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作品) 血源詛咒:閣災 第四章 半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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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源詛咒:閣災 IV 半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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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無處不在。

它藏在磚石縫裡,發霉房間的門扉後。旁人能在隨風砂擺盪的白色窗簾下看見它人立起來的形體,而下一刻,又隨著風而歸於虛無。天花板上能聽見它四處攀爬的聲音,能聽到它細密清脆的步伐敲響在結滿蜘蛛絲的水晶吊燈上。

它就是城堡;城堡就是它。它不知道自己為何物,也不知道自己在何處,更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時空像是冥河般一邊凝滯、一邊流動著。看似一切就將要停止,只是,它後來發現原來只是僅僅停止在迎來終結的過程上不斷重複罷了。

它變胖了,肉體之間也變得疏離了。

不知道還有什麼是自己看得上眼的? 這零碎的一切,散居在身體裡,但它感覺到唯有一件東西是真正無價的。

叩叩叩。

獵人警覺的爬了起來,並拿起箱型床邊的提燈。

坐在床上的他往左邊一看,原來是窗戶被風吹開了,窗簾隨風擺盪了起來,同時他聽見窗外的沙粒飛進來拍打著冰涼的木地板。他裹著披風走下床前去關窗戶,窗戶有點結霜,他費了一番工夫才讓它關上。獵人坐回床上,身體裹著披風而非棉被直接躺下。他長久露宿,早已習慣於這身披風了。

叩叩叩叩叩叩。

這次他直接掙脫開披風,在一個翻滾下床的同時,手中也緊握住了伊芙琳。

情況不對勁,他心想。這次的敲擊聲並非是在窗戶而是在房門上頭。獵人貼著牆壁朝房門安靜的移動而去,並用沒拿槍的右手嘗試打開門鎖,但這門竟然卡住了。他嘗試幾次,門就是巋然不動,不過他很快注意到有蹊蹺,他隱約感覺到門並非卡住,而是有一股反向的力道與自己使出的力道在相抗衡。他思量一下,隨後放開了門把做出了一個試探性的舉動: 對著門敲回去。

凝重的沉默過沒持續多久,獵人得到了十分激烈的回應。

有一陣短促、但十分響亮的女人哭吼聲傳了過來,它在出現的同時就立刻消失,但語調當中的悲憤交加足以令人發怵。然而,那女人的聲音並非是從門對面傳來的,那淒厲的狂吼就近在獵人的耳畔。

獵人驚得渾身抖了一下,他飛速躍到房間另一端的牆角,並用槍指著門邊剛才自己站著的位置。驚魂未定的他緊皺眉頭,手上舉著槍,腳跨一個大步到床邊抓起了提燈並回到躲藏處,接著拉下遮光罩。

這個小倉庫並不大。唯一能給人躺的地方,是房門正對面的箱型床。一將箱型床的拉門關上,裡面便是漆黑隱密的空間,利用外面那堆雜物與屏風一遮,就有如整個人自房間消失一般。

獵人不喜歡無法察覺周遭的情況。於是他躺在箱型床內時,便任由拉門敞開,並讓那唯一的窗戶流瀉月光進入房間的木地板上來。

這斗室一下子就被獵人手中的提燈照得通明,獵人站在牆角對剛才發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他環顧四周思考著一切的可能性,接著他以閃電般的速度,立刻將槍口指向提燈光芒無法觸及的箱型床後面的視覺死角,他感覺到了,那個呈巨大盒子狀的箱型床後面有其他人。

[跛腳女巫,在我悠哉地把妳屍體拖出來之前,自己滾出來。] 床底下沒有任何東西應答獵人的威脅。

刷的一聲,獵人突然單膝跪下,同時手裡的提燈平穩朝箱型床後面的視覺死角滑了過去,但獵人緊繃的食指與中指所夾著的長靴裡面的脇差,卻沒有投擲出去。因為,他等了很久,但一切物體周遭的光影皆毫無變化。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驚愕無比的獵人迅速一個翻滾離開原地,並立刻將槍口指著聲音來源的天花板,他意識到製造噪音的不是人。在雅南的那一切又要上演了嗎? 獵人又回想起自己來到這個國家後,夜夜困擾自己的噩夢便不斷減輕,但這終究是有代價的嗎?

與此同時,有一道紅光從窗外照射了進來。

是它,它透過意識從這整個房間的每一處傳遞出這個隱忍著巨大痛苦的呢喃。窗外的紅光愈發強烈,簡直要融化獵人的眼珠子,獵人不得不趴下並閉上眼睛。一股透過意識傳達的聲音,也愈發銳利刺耳起來,就像是一種高頻率、無意義的雜音。

[天哪! 該死的! 鐘塔閣樓… ] 那可怕的噪音,使得獵人的耳朵疼痛無比。他摀著耳朵但絲毫不起作用,那雜音就好像是從他腦袋裡邊發出的,曼希斯夢魘、雅南夢境、獵人夢境、遠古獵人的夢魘… 亞丹。

獵人暈厥了。

過了不久,有溫熱的液體滴在獵人的臉上。他嗅了兩下… 香甜的氣味,就像幼年時他在那條巷道裡,每天一早都能聞到的麵包氣味。

那老闆是個樂善好施的布列登人,他姓陳,時常會在傍晚給他與朋友們沒賣完的麵包,只是,終究永遠不夠。

比起一時溫飽,恐懼下一次飢餓,不如一鼓作氣成為人上人。

他,是人類。陳先生,是猿彘。

猿彘絕對不敢反抗人類,他上修道院的孤兒小學時特別認真聽講,他識得的字,比每一位朋友們都還多。他清晰記得神父一日忘在教室的報紙。有一條專欄寫道: 人類或猿彘平民,其人口占法隆德斯王國的百分之九十五,但貴族與收入高層的猿彘或人類,卻僅有王國總人口的百分之二,其餘百分之三的人口甚至是殖民地或外國的移民。這篇文章通篇是讚揚立憲政府與國王陛下,英明的相互協調政治制度帶來的改革,但是,小男孩看到的卻是大部份好人都是待宰羔羊。

有財富的人不一定是好人,是的。但有財富沒權勢的就不一定了,安逸令人樂善好施,但安逸也足以亡身。陳先生不是什麼大富豪也不是領主,只是個滿足於自己城市裡小店鋪的老闆,他願意為了守護這份安逸,而付出一點微小代價。

猿彘,拉丁語叫: Porsimiacus 它分別是豬: Porcus 還有猴: Simia 的合成字。最早主宰世界的類人族只有猿彘,猿彘最早也是以人類自稱的,而且他們的語言中也沒有猿彘一詞。但猿彘建立的古拉丁帝國,在長達一千年的 “黑暗時代” 後,拉丁語多了 “Porsimiacus” 這個詞,後來流傳到整個歐瑟羅大陸,整個歐瑟羅不同語言的人都有自己對猿彘的叫法,以區別 “人類” 這種搶走他們主宰世界地位的類人族。

在獵人對自己那些不讀書的朋友,在孤兒院的庭院泥地上用樹枝仔細解釋後,他們認定了在獵人這麼一位人類的領導下,自己定能成功搶走那筆上次在陳先生店鋪看到的錢。

但沒想到,陳先生為了守護這份安逸,終究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一個意外的轉輪槍開火誤擊,導致事件徹底變了調。

獵人只記得自己跑了好遠,那幾位速度慢的猿彘朋友都被抓了,但是自己與一位人類女孩,還有女孩來得及拯救的一位猿彘男孩卻完全沒事。因為,他們倆可是人類啊。人類的力量十分可怕,光是他們倆這尚不足十歲的孩子就能以時速三十公里的速度疾馳,他還記得自己當時一拳將一個比他高兩倍的警察的脊椎骨打成兩截,然後看著背後的女孩將那警察的屍體用手肘打飛到一個屋頂上去。

最後,十一人當中只有三個人逃出去。他們三人有很多錢,可以在逃亡到外國的路上請人扮演他們的父母,能吃得好、睡得好,還能沿路買報紙讀。

另外那八個沒能成功的孤兒,最大的十三歲、最小的七歲,全部被送上了斷頭臺。他們參與入室謀殺與強盜罪,先是槍殺了麵包舖老闆的女兒,爾後是老闆本人,即便老闆早已順從的交出錢財給予這群小小強盜以後。

獵人的兩位人類與猿彘朋友讀到消息時哭了,獵人憤怒的掐住兩人的脖子並將他們摔到房間另一頭: [不許哭! 我已經將你們兩個已經轉化了! 你們不是猿彘或人類,你們現在和我一樣是吸血鬼了,吸血鬼不會哭! ]

[是我害的,我不小心開槍了。我該死! ] 那位年紀比獵人大了幾歲的女孩說道。

[不,我們還活著就代表妳成功了。深呼吸,記住妳只需要冷靜。愈是熟悉掌握武器的人,頭腦必需愈是審慎自己所感受到的世界。妳聽懂了嗎? ]

[可是… 他們死了。我好難過… ] 另一個男孩哭喪著臉說道。

[住嘴! 我們現在不能回頭了,我們的生命現在只允許永恆的前進,彷如停滯一般,就像… 吸血鬼。對! 吸血鬼,我們就是他媽的吸血鬼! 一條前進與停滯兼具的生命。]

女孩朝獵人尖叫: [胡說八道! 我一看到血就發抖,大衛一看到血就想吐! 只有你會從我的血管裡喝那種噁心的東西,因為我是流很多血都死不了的人類! 你才是吸血鬼! 吸血鬼! ] 女孩對著獵人尖叫,然後又開始啜泣。

[而且,你也不可能永遠活著,莉姬雅也是。] 男孩小聲地說: [你們只是人類而已,壽命和我們猿彘一樣長,你們都不能像真正的吸血鬼那樣子永生。而且你說他們也是吸血鬼,但他們不也死了嗎? 有誰是上了斷頭臺還能活著走下來的? ]

[大衛講的有道理! 我們該去自首,能保住一命… ] 女孩道。

獵人嘆氣: [唉,你們兩個白癡。你們自首,轉化就失敗了。你們倆出獄後一個會被賣身到妓院被整日輪姦,一個會做苦工到死,並且都活不過三十歲。我轉化你們不是讓你們過這種日子的,你們當我不為朋友們痛苦嗎? 你們當我看陳先生那麼好的人死掉很舒服嗎? 但是想當吸血鬼必須學會不感受到痛苦啊,這個世界上很神奇,有像猿彘一樣弱小的人類;但也有像吸血鬼一樣桀驁不馴的猿彘! 看看我們三人,兩個人類與一個猿彘,我們能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猿彘、人類、吸血鬼只是生物學上的名詞罷了。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

兩個孩子們聞言安靜了下來。

[所以… 人人都能轉化,只是那都是有代價的? ] 男孩吸著鼻涕問。

[是的。]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 女孩喜悅尖叫: [陳先生還有大家… 其實都是在轉化的路途上… 對! 對呀! 差別只在於… 我們成功,他們卻失敗了! 是的,是的! 大家辛辛苦苦,活在世界上唯一的目的,不就是想轉化成吸血鬼嗎! 哈哈哈哈哈! 陳先生、陳先生的女兒、大家,他們天堂之上十條美麗、聖潔的靈魂都會為我們開心祈禱、唱著讚歌… 對不對? 我說的對不對! 哈哈哈哈哈哈哈! ]

獵人微笑: [妳是最聰明的女孩,莉姬雅。] 女孩跑過來擁抱著獵人,獵人的身高才剛超過了她的裙子: [我會用這筆錢讓妳回到妳那屬於吸血鬼的家,女孩。]

