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源詛咒:閣災 XI 火與月
那是一座成山的屍骸。
一個戰場拾荒者瞪大著他那對灰溜溜如老鼠般的雙眼,那對眼中帶著一絲貪婪,躡手躡腳地踩在屍堆上跑起來,屍體的鎧甲與步槍的鋼鐵不經意地相互碰撞,不停叮噹作響。
緊接著撲通一聲,拾荒者一下子臥倒在屍堆上開始默默觀察環境。他剛剛搜刮到了價值頗為昂貴的各類軍事裝備,當中就包含下馬騎兵或獵兵使用的夜視儀,只是,拾荒者並不著急使用它,因為拾荒者經常性的在夜晚工作練就了一雙不錯的眼睛。而且夜晚很少會真正陷入徹底黑暗的,更別說到處都有噴火坦克肆虐的戰場,與今晚那輪紅得令人發怵的血色月亮。
但是去他的,那輪月亮的顏色不知何時自己變正常了。而且拾荒者確實收穫頗豐。
光是現在匍匐在地的拾荒者放眼望去,染血的兵器就多如牛毛。反坦克騎槍、雙手大劍、上刺刀的步槍一簇接著一簇綻放在屍堆上,像散落在小山丘上的灌木叢一般。那些騎槍帶著的戰旗有黑底上五朵紅色鳶尾花的、金色鱒魚和黑底紅鳶尾四分格的,還有黑底上一條金盤龍、黑天金日徽與各種不同漢字的。只是,如今這些武器的主人也都用不著再為這些五彩繽紛的旗幟效力了。
在戰場上的味道有時讓拾荒者荒謬得想流口水。身體燃燒著烈火一面哀號卻同時能找水喝的菌畜,還有噴火兵的受害者都散發著一股諷刺的香味… 他開始感覺自己應該要快點結束工作才好。拾荒者爬起來以跪姿,就著燃燒屍體的火光張著大大的眼睛翻找著有用的物品,這裡垃圾還真不少… 砲彈打爛的鎧甲、染血的迷彩罩衫、拚刺時折斷的毛瑟和勒貝爾步槍…
頭頂上有聲音。拾荒者毫不客氣,將自己剛剛摸來的一把費德洛夫自動步槍的子彈朝著那方向傾瀉過去… 但是,板機失效。好吧,至少拾荒者明白為何這把看似能正常運作的步槍會沒人拿走了。不過,往好處想,拾荒者並非一無所獲。相反的,他感覺發家致富的機會到了,因為,一隻鋼鐵巨獸正沉默的橫亙在他敬畏仰望著的雙眼之前。
9C型攻城坦克。這艘一前一後雙砲塔的陸地戰艦有九公尺高、二十公尺長,前砲塔是發射兩百毫米穿甲彈的攻城主砲,低矮的後砲塔是輔助用的雙連裝二十毫米機砲。這臺一百五十公噸重的鋼鐵怪物是為了攻破布蘭琪城堡那些防護程度堪稱瘋狂的銅牆鐵壁而運來的,聽說他們這次為了這座明明就已無兵力駐守的死城,就運了整整五輛9C過來,而每一輛9C都得花七輛軍用列車廂的空間來運送到前線組裝投入使用。
尋常狀態下,一輛9C在報銷以前就足以摧毀三座城堡的防禦塔樓,整整三座! 啊,光是現在就需要五輛,那五爵之戰時這座城堡又是何等堅固呢?
但拾荒者的貪慾很快令他收起懷舊之情繼續工作起來,他小心翼翼踩著履帶爬上有些重心不平衡的底盤上緣,找到主副砲塔之間的艙蓋,他不經意瞄了一眼主砲塔,不禁好奇的想知道這是誰的紋章,可是這輛坦克的紋章被跳彈摩擦掉了。
拾荒者拿出夜視儀並在戴上以後深吸一口氣,隨即將腦袋探入這輛需要十一人來運作的鋼鐵巨獸的艙門蓋裡面。
數十隻老鼠與烏鴉在那輛9C型攻城坦克周邊的屍堆上徘迴,戰地的砲火聲一小時前早已止息,這使得這副場面格外寧靜。
非人般的淒厲慘叫與碰撞的咚咚聲從攻城坦克裡面傳出來。接著匡噹一聲巨響,坦克艙門蓋的轉軸爆出火花,金屬門被一擊撞飛到明月高懸的夜空。一隻凌亂銀色毛髮的人形野獸咬著一具頭戴夜視儀的矮小猿彘的脖子流著口水喘著粗氣。他如貓一般敏捷地咬著獵物的脖子,以四肢蹲伏的方式蹲在砲塔上,接著,他在對著明月仰天長嘯之後,用力將飢渴的嘴朝著新鮮的獵物頸動脈鉗咬住,吞吐著渴望已久的鮮血起來。
他一邊吸著鮮血,一邊因吸血的自然愉悅反應而顫動身體,不出兩分鐘,那具屍體就已經變得比沙漠還乾涸了。
法隆德斯王太子,金鱒親王,路易.腓力.維多利亞.狄爾多內.德.波梅維耶爾,在吸取完戰場拾荒者的鮮血後感覺有如重獲新生。現在,他正慵懶的坐在攻城坦克的主砲塔上休憩,抬頭欣賞夜空的潔白月亮,享受著這段死裡逃生後的片刻寧靜。
血淋淋的不祥紅月不知道在何時已經被替代掉。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盧克伸手進胸前的抗彈插板背心與迷彩罩衫之間的口袋摸索幾條菸,卻發現只拉扯到幾塊碎布。他忍著疼痛低下頭一看,這才發現套在軍服外的迷彩罩衫已經在幾個小時的激戰中碎裂了,盧克將破碎的罩衫扯下丟棄,接著握住腹部上的那柄斷掉的反坦克騎槍用力一拔。該死的,終於舒暢了。幸虧背心的抗彈插板保全了胸腔,否則他還得受更大的罪。盧克一邊脫下身上那件插著兩把斷裂刺刀的戰術背心,一邊這麼想著。
[嗚… 殿下… 您在哪… ] 坦克艙門蓋底下傳來呻吟,那名身穿鎖子甲的裝甲兵昏昏沉沉地扶著自己的亞德里安鋼盔,另一手拿著利貝羅勒衝鋒槍爬了出來。
[你沒死? ] 盧克頗感訝異,隨即提出他總是堅持的更正: [另外,在軍隊裡稱我為少校。現在,站起來。] 但接下來的事發生的太快了。
[殿下,快趴下! ] 盧克本能的依循戰地常聽見的警告,翻滾到主砲塔後方趴著並拔出他的轉輪槍,然而,他卻聽見無線電裡傳來熟悉的講話聲。
利貝羅勒衝鋒槍全自動射擊的聲光有如雷鳴,就在盧克對著無線電大吼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那衝鋒槍射擊的聲響被一、兩發準確的子彈給停止了。
[盛鳶廳的紅酒! 盛鳶廳的紅酒! 友軍火力! 上尉,快停下來,你們在打友軍! 友軍火力! ]
無線電傳來聲音: [天哪,是少校! 停火,停火! ]
幾道裝抑制器步槍的零碎槍響後,拿著突擊步槍、戴著夜視儀、穿著迷彩罩衫的騎士從屍堆的陰影處走了過來。
[少校,您沒事吧? ] 上尉朝著盧克奔跑過去時,發現盧克沉默的低頭,看著手中的一面狗牌。
[馬克、原籍蒂洛聶伯國、血型B型,二等兵。] 少校唸完這一連串的兵籍信息後,站起身來,對那具手握著衝鋒槍死去的士兵敬禮。
少校立正敬禮足足有三十秒才緩緩將手放下: [上尉,回家後一起買張票,坐火車去趟蒂洛聶伯國吧? ]
[像上次那樣? ]
[像每一次那樣,有菸嗎? ] 上尉遞給少校一支菸,並替他點了火。
盧克擠出一道微笑: [所以... 我們贏了。損失如何? ]
[很慘,九成。]
[不,我是問青隼騎士。我突然的改變戰略本來就會造成合理犧牲,我的士兵死個九成算不了什麼,我更擔憂的是我朋友們的人情債。]
[那些猿彘飛行員只掉了三架飛機而已,兩個人死了,第三位小子換了一架繼續飛,直到戰鬥結束都毫髮無傷。]
[呵,我妹妹還是會想殺了我的。]
[露瑟蒂埃殿下會滿心歡喜的迎接您回去王都的。而且,今夜過後立憲政府國會裡的那群豬玀們再也找不出理由干涉您了,殿下。]
[上尉,一切都還早的呢! 還早… 不能放鬆警惕。] 盧克丟掉菸蒂,轉頭看向布蘭琪城堡…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城堡最高的那座塔竟然正在燃燒。王子疑惑問道: [奇怪了,除了一些可容許的誤擊,我們雙方都沒有主動攻擊城堡吧? ]
上尉回答: [在那輪奇怪的月亮褪去色澤,重新由紅變白的時候,城堡就開始燃燒起來了。]
[所以阿魯卡德還在裡面嗎,上尉? ]
[我想… 您的疑慮是對的。]
盧克嘆氣: [和一位被我偉大的法隆德斯王國默許放縱多年,且能僅憑一人之力,便可執掌地獄亡靈的那位軍閥戰鬥,阿魯卡德肯定是發瘋了。]
上尉對王子說道: [阿魯卡德不知道居伊.德.科戴拉爾在離開采邑去到雅南以前,龍之子軍事承包商與盛鳶廳之間的密切關係吧? ]
[雖然我不想加諸太多絕望在我們的老朋友身上,但相信我,阿魯卡德在一個月前,肯定就已經能猜得到擄走他堂妹的雅南 “獵人” 究竟是何方神聖了。但是,上尉。他還是做了。]
[少校,我是指關於紅劑… ]
[噢,呵呵呵。唯獨這點,全王國境內是真沒有多少人曉得… 好了,別閒聊了。上尉,現在聽我的指令。]
[謹遵吩咐。]
[立刻發密電,讓一位我們的人… ] 王子看一眼手錶: [在兩小時後於巴黎廣播發佈大捷。]
[您想讓誰來發佈,殿下? ]
王子將手伸入銀色長髮內沉思幾秒: [貝當。任職中將的亨利.腓力.貝當伯爵。另外,讓王子妃三天後在南城門親迎我回來。還有記得… ]
[政治、政治、政治… 你現在等不及和你那位連語言都不通的冰冷政治婚姻對象上床了嗎,盧克? ]
啊,今晚何以四處充斥著沒死透徹的人?
