殿的候命廳,將國王的命令傳下去。迪亞蘭緩步走進正廳,在那裡,他再度遇見亞莎貝雅。
自從那一夜分開,她成為侍神女,他成為馬伕。兩年來,他們沒有再見面。沒想到再次重逢,隆曼王國即將毀滅。
迪亞蘭穿著聖殿騎士特有的銀白色盔甲,直挺挺地站在皇殿的入口處,似乎變得更成熟穩重。他轉頭向亞莎貝雅以及國王行禮致意,眼神盡是壓抑。在騎士競技被不知名的魔法師陷害,待在馬房被騎士團同儕冷嘲熱諷,他以為自己早已學會冷漠,對女神不再信仰,但只是再度看到亞莎貝雅,這一眼,他乾涸的靈魂又活起來。
「兩年不見,她越來越漂亮了……」迪亞蘭心底想著。
亞莎貝雅向他回禮,心底有許多話想問他,那些話哽在喉嚨卻說不出口。她被侍神女的禮儀調教得拘謹,不輕易吐露心聲。他們變得非常陌生,陌生得彷彿從不認識。雙方只有尷尬,沒有重逢的喜悅,柔亮的金髮底下閃著顫抖不安的眸光。
「亞莎貝雅……」希斯拉夫王滿懷歉疚地說道:「你應該知道為父最疼愛的人就是你,萬非得已,父王絕無可能讓你身陷任何險境。但列特斯軍團的首領巴薩喀即將兵臨城下,要不是我軍將領有人帶兵投靠,隆曼國土的淪陷也不會如此迅速。」
帶兵投靠?刺殺格拉道助夫?亞莎貝雅把這兩件事連在一起,對雷多‧佩加索的陣前倒戈整個脈絡漸漸明瞭。
旁邊的大賢者依本‧瓦立德以為她還在狀況外,嚴肅地解釋道:「國王說的叛軍就是雷多‧佩加索。他率領整個聖殿騎士團以及東西兩座堡壘的士兵,總數近萬名,一起向巴薩喀投降。整個聖迦太威騰堡如今連一兵一卒都沒有。」
「還有迪亞蘭啊……」亞莎貝雅回頭望著依本。
「當年他沒通過決賽,國王破例將他備取成馬伕。既不能參與戰事,也不能接近聖殿。」
亞莎貝雅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兩年都沒遇見他。更明白那一夜,迪亞蘭心底的絕望。
他故意說出那些殘忍的話,難道是擔心她會為了他做什麼傻事?他可真瞭解她,當時她確實想向父王求情,被雪琳提法勸退,打消念頭。
希斯拉夫王全然不在意依本與亞莎貝雅的對話,繼續無奈地說:「亞莎貝雅,事已至此,我只好派你去我們的友邦羽院王國尋求幫助,希望他們能出兵解救我國的危機。」
亞莎貝雅公主語氣哆嗦地說:「羽院王國?」
天花板因為砲火擊中而抖落無數灰塵,石板地也劇烈地搖晃一陣。
希斯拉夫王頓了頓,接著又說:「萬一羽院的國王不肯出兵,你可以去找他們的大王子華格達恩,告訴他,你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你們之間有婚約,於情於理,他都該出兵解救隆曼王國。」
亞莎貝雅對於父親突如其來的說詞感到錯愕。
「我和華格達恩王子有婚約?……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我怎麼事先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