[可是… ] 男孩吸了一下鼻子: [即便我們成為吸血鬼,大家也還是不認同我們啊。我們終究是兩個私生子人類與一個猿彘孤兒。]

[喂,莉姬雅可不是私生子! 不過嘛,我有辦法令我們三個都變成比吸血鬼更厲害的存在! ]

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們好奇的睜大眼睛: [怎麼做? ]

[來,拿著提燈。坐床上圍成一圈,我們一起蓋在被子底下,我來給你們講個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故事。但我們先來閉眼睛打勾勾,保證這永遠是我們三人之間的秘密。]

[好。] 女孩說。

獵人閉眼伸出了手,一隻女人的纖弱小手鉤上來… 這不是莉姬雅的手。獵人睜開眼睛。

閉著眼睛的歐仁妮穿著睡衣,微笑著盤腿坐在獵人正對面。他們倆中間放置著提燈,倆人頭頂上蓋著棉被,而那柄正不斷流著血的陽初汗血鋼打刀 “千景” 則無力地握在歐仁妮的左手裡。打刀正抵著獵人的脖子,那渴血的劍刃不停噴濺血液到獵人與歐仁妮的臉上。歐仁妮矮小纖弱的形象不復存在,此時此刻,這位少女的樣子只有無盡的陰森邪惡。獵人睜大他的紅色雙眼,然後… 放聲尖叫。

尋找妻子因夢遊又跑不見的馬賽爾聽見尖叫聲後,扔下提燈往前衝刺,用肩膀撞開小倉庫的房門。映入眼簾的景象將他嚇呆了,那是獵人踢著棉被試圖掙脫離開床上的模樣,獵人口中還喊著: [雅南! 不,雅南… 雅南! ]

[喂! 這裡發生了什麼… ] 話音未落,馬賽爾就看到歐仁妮左手有氣無力的持著流血的劍,從被子底下探出頭來,然後癱倒在獵人身上打呼的模樣。

獵人與馬賽爾停下彼此的動作,並面面相覷。

獵人率先以嚴肅的語氣開口: [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這… 沒關係的,我知道… 她之前也會跑到她哥哥或潔妮與黛芬的房間裡胡來。]

[手裡都拿著劍? ]

[不,這應該是對你的特別優待。對了,能麻煩你把劍上的血給甩乾嗎? 你懂得,讓那把劍一直在吃她的血,可能會讓她… 失血過多。]

[啊… 好,當然。] 獵人照做以後,將劍交還給馬賽爾並幫助他扶著妻子躺下,然後兩個男人站在床邊看著歐仁妮。此時馬賽爾轉頭看獵人: [你還好吧? 剛才竟然聽你尖叫了,你似乎有點過度疲憊… 啊,我這不是廢話嗎,你昏倒過一次又被我妻子嚇醒。而且,現在才三點鐘。]

[什麼,距離我被你們捉來布蘭琪城堡的大廳談話才過去一小時? ]

[呵,有啥大驚小怪,我們在更早以前還想殺了對方呢! ] 馬賽爾此時停頓下來: [是我聽錯了嗎,我剛剛似乎聽到你正在喊叫著 “雅南” 這名字? ]

[沒什麼,噩夢又發作了。] 獵人的眼睛瞧著熟睡的歐仁妮。

馬賽爾點點頭: [我本以為你不再做噩夢了呢。對了,你剛才有看見那道閃光嗎? ]

[鐘塔閣樓的紅光? 當然有,我想問問,那裡面究竟是有什麼東西? ]

[明天你就會知道了,再說,那與黛芬的失蹤有關。而黛芬的失蹤… 啊,跟在雅南發生的故事一樣,並非三言兩語就能交代完的事。來吧,讓我先把我家那可憐的女孩子帶走… ]

[紅劑! 紅劑的孩子! 不該出生… 不該出生… ] 歐仁妮的大叫嚇了兩人一跳,躺在床上的歐仁妮左手不斷用力揮舞著,像是要用剛才拿在手上的劍斬斷什麼似的。[臍帶… 神的臍帶… 雅南! 雅南! 亞丹… 蒼白之血… 神之子… ]

[噓… 親愛的… 安靜… 我在這裡。] 馬賽爾在床邊彎下腰,牽著妻子的手。

[馬賽爾… 不要丟下我… 大家不要丟下我… ]

[我不會丟下妳的,沒有人會丟下妳。來,我們回家吧。]

歐仁妮自己從床上站了起來,牽著丈夫的手,嘴裡不斷呢喃著不成句的語詞。馬賽爾牽著妻子走到房門前時,轉頭看著獵人: [有人相信,夢是大腦排遣壓力過載的雜訊與胡言亂語;也有人相信,那是回憶的映射。這些記憶有些近而有些遙遠。]

[什麼狗屁意思? ]

[意思是我想知道,你剛才做了什麼該死的夢,講過什麼話,使得我妻子跟你躲在一張被子底下? ]

獵人沉默幾秒: [並非三言兩語… 就能交代完的兒時回憶。]

[啊,這樣啊。] 說罷,馬賽爾便頭也不回的扶著歐仁妮離開了房間。獵人在門關上後,立刻將眼睛貼在門的鑰匙孔上面,待門外兩人的腳步聲與夢囈都遠離獵人後,獵人才遮住鑰匙孔,昏昏沉沉地踱步並跌坐回箱型床上。

他躺下來並拉上門,將自己埋藏在陰暗裡。接著,他用手掌緊緊蓋著自己的嘴巴,驚恐著睜大眼睛並嘗試不要尖叫。




獵人再度睜眼。他立刻懊悔自己終究睡著了。

他因自己的懈怠陷入驚恐,用力拉開了門。兩件事吸引他的注意力,一件事情是現在時間竟然已經進入黃昏了,第二件事情,是一個獵兵翹著腿,坐在離他的床三步外的一張椅子上,並且抬著頭好像在看著牆上的某種東西。

[這麼用力開門,你是要拆了這張箱型床嗎? 我對它可是有滿滿回憶呢。]

獵人呆滯了幾秒鐘: [見鬼了。妳身穿那件衣服做什麼? ]

潔妮聽完,低下頭看著獵人笑了一聲: [你不先懷疑我為何在這裡,或現在什麼時候了? ]

獵人看向左側窗戶: [現在是下午。] 隨後看一眼床上的血跡: [離歐仁妮凌晨時分夢遊… 過了約十三個小時。]

潔妮也看向窗外: [嗯,你靠太陽、星星還有建築記住方向了,隨時知道自己處於何時何地,是吧。] 潔妮站了起來。

此時的潔妮,身穿一套棕色的獵兵服。這套服裝和獵人的十分相似,它有一頂堅硬的白鳶羽裝飾的棕色三角帽,與一件繫在左肩的棕色披風,這套服裝第一眼看上去像是普通獵兵服,但仔細看後,會發現這套服裝其實是依照著女性的身體比例剪裁過的,這代表它是一套精心客製的實用性裝備。

這套獵兵服的作工十分柔韌細緻,添增有不少裝飾性的細膩針黹活兒,脖頸上甚至有鑲著一顆玉石的硬領結。這絲毫不像獵人身上那一套長年使用的服裝,雖樸素實用卻又黑又髒。不過,潔妮身上的獵兵服,卻也不至於華麗到失去實用價值的地步,獵人還是能看得出要求裁縫師製作出它的那個女人很懂得使用劍,而且此人對於細節的要求十分苛刻且毫不寬貸。

潔妮注意到獵人目光,她開始對獵人講解起來: [你現在看到的這套服裝,是我父親照著我潔妮姑母那套獵兵服的模樣,要求裁縫師做的,從我六歲起到我長大,我都有一套這樣子的服裝。居伊是個信仰戰爭的狂徒,他甚至恨不得自己就是戰爭本身… 因此,他當然會讓自己的孩子穿軍服並執行武器訓練。而這套服裝的原始設計,是來自我們家族早期一位先祖她所要求的客製化設計。啊,那是好幾個世紀以前的事了。

[居伊這個人嘛,他不僅十分博學而且是個武藝高強到非常厲害的人,錢德尼安雖和他頻起衝突,但都忌憚和他正面動手。雖說威廉爵士的性格本來就不是會動手的人,但他會忌憚! “不能” 和 “不敢” 這可就是兩回事了! ]

潔妮開始在獵人面前來回踱步: [父親他教會我很多豐富的知識,非常多。這使得我大開眼界,並在有一段時間對他徹底改觀,即便要現在的我平心而論,我也會說他其實是個毅力堅強且令人崇敬,同時卻又很可悲的矛盾傢伙。而你現在坐著的箱型床… ] 潔妮伸手指著獵人坐著的地方: [就是我十五歲時,我父親在強姦過我的那一夜,把我棄置的地方。自那一夜以後,我每天都會抽空來這房間裡花幾分鐘轉一轉,偶爾還會躺進去那個箱型床裡面睡一晚。]

獵人陰沉著臉: [妳昨晚沒聽到關於居伊的那一部份。]

[噢,別擔心,好獵人。其實你需要知道什麼,我們每個人也都預先知道了。走吧,回到我們亞基坦三公爵那不曾像今日如此容光煥發的大廳去! 該讓我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通通交代給你了。]




[順帶一提,康絲坦絲姑母今天能來,只不過時間上會晚一點點。] 潔妮帶著沉默的獵人走進昨夜那間大廳的門時,對他這般說道。

除了時間進入黃昏之外,這房間與昨日看起來毫無不同,甚至人員的位置也絲毫不差。

獵人坐在主位,面對著那扇蝙蝠張口造型的陰森大鐵門。潔妮坐在他的左邊,而右邊由遠至近依序是歐仁妮、馬賽爾、傑拉。傑拉與馬賽爾仍穿著昨日的服裝,歐仁妮則怪異的穿了件暗紅色的華麗禮服,甚至配著 “千景” 。

獵人轉頭看了背後一眼,他看到全副武裝的威廉.德.錢德尼安爵士坐在那張沙發上,壁爐的火也在熊熊燃燒。但是… 黛芬的自畫像被移動了。

是的,黛芬的畫像被移動到昨日原本位置的旁邊,而原本的位置被那神秘兮兮的舞台或電影的簾幕給蓋住了。

獵人道: [有人移動過黛芬的畫像。]

[沒有吧,它本來就在那個位置吧? ] 馬賽爾回答。

[你是覺得有入侵者? 你不相信我們會盡力保護你的人身安危? ] 傑拉臉上泛著一股怪笑。

歐仁妮高舉起手: [至少我能保證我昨晚沒有去移動它! ]

頓時,整個房間的人居然開始大笑起來,甚至包括了潔妮也是。窗外的暮色,對面陰暗處的大鐵門,整個空間裡頓時瀰漫一股說不清的異樣感。獵人站起身朝壁爐上方那遮蓋住某種東西的簾幕走去,但威廉爵士也站了起來,並且獵人聽見卡賓槍保險被打開的喀嚓聲。

[各位… 靜下來吧。別讓我們的主角那麼緊張! ] 傑拉制止亞基坦三公爵家族成員們的大笑,然後對獵人說道: [這件事得要花上幾個鐘頭才講得完,所以讓我們快點進行吧! 我保證我們不再故弄玄虛。]

[對了! ] 潔妮舉起一支手指提議道: [就讓我們把時間倒流… 從半年前,你們兩個在不知情下,首度在城外碰面的那天開始講起吧! ]




[到此為止! ]