[嗨,阿魯卡德。]
[所以… 少校,基於在你答應我會在玩權利遊戲之餘保護某人的諾言,現在,請問你能告訴我朵莉絲在哪裡嗎? ]
盧克遲疑許久,還是硬著頭皮將那一個小物件拋給了傑拉。那是一條狗牌的珠鍊纏著一縷亞麻色頭髮。阿魯卡德開始感覺到牙齒的咬合隨著一股怒氣,開始變得怪異起來。
[滾開… 滾開! ] 歐仁妮大聲尖叫,但那群猿彘士兵仍舊在拉扯她的衣服。她仍在不斷抵抗,直到一個來自殖民地的黑人士兵打了她一個耳光: [閉上妳的髒屄臭嘴,賤人。看看妳父輩做的事吧,待會我們一整連的人操妳下面的洞漏掉的精液都沒居伊.德.科戴拉爾在這個公國殺死的人多! 你們亞基坦三公爵全他媽是殺人犯! ]
一個北方方言口音極重的士兵粗魯的在歐仁妮的胸部上擠壓,令她十分疼痛: [喂,上士。你覺得這個婊子是誰? 歐仁妮、黛芬還是潔妮? ] 那名捏著歐仁妮胸部的士兵不待同伴回答,迫不及待直接撕開歐仁妮的胸衣,周遭的士兵開始吹口哨、拍手起鬨,樣子就像是一群拆聖誕禮物的孩子。
[操! 你們看,她的奶子捏起來簡直跟我老家工廠的那些女童工一樣小,她真的是貴族嗎? ]
一位用手槍抵著歐仁妮額頭的士官說話了: [那柄不知在哪兒的海外殖民戰爭奪來的上好寶劍,與你手上那件能夠讓我全家人吃十年飽飯的可愛絲綢胸衣? 沒錯,上等兵。我想她確實是名貴族。] 那位士官將手槍移開放回槍套,並開始在歐仁妮雙腿前方的位置慢慢解開自己制服的褲頭: [所以,夥計們。你們覺得她究竟是誰呢? ]
士兵爭相回答起來,從殖民地來的那位黑人士兵首先開口: [是那個叫潔妮的淫亂雜種吧,據說她長就著銀髮異色瞳,而且姦殺了這附近將近一百位女人,還用她們的血洗澡。操,那些女孩們可從沒犯什麼錯! ]
另一名滿臉麻子情緒極為亢奮的新兵答話了: [不,如果是她,肯定還會跟著她的婊子女朋友黛芬。該死的,想到她們兩個婊子在我們的步槍和刺刀前面哭喪著臉相互愛撫的樣子,就讓我硬到不行! 不行… 我受不了了… ] 那名新兵將他步槍上的刺刀拆下來,冷不防朝歐仁妮的臉頰切下去。歐仁妮大聲尖叫,那名士兵則低下頭來,像隻進食的豬一樣開始大聲吸吮起歐仁妮的血液。
黑人士兵做出皺眉的樣子: [嘔,我去你的。你噁心死了,老兄。猿彘喝什麼血? 你他媽當自己是騎士老爺還是哪家千金大小姐? ]
[不懂就閉嘴,我的黑鬼。在我們歐瑟羅大陸的鄉下,村裡的體面人結婚時都得學人類貴族們那樣喝夫妻雙方的血,更何況這小姑娘很快就要和我們整連人做結婚該做的事了。嘿,你覺得你跟她生出來的小崽子是黑的還是白的? ]
那黑人士兵突然橫舉起自己的戰壕散彈槍,朝著正在舔歐仁妮臉頰的新兵胸前用力推下去: [你他媽剛才叫我什麼,菜鳥? 有種再說一次啊,沒膽了嗎? 菜鳥,說啊? 你剛叫我什麼? ]
[啊… 不… 抱歉… 長官,我沒有不敬的意思… ]
一旁的人開始勸架,拉開將要用槍托砸人的黑人老兵: [唉,夠了。那小子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菜鳥嘛,看到脫光的女人講話容易沒腦子。]
[好了,全體注意! ] 隨著眾人的士官大聲號令,所有士兵停下嬉鬧,看向他們沒有穿褲子的長官。
士官對他的手下滿意的點頭,才清嗓子開始說話: [和以前一樣,猜拳來。最後一個才是我上,聽見了嗎,新來的? 我永遠是最後一個,別他媽以為可以討好我,你們可以問現場的老鳥們上一個在我的班裡這麼幹的是什麼下場。]
幾聲短暫的耳語從黑暗的長廊間傳來: [很糟,小子們。很糟… ]
士官等待耳語結束後,再次滿意的點頭: [很好,你們開始吧。]
但正是此時,安靜許久的歐仁妮又開始低聲哭泣起來,士官聽見後臉色一變。剛剛還在玩笑態度的士兵們也開始收斂起神色,紛紛穿起褲子、整理制服。
黑人士兵臉色一沉: [噢,該死。]
[怎…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
[為了你好,待會閉上你的眼睛,菜鳥。可以的話自己去想辦法讓老二軟下來,今晚大家都沒得玩了,媽的,我就感覺今晚天上那輪血月很不對勁… ]
是的,在往後的十秒鐘,菜鳥確實會感謝這則提醒。
士官慢慢走到衣衫凌亂、倒臥在城堡冰冷的長廊,同時被五把上刺刀的步槍指著的歐仁妮前方,接著緩緩蹲下。他開口的聲音格外祥和: [妳想離開嗎,小姑娘? ]
歐仁妮不停啜泣: [不… 不要… 我不要… 不想要… 我不想要… ]
這回應… 倒是挺新鮮的。士官感覺自己的怒意稍微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好奇: [妳不想要什麼? ]
[我… 我不想再殺人了! 你們想活命就快走吧! 我不想再繼續殺光、撕爛你們這些猿彘了! ]
卡蜜拉彷彿丟失了靈魂一般。
她好想像個孩子一樣大聲痛哭,但努力了很久卻只感覺眼睛乾巴巴的。身體好痛,她嘗試下過床,脊椎卻痛得讓她差點流出眼淚,傑拉朝她肚子射擊的散彈槍彈丸肯定有幾顆卡在脊椎裡了。最後,她只得哀嚎一聲然後繼續躺回黑暗的箱型床上。
如果,這時盧克王子的猿彘士兵衝進來把她姦殺掉就太好了。回憶起她曾做的那些事,正好符合這種下場。是的! 尤其這裡最適合了! 這座城堡當中,你們心底深處曾經發生過最大遺憾的地方!
[哈… 哈哈哈… 咳! 咳咳咳咳! 啊… 啊啊啊! 該死的,快點來個什麼人殺掉我! 殺掉我! 傑拉.德.蓬提耶! 居伊.德.科戴拉爾… 誰都好… 爸爸… 我的萊安娜… 我錯了… 別… 把我孤零零的… ] 她哭了,但沒有淚水: [別把我孤零零的留在這座冷冰冰的恐怖城堡裡面… ]
和十年前那一夜好像啊… 被所有人拋棄… 但好像又有些不同…
她終於睡著了。
[啊! 啊啊啊啊! 不! ] 卡蜜拉被關於紅劑的噩夢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她顫抖著掏出懷錶,打開錶蓋查看時間,發現自己只睡了五分鐘。我能在這片漆黑中看到錶? 她朝箱型床外左側窗外望去,看見了令她五味雜陳的一幕。
鐘塔閣樓正在像支蠟燭一般的燃燒,熊熊烈火彷彿在滌淨這座三百年歷史的城堡最邪惡之所的過往。她甚至能看到岩漿如蠟油般溶解、滴落了下來。
卡蜜拉忍著頭皮裂開的疼痛,臉部扭曲成極為難看的表情,她奮力站起來摸索出身上的削短型李恩菲爾德,用槍口砸穿那扇窗戶,朝著燃燒的高塔開始射擊,直到子彈全部打空,接著她才把槍從窗外丟下去: [萊安娜! 居伊! 你們會因為拋下我付出代價的,你們會的! ]
你們最好都給我好好的回來。
卡蜜拉走回到箱型床上,拿起獵人留下的那件殘剩下一半、佈滿彈孔、浸泡了滿滿血液的黑色披風,用力的去聞它留下的味道。
[爸爸… ] 好久以後,她才將披風收起來,手中毫無器械地跨著大步走出門外。這景象與十年前那一夜是何等相似啊,但如今的她已經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樣了。
她現在要往鐘塔閣樓的火焰而去,去做一件必要之事。
歐仁妮昏昏沉沉地持著從父親雷蒙的墓穴裡翻找出的千景,忍著高溫熾熱,勉強地繼續前進著,接著,她一邊哭一邊嘔吐了出來。
那些士兵都是蠢豬,笨到不行的蠢豬,差別只在於他們長得像猴子。這就是猿彘這個詞的由來嗎? 這些人憑什麼感覺自己脆弱的身體足以侵犯一個人類? 即便是弱小如她,她也能夠輕易撕裂這些士兵的,可是為什麼她會感覺殺人這麼恐怖? 活生生的還在說話的人下一秒就碎裂成一塊又一塊…
她又吐了,縱使那些浸濕她殘破衣物的血味很香,真的很香。
這下子可不行。再這樣子下去她沒辦法走到那裡,可是這如今冒著熾熱烈焰的地方她是非走進去不可的。最早襲擊她的士兵給她下的藥已經開始有效了,她開始逼迫自己跑步… 只是還沒跑出五公尺,她就被一條腸子給絆倒了。
跌坐在長廊中間的歐仁妮開始哭起來: [哥哥,堂姊! 你們都在哪裡! 不要拋下我離開! 嗚嗚嗚… ]
這條通往大廳的長廊各處已經開始著火了,而正是在廊道盡頭火光照映出的巨大黑影與影子們的主人發出的聲音,將恐懼填滿歐仁妮的心中,讓她即刻停止哭泣。
一個失去下半身,左手持橫刀右手持馬槊的布列登重甲騎士,正在對著長廊轉角的敵人以牙齒嘶咬、攻擊著,好像忘了自己手中那兩把武器的用途。
沒有腿的布列登騎士反覆朝著轉角另一頭的敵人撲過去,但卻不停的被反擊回來,令他只能像條瘋犬般不斷朝那個目標彈跳過去,機械式重複相同的攻擊動作。與此同時,伴隨地面上愈來愈大的輕微震動與布列登騎士逐漸加快甚至開始發狂怒吼的攻擊頻率,使歐仁妮逐漸恐懼起轉角那一頭的東西。
終於,在一次怒號後發起的衝擊後,布列登騎士再也沒重新出現在長廊盡頭。縱使周圍有熊熊燃燒的烈火,空氣仍沉寂的可怕。咚… 咚… 咚… 伴隨地面加劇的緩慢震動而來的,是長廊轉角那頭被火光照映而逐漸變大的黑影。
喀啦… 喀啦… 這是嚼東西的聲音?
