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十）

這次的經驗又讓妳對於妳自己更加有自信心了一點，雖然如果失敗了，妳很可能又陷入自暴自棄的狀態。但妳知道，即使妳再次進入那樣的狀態，妳也不會僵持在裡面很久。再多練習，多嘗試就可以了。而就算真的不行，放棄也並非弱者，也不是認輸。本來每個人的專長就都不一樣，有天生就屬於妳的東西，也有不斷努力可以得來的。雖然的確也有努力也無法到達的地方，但那並不有損妳的人格一絲一毫。妳問月，妳可以再多練習看看嗎？她將整盤的飛鏢都拿給妳，妳一開始的狀態還是有點手跟不上眼睛，眼睛跟不上腦袋的感覺。但是，妳漸入佳境，證明了最初那一擊並不是新手的幸運，也不是曇花一現而已。月就在一旁等著妳，時而為妳加油，時而給予稱讚。妳對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這難道就是姊妹情誼嗎？但似乎又多了一點什麼。

妳是獨生女，雖然以妳的年齡來說，同輩的人，已經很多人都是家中的獨生女了。但是妳曾經聽過媽媽爸爸在私底下說過，如果妳是男生就好了，或是可以再生個弟弟就好了，可惜媽媽生了妳之後就傷了身體。妳不太明白為什麼妳是男生就好了，因為這有什麼差別嗎？妳想像了妳跟歷任男友的對比，完全不覺得，如果妳的媽媽生下了妳的前男友那樣的兒子，會對她有比較好。而妳也是在大學時，就開始打工了，就是想說能盡量減輕家裡的負擔。妳覺得妳很認真在以這個家的一份子活著，但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呢？而為什麼這麼努力，卻還是覺得格格不入，這難道不就是因為妳覺得妳是外人嗎？妳自然也有天真的時候，愛向家長撒嬌的時候。可是自從聽到那番談話，好像一切就突然改變了。妳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雖然出生不是妳可以決定的，性別自然也不是妳可以決定的。那怎麼辦？妳到底可以決定什麼？妳只能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趕快找工作脫離家裡，然後趕快結婚生子。最好還可以生個大家都比較想要的兒子，彌補因為妳所帶來的遺憾。雖然到時候兒子會跟老公的姓氏姓，那這樣他好像又變成了別人家的兒子了。那妳呢？該怎麼辦？是不是又只能徒勞地空忙一場了呢？

妳說不出在跟誰比較，又可能只是在跟自己較勁。妳玩得滿身大汗，很久沒有將身上所有力氣都發揮殆盡的感覺了。是啊，畢竟妳一直以來都是唯唯諾諾的。而現在，真正印驗了那句話，雖然身體很累，但心靈感到很滿足。月問妳需不需要先洗漱，還是要先跟大家一起做晚餐。畢竟島上沒有安裝冷氣，這個天氣還是有點炎熱的，做完晚餐，可能又會滿身大汗了。妳選擇先一起去做，對於今天的晚餐要吃什麼，妳依然保持好奇心，然後就發現今晚負責晚餐的是一群韓國來的女生。妳光聽到韓國兩個字口水都流下來了，因為妳一直很喜歡吃韓國料理。平常時也會常常跟好朋友去吃，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去韓國。以前看著美妝部落客去韓國掃貨的時候，妳都會覺得很羨慕。很想要也有這麼多錢，也想要買很多化妝品。拜科技發展所賜，妳不用出國，也能買到大部分的品牌。更何況，妳還會上韓國網站呢，就算不會韓文，google翻譯也很好用。而且現在很多網站又不只有英文翻譯，連中文都可以選擇是要繁體，還是要簡體。感覺已經萬事俱備，但只是差在妳沒有錢而已了吧？

雖然妳的薪水也不多，但不管在這些身外之物之上花費多少錢，妳都覺得甘之如飴。雖然妳看得到自己化妝的時候，就只有在家化妝的時候。啊，然後就是自拍的時候，真的要認真算了話，也許去廁所的時候也會照到鏡子，那大概就是這些時候了。但是很神奇的是，雖然大部分的時間，妳根本都看不到自己的樣子。妳只要戴上了這套裝扮，就算妳沒有照到鏡子，妳也會因此覺得很有自信。就像自己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女強人，雖然妳不想用那個詞彙，但有種boss bitch的意味在吧？妳會在腦海內複習剛剛妳面對鏡子畫完全妝的樣子，只要靠著回想那個樣子，妳就會覺得自已很美，而且是充滿力量的。雖然妳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公司規定女生要穿窄裙制服就算了，還規定要穿黑色絲襪跟有跟的包鞋。但是男人穿得卻是西裝褲，跟平底皮鞋，而且他們不需要在西裝褲裡面穿上—那令妳搔癢無比又常常覺得血液不通順的—絲襪。妳以前是很愛漂亮的女孩，但是妳也知道高跟鞋除了傷害身體以外，就沒什麼好處了。的確，當妳看到別人穿得時候，還是會覺得有點心動，妳會幻想穿上妳穿上高跟鞋的樣子。高跟鞋是不是會讓妳的腿看起來更長，讓妳的比例看起來更好。畢竟妳本來就不矮嘛，這樣應該會更好看對吧？但是看到媽媽那雙因為長年穿著高跟鞋而嚴重拇指外翻的腳，妳忍住的變美的衝動。到那個地步，就有點極端了吧？妳如是想。

妳對於整形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妳沒有錢，妳害怕痛，妳就是不會想去。妳回想起國中的時候，因為被班上的女生排擠，喜歡的男生又喜歡妳當時的好朋友。妳覺得很想離開這個世界，但是又不敢真的這麼做，又或者那個時候的妳對這個世界還是有許多眷戀的。妳會拿美工刀在手臂的內側劃啊劃得，好像想藉由身體上的疼痛來洗去心裡的疼痛，也是想為心裡的痛苦找一個出口。但妳發現根本沒有用，只是變成妳的手也在痛，那些疤痕也都留到了現在。記得那時候媽媽爸爸發現時，那是媽媽第一次在妳面前大哭。不過比起安慰妳，她說的是她到底做錯什麼了？為什麼妳要這樣對他們。而爸爸則是給妳一巴掌，說妳既然喜歡痛就讓妳痛好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喜歡疼痛嗎？坦白說，妳不確定，妳只知道這是違反動物本能的事情，而妳顯然也不是真的喜歡疼痛。只是因為真的太難過了，但妳又不知道任何可以排解這股憂鬱的方法。妳就居然也變成跟那些人一樣，一起傷害妳自己。現在想起來還是會很心疼那時的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很傻。但是能怪妳嗎？媽媽爸爸發現妳自殘的事情之後，他們也沒有關心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媽媽沈溺在於哀悼自己為這個家的犧牲付出，爸爸則是一邊罵妳不懂得自愛，一邊罵媽媽沒有教好妳。妳現在好想問他，那他呢？他到底在幹嘛呢？難道他是剛剛走進這個家庭嗎？還是說，難道他是死了嗎？為什麼可以這樣把責任撇得一乾二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