那門野戰砲的響聲停下後,那位身軀極為高大的女軍官凌厲的嗓音如此喊道。他將砲膛拉開,讓冒著滾滾白煙的砲彈殼滑落,掉在地上的血水與汙泥中。

阿魯卡德與自己的對手緩緩朝彼此走去。

女軍官的披風底下兩道冷光一閃,那兩柄沉重的偃月刀已分別握在雙手中。而隨後喀嚓一響,兩柄刀的尾端又被機關結合起來握在右手上。雙頭偃月刀的兩端紅纓在周圍的火焰與血腥映襯下,泛著酒紅的光澤。

軍官那不自然的笑容充滿了詭譎異樣。他將雙頭偃月刀舞了一圈後,對著敵手微微躬身,溫文爾雅的輕聲說道: [讓我大遼鑲帝國蘆巍軍團第七團副團長,陳添雲上尉… 同您較量一下吧。]

[又是你們這批人嗎? 皇帝陛下真該把你們這群西洋情報科的人都殺頭了吧? 若是你們還有能用的人員,而非一群酒囊飯袋的話。] 阿魯卡德從懷中摸索出幾個零散的物品高舉在手中,獵人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串士大夫的玉珮與軍官的兵籍牌。

兩名劍士沉默下來,開始緩慢、試探著邁起腳步靠近敵手。

阿魯卡德的對手幾乎比他還要高上整整半截身體,那柄沉重的雙頭偃月刀被粗壯厚實的右手掌舞得不斷刮起強風,把軍服披風弄得劈啪作響,而軍官頭上那頂鑲著黑天金日徽章的軍官大檐帽底下,露出的是一張因血液而興奮微笑的面孔。搭配著那柄雙頭偃月刀舞動時愈發響亮的聲音,彷彿是裟納雨林中的響尾蟒蛇。

阿魯卡德側身應敵。他用一柄再普通不過的雪亮刺劍指著對手,而左手中那柄在先前戰鬥中使用的白朗寧自動手槍則放在了背後。除此之外,他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任何花俏的動作。

若對手是猿彘,那名高大的軍官尚可對那紅髮年輕人拿槍的左手位置強攻,但以行動速度、肌肉爆發力都與自己齊平的人類,硬要繞到那把自動手槍七發.45子彈的火網後方,無疑是白白挨子彈,死路一條。出路似乎在右邊,但那紅髮年輕人毫無架式的模樣實在很反常… 幾秒鐘後,獵人揚起嘴角。

他看懂這年輕人的劍了。

此時,戰場上吹拂起一陣清涼夜風,被颳起來的風砂拍打在堆積如山的野戰砲彈殼堆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涼風也在地面上的血水上引起一陣陣漣漪。在風停止吹拂那刻,空氣中又充滿著熾熱與死亡的氣味。

電光火石間,阿魯卡德身體朝右側移動了一大步同時丟下刺劍。隨後,那軍官高大的身軀竟宛如一條鞭子般,被阿魯卡德從其腳踝抓握住,重重摔在前方的沙地上。那柄雙頭偃月刀被徒手摔斷成兩截,而它的主人扭曲的骨頭就這麼盡數碎裂於五臟六腑之中。

陳添雲上尉那屢試不爽的戰術,是在敵人盯著自己揮舞著偃月刀的紅纓時,啟動刀柄內的暗器,將毒液撒向敵人的眼睛,並趁對手失明時順著揮刀時的離心力跳躍起來,如陀螺般將敵人自腰部斬斷成兩截。即便招式被敵人預判而迴避掉了,此時空閒的左手仍有相當足夠的時間能拔出藏在背後的手槍。

但這一戰法的使用,止於今夜為止了。響尾蟒蛇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碰上捨身以戰的對手。

阿魯卡德在敵人尚未啟動暗器時,便大膽拋棄右手的刺劍,看準時機徒手抓住了敵人的腿並依靠對手的體重與離心力往前一甩。頓時,黏稠的內臟自敵人的口鼻腔中噴灑了出來,弄濕了整片沙地。

在一連串暴力的翻滾停止下來後,陳添雲的後腦已經貼在自己軍靴的靴底下。他周身骨骼盡碎,麻繩一般柔軟的身子痛苦掙扎著。不甘心的他仍死命抓著藏在披風後方那柄盒子炮的握把,漫無目標的扣動板機。直到此時他才恐懼起來,縱然他的一生因為殘缺而扭曲,但他的求生欲仍然不願放棄這條命。

直到,一道潮濕的氣味灌滿鼻腔為止。

腦漿、頭骨、泥巴隨著阿魯卡德的悶哼聲與暴力的反覆踩踏混成一團穢物,並噴濺到了他的面罩與紅髮上。一直到那名布列登大公國的軍官再也無法動彈後,阿魯卡德這才蹲下來將無頭屍的兵籍牌撿起來收入懷中。此刻場面陷入詭異的寂靜。

一道又一道緩慢的拍手聲從阿魯卡德身後傳來: [幹得非常好,先生。非常好! 沒有礙事的戰車、巨艦、火砲… 光榮而血腥的單挑,這才是戰地的樂趣! ] 獵人從沾滿鮮血與凹痕的輕型戰車上跳了下來,拄著杖鞭朝那些騎在菌畜背上,身穿著鐵浮屠的重甲騎兵隊緩緩走去。

散落在獵人周遭的,是五輛二號輕型戰車的殘骸。

那每輛有七公噸重的輕型戰車沒有受到真正來自外部的擊穿式致命傷害,但其裝甲表面上被鋼鞭留下的幾條凹痕與大開的艙門暴露在外的乘組員碎屍,已經說明在重甲騎兵隊來調查失聯人員以前發生了什麼事。

[衝過來吧! ] 那位渾身穿著黑衣,背後繫著黑色披風、頭戴黑色三角帽的法隆德斯人用那條來路不明的可怕鐵仗,以近乎變態的亢奮語調指著重甲騎兵隊長大吼: [你們要像衝撞戰車那樣十人一排用反坦克騎槍衝上來,還是一個一個上? ]

隊伍中幾匹菌畜發出異常的悶哼聲並退卻幾步。重甲騎兵隊長不知這兩人是何方神聖,他只知道必須在造成更大損失前立刻撤兵。正在他要舉起手臂時,手腕被一個力道制止住了。

獵人看見另外一名軍官制止了重甲騎兵隊長後,沒攜帶任何武器獨自騎著馬匹從隊伍中漫步而來,一直走到兩名蒙面人跟前才讓馬匹停步。布列登大公國的軍官徐徐下馬,一開口便說出標準的法隆德斯語: [你們的目的達成了吧? 在你們毀掉我們執行任務的裝備與人員的時間裡,這個村鎮的平民早就都有足夠的時間跑遠了吧? 而對於我來說,有優先級比這個廢墟更高的戰略目標… 所以,我們何不來個協議呢,我們就此別過,上頭的彙報裡這些人會死於和民兵的交火。]

[是一群有鐵拳和反坦克槍的民兵… 我喜歡。] 獵人給阿魯卡德示意了一個眼神,蒙面紅髮年輕人點了點頭。

[我還有一個請求… ] 軍官說完話後直接對著阿魯卡德伸出手默不作聲,阿魯卡德會意的將兩片兵籍牌的其中一片扯下來拋擲過去,軍官一把接住。

[後會有期。] 軍官轉身騎上馬匹。[重甲騎兵連長,調頭,往西南去! 那裡還有沒被佔領的地方。]

[占領後的命令和之前一樣嗎,團長? ]

[沒錯,但是… 這次先讓飛機掃射兩輪,接著地面部隊進去後不用留活口了。]

[是,團長。]

接著,軍官轉頭看著獵人與阿魯卡德: [法隆德斯人,我們會再見面的。]

布列登人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黃沙幾乎遮蔽了廢墟燃燒的火光。

待滾滾黃沙沉澱下來後,獵人才說道: [你剛才把劍直接丟掉,衝上去殺那女人的動作簡直就像不要命一樣啊。你小子可沒有穿板甲啊。]

獵人身旁那位穿著暗紅色大衣,臉上裹著艾斯切尼亞方巾的紅長髮男人聳了聳肩: [我已經習慣徒手了。還有 “他” 不是女人,我殺的那人是宦官。]

[什麼? 這些侍從官不是已經被皇帝禁止任用了嗎? ]

[是,但革命戰爭後那些世族大戶為了彰顯奢華榮貴,開始效仿古代唐國的帝王招募任用閹人。從小體內被施打各種激素,繁重殘酷地進行宮廷禮儀與軍事訓練,他們有的會像男人而有的會像女人… 嗯… 你不清楚這些? 你離團很久了吧,你是混德爾斯蘭的? ]

[還有古拉費幾亞,兩邊都待過。]

紅髮年輕人吹了口哨: [他媽的,你這命可真得夠硬啊。]

[你這話說得真他媽對極了。]

年輕人順手拿出嚼菸遞給獵人,獵人正想伸手拿時,思考一下後揮手婉拒了。

[不嚼那東西了,我離團很久了。哼,看看這地方,這就是他們所謂: 終結一切戰爭的戰爭吧? 但現在看來,那狗屁的革命戰爭還是什麼都沒有終結。算了,不聊這些話題了,話說回來你空手是真的厲害。你也是驃騎兵的? ]

[只在馬匹沒被豬仔搶光的時候。]

獵人聞言後,兩個人同時縱聲大笑。

豬仔在歐瑟羅大陸上的傭兵黑話裡,是各類騎兵種對傳統重甲騎兵的嘲諷性稱呼。重甲騎兵多為貴族且總是擁有裝備的優先使用權,負責的職能相對單一,相反的,驃騎兵需要負責的職能則十分繁多且危險性還極高,組成人員也都是不要命的狂人或想謀取高報酬的賭徒才會加入的軍種。

哄笑一陣後,兩人慢慢沉默下來。又過了一會兒,獵人走離開幾步,輕輕踢著地上的子彈殼: [所以,我們是在浪費時間。個人再努力的搏殺,對於那些潮流般的宏大的事物都起不了任何決定性作用。]

[你以前肯定沒幹過這種事吧。] 紅髮男人突然問道。

[這話什麼意思? ]

[像童話故事的聖潔人物一樣,以幼稚的理由幫助這些弱小的羔羊免受暴力與權力的迫害。你不是一般的旅人,若你每每這般行事早就成了荒野枯骨了吧? ]

獵人笑答: [不,相反的我這麼做已經很多年了。] 獵人看到紅髮男人的綠眼中露出質疑的表情。

[不管你信不信吧,我都在走一條沒有目的地的路,我不知該去哪裡也不知道何時終結。不知不覺就過去好幾年了。啊… 我為何突然說出這些怪異的話呢。反正,經過剛才那番折騰,我想不久後我應該就會離開這片飽受摧殘、破敗淒涼的土地了。]

[不,我剛才的反應可能讓你誤會了。但我想說的是,其實我和你沒兩樣。我也行走了一段很長的陰暗旅程,只不過… 我和你恰恰相反,我不打算繼續走下去了,我決定回歸家鄉的懷抱。] 阿魯卡德注意到黑衣人驚奇的模樣。 [呵,換你懷疑我了嗎? 這也難怪,但請你相信,我們眼前這片殘破的土地在戰前曾經也是美好的。那份美好不會跟隨那些黑暗的一同蹉跎殆盡,長夜終究會到盡頭,太陽總是會升起的。只要人還在,就會有希望。]

獵人若有所思,沉默許久後回應道: [或許吧。]