從轉角走出來的東西,終於給了歐仁妮答案。
那名光頭的騎士半顆腦袋與其中一整條腿都沒了,他的板甲上有至少為數一千以上的焦黑彈痕與火焰燒灼,使本來的迷彩幾乎看不出來。現在,騎士的左手拄著的步槍代替他消失的左腿,而右手上則是一把前半截被火焰融化掉的雙手大劍,那把劍貫穿了那名身體只剩半截的布列登騎士的左耳並從右耳露出。
騎士仰天大吼: [死吧! 死吧! 破壞王國安寧的所有叛徒! 法隆德斯王國萬歲! 路易三十七世陛下萬歲! ] 下一秒,他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右手大劍上屍體的臉部一口咬下去,並直接咀嚼了起來。
歐仁妮此時的呼救,以理性角度而言,是最愚蠢且錯誤的決定: [啊啊啊! 救命啊! 堂姊,救我! 救我! ]
少了半顆頭的騎士將敵人的屍體從劍上丟入火海中,然後以他當下的狀態而言,快的無法想像的速度開始朝歐仁妮移動過來: [為了拉.莫爾傑家族… 為了法隆德斯… 為了聖德尼騎士團… 嗯… 啊啊啊! 受死吧,王國的叛徒! 歐仁妮.德.科戴拉爾! 受死吧… 啊啊啊! ]
歐仁妮發現自己不論怎麼用力都完全站不起來,拄著劍也一樣。下一刻,騎士跳起來,他的影子覆蓋在她的上空。我要死了,這是她當下的想法,但是… 犯吾等,無遭伐,未有之。至少,我可以一試。
歐仁妮緊閉眼睛,父親的千景劃開了大拇指,朝著那已失去神智,緊握著瞄準歐仁妮頭骨的斷劍飛躍過來的騎士揮舞過去。
溫熱甜美的紅色雨滴降落在她身上,她聽到穿著鎧甲的身軀落地的聲音,地板傳來劇烈震動,另外… 她還活著,且手中還握著劍。但她仍舊不敢睜開眼,只敢怯懦地低聲問道: [我… 已經… 死掉了嗎… ]
一隻濕漉漉的手粗暴的扭轉歐仁妮持劍的腕關節,她嚇得睜開眼睛尖叫,但她卻發現那雙手其實沒有扭斷她的關節,只是將劍給奪了去。此時此刻,歐仁妮感覺堂姊惡毒的言語和笑容,從未如此令人安心過。
堂姊渾身彷如泡在鮮血裡面一般,她的蒼白皮膚與銀白長捲髮全是乾涸血液的硬塊,模樣甚至比剛才那名騎士恐怖,而那名騎士… 那名騎士的頭顱被堂姊拿在手上,從痕跡上能判斷出她是徒手抓著下顎,直接將人頭從脖子上拽下來的。而那具穿著鎧甲的無頭屍則順著慣性飛了到十幾公尺遠的地面才重重摔下。
潔妮再度掛起那道殘酷的笑容,她把騎士的頭顱像垃圾一樣丟棄,以嫌惡的口吻對歐仁妮說話: [看看妳,我才剛想稱讚妳這一路上殺掉的猿彘所噴出來的臟器有多麼香濃美味,卻沒想到妳仍舊是個廢物啊,歐仁妮。當妳生在這個家族時,妳就應該知道自己流淌著屠夫的血液了。]
歐仁妮對著卡蜜拉不斷傻笑,然後,她突然抱緊卡蜜拉的雙腿: [太好了,潔妮堂姊! 妳真是擔心死我了,我重新回到城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妳和哥哥,我不得不殺掉那些士兵… 但我好怕… 我真的好怕… 謝謝妳回來找我… 謝謝妳… ]
卡蜜拉收起一貫的譴責語氣: [妳… 剛才說妳已經逃出城堡了,然後又為了我們回來? ]
歐仁妮淚眼汪汪的點點頭。
[狗娘養的,馬賽爾那個該死的猿彘都在幹什麼? ]
[我清醒後,把我丈夫痛打了一頓後才自己跑回來的。]
卡蜜拉睜大眼睛: [等等… 妳說… 妳把那猿彘痛打了一頓後才跑回來的? 他更早之前已經帶妳出去了? ]
歐仁妮低下頭,顯得有些愧疚: [嗯,可是… 我現在有點後悔了,我好像不小心打斷他太多根骨頭了。只是… ] 女孩重新看著自己的堂姊: [直到我離開家裡的當下,我才發現自己原來無法拋棄這座城堡剩下的人,於是我想要像哥哥一樣勇敢起來。]
卡蜜拉看著自己手裡的千景: [哼,所以妳以為自己拿這把劍能做得了什麼? 另外,妳這把劍… 是從雷蒙伯父的墓穴裡拿出來的? ]
歐仁妮點頭: [我跑回城堡後立刻就想起這把劍,我不希望科戴拉爾家的千景與父親一起腐爛在這座城堡裡。當我從墓裡取回這把劍的當下,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仔細觀賞我們家族流傳三百年的這把武器,我當下感覺… 我當下感覺它好美。並且… 在我看著這把劍仔細掂量之後,我改變主意了。我認為,該付出代價的人或許只有居伊叔父而已,於是我突然想回去鐘塔閣樓阻止妳與哥哥自相殘殺,並遵循萊安娜小姐說的話,以讓你們能好好的活著。但我太弱小,不可能與你們硬碰硬,不過我覺得我在現場的話,至少可以阻止哥哥的攻擊行為吧… ]
[天哪,妳真是蠢到家了,妳覺得妳在我父親面前能有任何存活下來的機會… 啊… 是啊… 諾曼的居伊。呵呵… 是的,根本不可能的,不論是傑拉或是我,在那種東西面前都是條蟲子而已… 紅劑… 哼,呵呵呵! 這個世界上,誰也不可能在那種非人的瘋狂存在之下存活的… ]
[堂姊… 妳還好嗎? 妳看起來不太妙… ]
卡蜜拉很快的故作鎮定: [爸爸沒死,他與萊安娜一同離開了。妳暫時不需要知道太多細節,至於妳哥哥… 這座城堡當中,你們心底深處曾經發生過最大遺憾的地方… ] 卡蜜拉認真思索後,開口說道: [他還在鐘塔閣樓裡。]
卡蜜拉說完話後,將歐仁妮的劍配到自己腰間,並把父親的披風拋給歐仁妮後將自己的雙腿從歐仁妮的懷抱中抽離開來,繼續往大廳方向走去。
走不出十步,她便厭惡的說道: [我沒聽見妳跟上來的聲音。]
[對不起,卡蜜拉。]
卡蜜拉猛地轉身: [妳剛才叫我的本名? ]
[我只是希望你們重新活著,像十年前那樣就好。至於我… 則永遠都是最孤獨的那個,我根本不敢奢望能融入你們。所以… 我打算在找回妳和哥哥以後,自己永遠留在這裡的。所以,卡蜜拉,我想說… 我愧對於妳,但我愛妳。]
卡蜜拉突然的怒喝,把歐仁妮嚇了一大跳: [啊! 他媽的,操! 操! 操你媽的! ] 卡蜜拉憤怒的深吸一口氣,抓著自己裂開的頭皮,血不斷流進眼睛: [搞清楚這一點,我回來並不是要來找妳和妳哥哥的,我回來只是為了拿走萊安娜的自畫像的。我沒有想管你們的死活,殺那個騎士只是因為他擋路。]
歐仁妮微笑,對,她竟然在微笑: [沒關係,堂姊。我知道,而且我的腿也走不動了。所以… 沒關係。]
卡蜜拉與歐仁妮無言相望,終於,卡蜜拉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事讓歐仁妮懷疑自己又在夢遊了。[堂姊… 妳這是? ]
[要不要上來? 別告訴我妳手也斷掉了。]
歐仁妮將雙手搭到卡蜜拉高大而溫暖的雙肩上,但緊接著,卡蜜拉就動作粗魯的將歐仁妮整個人扛在左肩膀上,惹得歐仁妮一陣尖叫,像條魚一般四處扭動。
[我的腿好了,我感覺能自己走了! 讓我下來! 讓我下來! ]
[給我閉嘴! 不用這種方法背著妳,叫我怎麼樣拿劍? 這座破爛城堡就要完蛋了,憑妳那雙爛腿,是要浪費我多少時間? ]
歐仁妮安靜了下來,她緩緩問道: [為什麼… 妳會想救我? 妳不是一直以來都很討厭我嗎? 現在不恰好是合理的把我永遠消失的最好時機嗎? 妳若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抱歉了。]
[有一個男人,他為了彌補我與他之間多年前的遺憾,而決定改變自己。最初我根本不領情,我認為他用鋼鐵與死亡的假面具遮掩自己太久了,以至於早就忘記了自己是誰。他也一直不願承認,可是嘛,就在不久之前我發現他終於肯坦露出真實的自己了,我這才猛然發現他原來一直都記得自己究竟是誰… 所以,我也在想著,我或許也應該像他一樣摘下自己的假面具,去以不同的角度重新審視那些傷害過彼此的人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一場永不寬恕只能以死亡終結的敵對、譴責,即便獲勝了還能有意義嗎? ]
[堂姊… 那個男人… ] 歐仁妮哽咽: [是不是妳的… ]
[妳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妳從旁邊那扇落地窗丟下去,親眼看著妳摔死。]
歐仁妮的應答中能聽到憋住的笑聲: [好的。]
[也不可以笑。]
[妳明明也在笑! ]
[看來我真的要把妳丟下去了。]
一道大叫聲打斷了兩人: [尚爾爵士! 尚爾爵士! 您在哪裡? 您在… 啊… 啊啊啊! ]
那是為數至少十人以上的騎士,卡蜜拉剛才殺死的那位騎士的裝備,與他們這些人相比,簡直已經足夠整潔到在國王陛下面前參加閱兵儀式。
卡蜜拉肉眼粗估,這些騎士除了槍械與兵刃外,身上的裝備戰損已到了十個人還拼湊不出一套防禦功能齊全的板甲的程度,而且他們就連一匹菌畜也沒有,完全只能依靠單兵下馬作戰的能力。而現在,帶頭的年輕侍從正像個奶娃兒般朝騎士的無頭屍體尖叫著。
[尚爾爵士! 尚爾爵士! 您說過回巴黎後,您就要親自冊封我為騎士的! 我是所有侍從裡面最出色的,最出色的! 我本該經歷過這一場小小的平亂戰爭後,就回到王都迎娶我摯愛的瓦朗蒂娜的,本該如此的! ]
[嘻嘻嘻…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 ]
那個年輕女人陰森邪佞的笑聲,聽得年輕侍從自骨子裡發毛起來。他抬起頭一看… 剎那間,他與身邊的同伴們都被震攝住了。那毛骨悚然的女性笑聲顯然是從眼前那名身材高大的暗影口中發出的,但那人絲毫沒有女性的樣子,她散亂的長捲髮和身上的獵兵服浸滿了乾涸的血液,火光之下醜陋的深棕色彩,讓人根本無從判斷她頭髮與服裝的原色。此外,她全身的衣物充斥大量撕裂,甚至連頭皮都留下被武器切開的巨大傷痕,在她左肩上扛著一具不知是死是活的瘦弱女性身體,但最重要的是,她的右手握著一柄尖端滴著血液的異國長劍。
侍從發狂的怒吼: [是妳… 亞基坦的野獸! 潔妮.德.科戴拉爾! 別再笑了,妳這頭怪物! 私生子、混血兒! ]
卡蜜拉停止了她的笑聲,嘴巴扭曲成一條可怕的巨大弧形,血液與唾液從鋸齒狀的牙齒之間流溢出來: [騎士、政治婚姻、私生子… ] 卡蜜拉先用劍挑飛起尚爾爵士的頭顱,接著用另一隻手的食指插在人頭的氣管處接住: [孩子,你明白嗎? 這一些恰好正是擊破封建制度閉環的必要條件。我家族的成員全都是過來人啦,尤其是康絲坦絲與黛芬! 我的家族就是被這條莫比烏斯之環給絞死的… 嗯,你其實也明白的很吧,聖德尼騎士就是一群高級貴族想給兒子增加閱歷,卻又怕他們死掉才讓他們去的地方吧? 尚爾爵士就沒有一點想接近盧克王太子或亨利.腓力.貝當伯爵以達到權利中樞的野心嗎? 你那政治婚姻下的未婚妻真的愛你嗎? 她今晚會不會在某個麵包師傅或工廠學徒的乾草床上失去了她的初夜呢? 嘿! 或是她喜歡刺激的,一次跟兩個猿彘一起? 哈哈哈! 看看今晚腥紅的血月吧! 噢,我敢肯定她很享受今晚這輪美好的月夜的! ] 說罷,卡蜜拉將騎士的人頭朝著侍從拋擲過去。
[殺了妳! 賤人! 我要撕碎妳這個淫穢的妓女! 為了上帝與國王,所有人跟我衝啊! ] 下一刻,地板發出不亞於戰車集團衝鋒時的恐怖震動,騎士們口中發出令人膽寒的廝殺聲,提著長槍直挺挺徒步衝鋒而來。
[妳快逃吧,堂姊! 把我留在這裡… 哎喲! ]
卡蜜拉用手指彈了一下歐仁妮的腦袋: [想讓自己有點用,就閉上眼睛摀住耳朵。我耗費太多血了,我又累又餓。我需要營養,而我不希望吃飯時有個小孩在耳邊一直吵。]
[他們有幾十個人,還有能發射砲彈的長槍! ]
[而我有一隻手和一把劍。] 卡蜜拉以冷冰冰的語氣,理所當然的告訴歐仁妮: [天哪,我現在真的太餓了,以至於切肉排時用一隻手就夠了。] 然後,她轉頭對著衝鋒過來的騎士們舔了舔嘴唇。
躺在地板上的傑拉睜開眼睛醒了過來,並開始轉動頭部觀察起來。
整個圓形空間裡空無一物,嬰兒車、王座、武器都無影無蹤,地板是乾涸的且沒有一滴血,廊柱一根也沒斷,門口雕像只剩底座而青銅大門徹底敞開。
穿透進鐘塔閣樓的月光潔白雪亮,地獄般的血紅已經褪去,穹頂的兩個大天使也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原本的巨型鐘錶機械結構。他躺在地上開始一片接一片的脫掉鎧甲,脫完鎧甲後他繼續躺在原地,在二十幾年前的這個地方的這個時間,若他像現在這樣睜著眼沒睡的話恐怕要被挨罵的。
傑拉不禁微笑。他剛撐著身體嘗試爬起來,卻立刻吐了一大口血。該死,卡蜜拉的榴彈肯定震碎了他的內臟。傑拉活動了一下四肢,很慶幸的發現是健全的。此時,馬兒的嘶鳴聲吸引他的注意,傑拉皺眉,那動物傷的好重、好重。馬兒舔舐著傑拉的臉,將他臉上的血污清乾淨。
馬兒舌頭的搔癢讓他不禁笑了出來: [黑火… 哈哈… 可以了… 我沒事了… 妳是個好女孩,好女孩… ] 傑拉輕撫母馬的鬃毛,這匹黑馬本來有一對琥珀色的漂亮眼珠子,但如今只剩下兩個血淋淋的大洞。但是,馬兒並不滿意,她跪了下來將脖子往傑拉的嘴蹭過去。
傑拉別無選擇。黑火傷太重了,黑火已經盡責了,現在換他要履行自己的職責了。他撫觸馬兒的脖子,讓整個過程盡可能的溫柔,他還不時停下來給她唱那首她最愛的歌,那首曲子是居伊還在龍之子的時候寫的。
夜色濃郁,烈馬黑衣
哼唱惡龍的歌曲
星月黯淡,夜霧相伴
我們沉默的鐵蹄
死亡如瘟疫悄無聲息
如同影子無法被擊斃
長矛、刺刀、機槍、野戰砲
不吸乾血不會停…
[插在槍桿上時看清楚我們,下地獄時滾開讓條路,哈哈哈、哈、哈、哈… 撕裂猿彘、撞翻戰車、炸毀城堡… ] 她的腦袋此時一歪,肌肉徹底變得鬆軟。傑拉意識到她永遠睡去了,驃騎兵最後一次溫柔的梳理同伴的鬃毛然後才緩緩唱出最後的一句: [黎明前… 把鮮血舔乾淨… ]
驃騎兵將馬兒的脖子從嘴邊移開,從地上爬了起來,接著又跪下來將馬兒殘缺到看不出原本樣貌的腦袋放在大腿上。
傑拉閉眼睛在胸前劃了十字: [因天父、聖母、聖子、聖靈、異客之名,令這條靈魂曾犯下的罪愆加諸到我的肉體上,任她純潔的靈魂得以在天國的蔥鬱之地縱情馳騁,而背離造物主的不潔肉體則可重歸於大地。阿們。黑火,再見。]
驃騎兵站起來後,接著彎下腰從馬屍的鞍袋取出自己的物品,在重新披上自己暗紅色的大衣並抖動背後的漆黑短披風後,他雙手拿起兩把長滑套版本的柯爾特.45自動手槍。最後,阿魯卡德戴上黑色禮帽,將兩把手槍的罩門相互卡住,用力一推,伴隨滑套喀擦的清脆聲響與復進簧的反推,彈匣內的子彈分別被推入了兩把手槍的槍膛。
獵人哪,若你屆時沒有達成你的許諾而活著的話… 我會先殺了你,再代替你去完成。
傑拉呢喃: [時隔十年,這是我第二次在黑夜逃離這座城堡嗎… ] 不過,這一次他浮現出和卡蜜拉心中相同的想法,那就是這次有些不一樣了… 是的,縱然和十年前那一夜同樣空寂,這次卻有一個不一樣的新東西在影響著他們的心。
[希望… 對,希望。呵,來自居伊給予的希望嗎? 一個手上染著九百萬人鮮血的惡魔的希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 ] 但阿魯卡德立刻意識到不對: [不,是獵人。那是獵人給予的希望。] 現在,我必須去為身邊的人再盡一點責任。我縱使再軟弱,善於逃避… 也比諾曼的居伊那種徹底自暴自棄的惡魔要強。啊,是的! 我甚至能與獵人殺得有來有回!
阿魯卡德帶馬刺的軍靴發出規律的咑、咑聲響,邁著急促、雷厲風行的步伐。他開始埋怨自己為何躺了那麼久,而徹底忘記還有那麼多事等他來做?