[你看起來似乎不贊同啊,你有考慮過在什麼地方安定下來嗎? 我看你的年紀都比我大上許多了。]

[對我? 哈,那還是算了吧。不過請容我說這麼說一句,即便未來的道路是錯開的,但… 我總隱約覺得我們是同路人。] 確實,獵人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獵人,但在稍早的戰鬥打響時他們兩人就突然的一同並肩作戰起來。

[原來你也這麼想! 是的,雖然有些魯莽而毫無依據,但我很贊同。] 蒙面的年輕紅髮男人伸出了手: [我叫阿魯卡德,一位流浪許久的返鄉者。]

[我叫… ] 聲音略為老沉的蒙面黑衣男人躊躇了一下才伸出手: [獵人。一位流浪許久的旅行者。感謝你方才在戰鬥中的幫助。]

阿魯卡德笑道: [我不介意多一位無名但卻相當真誠的朋友。]

獵人與阿魯卡德握住彼此的手。

[來吧,獵人。你對亞基坦公國有任何疑問我都會盡可能回答你。畢竟這裡是我的故鄉啊。]




讓時間與空間,回到現在布蘭琪城堡的大廳中。

獵人此時問道: [所以,阿魯卡德… 究竟是什麼意思? ]

傑拉沒有說話,反而是一旁的潔妮答腔了。她拿起一瓶紅酒咬掉瓶塞: [我父親在早年於英德爾東部的古拉費幾亞山脈創立一個叫 “龍之子” 的軍事承包商,阿魯卡德是其倒拼寫讀音。傑拉離家出走整整十年,期間就加入過那個傭兵團。然後,他在半年前為了看他那被紅劑弄得腐爛掉的父親的墳墓,然後就回來了。] 獵人注意到潔妮說出後半句話時,眼睛緊盯著歐仁妮。

[妳要接著說,妳就趕緊接著說,別浪費我們最後那一點點時間。] 馬賽爾戒備著瞪向潔妮,同時他抓住了椅子底下自己妻子的手。

潔妮回答: [我知道了。再讓我想想… 獵人,半年前的那一天你與傑拉分開後,就自己在朗松爾城的廢墟裡住下來了吧? ]

獵人回答: [是的。]

[很好,這代表你根本不知道這座城堡裡發生了什麼事。來吧,讓我們把時間再稍微前進一點,來到傑拉正式回家,回到布蘭琪城堡的那一天。]

玻璃溫室的溫度十分悶熱。

[妳餓了嗎? ]

[嘴唇別亂動,貪吃鬼。] 黛芬伸直了手,垂直舉著畫筆: [今天別想再找理由逃開。因為我就要完成了。]

潔妮的安靜只持續不到兩分鐘: [我能說話了嗎? ]

[等一下… 可以了。] 黛芬的眼睛緊盯著畫布。

[我想問妳一個問題。]

[說吧。]

[自畫像為什麼需要別人做模特? ]

畫布後面的黛芬露出一張驚訝的臉龐,隨即傳來笑聲: [妳這個小魔鬼什麼時候發現的? ]

[某個笨蛋說她要在溫室畫新作的第一天。她很努力的躲避畫布底下那面小鏡子照在臉上的反光,並相信她忠誠的模特絲毫不知道她的傑作是什麼內容。]

[可惡的小吸血鬼。]

[那您要怎麼懲罰我,布蘭琪小姐? ]

[我想,我懲罰完了。] 黛芬用拿調色盤的左手大拇指夾住畫筆,並用右手將輪椅往後推。

潔妮也從花圃邊站起來,朝著黛芬走過去: [呼… 妳要熱死我了。好像有蟲子跟落葉掉進我頭髮裡了,妳能不能… ]

黛芬戒備著: [別想再用老方法偷襲我了,卡蜜拉。]

[那我就不偷襲妳。]

潔妮以快得難以反應的速度移動到黛芬背後,握住了她碰在輪椅上的右手腕,左手輕輕掐著她的脖子,鋒利的犬牙就在頸動脈上方。

[妳作弊。]

[輸了就閉嘴。] 緊接著,兩個女人親吻了起來。過了好久之後,黛芬笑著輕柔掙脫時,潔妮才捨不得的緩緩離開。潔妮將雙手捧著黛芬因悶熱而潮紅的臉,並用一根手指撥開遮住黛芬眼睛的黑色髮絲: [妳反應速度還是太慢了一些,妳要知道,我不可能隨時保護著妳的。我說過,我們的日子不可能永遠這樣過下去。] 潔妮說完話時,盯著黛芬的眼神凝重了起來。

不過黛芬突然以十分嚴肅的口吻說: [我會更努力的,爵士。]

下一刻,潔妮發現自己嘴角不爭氣的失守了,她從輪椅背後摟住愛人: [黛芬、黛芬… 為什麼妳這個可惡的女人總有辦法讓我不對妳發火? ]

黛芬微笑,輕輕抓著潔妮摟著自己的手臂,感受她的銀色卷髮搔癢地撫觸臉頰。並輕聲問道: [我這次做的如何? 背景我會用那些花草補上。]

兩人此時同時看著畫布,一陣沉默後,潔妮的面容開始變得認真與專注起來,下一刻她做出一個不曾有過的舉動。她忽然抱起黛芬飛快的轉了整整三圈,並讓黛芬在自己上方,她自己以臥姿躺在輪椅旁邊花圃的草皮地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使黛芬的尖叫被阻遏在喉嚨裡的同時就結束了。

[怎麼了… 妳… 嚇到我了。] 黛芬有些驚魂未定。此時潔妮左手摟著她的腰,右手扶著她的肩膀,鬆散的銀色卷髮直接流洩在綠色的草皮地上,絲毫不顧落在那片雪白上的枯葉、螞蟻、樹枝。

這次潔妮沒有笑,也沒有哄她。她的神色十分嚴肅: [妳不知道這幅作品有多大價值,黛芬.德.布蘭琪。妳… 妳超越了。這是… 這簡直是… 妳究竟是怎麼辦到這等突破的? 這種筆觸異於妳過去每一幅照本宣科的那些東西。妳寫景時細緻、光線上毫無主見,但基於紀實,這是可以接受的。不過這一套並不能用於人身上,以肖像而言,妳的細膩堪稱完美典範,光線與人物的性格也相當契合,但它終究有一股散漫迷茫流溢於人物的神色之中。妳那些匿名作在市井內出價再高,也就是照本宣科之流! 不是能留存下來的貨色! 但如今… 妳筆觸曾經缺乏的那種直透心扉的逼真,人物與我,那始終隔著一塊畫布,而非畫中人就在我身邊的隔閡之感… 似乎被妳用同一支畫筆給擊破了。看著這張畫布與現實中的妳,竟是同樣清澈… ] 潔妮指著那幅顏料未乾的油畫: [它是妳的代表作。它是妳的代表作! ]

潔妮滿懷喜悅期待黛芬作何反應,但她倏然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番話,其實是大肆貶低黛芬過去的所有作品。

[我… 不,我並沒有想貶損妳過去畫的東西… ]

[是啊,我就是在照本宣科。] 潔妮頓時感到強烈緊張,她正想爬起來好好對黛芬解釋,但黛芬卻一掌壓住她的胸口,令她只能躺在那張溫室的草皮上: [但是,不曾有人能夠指點出來。我曾以為我永遠找不到那個人,我與一些曾讓我畫過肖像畫的人做過筆友,但均一無所獲,直到我某日回首看向妳時,我才後悔沒有早日嘗試這麼做。十年了… 距離妳發現我的身份以後,時間已經過去十年了。我能力早就達到了,卻不敢畫出這樣的作品,這是因為我害怕妳若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那我該怎麼辦呢? ]

潔妮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原先因為直言冒犯愛人的內疚,頓時被一股背叛的怒火席捲蓋過,那火焰燒得太猛烈,以至於潔妮控制不下來。

[我沒聽錯吧? ] 她很滿意地看見自己語句當中的冰冷,讓黛芬感覺心臟像是被刺了一刀。報復的快感頓時湧上來: [妳將十年前的事情看得那麼重要,乃至於妳膽敢騙我? 妳簡直瘋了! 說一說妳隱藏技巧多久了? 不,妳別碰我! ] 潔妮用力拍開黛芬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粗暴的爬起身來,失去一條腿而站不起來的黛芬只能彎著雙腿,跌坐在草皮上羞愧難當。

[快說啊! ]

[三年。我藏抑著我的技巧三年。]

潔妮深吸一口氣,扶著額頭,無奈的搖擺著。這比她想像的要好,但遠遠不夠,以十年的感情來講這遠遠不夠: [那妳為什麼現在才要畫給我看? ]

黛芬語帶著哭腔,抓著潔妮的暗紅色裙襬: [卡蜜拉,妳記不記得,在十年前… ]

[天殺的十年前! ] 潔妮可怕的怒吼,將黛芬嚇得鬆手,並全身抖了一下。潔妮顫抖的手指,批判的指向想要站起來,卻毫無辦法的黛芬: [我不想要再聽十年前那件事的任何一個字,我們甚至不應該去想。]

[卡蜜拉,是妳自己講過要保護彼此的。妳必須承認,那件事是我們永遠擺脫不了的威脅。] 黛芬抬頭看著潔妮的雙眼因淚水一片紅腫。

[好,好… 但妳要知道,我早在當年就已經告訴過妳我真正的名字了。我能原諒妳,聽妳解釋,只要妳哪一天回心轉意,能告訴我妳真正的名字… 但是妳能對著我隱藏妳的畫技三年? 那妳是不是也能永遠隱藏妳的名字? 妳能瞞多久? 三百年? 直到我們全死去的那一天? 反正… ] 潔妮看了一眼黛芬的自畫像: [她也可以代替我陪著妳。]

[卡蜜拉! 卡蜜拉! ] 黛芬狼狽地爬向潔妮。

[妳太讓我失望了,黛芬。去和妳的畫待一塊兒吧。] 潔妮說這句話時頭也不回,她大步走出了溫室,回到城堡冰冷的建築與風沙之中。




獵人轉頭看著牆上那幅黛芬的畫,這才發現,它少了溫室庭園中該有的花草背景。看來畫家在那天之後就沒來得及完成它。

[她… 就是在那之後失蹤的嗎? ] 獵人回頭,對右側的人壓低音量詢問。因為此時左側的潔妮雙眼流下兩道淚痕,一言不發,慢慢喝著那瓶剩下一半的紅酒。

馬賽爾說: [怎麼了,你聲音好像很緊張呢,獵人? ]

傑拉回答獵人: [別著急,還久的很呢,獵人。還久的很。該換我講述接下來發生的故事了。]




[你可以出來了,入侵者。足夠了,再往前一步,我能以坐在輪椅上背對著你的情況下,用我手裡的槍在你身上開好幾個洞。]

[黛芬,對不起。我知道… 時隔十年,這句話聽起來有多麼空泛而虛偽。但我仍舊要硬著頭皮對妳說出來。]

黛芬將輪椅轉向背後,看著從陰影中走出來的傑拉。

[傑拉? 是… 是你? ]

[是我,我回來了。]

下一刻,他們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哭泣,只有緊緊的擁抱。

不過,傑拉很快聽見在黛芬輪椅後方不遠處,傳來槍械擊錘拉下的聲音: [立刻慢慢地舉起手並離開她,畜牲。即便你是猿彘,我也有能讓你永遠也想不到的又長久、又痛苦的死法。對,就是這樣,慢慢地… ]

傑拉緩慢著照做同時說: [潔妮,是我。]