他怎麼那麼快就走下來了? 卡蜜拉才剛把畫捲起來收在衣服的口袋裡,就將歐仁妮摔在背後的地板上,轉身將劍指著那個目標。
因為睡著而被突然驚醒的歐仁妮大叫出聲: [哎喲! 好痛… 好痛! 誰,是誰? 啊! 嗨,晚安,哥哥… ]
[天哪… 歐仁妮… 為什麼妳還在這裡? 難道馬賽爾沒帶妳出去… 天哪,我一定要殺了那個該死的猿彘! 歐仁妮,妳旁邊那個人是誰… 等一下,難道是… ]
卡蜜拉露出一貫的邪惡冷笑: [哼,你不認得我了,親愛的堂兄? ]
[老天,妳看起來活像一坨屎。]
[小時候你也經常這樣說。]
這座熊熊燃燒的大廳裡,忽然陷入沉默。坐在地上抱著堂姊大腿的歐仁妮不斷用她的異色瞳打量著用武器指著對方的兩個親人。
阿魯卡德首先說話: [為何這兩天我都不斷遇上這種事… 嗯… 把武器放下行嗎? ]
[你先放。]
阿魯卡德冷冰冰的搖頭: [我沒忘記剛才的那顆榴彈,婊子。]
卡蜜拉嘆氣,劍匡噹一聲被摔在地上。隨後,阿魯卡德才將兩把手槍緩緩收回大衣裡。
[所以,妳回來做什麼? ]
[拿萊安娜的畫。] 卡蜜拉瞥一眼抱著自己大腿的歐仁妮: [別誤會,救她只是順便的。膽小的母老鼠,睡在我肩上,還弄得我滿身尿騷味… ]
[哥哥,她說謊! ]
[閉嘴,婊子! ]
傑拉點頭: [嗯,我明白了。那麼接下來妳有何打算? ]
[鑒於這座城堡都要被燒毀,而法隆德斯和布列登的軍隊在下面互相廝殺起來,現在唯一安全的路就是東城門了。穿過樹林到大斜坡的草原,離開的路就在那裡。但我相信你跟我們的獵人都很熟悉那條路了,堂兄。]
[是啊… 話說回來,妳的肚子怎麼樣了? 剛才那一槍… ]
[啊,我很好,我一路上都沒餓著。] 卡蜜拉舔了一下嘴唇邊的血: [我那顆榴彈有沒有把你… ]
[沒事,小公主。我父親的鎧甲保護著我。]
卡蜜拉欲言又止: [父親… ]
傑拉微笑著張開雙臂: [沒關係的,來吧。]
卡蜜拉一個箭步奔入堂兄的懷中,開始痛哭起來。
傑拉在堂妹耳邊說道: [我們就和十年前一樣,但也不一樣。火焰會洗滌舊日的傷痕,花朵將會在新家綻放。我們不是野獸的孩子,我們不是。我們是獵人的孩子,來自雅南的、不顧痛苦的、願在提燈旁重複甦醒的堅韌之人的後裔。所以… ] 阿魯卡德將手槍塞到卡蜜拉手中,他那凌亂紅髮間瘋狂的金紅異色瞳,閃耀著渴求血液的興奮目光: [去把擋在我們路上的豬玀們吃乾淨。]
卡蜜拉掛著微笑,感覺牙齦開始不安份起來: [我知道了,堂兄。] 她開始從阿魯卡德的口袋抽出備用彈匣,並轉頭對歐仁妮說話: [歐仁妮,我和妳哥哥會負責開槍,妳則撿起劍來準備切猿彘。妳其實挺有潛力的,若妳待會讓我欣賞地足夠盡興,以後我或許會抽空教妳個一招半式。]
歐仁妮在發抖: [不… 不可能… 我從小就體質孱弱… 再看到血… 我會發瘋的! 我會發瘋的! ]
[閉嘴,妳他媽的根本沒病! 有病的是這支家族! 妳回想一下,除去妳真的有夢遊症,妳上一次因為妳那所謂的 “哮喘” 而咳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
剎那間,歐仁妮彷彿被揭開瘡疤,露出一張愧疚的表情。
[妳別給我擺這種臉色,小姑娘。如何裝可憐吸引他人注意力我太熟悉了,但如今因為有我們在,所以妳不再需要這麼做了。所以,我他媽的現在需要妳撿起那把屬於妳父親的劍來戰鬥,可以嗎? ]
大廳外傳來一陣機槍掃射與大砲轟擊的聲音。
傑拉大聲命令道: [都別磨蹭了,出去看是什麼情況! ]
歐仁妮拿起劍,阿魯卡德與卡蜜拉各拿著一把柯爾特手槍一起走到外面那四處都在燃燒的領主寶座廳… 不,如今或許應該稱其為王座廳了。
映入三人眼簾的是莫約兩個班的數量,頭戴著德式鋼盔,身穿黑色制服的獵兵踩著王座廳左側的牆壁與地板彈跳、疾馳,躲避著王座廳右方的敵兵火力的場面。這些獵兵身上至少都配備一件冷兵器與熱兵器,其中幾人還背著足以輕鬆擊毀戰車的 “鐵拳” 榴彈發射器。
黑衣獵兵攜帶著上等精鋼打造的斬馬刀、苗刀、橫刀還有改裝M-LOK護木的十英吋槍管版本的突擊步槍… 加上最重要的,額外繪製在鋼盔右側的黑天金日徽章上方的那隻老鷹,證實了他們這支獵兵部隊的身份。
[班長,他們頭車的履帶被幹掛掉了! ]
[拿出鐵拳! 瞄準,發… ]
[慢著! ] 傑拉的一聲大吼,讓獵兵隊與即將遭殃的五輛輕戰車的乘組員們通通看向傑拉的方向。
卡蜜拉疑惑的問堂兄: [你在做什麼? 我正想用白米養大的人血,來搭配雷諾口味的猿彘罐頭呢。]
傑拉沒搭理卡蜜拉,而是開始對布列登大公國的黑衣獵兵說話: [你們是鬼鷹特勤隊? 駐遠東殖民地被調回來的? ]
很神奇的,獵兵班長拉下了面罩: [沒錯… 嘿,我們是不是曾經… ]
[對,幾年前,你們跟我的手下的人一起剿滅裟納雨林的共產黨游擊隊。]
王座廳右側的法隆德斯輕坦車長打開艙蓋: [啊,我認識你! 你是阿魯卡德,對吧? 在北美哈尼殖民地你的驃騎兵曾經幫過我們外籍兵團戰車營,對付過某支革命戰爭後流亡的外國保皇軍! 天哪,若沒有你,那天下午我的人早就通通沉入冰湖裡餵魚了。]
獵兵班長皺眉,開始對剛才的敵人問話: [等一下,原來你是外籍兵團的?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
車長聳聳肩: [盧克王子動用所有人脈,招兵買馬來亞基坦公國,所以… ]
[去你的政治! 我以前發過誓,不會對你們的人開槍。下來,兄弟們! ] 獵兵班長吹兩聲口哨,頓時有十幾位手拿鐵拳的獵兵從高聳的王座廳頂部跳下來。
[什麼! 原來你們已經… ]
[別介意,兄弟。你是我見過輕戰車開得相當好的人了。媽的,雖然只是輕型的雷諾,但你們到底怎麼把它們開進這幾百尺高的地方來著? ]
[說來話長… 對了,你們的人剛才有看到天上的月亮變得和血一樣通紅嗎? ]
[有看到,非常詭異。]
[嗯,除此之外,我也在這座高塔下方看到一些無法用常識理解的景象。等一下,阿魯卡德去哪裡了? ]
[阿魯卡德? 原來這是他的名字嗎… 嗯,對了,誰知道他去哪裡了? ]
一名獵兵指著出口: [班長,他剛才帶著… 那兩個女鬼模樣的人,直接走那扇門出去了。他就是救過你的紅衣幽靈? 幹,他背後拿.45那個女人死盯著我是在笑三小? 搞的我心裡發寒。]
[嗯,是嗎… ]
那個外籍兵團的車長突然大吼: [喂! 布列登人,所以現在你他媽的現在到底還要不要殺我? ] 所有戰車組員與獵兵們聞言,立刻刷的一聲舉起槍械指著對方。
獵兵的雙眼警惕著輕戰車的組員,一邊低聲對身邊的長官說話: [班長,我覺得那女人不對勁。今晚的月亮也很不對勁,這一切通通不對勁。]
僵持許久,最終這些士兵們的獸性還是褪去了,大家都重新披上了文明的外皮。
[敵方輕裝甲已殲滅,原地待命。]
[坦克履帶故障,無法追擊。棄車返回。]
謝天謝地,肯定是上帝保佑。天空中那輪已經消失的血月,肯定是在象徵阿魯卡德這個值得敬畏的戰場救星吧。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同時,在火焰逐漸冰冷的長廊上,有兩個人享受著寧靜緩緩行走著,但跟在後面的那第三位卻一直焦慮不堪。遲疑許久,她終於對哥哥提出了憋屈已久的疑問。
[哥哥! ]
走在前方的阿魯卡德與卡蜜拉一齊停下腳步,阿魯卡德回應了: [怎麼了,歐仁妮。不舒服嗎? ]
[剛才有一群士兵… ] 天哪,她明明有好多話想說為什麼卻… [算了,我沒事。]
[妳真的沒事? ]
[對。]
然而,卡蜜拉又直接殘酷地扯開她的傷疤: [哈哈哈! 她在騙你,傑拉。我知道妳在想什麼,歐仁妮。讓我告訴妳哥哥吧。]
[不要,婊子! ]
[嘻嘻,還會罵髒話了。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還真的有點開始喜歡妳了。] 卡蜜拉不顧歐仁妮的抗議,她將親密得貼在自己鼻子和嘴唇前面的畫布拿開,開始對著傑拉說話: [剛才有一群髒豬想強暴她,哼,看那些糞一樣的碎屍殘留的黑制服上的主教骷髏,那是群剛從金鱒青年團畢業的社會渣滓。而你妹妹則把那些猿彘全砍倒、扯碎了。所以,我想歐仁妮現在是想要知道,你是不是也曾經在戰場上強暴過像歐仁妮這樣的小姑娘? 而你剛剛饒恕的人,與那些想強暴你妹妹的人渣有多接近呢? ]
傑拉沒有多餘遲疑,就說出以下話語: [我親愛的姊妹們,歐仁妮、卡蜜拉… 在這個世界上不管是多麼罪惡、暴虐的組織,都能在其中挖掘到善意的種子;而把自身包裝為光榮、正義代理人的團體,反而經常在替自己埋下反噬的禍根。但除非走到最後一步,否則無人能曉得那萌芽後的種子究竟會長成什麼樣子。即便,那是高不可攀的、無法以常識理解的… ] 阿魯卡德抬頭,凝望著潔白的月亮微笑: [神。]
康絲坦絲忍受夠了,她對駕駛座下令: [維傑爵士。]
[夫人? ]
[讓馬停下,同時,別拿問題問我。]
[就照您的意思,夫人。] 年輕騎士一邊掌控方向盤,一邊按著無線電發話器: [全體聽令,即刻停止移動,頭尾車的人下去警戒。]
隨著剎車踩下,菌畜拖拉的裝甲馬車紛紛停止下來。康絲坦絲雙手拉著裙擺,迫不及待走下馬車。雪? 這是她下車後對夜空中飄下的灰濛濛物體的第一印象,隨即,她才察覺原來是灰燼。
康絲坦絲嘆了口氣,往車隊後方慢慢移步,直到看見一片沒被這片小樹林的枝葉遮蔽的天空。只是,她眼前看到的事物卻沒有讓她感覺比較好。
夜空中那輪令人不安的血月,此時照映出令康絲坦絲心頭一緊的畫面 — 鐘塔閣樓正在燃燒,塔樓就像蠟燭一般慢慢的熔化。
在戰爭的五年間,她和雅南就是在那裡將傑拉養大的。戰爭結束後,正是威廉爵士打開那地方的大門的。而與此同時,那地方也是康絲坦絲與異母弟弟被惡魔引誘,簽下邪惡契約的…
[夫人,穿過森林,越過更前方的草原後,我們就能徹底離開朗松爾城了。]
康絲坦絲微笑: [維傑,你知道嗎? 三十年前,威廉爵士就是把我綁起來放在戰馬上,騎在這條路上將我帶去給羅蘭的。而就在林子外面那片草原,當年我親眼目睹我姊姊肯為我做到什麼程度,肯為我揮劍砍死多少人。天哪,那一夜在潔白月色照映下整片綠油油的草原都被血液染紅,簡直是幅地獄繪圖啊。哼,只是沒想到那就是我跟姊姊的最後一面了啊… ] 康絲坦絲轉身看著高大的年輕人: [所以,維傑爵士。我希望這一次,同樣也是由他來親自送我離開家。我好怕… 又遇上沒有機會跟我愛的人道別,而某一次的草率會面,就是最後一面的這種事。]
[但… 威廉爵士說他會擋住居伊,我們只需離開城堡… ]
[啊,騙子罷了! 爵士,沒人有本事能傷到那隻怪物! 相信我,我親眼看過我弟弟戰鬥是什麼模樣,你們全部加起來都斷不了他哪怕是一根頭髮。而且我也知道居伊只會稍微傷害到威廉,接著就會放走他,讓他回到我身邊。我瞭解我那位兄弟,呵呵,我的手足當中沒有一人比那位私生子更令我感覺像自己的手足… 不過,當然了,潔妮得額外計算。因為她可是我的摯愛啊。]
[那您為何還同意讓威廉爵士去阻止居伊? ]
[不這麼做,他會帶著我十年前命令他砍掉黛芬的腿,還有攻擊我兒子的愧疚進墳墓的。除了我的命令之外,他還接收並執行過太多玷汙騎士自尊與人格的命令了,這次我或許… 可以藉機稍微補償我欠他的那份。年輕人,去當個將軍或元帥吧,和敵人用騎槍互相戳刺的下級騎士也行。總而言之,可千萬不要迷失在一個擁有至高地位,卻只能執行芝麻小事的角色當中呀。因為那名為權利的野獸,可是會將你撕得體無完膚的啊。]
[夫人,幾十年來爵士都挺住了… ]
康絲坦絲哈哈大笑: [你以為我在說威廉? 不,我說的是整個法隆德斯的貴婦人。]
年輕騎士似乎羞紅了臉: [什麼? ]
[我、我姊姊、我女兒。夠明確了吧? ]
[夫人… 恕我冒昧。所以經歷這麼多,您究竟對黛芬小姐有沒有一點… 仇恨以外的… ]
[噢,沒有。爵士,一點都沒有,這麼多年了我仍舊恐懼她。]
[恐懼? ]
[呵呵,你這是什麼表情? 你很驚訝嗎,爵士? ] 下一刻,康絲坦絲突然感覺兩腳無力,行將欲墜。年輕騎士扶住康絲坦絲: [夫人! 您還是坐馬車裡面吧。]
[咳… 咳… 好吧。但開著車門,並且別告訴我關於沙塵的廢話。我想再多和你聊一聊。]
[是。]
康絲坦絲坐在馬車椅上,枯萎的銀髮與皺紋遍佈的蒼白臉孔,讓她在血月之下,不停用那對家族血脈給予她的異色瞳的審視與打量,顯得格外可怕。
[夫人,您究竟在看什麼呢? ]
[其實,我應該叫威廉把你的腦袋砍下來的。夠了! 別做聲! ]
年輕騎士被嚇得有些失去理智: [不可能… 康絲坦絲,妳是如何可以… ]
[呵呵,嘿嘿嘿… 噢,他們都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的真相,維傑。透過某個人的視角,講述出來的看似全盤托出的事實,真的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嗎? 除去因戰時被長期囚禁在鐘塔閣樓,我報復性的和威廉爵士一同離家在外的那幾年,我這輩子可是都住在布蘭琪城堡裡面啊,我知道這座城堡是怎麼運作的,也知曉好多它的祕密與歷史。老天,甚至有幾條密道是我偷偷告訴居伊,然後他才曉得的! 哈哈哈… 所以,你們這群小子真的以為可以在我住了一輩子的家裡,成功欺騙過我嗎?
[是的,維傑。我徹頭徹尾參透你的心理狀態了。就讓我復述一遍,如何? 半年前我兒子剛回來時,告訴大家王子與布列登人的軍隊將要在這裡開戰的消息,當時你就與威廉爵士討論過,我們弱小的勢力在他們面前有如螳臂擋車的事實了。但是,深愛我那麼多年的愚蠢騎士怎可能會聽取理智的聲音呢? 隔天下午,鐘塔閣樓前發生的那件事更是徹底擊碎了威廉爵士在你與同伴們面前的形象。他可是全王國至今仍受眾人景仰的騎士啊! 結果,他的真面目竟是那麼不堪?
[憤怒與被欺騙的情緒,填滿了你們的心。你想起傑拉在回家那天的晚餐席間談到的,那位與他藕斷絲連的布列登女貴族,於是你們開始打起了透過這層關係來與盧克殿下串通的主意。對,維傑爵士。傑拉寄給那位小姐的信件被你送走之前,我可是都曾偷偷拆出來看得一清二楚過! 呵呵… 真感謝姊姊小時候教我這麼捉弄人! 現在的孩子啊,都不像我小時候那麼瘋狂了… ]
[夫人,既然事已至此… 那麼,我就直言不諱了。剛才您說道,您恐懼黛芬小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菸。快點,別讓威廉回來後發現我偷抽菸。]
[是的,夫人。] 騎士連忙遞給康絲坦絲一支菸,並將其點上。
[爵士… ] 康絲坦絲吐出一口煙霧: [在她剛誕生的那些年,我承認我有些恨她。但在我與雅南將傑拉養大的那些年裡,我逐漸察覺,一條靈魂誕生時沒有善惡,孩子們只是一張白紙。維傑,你記得傑拉寫的那封信裡面說道… 我打了傑拉然後雅南又打了我那一段嗎? ]
騎士笑了: [記得,但您不覺得… ]
[尷尬? 哈哈哈哈! 正是那一天,傑拉的話深深影響了我,爵士。你肯定要知道! 貪慾,貪慾是世界這部機器的潤滑劑。我的小寶貝傑拉呀… 我一直在害怕,黛芬難道也和他一樣是張那麼純潔可愛的白紙嗎? 我恐懼這個事實,尤其是當她與羅蘭愈來愈像的時候,令我愈加害怕,維傑爵士! 這就是我永遠難以親近黛芬,對她盡母親職責的真相,我可以像愛著傑拉那樣愛她,但我恐懼,恐懼! 聽好了,爵士。自私的我,因為想同時撫平恐懼與滿足母愛,因而將其中一位孩子囚禁起來,同時欺騙另一位孩子整整十年,直到一切事跡敗露… 這才是真相,這才是閣樓裡的野獸,芙蘿拉、黛芬、萊安娜… 最完整的真相。
[所以… 在半年前傑拉返家的隔天下午,我與居伊十年前隱瞞的罪惡事蹟在鐘塔閣樓前面的長廊被揭露以後,我當即就決定我寧願讓傑拉相信我是在仇恨而非恐懼黛芬。這麼一來,他就不用浪費時間為我哭泣,因為令他感到痛苦、煩惱的事已經夠多了。他可是亞基坦公爵啊,不是嗎? ]
[而且還是最好的一位,夫人。]
康絲坦絲微笑: [是的,最好的一位。好到這個家族根本配不上他,爵士。] 康絲坦絲丟掉菸蒂: [再給我來一根? ]
[如您所願。]
[哈哈哈,你可對我真好,年輕人! 自從我十六歲那年,和姊姊一起偷了父親的菸斗,爬到鐘塔閣樓頂部看著那滿天星斗的夏夜以後… 就好久沒抽得那麼暢快了。謝謝你,爵士,接下來就儘管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騎士的面容一瞬間扭曲起來: [我們等到威廉.德.錢德尼安爵士殺死篡奪者居伊.德.科戴拉爾以後… 就立刻離開布蘭琪城堡。]
康絲坦絲搖頭: [傻子,威廉的故事沒教會你哪怕任何一點新東西? 我再說最後一次… ] 康絲坦絲捧著騎士稚嫩的左臉頰: [千萬不要迷失在一個擁有至高地位,卻只能執行芝麻小事的角色當中。名為權利的野獸,會將你撕得體無完膚。感謝你這些年來的忠誠服務,維傑.德.梅爾爵士。再見。]
維傑想要說些話,想要伸出手挽留,但最後他卻只是呆滯地看著康絲坦絲跳出馬車與自己擦身而過,並朝著草原的方向跑去。
[目標已靠近,我有清晰視野。]
維傑回覆無線電: [暫緩,讓她過去。]
[好的,都聽您的,老大。但是你這還… 真浪漫。]
威廉難以相信自己的雙眼,她變年輕了… 她變年輕了! 她看起來簡直和三十年前一樣楚楚動人!