潔妮身穿暗紅色的晨禮服,但她頭髮凌亂不堪,她右手持著劍,而左手食指放在伊芙琳的板機護弓內。她聽見眼前這個紅髮男人直接叫出自己名字的時候,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你這傢伙怎麼知道我是誰? 是什麼人派你來的? 快說! 再耍把戲,我會立刻打碎你這隻畜牲的豬腦袋然後一劍砍下來! ]

傑拉頓時感覺一陣鼻酸: [看看我當年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錯誤。居然連我家裡的人都認不得我了嗎? ]

潔妮那窮兇極惡的表情逐漸鬆懈開來,然後,震驚不已的她顫抖著鬆開右手上的劍: [你是… 你是… 傑拉? ]

傑拉輕輕點頭。

潔妮扔下了槍飛奔入堂兄懷裡,下一刻,潔妮也彎腰擁抱了坐在輪椅上的黛芬,在起身後她同時牽著兩個人的手。沒有人放聲哭泣,但此刻這三個人都沉默地流下喜悅的眼淚。

潔妮不斷興奮說話: [傑拉… 噢,天哪。傑拉.德.蓬提耶… 堂兄,我好久沒呼喊你的名字與聽見你說話的聲音了。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 你回來的太突然了,我感覺好像在做夢一樣… 我現在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才好… 你… 哈哈! 你為什麼把你的紅髮留那麼長? 我都要認不出你了! 你都去了哪裡? 啊,真是傻問題,這應該要很長時間才能全部回答吧,不過你… 為什麼要偷偷摸摸溜進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要回家? 你為什麼不寫一封信讓我迎接你? 你為什麼… 喂! 幹什麼! 哈哈哈… 別鬧了,傑拉! 住手,我真的要生氣了! ] 傑拉伸手到潔妮的脖子後面搔癢,直到兩個人的笑鬧以雙雙跌坐到地上為終結。在一旁的黛芬欣慰而安靜地看著他們。

傑拉將手伸入潔妮那凌亂得有如鳥窩的銀髮之中: [妳現在相信我是傑拉了嗎,小公主? ]

潔妮用力拍開堂兄的手: [又髒又臭又惡劣,肯定沒有錯了。我一點都不懷疑。]

他們從地上站起來,整理彼此身上的塵土,並同時牽著彼此與黛芬的手。在這時,傑拉的表情凝重起來,他要開始說正事了: [潔妮、黛芬,對不起。我為當年離家的事情十分愧疚,因而不敢從正門進來。我知道,我的道歉空泛而… ]

黛芬此時說道: [你不用道歉也不用恐懼,我從你的聲音中聽見了你的恐懼。你曾對我講過,家不是用來恐懼而是用來愛的。在這座城堡裡你無須害怕任何人。時隔十年,你仍記得這座城堡裡的一磚一瓦,就證明你不該怕它。] 傑拉先是看著黛芬,又轉頭看向潔妮,潔妮點頭表示附和。

[謝謝妳們。] 傑拉低頭,沉默一下子以後又開口: [我回來… 是聽聞父親的死訊。我雖然來不及見最後一面,但我想至少能悼念他。我晚點會在領主寶座廳旁的房間召集大家過來,宣佈一些事情,或許會提及我這十年來的經歷。] 傑拉說完話後,才倏然想起自己十年沒回家的事實,以至於他忘記確認那個他曾熟悉的空間荒廢在這座黑色的建築群中與否。

[潔妮,關於那個房間… ]

[可以的,傑拉。領主寶座廳已經徹底廢棄了,但旁邊那個大廳仍有在使用。大家仍會在那裡聚會,而它現在同時也是黛芬作品的畫廊。] 潔妮說完,親吻了黛芬的額頭一下: [傑拉,另外… 除了我們幾位,城堡裡也多了數量雖少,但仍足夠保護我們的騎士,他們都是由威廉爵士親自挑選與訓練的人。關於威廉爵士… 我聽聞過十年前那一夜,你與他之間的衝突,我需要… 讓他避讓一下嗎? ]

[正相反,我恰好需要威廉爵士也加入稍晚時的聚會。但我希望妳能幫我提早通知他,另外讓城堡裡的騎士別對我開槍。]

潔妮聞言失笑: [以你能偷偷摸摸潛入這裡的身手,這不需要吧? ]

[這是因為布蘭琪城堡是我的家,我們在家裡永遠不會迷路,也永遠不會讓人逮住。妳幫我把騎士們召集過來告訴他們我… ]

[不需要,堂兄。我們在城堡裡裝電話了。]

[城堡裡有電話了? ]

[城堡固然殘破,但為了現在身體殘缺的黛芬,我是有嚴格要求的。]

[家裡居然已經變這麼多了嗎? 好,都很好… ] 傑拉不斷點著頭,喃喃自語起來。潔妮覺得奇怪,拍了堂兄的肩膀: [傑拉,你還好嗎? ]

[小公主、黛芬、康絲坦絲姑母、歐仁妮、威廉爵士… 這就是我們僅剩所有的人了嗎? 康絲坦絲姑母和歐仁妮呢? 不,我還不敢立刻見姑母,她年紀已經大了,那麼突然見到我肯定會對她身體不好。啊! 歐仁妮在哪裡,潔妮? 我那最可愛的小妹她現在… 她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吧? 妳說她還會記得我嗎? ]

[堂兄,你肯定渴了。我先去泡一壺茶,我們再繼續聊。順便… 讓你和黛芬敘敘舊。] 傑拉沒有反對。這並非他不想,而是他一時被潔妮眼中那突然散發出的陰冷給震撼住而感到無法動彈,只能任由潔妮撿起她扔在地上的武器然後緩緩離去。

溫室內只剩兩個人,溫度仍舊很熱,但氛圍冰冷了下來。

黛芬先開了口: [真抱歉,潔妮這麼粗魯。但十年前,害得她遭遇那一切的人,其實就是歐仁妮。]

傑拉露出驚訝的表情: [妳說什麼! 我… 不知道這個! 我只知道居伊對她做了那件事,但歐仁妮怎麼會… ]

[那純粹是一場意外,傑拉。這十年下來,我已經盡力阻止她用行動傷害歐仁妮了,但我仍阻止不了她對你妹妹惡言相向。放心吧,歐仁妮一年前結婚了,現在有位丈夫照顧著她。你見到妹夫時可別太嚴厲了。]

[我在回家路上從一位剛結交的朋友那兒聽說歐仁妮結婚了,但妳這則意見我想我不會採納。] 傑拉露出一抹邪惡笑容,但隨即陰沉下來: [話說回來… 姑母還好吧? ]

[她… 不能稱得上太好,一年前弟弟死後她十分傷心,整日待在房中除了威廉爵士和歐仁妮以外不再見人。待會兒的聚會可能看不到她的身影,但我相信媽媽會願意單獨與你見面的。]

[潔妮沒對歐仁妮在我父親死去的時間點上結婚,發表太多意見吧? ]

[雷蒙叔父是歐仁妮婚後幾個月才死的,潔妮聽說歐仁妮在父親的棺材旁邊大哭以後,她只是冷笑而沒發表什麼意見。但就我看來,歐仁妮其實是為自己的孤獨,而非因喪父而哭泣。]

[我能理解。潔妮一旁冷笑時,我的妹夫坐視不管? ]

[呵,你希望家裡的人打起來嗎? 他們是快打起來了,但是有我在,他們倆都不會真動手。]

[敢和潔妮動手… 這可不簡單。他是軍人? ]

[他是個很獨特的人,建議你親自了解。連我們也只知道他名字叫馬賽爾,其餘一概不熟悉。]

[哼,他叫馬賽爾? ]

[怎麼了? ]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個討厭的傢伙。另外… 姑母沒有對妳太過份吧? ]

這突然的話鋒一轉,令黛芬有些措手不及: [啊,這… 沒有。媽媽對我還不錯。]

傑拉頓時被這個絕無可能的回答給震驚住了: [等等,黛芬,妳還在生我的氣嗎? ]

[不,沒有。傑拉,我沒有。] 她在心虛。傑拉腦中忽然靈光乍現,迸發了一個異想天開的可能性。

[黛芬,妳們剛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傑拉安靜了幾秒鐘,他走到黛芬面前蹲下來摘下隱型眼鏡後,雙眼正對著黛芬的異色瞳: [看著我的眼睛,黛芬.德.布蘭琪。十年前的那一夜,發生了什麼事情妳還記得嗎? ]

黛芬驚嚇: [你什麼意思? ]

[妳清楚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同齡的我們今年已經三十歲了,我們五歲開始從小一起長大。我很清楚妳的繪畫技巧無可救藥,而剛才我竟然親眼看妳慢慢畫出了… 這幅完美的傑作。] 傑拉捏著黛芬的臉頰: [妳好像變了一個人。我聽說妳在十年前的事情過後失蹤過一段時間,而且錢德尼安尋找回妳以後,妳就少了一條腿。妳肯定遭受過某種打擊,但是… 我無法想像剛才妳們兩個…

[唉,我曾懷疑過潔妮喜歡女人,而且是喜歡妳。因為,她有時看著妳的眼神始終令我感覺不對勁。但至今,直到我親眼看到我才相信。現在,我要妳回答我: 妳因為十年前的事情而失憶了嗎,黛芬? ]

黛芬終於閉上眼,緩緩點了頭。

[不… 不可能… 那妳剛才怎麼一眼認出我的? ]

黛芬別過視線: [潔妮讓我看過你的照片,並講過我們的童年往事。]

傑拉深吸一口氣,並遮掩著自己的鼻子: [天哪。我或許不該問妳這問題的,對不起,我不會再騷擾妳。] 傑拉說完,飛快的站起身。

[傑拉! ] 黛芬抓住他的手: [回答我,我們以前不只是堂兄妹的關係而已? ]

傑拉點頭。

[這… 對不起,我感到十分對不起… 我不知道該怎麼樣補償這種事情… ]

傑拉微笑,輕輕擺動了手: [別放心上了,因為,我其實也有另一位了… 她是個布列登大公國的女歌手。我原本還怕不知如何向妳解釋呢! 但是,如今看來,我們是都不必擔心了。]

[抱歉,我不再是你記憶裡的那位堂妹。]

[錯不在妳,而是這個受詛咒的家族。傳說中,亞基坦三公爵是靠謀殺、栽贓從愛德華公爵手中奪來這個國家的,妳知道嗎? ]

[啊? 是的… 我聽說是這樣。]

[看吧, “我聽說是這樣” 這句話就代表傳說的本質。沒人知道傳說與真實的距離究竟有多遙遠、有多接近。] 傑拉輕拍了黛芬的肩膀: [就讓我們忘掉十年前,重新開始,如何? ]

黛芬點頭同意了: [你是位很好的大哥,傑拉。]

傑拉朝黛芬微笑,往玻璃溫室外走去。

關於黛芬講的那些狗屁,他一個字也不信。




時空再度回到現在的大廳裡,傑拉停止了敘述。

傑拉喝了一口桌子對面的潔妮遞給他的酒: [當時,我的感覺就是這樣。我一個字也不信。失憶? 這種爛理由瞞不久的,聽好了,獵人,在這座城堡失憶的人遲早會想起來的。我告訴你們真正的黛芬.德.布蘭琪會對我做什麼… ] 傑拉指著獵人背後牆壁的畫像: [她看到我的第一眼會爬過來搧我一巴掌,大吵一架後,我們會直接在那個溫室的草皮上脫光對方的衣服,然後狠狠的佔有彼此。然而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失憶絕對不可能會改變人的… 啊,多說無益。你們無法想像我當天看到那一幕的感覺。]

[見了鬼了。] 馬賽爾評價道。

傑拉指著桌子對面的堂妹: [當下我就知道,妳與黛芬兩個人有鬼。我立即開始著手調查這是怎麼回事,還有它與十年前那一夜的關聯。]

略有醉意的潔妮笑了,她伸手指著獵人對著傑拉說話: [堂兄,當時的你就和我手指著的那位一樣,絲毫不知道自己淌了什麼渾水。來吧,傑拉。繼續把當天的事說完吧。]

傑拉看到開門的那個女人,心臟簡直要激動地跳出來了。

這就是她,錯不了。整整十年後她看起來卻仍舊像當年那個七歲女孩長大了一點點而已,她仍舊是那麼矮小,總是穿著皺巴巴的衣服,但格外認真打理的銀髮垂到腰際… 除此之外,幾乎沒什麼不同。

[歐仁妮,妳變漂亮了。雖然妳… 比我想像的矮一點點。]

[馬賽爾… ] 歐仁妮立刻轉身,兩隻纖弱的蒼白手臂在半空中四處亂揮: [我在作夢… 我又在夢遊了… 快! 誰帶我逃出這座城堡! 我不想自己孤零零地待在這裡… 啊! 我不要! 不要! ] 歐仁妮開始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並開始亂跑,打翻房間裡的東西。傑拉衝上前去從背後一把抱住她。

歐仁妮揮手,又槌又打: [不要! 不會是你… 不會是你! ]

[是我,歐仁妮。我回家了,我是哥哥啊。妳沒有在作夢。]

[天哪,哥哥… 你真的是哥哥? ]

[是,我是傑拉.德.蓬提耶。妳的哥哥。]

歐仁妮冷靜下來後,轉身看著傑拉,難以置信般的摸著他的頭髮與臉頰,一邊哭一邊笑: [你怎麼把紅頭髮留那麼長? 看起來真好笑。你這樣看起來很像馬賽爾常常在他的冒險故事裡跟我提到的一個人。]

傑拉微笑: [那他最好給我小心一點了。]

[我現在好激動… 能倒給我一杯水嗎,哥哥? ] 歐仁妮講著話,同時身子癱軟下來。

傑拉趕緊扶著妹妹坐到床邊,並依了她的要求。

歐仁妮喝一口水: [我… 太激動了。我看起來不夠開心,是因為我身體太虛弱。但我其實很開心見到你,哥哥。]

[我知道,我知道妳很開心。但我反而希望妳冷靜點。真沒想到妳一直到長大以後,身體都還是那麼差,妳除了瘦以外,身高也不高… 妳這幾年有好好吃飯嗎? ]

歐仁妮氣餒地說: [我絕對有! 但我的身材還是駕馭不了潔妮堂姊穿的那種衣服。你… 喂! 你笑什麼! ]

[一想到妳穿潔妮和黛芬的那種衣服,看起來一定會像是塊大抹布一樣。]

[哥哥! ] 歐仁妮害羞地叫道。

[好,好。對不起,不取笑妳了。妳才十七歲,還是能長高的。更別說妳有這麼漂亮的臉蛋,馬賽爾可真是太幸運了。]

[你怎麼知道馬賽爾是我丈夫的,哥哥? ]

[我剛回家時先去見了黛芬,然後從她那裡聽說的。]

[這樣啊。] 歐仁妮低著頭,下一刻她直看著哥哥的雙眼,兩人的金紅異色瞳朝著彼此對望: [哥哥,你是聽說父親的死訊而回來的吧? ]

傑拉驚訝: [妳什麼時候聽說的? ]

歐仁妮先是沉默了一下子,然後微笑: [我就知道。] 她又喝一口水: [家裡現在不平靜,哥哥。不過大家之間並非有很大的衝突,反而,我們家族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和平。只是,沒有人願意正視究竟是因為什麼,而讓我們得到這不應該擁有的平靜日子。]

[妳還是如此洞悉人心哪,歐仁妮。黛芬和潔妮不久前正因為這件事情吵架。告訴哥哥,這一切和十年前那一夜有關嗎? ] 隨後,傑拉看見妹妹確信的點頭。

歐仁妮說: [哥哥,接下來我要你真心回答我。]

傑拉一陣緊張,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歐仁妮是家裡最缺乏關愛的孩子,她想要融入眾人,卻毫無辦法,但她憑藉著長期觀察的能力,洞悉了周遭的很多人事物並且能預測很多事。

[父親的死,其實不是你主要回家的理由? ]

[是的。]

[你是想與黛芬續舊情? ]

[我承認是有這樣令人羞愧的想法過,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不可能了。]

[我很遺憾,哥哥。] 歐仁妮摸著傑拉的手: [最後,我要你老實告訴我… 是不是有外人要來趕走我們了? ]

傑拉深呼吸,然後沉重地點頭: [未來六個月,我們再不放棄亞基坦公國,盧克王子殿下會派軍來強制趕走我們。]

[我們不能保有布蘭琪城堡? ]

[不能。我們只能攜帶財產流亡海外。]

[為什麼… ] 歐仁妮流下了兩行淚珠: [那都是上一輩人的罪孽,為什麼要由我們來擔? 這座城堡固然陰森殘破且充滿醜陋哀傷的歷史,但這終究是我渡過了十七年人生的家啊! ]

[身為我朋友,盧克給予我們很大寬容了,他也身不由己。他手下有人想干擾,而國會有人想牟利。]

[他是王子! 他可以砍掉所有叛國賊的腦袋! ]

[時代變了,歐仁妮。革命戰爭後一切都變了,在立憲政府的國會裡,他只不過是一個少校兼貴族代表而已。對一切我很抱歉,我還因此跟盧克大打一架過… 但是我最終還是會希望大家離開城堡。我認識很多朋友,我們可以到美哈尼、古拉費幾亞、布列登… ]

[我唯一只想要的是布蘭琪城堡,哥哥。我只想要你住在這裡,然後再也不要離… 離開… ] 歐仁妮話未講完就開始抽泣,接著痛哭起來。傑拉也滿懷痛苦的摟著這位妹妹,除了黛芬,他愧對歐仁妮這位小妹最多、最多…

[哥哥,這座城堡裡,沒有人在意十年前的那一夜造成的影響。康絲坦絲姑母叫我閉嘴、黛芬叫我別多想而潔妮根本不理睬我… 威廉爵士! 只有威廉爵士和我同樣看出了一點端倪來,只有我在擔憂十年前那起醜陋事件的時候,他是唯一有在認真聆聽和認同我的。他與我相同,我與錢德尼安兩人皆是距離這座城堡最近,卻也是最遙遠的旁觀者。我隱約感覺… 十年前的那一切就要回來報復我們了,哥哥。我的夢遊愈來愈嚴重了,我常常走到鐘塔閣樓的大門前面,或潔妮堂姊時常獨自在那兒徘徊的小倉庫附近。若沒有馬賽爾,我還曾差點摔到升降梯井下。]

[天哪,我很抱歉,歐仁妮… ] 傑拉心中開始對這個叫馬賽爾的男人有良好的看法了。

[不,哥哥! 我不需要道歉,我不是你脆弱的小妹,我只要你認真聽! ] 歐仁妮突然如此大喊道。在那一瞬間,她的異色瞳不再是病懨懨的狀態。歐仁妮繼續道: [答應我,小心十年前那一夜的事。小心家裡所有人,可以的話甚至包括我在內,家裡雖然已經維持這種詭異的和平過去十年了,但當年造成傷害的根源卻未曾真正弭平,這十年下來的沉澱,那件事足以發酵成凡人絲毫想像不到的威脅。我隱約感覺你的返鄉很有可能正是這一切的催化劑。答應我,小心十年前的那一夜,好嗎? 尤其是… 我們的兩位堂姊妹們。]

[我答應妳,我的小妹。我答應妳會堤防黛芬與潔妮,堤防十年前的那一夜,那不堪回首的一夜。]

[哥哥,謝謝你讓這座城堡,有第二個人願意聽我說話… ] 歐仁妮再度擁抱了傑拉。

經過一番談心,歐仁妮看上去有精神多了。她開始興奮起來,如同她幼年時常表現出的那種有些神經兮兮的快樂一樣,她語帶笑意說道: [哥哥,你一定要去見一下馬賽爾,他真的是個很優秀的人! 他是個坎帕雷尼亞的伯爵… 嗯? 或是艾斯切尼亞? 啊,反正不重要,總之我都不敢相信我們居然能這麼快就結婚了。緣分真是奇妙,對吧? 你們待會兒肯定能認出彼此的,你和他是除了城堡裡的騎士們以外唯有的兩個男人! 雖然… 除了騎士,我們也只有五個人而已,你當然不會錯認… 馬賽爾是一年前才來的… 但父親死了… 六個人又變五個人… 但沒關係,你現在回家了哥哥! 我們的家裡又有六個人了! 哈哈! 啊,至於馬賽爾他一早就去修理屋頂了,城堡實在太破舊了,只能我們自己動手修。反正,馬賽爾待會就會回來! 我去泡茶,你們可以先好好聊一聊! ] 歐仁妮講完後,就輕快地跳下床離開。

[歐仁妮,等一下! ]

[還有什麼事嗎,哥哥? ]

[能替我準備一些吃的嗎? 我有一整天沒吃了,只喝了血袋。]

歐仁妮驚訝又生氣的大喊: [你怎麼不早說! 只吃那種東西很傷身體的! 你不早點回家,還到處亂吃? ]

[下次會注意的… ]

但隨後,歐仁妮面有難色: [但是… 我們也只有以前戰爭時囤積給那些兵馬的粗糙食物。]

傑拉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聽見了些什麼內容。

[等等,我們不是還有僕人嗎? 他們應該可以… ]

[不,我們沒有僕人。在七年前的冬天,溫室的玻璃在某個晚上破了,僅僅和室外的空氣接觸兩天,那些植物就變異成了… 一種難以描述的可怕模樣。七年過去,我仍舊忘不了那個讓我渾身發毛的景象,我想或許是因為紅劑仍舊在影響著這片土地吧。因此,有些沒受過教育的僕人暗中傳言這是因為潔妮是個受詛咒的混血雜種與女巫的關係,當然,她知道這些以後便憤怒的打算隨便挑其中幾位僕人出來拔掉他們的舌頭,是黛芬使勁勸說才將她攔下來。但礙於面子,她還是將僕役全趕走了。從此之後我們從不長期任用僕役了。]

[你們… 總該有水可用吧… ]

[有,絕對有! 五爵之戰時期到朗松爾叛亂結束,路易、父親、居伊叔父三人為了城堡的數千兵馬所準備的乾淨飲水,用了十年都還用不完! 畢竟我們整座城堡裡住不到五十人嘛! 那麼… 我先走了,哥哥。]

房間裡只剩傑拉一人,最初他不斷隱忍,但終究沒堅持住。他開始大笑。

傑拉不停地笑,直到腹部的抽痛蔓延到了胸腔最深處。大笑不止的淚水也成為了另一種淚水的掩飾。他躺在床上哭泣,如同幼年在鐘塔閣樓那孤獨的五年,在那兩位特殊而堅強的女性陪伴下度過的童年一般。他看著床頭的分針走過一格又一格,並感激著歐仁妮為顧及他的面子而一直沒回來。終於,過不知多久以後,他昏沉著睡去了。