騎士準備要走與三十年前的同一條小路,帶著同一位女人離開同一座城堡… 但,卻是為了完全不同的事。二十年前是為了別人,但二十年後,單純只是為了她。
[呵呵… 哈哈哈… 康絲坦絲… 康絲坦絲,我的摯愛! ] 威廉一瘸一瘸的朝著草原中央的她奔馳而去,但她可愛的面容立刻扭曲了起來,她用那稚嫩而驕傲的嗓音,說出一連串奇怪的話: [天哪! 居伊他… 我要打死他! 他怎麼將你傷的那麼重? ]
康絲坦絲用她柔嫩的手替威廉把腹部露出來的內臟塞回去: [啊… 啊… 抱歉,我根本不知道他會下這麼重的手… 我… ]
騎士噗通一聲跪下: [小姐,篡奪者居伊.德.科戴拉爾已不再是威脅。]
康絲坦絲尖叫: [快起來,笨蛋! 我會把你照顧好的,我會的… ] 上帝啊! 看見她細細的眉毛皺起來,金紅異色瞳徬徨無助的模樣,威廉寧可被命令再去殺死居伊十次!
威廉用失去手掌的右臂摟抱住她的纖腰,左手拋下斷劍並輕輕抓住她那垂至腰際的銀白色馬尾,迫使她的朱唇移動到自己嘴邊。太美了,那對金紅異色瞳正閃爍著華美、醉人的光芒…
康絲坦絲露出羞赧的微笑,手指放在騎士的嘴巴前: [呵呵,爵士… 你也太著急了。你先看看天空吧。]
[天空? 啊… 血月已經… ]
[嗯,消失了。現在,你能看到滿天的星星嗎,爵士? ]
[是的,明月與繁星共存,我很少見過這麼美的夜晚… ]
[嘻嘻… 頭上老是頂著夜視儀看路,你會錯過不少好東西喔。就像是這個… ]
康絲坦絲抓住威廉的長髮,狠狠吻了一下他,接著快速離開。然後,她用孩子做錯事的眼神看著威廉爵士。
[哈… 啊… 康絲坦絲… 康妮! ] 這次,換騎士抓起她的頭髮了,騎士親吻著她好久,直到自己因為笑聲和淚水而喘不過氣。
[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康妮! 我要帶妳離開法隆德斯,不,我要帶妳去到整個世界! 只要能夠讓妳喜悅,妳自由的靈魂所歸屬的第二故鄉… ]
[傻子,怎麼可能呢,我的好爵士。我可是恐怖的吸血鬼啊,現在,什麼都不要再說了。讓我們… 享受彼此吧。]
下一刻的接吻裡,威廉從康妮嘴裡嚐到特別、特別濃厚,但卻格外幸福的血腥味。
[胸部射擊。]
[嗯,命中。啊,改吹東南風。]
[胸部射擊。]
[你打中他們的腿了。你向右校準三格,向下兩格。]
[頭部射擊。]
[命中。補槍吧。]
[第一槍命中… 第二… 命中! 漂亮,你這兩發打得不賴嘛! ]
[呵,誰叫他教得好。我總要給予一點回敬嘛,該死,一個像管家的騎士算什麼東西… ]
[就是啊! 但現在可太好了,終於結束這一切而不用再看那老頭子、老太婆和一個死妓女的臉色了。喂,你覺得維傑之後會帶我們去哪兒? ]
[既然我們都要在王子的引渡下到北美殖民地當傭兵了… 我聽說在美哈尼合眾國瀕臨內戰呢,南方蓄奴州與北方工業州的衝突已達顛峰,兩方都開始在招兵買馬,早去的肯定有油水撈。]
[噢,那麼你覺得法隆德斯王國會支持北方的三K黨武裝,還是南方的黑人共產黨解放軍? ]
[我們的意識形態? 絕對是三K黨。但若你問我,我會說誰他媽的在乎? 你知道居伊 “爵士” 同時接受過馬爾他十字勳章、鐵十字勳章、聖喬治十字勳章嗎? ]
[哼,殺得人夠多,勳章自然會飛到你胸前… 嗯? 維傑用無線電白噪音打暗號,叫我們回去。奇怪,幹嘛不用嘴巴講就好,是出事了嗎? ]
[嗯… 聽你這麼說,這一切好像都有點太順利了。把槍收一收,趕緊回去吧。罩子放亮點。]
兩名騎士將三十毫米的反坦克步槍扛起來,離開了狙擊位置,跨過中央躺著兩具雙手緊握的屍體的草原,朝樹林走去。幾分鐘後,樹林裡發生了大爆炸,漫起一片火海。
明月高懸,晚風輕拂,戰爭氣味的灰燼飄在沙沙作響的草原上。三十年前,五爵之戰在這裡以鮮血爆發。三十年後,戰爭終於也在同一個地方以鮮血… 但卻是最完美的方式畫下了句點。
[來吧! 儘管殺我吧,因為我許諾過了,阿魯卡德! ]
盧克咧開了嘴笑著,右手拿著槍托被撞擊到扭曲的MCX突擊步槍,左手拿著破損不堪,抗彈板上釘著兩支刺刀的戰術背心,將自己的頭部與胸膛暴露在朋友與他的兩位家人們的刀劍與槍口之前。
[少校! 你… ]
[上尉,把你們的步槍放下,否則,我就把你們依前線抗命處決。]
阿魯卡德吻了一下情人的亞麻色髮絲,冷笑道: [你還是那副驕傲的臭模樣啊,盧克。這一晚總共死了多少人? ]
[幾千人吧,我想。以我腳下的這輛9C攻城坦克與屍堆來看的話少說也有三百… 阿魯卡德,我身為金鱒親王,就必須為繼承王位以後的慈悲為懷與暴虐不仁做準備。]
卡蜜拉手上那把柯爾特的罩門與準星一刻沒離開過王子的腦袋,她大吼: [少校! 那麼這四千年來,您覺得波梅維耶爾家族有多少金鱒親王是順利繼承法隆德斯王位的? ]
王子親切的微笑: [別為我擔心,親愛的卡蜜拉小姐。會比三十年前的亞基坦公爵順利的。]
卡蜜拉把槍的擊錘放下,垂下手臂: [嘻嘻… 傑拉,我喜歡他。要不要讓他死得痛快些? ]
[我榮幸之至,小姐。而且我很高興終於有人肯認真讀我制服領子上的信息了。]
傑拉對王子仍舊眉頭緊鎖: [我的朋友,若收起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廢話,與你臉上那抹一貫的可惡假笑… 我認為你這輩子都只是在裝模作樣而以吧。]
王子回應: [阿魯卡德,你知道我有多忌妒你嗎? 十年前,重傷初癒的雷雨夜,你駕著一匹黑馬、一身斗篷就能隨意將布蘭琪城堡遠遠拋諸腦後。我卻必須和一個連語言都不通的亡國公主在巴黎聖母院鐘聲的祝福下結婚,該死,要這樣的話那我反而還比較羨慕你和黛芬呢。好了,所以我們都很懂彼此。就別再廢話了,你到底要不要讓我死? ]
傑拉將右手的槍與左手那縷頭髮收入大衣,然後朝王子走去。盧克也將手上的武器拋下,從坦克砲塔上跳下來,隨彼此距離拉近,兩個男人的步伐也愈快,最後他們擁抱起來。
傑拉強忍哽咽,但失敗了: [盧克… 我感覺好累… 真的… 我很感激一切都結束了… 我很抱歉一年前打了你… ]
[兄弟,別道歉了。這場戰爭以最完美的方式結束了,我很抱歉不能救到朵莉絲並保留你的城堡… ]
[不,我感謝你… ] 傑拉抽開身體,手仍然與王子相互緊握: [幫助我將十年來的夢魘焚燒殆盡。] 傑拉抬頭,看著燃燒的布蘭琪城堡長嘆: [我曾面對失去的恐懼,我為此逃避了。雖然現在我看似再度失去了一切,但是,有一個曾讓我不理解與恐懼的男人,與一位逃避命運三百年後終於勇敢起來的女人,在短短半年內教導了我不能繼續逃避的道理。所以,為了我還有能力保衛的人們… 與那兩位不知可否會回到我們身邊的男女,我這次不會逃避了。] 傑拉對王子笑道: [謝謝你,盧克。你這場漂亮的戰爭讓我得以直面自己的夢魘。]
王子此時停止了屬於君王的空泛假笑: [喂,我的朋友… 你有點讓我不太習慣啊。我不知道這一年以來你詳細的經歷… 但我感覺某方面的你,比我更優秀了。]
[這是來自於自詡王者之人的讚美嗎? ]
[我想這是來自於自詡王者之人的讚美。所以,兄弟… 那能否讓歐仁妮小姐把她的武器… ]
傑拉轉頭,發現妹妹仍雙手發抖拿著劍,顯然是被眼前的戰場景象嚇得僵住了。卡蜜拉見狀,一把將劍從堂妹手中扭下來收走,歐仁妮先是嚇了一跳然後才回過神來對王子行屈膝禮。
[可憐的小東西。另外,你也可以讓我們左面那片林子裡的人出來了。你剛才在林子裡製造的那聲爆炸可真是兇狠啊? 我本想收歸那些布蘭琪城堡的叛徒以後為我所用的,但不愧是你,處理自家的決叛徒毫不手軟。] 就在說完這些話的一瞬間,盧克就從阿魯卡德臉上的表情感受到疑惑。
[盧克,我是有預料到我城堡的人們會叛變… 但我沒帶我的手下回家。半年前我是獨自一人回到亞基坦公國的。除去隨身武器與一匹戰馬,我什麼都沒有帶回來。]
[那剛才林子的爆炸… ] 王子按下無線電發話器的公共頻道: [盛鳶廳沒紅酒了、盛鳶廳沒紅酒了。聽見請回覆,聽見請回覆。]
空氣沉默了幾秒,沒有任何友軍以約定好的暗號回應。並且,眾人此時聽見了某種介於鳥兒鳴叫與口哨聲之間的尖銳聲響。
阿魯卡德發狂般的大叫: [找掩護開槍,你們這群蠢豬們! 有一個班組的騎兵要朝這裡衝過來了! ]
卡蜜拉立刻抱緊歐仁妮,從地上撿起一把衝鋒槍後,立刻把半個身子栽入屍體堆裡朝樹林方向射擊。盧克與他的騎士們也有樣學樣,有手榴彈的人,則將所有手榴彈與爆裂物全都扔出去。足足有一分鐘的火力覆蓋後,槍聲才安靜下來。
接下來,從樹林的方向走出來的人們,令所有人都異想不到。
珍娜在吐得四處都是穢物並從馬背上被丟擲下來的同時,感覺除了這起事件的人物關係發展之外,他們一行人的隊伍也跟著愈來愈詭異了。
現在隊伍中,除了那十幾位突然從樹上冒出來,並將布蘭琪城堡的騎士們在三秒鐘內通通偷襲殺死,並接著把車廂用炸藥通通炸毀的黑衣人大軍之外,還多出一位膚色黝黑的南方人。
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怪人在他們與混血兒女士躲在灌木叢中,偷聽康絲坦絲與那名騎士的對話很久一段時間後才被她的兒子意外發現。皮埃爾在寫字板上告訴她們原來也有一個人跟著他們一起躲藏的時候,珍娜差點尖叫出來,她真不知道在他們三人當中只剩自己還能講話,究竟算是幸運還是倒楣。
而這個南方人則是早就發現了他們,在發現彼此後,混血兒女士與她兒子甚至在康絲坦絲與騎士交談期間用寫字板與南方人談話起來。但珍娜自己則是一刻不敢分心地聽著康絲坦絲與騎士的談話,也因此她在瞭解整起事件的前因後果以後,內心是極度震撼。
就在四個人都以為康絲坦絲與老騎士雙雙倒臥血泊,這一切都要結束之際,事情又有了異想不到的發展。沒錯,就是那群黑衣人大軍。早有準備的黑衣人不等珍娜一行人有反應,就已經將他們全數控制住了,這群黑衣人埋伏在此地的時機比那個奇怪的南方人更早。上帝,這片小小的樹林到底可以藏進多少人?