當他驚慌地跳起來時,看向床頭的鐘,很慶幸只過去十分鐘。他忽然感到一股羞愧與尷尬,於是他整理一下自己的頭髮,並用手帕拭去眼睛周遭的髒汙與淚痕,然後站起身朝門口去。

門被敲響,同時門縫底下遞出了一張紙。

傑拉看到的當下被震撼的瑟瑟發抖: 求求你,阿魯卡德。為了我們的歐仁妮與你自己家中僅存的寶貴生活用品,這次我進來時請千萬別開槍。因為到時要清理戰場與面對家人怒火的是我們自己。




時空回到現在的大廳裡,這次換馬賽爾.柯波金伯爵解釋關於自己的身分: [我其實是美哈尼合眾國南部的克里奧爾人,而非是坎帕雷尼亞或艾斯切尼亞人。我根本不是貴族,關於伯爵的身份純粹是方便行走的騙局,我和阿魯卡德在五年前開始認識,我當時在合眾國南部和西部幾個州之間做賞金獵人。我在一個種植園主人那兒接了畢生最後悔的一單後,我與阿魯卡德這五年之間就變得像… 這副模樣。]

傑拉站起來張開雙臂對著整個大廳的人說道: [接著,時間來到半年前我返家那天晚上。我當時就是在各位所在的這個房間裡,原諒了威廉.德.錢德尼安爵士於十年前的那一夜,對我與黛芬所幹下的那件事。沒錯吧,爵士? ] 傑拉看著獵人背後,那堆沙發椅的方向對老騎士問道。

[沒有錯,傑拉大人。] 老騎士站起來躬身回應。

傑拉繼續道: [也是在我半年前回家那一天的晚餐時,我讓馬賽爾一起配合我,向大家所有講述了我這十年來的經歷… 噢,獵人,我十年來經歷的瑣碎事情就沒必要對你再重複敘述了。反正你已經知道我是個傭兵,這樣就夠了。而且我這十年來的生活並不是我當晚的敘述重點。

[我當晚的敘述重點,是我的朋友盧克王子將要派軍隊威脅奪走我們家園的事實。當時,我開誠公佈的告訴各位,我不希望逼迫大家跟我一起離開,而是好好考慮後再給我答覆。不久後,當夜的聚會就散了。威廉爵士,您可以坐下了。] 錢德尼安對傑拉點頭後坐了下來,隨後傑拉看著獵人說道: [當晚,潔妮就將我安排到你剛才睡覺的房間裡休息。]




傑拉感覺到這一切都不對勁。

他拉開拉門,讓自己躺在那張箱型床上,任由那窗子外的月光照進來。這房間很古怪地十分乾淨,沒道理傑拉的舊房間佈滿蜘蛛網,但唯獨這個地方如此乾淨啊。有什麼人會徘徊在這種堆放雜物的地方?

傑拉選擇不去思考。他現在應該好好睡一覺,歐仁妮說康絲坦絲姑母明日想見他了,他要拿出最好的樣子。

不行。過了一段煎熬不已的時間過後,傑拉仍選擇睜開了眼睛。他走下床,看著窗外的鐘塔閣樓,看著那個他自出生起便在那兒度過五年的地方。放棄城堡是痛苦的決定,這可是他們家族的根基與他唯一的故鄉。他轉身看了一眼房間牆上那幅黛芬以潔妮為模特畫的那位亞基坦三公爵的一位先祖肖像。

那女人當年就是因為離開了家,最終陷入自我認同的困境而痛苦自殺。這幅畫就是她在自殺時仍保持最後一份優雅與尊嚴,穿著她象徵反抗命運的獵兵服,低頭坐在那張椅子上靜靜死去的模樣。

父親已死,居伊叔父下落不明。現在,他是亞基坦三公爵的族長了,他不能再魯莽地全依著自己的意思來辦這件事,確保大家的安全自然是首要的工作。但問題在於,這些時隔十年不見的人們,還是他印象中的那些人嗎? 他們值得傑拉保護嗎?

歐仁妮毫無疑問還是他的那位可愛小妹,除了她竟然那麼喜愛馬賽爾那個猿彘讓傑拉苦惱之外,但能讓這位妹妹的人生開心,做哥哥的也心滿意足了。只是… 黛芬與潔妮令他十分不安。黛芬長得與他年輕時印象中的那位戀人一模一樣,黛芬有和她父親羅蘭一樣的黑髮異色瞳與畫像上的那一道迷人笑容。只不過,她的性格絕對沒有像這位自稱失憶的黛芬一樣溫婉。

黛芬和鬱蘭都像是一匹美麗的野馬。黛芬只有被那桎梏她一輩子的韁繩,也就是她的母親康絲坦絲瞪著的時候才有所束縛。相較之下,如今的潔妮都比傑拉印象裡的黛芬平和,黛芬究竟怎麼了? 她好比…

和某個人替換了靈魂。

傑拉揚起嘴角,笑了出聲。然後他搖了搖頭: [在想什麼啊,白癡。不可思議的事情是不可能經常碰上的,好嗎? 即便是像你這種… 唉,你這種拋棄家人於不顧,整整十年間,在整個世界當流浪漢的混蛋。你再見多識廣,也不可能連續見到兩次奇蹟。]

是的,即便傑拉的祖先是富有傳奇色彩的亞基坦三公爵,而他的叔父居伊.德.科戴拉爾發動的戰爭毀掉整個自己的後輩將要繼承的國家,即便傑拉親眼看過有猿彘像中世紀的傳說故事一樣轉化為人類… 他都絲毫不信有人的靈魂可以被替換。

但他要如何證明黛芬真的失憶? 甚至如何證明這個女人是黛芬? 是啊,已經整整十年了。黛芬的樣貌他其實有些許記憶不清了,若黛芬其實早在十年前就… 死了呢? 這個女人只是位和黛芬很像的女子,因而被潔妮帶進來。很有可能正是如此。傑拉回憶幾個鐘頭以前縱使吵了一架,但晚餐席間這兩個女人的親密互動,他絲毫不會相信潔妮面對他的質問時會給出對黛芬任何不利的解釋。

傑拉必須要逼迫黛芬吐露出一些話來。若在平時,傑拉肯定會對自己這種僅憑直覺就疑神疑鬼的行為感到可笑吧。但黛芬是家人,是他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有沒有實質證據說明潔妮與黛芬是否撒謊並不重要,身為家人與戀人,傑拉那顆因為關愛之情,而感到不踏實的心就是證據本身。

傑拉決定了。明天見過姑母,他就要單獨找到黛芬進行第二次談話。經過這麼一番思量,傑拉感覺安心不少,他從窗戶邊轉身,走回到床上躺下來。

一頭有凌亂長髮的女人黑影從箱型床的拉門旁邊冒出頭來。

[唉,還有哪一招呢? 啊,還有裹床單在我和黛芬講鬼故事的時候嚇我們那一招,潔妮.德.科戴拉爾小姐精心策畫那幾招,自我十一歲那年開始就嚇不到我了,更別說我今年都三十歲了,小公主。]

[騙人,我明明看到你剛才碰了槍。]

[看來早上的時候妳沒學到教訓吧? ] 傑拉本想要像早上在溫室的時候騷潔妮的癢,但現在他只輕輕碰了一下就嚇得立刻停手。但潔妮看似毫不在意,她不僅微笑,且絲毫沒有去意。

傑拉只能勉強讓對話繼續進行: [妳進來時根本沒聲音… 妳常進來這個房間嗎? ] 潔妮聽完點點頭。

[為什麼? ]

[暫時還是秘密。] 潔妮點起了提燈的燈火,放到箱型床裡面。昏暗光線將潔妮此刻的樣子照的一清二楚。

潔妮身上只穿著黑色的緊身胸衣,銀白的卷髮散落在雙肩與鎖骨兩側,她那像吸血鬼的皮膚一樣白皙的胸部表面能看到幾條青色的血管,形狀渾圓的乳房與中間的溝壑就這麼被黑色的緊身胸衣給襯托出來。她很刻意的彎腰將兩隻手的手指從胸衣的上緣伸進去左右調整了幾下,讓自己身體最柔軟細緻的部份展現在堂兄眼前,而她彎腰時,頭髮也觸碰到傑拉身上,這令傑拉開始感覺到體內有一股壓抑與緊張的躁動。不過潔妮顯然並不打算就此結束。

法隆德斯貴族的服飾仍保留著諸多繁瑣與浮華,女性的內衣往往只有束腰凸顯胸部的作用,而女性的下半身為了在整整六、七件裙子的包裹之下方便如廁,因而完全沒有內衣遮蔽。

傑拉看到潔妮站起身,露出那毫無遮掩的白皙長腿時,緊緊閉上了眼睛。傑拉與慾望奮鬥的緊張、恐懼與罪惡感不斷逼迫他將身體往箱型床裡面靠。幾秒鐘以後,他耳邊傳來一陣輕聲細語: [看著我,傑拉。呵呵,你用不著那麼害怕,這只是個遊戲而已。我小時候不是也會跑去躲在你的被窩裡面嗎? 再不睜眼,我就這樣陪你一整夜… 但仔細想想,倘若歐仁妮夢遊,或天亮以後黛芬進來看到這副景象時的表情… 那樣似乎更好玩吧? 嘻嘻… ] 傑拉無奈,只得勉強睜開眼睛。

箱型床的門被拉上了,這對體內奔流著相同血脈的男女一同被幽閉在這狹小沉悶的斗室。提燈搖曳的火光下,潔妮雙膝併攏跪在他胸口左側不超過十吋的距離,潔妮的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方,正好遮住中央那個沒有衣物遮掩的部位。而她和床單一樣雪白的修長美腿上沒有任何絲織品遮蔽。

[能把棉被給我嗎? ] 奮力壓抑著慾望的傑拉,現在只能照著她的指令做。

潔妮左手遮擋著雙腿中間的部份,右手將棉被拉起來蓋到自己的背上。隨後,她右手推著傑拉的下巴,讓他的腦袋慢慢仰起來。

[頭不准低下來。] 潔妮說完後,將雙手扶在傑拉肩膀上,同時讓自己的雙膝跨過傑拉的身體,緊貼在傑拉那雙夾緊並流滿著冷汗的大腿外側。接著,潔妮以像貓兒伸懶腰一般的姿勢,慢慢將手肘滑動到傑拉的肋骨兩側,讓上半身與渾圓的乳房緩緩朝傑拉的胸前貼合上去。至此,只有單薄的緊身胸衣與睡衣隔絕肌膚接觸的兩個人,蓋在了同一張棉被底下,就像十幾年前那兩個貪玩的小孩一般。

[堂兄,你頭可以低下來了。]

傑拉與潔妮,兩對美麗而瘋狂的異色瞳遙相互望。潔拉能感受到上方的潔妮她銀色卷髮的氣味與髮絲的搔癢觸及在臉上的感覺,他的胸前透過衣服也能感受到潔妮包裹在黑色緊身胸衣下的白皙雙乳正在輕撫自己身體的觸感。潔妮就這樣子用胸部輕輕磨蹭他之外便什麼也不做,他也無法開口說出一句話。

最後,當傑拉終於感覺到自己不經意間讓下半身觸碰到那片禁忌之地的時候,他終於恐懼起來,並嘗試著掙脫。但潔妮所處的位置很方便就能控制住傑拉的上臂,使他根本無法動彈。傑拉不斷喘氣,試著忽略下半身濕滑和愉悅兼具的感受,但正是此時,他不慎往下瞥了一眼。終於,潔妮那豐腴誘人的白皙上圍讓自己的身體徹底放棄抵抗,他終於感覺到自己與堂妹彼此的性器官只間隔著一件單薄的衣物相互觸碰著。

潔妮移開了控制住傑拉身體的右手,伸到了傑拉單薄的褲頭上,接著將那多餘的布塊直接用力拉下。

下一刻,傑拉緊閉著眼睛,感受著那股無限綿密的溫暖與舒暢緩緩自下體蔓延至心臟與大腦,下體的那股觸感愈來愈緊密,就在他們將要徹底結合的前一刻… 他恢復了理智: [夠了,卡蜜拉。快點下來,我們當作這一切沒發生過。] 現在傑拉的左手中握著那把長滑套版本的柯爾特.45自動手槍,漆黑的槍口保持一段間距抵著潔妮的喉嚨。

潔妮露齒而笑,傑拉看出來她很明白,自己根本不會對她下手。如同十幾年前,他們玩耍時作勢要攻擊對方的樣子。

但潔妮妥協了。她先讓自己的身體抽離開,接著將堂兄的褲子用右手緩緩拉起來。她的右手從底下回來時,刻意讓傑拉透過提燈的火光,看到那隻蒼白玉手五指之間黏著的那些因慾望而分泌的透明液體。

她將那些液體抹在自己的黑色緊身胸衣,和自己的銀色長卷髮上面: [我不再是過去那個發育不成熟的十五歲少女了,堂兄。我的身體… 感覺起來是不是比那個布列登女歌手舒服多了? 噓… 不用說話,你剛才享受的表情告訴我答案了。你看,你雖然失去了黛芬但是你還有我啊,我們亞基坦三公爵不需要外人的血液與基因來玷汙,別忘了,我們可是數百年… 不,是數千年以來,都遵循世代通婚的高貴家族。]

[立刻離開,潔妮… 我當年和黛芬也不敢這樣做。] 傑拉的語氣終於因忍不住恐懼而顫抖。

潔妮臉上流溢著慾望的表情,她吸吮著自己的右手指: [叫我卡蜜拉,堂兄。但我們現在長大了啊,而且你是家族長,你是公爵! 只要你想要,我們就能繼續做。我不僅能讓你擁有我,也可以替你解決你的外人朋友帶來的困擾。但目前… 你好像有個比你朋友更要緊的困擾要發洩… ] 潔妮將堂兄的手槍扔到一旁,並將自己的右手緩緩朝傑拉的褲子移動。

[卡蜜拉,我求妳。不要。] 傑拉的聲音近乎是在哀號。

潔妮停止動作。她將雙手乃至於整個身體都移開,並單純的坐在密閉的箱型床角落。他們保持著這副一語不發的姿態有一分鐘。

[堂兄,那你願意聽聽我關於王子的想法嗎? ]

傑拉閉著眼,沉沉的點了頭。

[我們可以假裝你不在城堡裡,傑拉。你是偷偷摸摸進來的,除了你那在王子陣營的布列登女歌手,沒人知道你在這裡。你與她裡應外合,勸王子他們撤軍,因為王子承諾會把我們這座城裡的人都平安撤出,但我們只要少了一人,他們就不敢動我們了! 這是立憲政府的命令,王子只是執行者。他不敢真的在不吻合承諾的條件下動我們,否則這個立憲政府的國會就會因為議員的強烈抗議而立刻面臨倒台重組,王子未來的命運就是等著被因這次事件落馬的黨派成員毒殺。]

[我女朋友對這些軍政事務沒有決定權,她只是跟在父親身邊而已。]

[讓她去和王子上床。]

[卡蜜拉,妳他媽在說什麼? ]

[讓你女朋友… 朵莉絲,對吧? 讓她利用自己的身體去… 拜託,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歐瑟羅大陸的男性貴族幾千年以來在殺戮與繁殖的慾望上都是同樣高漲的,你看看歷史上法隆德斯女人的胸衣哪一次是她們自己設計的嗎? ]

[閉嘴… 總之妳就是給我… 閉嘴。]

潔妮扶著腦袋,深深嘆了一口氣: [要不這樣,我還有一個想法。]

[妳有… 什麼想法? ]

[傑拉,你究竟有多愛我們? ] 卡蜜拉睜著那對美麗的異色瞳問道,傑拉感覺他們的距離正在開始變得遙遠。

[我沒有資格談這一點,我離開家整整十年,我的任何回答聽起來都將會是無比虛假。]

[但我愛你,傑拉。我希望你也能為我們付出。]

[難道妳要我親自勸盧克? 但他只是接收命令的人哪! 潔妮,這不是中世紀,他的軍銜也不是靠繼承而是自己從軍校奮鬥來的。]

[不,我要你和我一起計畫殺了他。]

傑拉感到一陣冰冷,他臉色陰沉了下來: [妳知道若我告訴妳我與盧克共同經歷的事,那可是會和我與家人一起生活過的那段時間同樣豐富、美麗嗎? ]

[世界沒義務給予人們好選擇,傑拉。] 卡蜜拉將手纏到傑拉的脖子,並且愈來愈將身體黏上去,潔妮還想繼續利用她那令人難以拒絕的身體作為武器。

[夠了,卡蜜拉。真的夠了,妳已經失敗了。] 傑拉再度成功忍受住慾望,他將手直接放到潔妮的鎖骨上,好讓她無法繼續。終於,她放棄了。傑拉此時則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但是… 潔妮,好好聽我說,我肯定會考慮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的。我總是能能如此,難道不是嗎? ]

潔妮呆在原地停止了所有動作,提燈照映出她臉上那一抹僵硬的笑容: [也是。] 下一刻,她立刻飛速地熄滅提燈,打開箱型床的門跳了出去。

傑拉說道: [潔妮,黛芬真的還好吧? ]

潔妮一邊穿衣服一邊回應: [她雖然失憶但是仍過得很好,有我在時刻照顧她,你儘管放心吧,堂兄。] 幾秒鐘後,潔妮的聲音又傳來: [對了,你現在睡的床就是你的可愛妹妹,害得我十年前被居伊強暴後棄置的地方。另外… 我們從此之後就別再對彼此藏匿秘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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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源詛咒:閣災 IV 半年前 它無處不在。 它藏在磚石縫裡,發霉房間的門扉後。旁人能在隨風砂擺盪的白色窗簾下看見它人立起來的形體,而下一刻,又隨著風而歸於虛無。天花板上能聽見它四處攀爬的聲音,能聽到它細密清脆的步伐敲響在結滿蜘蛛絲的水晶吊燈上。 它就是城堡;城堡就是它。它不知道自己為何物,也不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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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桌前,桌上除了點著一盞搖曳不定的蠟燭,還放著繡著奇怪圖騰跟符號的破布,還有一缸混了不知名黑色液體的盆子,充滿了詭異的儀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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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桌前,桌上除了點著一盞搖曳不定的蠟燭,還放著繡著奇怪圖騰跟符號的破布,還有一缸混了不知名黑色液體的盆子,充滿了詭異的儀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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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規則,」沉默了半會,神秘人士終於開了口。「我當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是我們之間的一場賭注,最後結果是什麼,需要由妳自己來承擔,我無法幫上什麼忙,請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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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規則,」沉默了半會,神秘人士終於開了口。「我當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是我們之間的一場賭注,最後結果是什麼,需要由妳自己來承擔,我無法幫上什麼忙,請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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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謠一:天使輓歌 03 ※——※ ※——※ ※——※ ※——※ ※——※ ※——※ 一閃一閃,偶而還有電流聲,天花板上主燈源,不穩定抗議著。 抗議什麼?抗議經過一段時日的沉睡,忽然被陌生入侵者無禮喚醒。 這名陌生人凝望那對他發威的主燈,按下開關,按下開關,又按下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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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謠一:天使輓歌 03 ※——※ ※——※ ※——※ ※——※ ※——※ ※——※ 一閃一閃,偶而還有電流聲,天花板上主燈源,不穩定抗議著。 抗議什麼?抗議經過一段時日的沉睡,忽然被陌生入侵者無禮喚醒。 這名陌生人凝望那對他發威的主燈,按下開關,按下開關,又按下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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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取決於我們相信的程度。 「砰!」……是放鬆的聲音。 無法自拔的窒息感從腳底板冷冽至頂,心臟毫無章法的踱步著,像是不耐於腦中呆滯的徬徨,身軀不由自主地抖動,詭異的是皮膚上還殘留著尚未蒸發的滾燙汗水,曾經的烏黑秀髮早已跟隨靈魂逐漸乾涸,只剩下眼神的倔強從一而終,未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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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取決於我們相信的程度。 「砰!」……是放鬆的聲音。 無法自拔的窒息感從腳底板冷冽至頂,心臟毫無章法的踱步著,像是不耐於腦中呆滯的徬徨,身軀不由自主地抖動,詭異的是皮膚上還殘留著尚未蒸發的滾燙汗水,曾經的烏黑秀髮早已跟隨靈魂逐漸乾涸,只剩下眼神的倔強從一而終,未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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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地圖、紙張,那些草木或羊皮製成的東西全都在提醒我以前的生活:不見天日的書房,除了紙張摩擦聲之外全是死寂的屋子。沒有人煙,沒有溫度,只有一路堆到天花板的書,以及更多的書、書、書,圍住我,將我窒息。 我已經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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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地圖、紙張,那些草木或羊皮製成的東西全都在提醒我以前的生活:不見天日的書房,除了紙張摩擦聲之外全是死寂的屋子。沒有人煙,沒有溫度,只有一路堆到天花板的書,以及更多的書、書、書,圍住我,將我窒息。 我已經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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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台亮起令人安心的火光。不過很快的,下一盞灰光在高處蔭濛輝閃,他沒有多坐停留,立刻向上移步,將如病毒般擴散的灰光一一點燃。直到他來到王座宮殿外的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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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台亮起令人安心的火光。不過很快的,下一盞灰光在高處蔭濛輝閃,他沒有多坐停留,立刻向上移步,將如病毒般擴散的灰光一一點燃。直到他來到王座宮殿外的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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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在走廊空洞的迴響著,讓人不寒而慄。 少女氣喘吁吁的衝到走廊盡頭,用力推開門。 雖然早就知道裡頭的情況不會太好,但是在推開門的瞬間,她還是嚇到了。 環繞房間的,是堆成小山的物體,一堆又一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所謂的「物體」,其實是一具具的屍體。 有的被燒的焦黑,有的倒在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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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在走廊空洞的迴響著,讓人不寒而慄。 少女氣喘吁吁的衝到走廊盡頭,用力推開門。 雖然早就知道裡頭的情況不會太好,但是在推開門的瞬間,她還是嚇到了。 環繞房間的,是堆成小山的物體,一堆又一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所謂的「物體」,其實是一具具的屍體。 有的被燒的焦黑,有的倒在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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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醒來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躺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分不清楚上下左右。 只覺得冷,非常冷。 他因為得了風寒一整天臥病在床,喝了太醫開的藥,入睡後醒來卻不在寢宮裡, 怎麼會在一個沒有一絲光亮的地方? 他感覺到自己心跳越來越急促,知道不能在此久待,起身伸手摸索著四周,發現四周都觸手冰涼,摸起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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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醒來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躺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分不清楚上下左右。 只覺得冷,非常冷。 他因為得了風寒一整天臥病在床,喝了太醫開的藥,入睡後醒來卻不在寢宮裡, 怎麼會在一個沒有一絲光亮的地方? 他感覺到自己心跳越來越急促,知道不能在此久待,起身伸手摸索著四周,發現四周都觸手冰涼,摸起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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