而且怪事還沒完,那群黑衣人似乎同時認識混血兒女士與那個南方人。
一個黑衣人士兵說話了: [我的老天哪… 哈哈哈! 所以,我藏在樹上時真的沒有看錯? 你真是我們阿魯卡德中尉追殺了很久、很久卻都從來沒被幹掉的那個馬賽爾.科波金伯爵? ]
另外一個也驚呼: [操! 你們看,她不是阿魯卡德的女朋友嗎? 奇怪,那麼這個金髮姑娘跟小男孩又是誰? 上帝,這片小小的樹林裡到底藏了多少人? ]
那個叫馬賽爾的伯爵在看到那群黑衣人手臂上的紅色垂死惡龍與五朵紅薔薇的二分紋章時,似乎立刻被嚇傻了: [龍之子… 龍之子! 該死,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 他的臉頰立刻挨了一腳。
[閉嘴,只能由我們來問問題! 而且,你這問題應該是我要問你們的才對吧? 朵莉絲小姐,妳真的沒辦法說話? ]
混血兒女士點頭。
珍娜也開始因為眼前莫名其妙的場面,而有些發火了: [你們可以解釋這到底都他媽的是怎麼回事嗎? ]
一個 “龍之子” 回應: [喂,妳注意點,小姐。我們是看在有兩個老熟人份上才沒把你們綁起來堵住嘴巴的。現在火大與不明就裡的人不是只有妳。]
[或許吧,現在的情況就像一團亂麻。]
[唉,沒錯。嗯? 等等… 什麼? ] 黑衣人似乎從無線電聽到重要資訊。下一秒,他向同伴說: [喂,他們看到阿魯卡德就在樹林對面的屍堆那裡。]
[什麼,這樹林真的可以藏那麼多人? 我們立刻過去吧… 不,等一下,我們沒有他們的友軍識別暗號! ]
[這片戰場亂成一團了,你還需要什麼暗號? 不如直接騎馬過去會會他們。]
馬賽爾伯爵不知為何看起來特別緊張: [喂… 喂! 該死的,他們突然開槍怎麼辦? 他們突然開槍怎麼辦? ]
黑衣人笑了: [噢,看來你還對上一次被俘虜時的騎乘體驗記憶猶新啊,牛仔。] 隨後,他吹了一聲音色響亮而獨特的口哨: [驃騎兵們! 把我們的客人放到你的馬背上,然後舒舒服服地送他們一程! ]
[不要! 救命啊! 不要! ]
珍娜很快就親身體驗到了,為何馬賽爾會對此那麼恐懼。
看到那些騎著菌畜的驃騎兵在強烈的火力後毫髮無傷的從六公尺高的樹上跳下來的當下,阿魯卡德就失去了理智。他奪槍時太過迅速以至於只讓眼角餘光稍微瞥見堂妹震驚的臉孔。奪槍的下一刻,他毫無廢話地將一把衝鋒槍與自己的兩把自動手槍,瞄準其中一位騎在馬背上的驃騎兵的胸甲不停扣動板機,直到三個彈匣的四十四發子彈全都打空了為止。而那十幾名騎兵們爽朗的大笑聲,自傑拉開槍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停過。
[哈哈哈哈! 中尉,你開這麼多槍,是想用子彈在我的鎧甲上面畫老二嗎? ]
傑拉對驃騎兵手下們怒吼: [我離開前的信寫得一清二楚了,我寫得明明白白! 我可能會死掉! 我叫你們不要跟來的,你們為什麼還是跟來了? ]
[阿魯卡德,我們辛苦追蹤你一年,你真的就這樣歡迎我們? 你真無情啊。但如果我說,我成功把朵莉絲給你找來的話,你會怎麼樣呢? ]
這句話讓那群驃騎兵們在轉瞬間收起嘻笑的態度,因為阿魯卡德的臉色十分難看,傑拉轉頭面對老友: [盧克,你給我解釋解釋。]
[啊… 不,不可能! 我親眼見到她死去了,她拿著你送給她的槍打穿了自己的頭! 啊! ] 盧克發現說溜了嘴時,已經晚了。
[等一下,原來她是自殺的? 而她… 又活著出現在這裡? 天哪… 到底有什麼人的話是我真的可以信任的! ]
就在盧克的騎士與龍之子驃騎兵即將劍拔弩張的前一刻,她奔向了傑拉的胸膛,開始無聲的啜泣。
[喂,鬱蘭… 啊,妳輕一點,我好痛! 呵呵,妳也太誇張了吧? 我們昨夜才相見的,不是嗎? 妳是怎麼了… 為何看起來一副好久都沒跟我見過面的樣子? ]
她想解釋一切,解釋萊安娜所做的事,解釋自己的這副身體,解釋康絲坦絲隱瞞的真相… 但不是現在。現在,她只是入迷般地看著自己多年未見的那個最愛的人說話的樣子。他那頭紅髮真的好美麗… 不出多久,傑拉就敏銳得覺察到異樣。他將懷中不斷對著自己笑的女人一把拉開: [妳… 妳不是她! 妳是誰? 說話呀,回答我! ]
[我可以解釋一切,傑拉大人。]
王子當即發出驚呼聲: [是你們? 怎麼可能? ]
[是的,是我們,殿下。另外,很高興看見您平安無恙。] 這名女子與王子簡短的兩句話,就成功令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了。
傑拉仔細看著那名顯然在不久前經歷過不少危險的女子… 萊安娜?
不… 不對。眼前這位懷裡抱著一位小男孩的年輕女子,她的外貌只是恰好和萊安娜的長信中描寫到自己的長相時,出現在傑拉腦海裡的形象有點接近罷了。
[在這片戰場上的各位,我的名字叫做珍娜。是的,就只有珍娜,我是一個沒有姓氏的平民。我是一個在普通時刻,絕對沒有可能與你們的階級交談的猿彘。我在半年前來到這片即將爆發戰爭的土地,並且很快因此而後悔莫及。但是,這半年以來不可思議的奇妙經歷,讓我體會到階級的隔閡是無法劃將人群區分的。不論是吸血鬼、人類、猿彘… 一條脆弱的靈魂並不會隨著強大的肉體而變得比較堅韌,強大的意志即便沒有肉體也能辦到無數人耗費一生也達不到的成就。]
戰場上呈現短暫的寂靜。
傑拉微笑: [這就是一位法隆德斯王國的普通人民嗎? 這就是我們的國家之所以強大的根基吧。珍娜小姐,請問您戰前是在何以為生的呢? ]
珍娜臉上浮現出難以想像的震驚表情,過了許久,她才微笑並搖搖頭。
[妳叫… 珍娜對吧。我拜託妳… ] 那個可怕的惡魔以一個脆弱女孩般的聲音朝珍娜走過來,那個惡魔看起來極度可怕,她全身上下都是血液乾涸殘留的硬塊,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頭髮的銀白色彩。
珍娜頓時喉嚨一緊,數月前強烈的恐懼記憶再度竄升上來,一股拔腿逃跑的衝動湧現而來。別害怕,媽媽。皮埃爾拉扯著她的袖子,彷彿用眼神這麼告訴母親道。眼前這隻看起來髒亂又可怕的雌獸,本質上只是一個脆弱又怕黑的小女孩而已。天哪,沒有錯。實際上,潔妮.德.科戴拉爾的年紀比珍娜還小一歲。
珍娜放任眼前這隻曾是折磨與恐怖的化身牽著她的手,並鼓起勇氣做好被她撕裂的準備。她身上濃烈的鐵鏽味好重,甚至有黃色的油脂黏在她的頭髮間,珍娜感覺快無法忍受了…
[我拜託妳… 把妳知道的告訴我們吧… 我求求妳,珍娜小姐。我好想要萊安娜跟爸爸能回來。我求妳,我真的好想要萊安娜跟爸爸能回來… ] 潔妮.德.科戴拉爾那對淚眼婆娑的異色瞳,楚楚可憐地望著珍娜;那片顫抖焦急的嘴唇哀求著珍娜;那顆懸著的恐懼的心臟隨著珍娜的回應而急速跳動。
此時此刻,珍娜才曉得,眼前的這個惡魔根本早就已經忘記了珍娜是誰,並且也忘了那些被她殺死的女孩們都是誰。
一個令珍娜脊背發涼的念頭竄起: 人們其實一直以來都不會在乎肉畜的感受與生命的,即便那肉畜長得再怎麼像人。
珍娜整理思緒,深深嘆了一口氣,她將自己的兩隻袖子往前拉,藉以盡量遮蔽多一點皮膚,接著才慢慢地開始對著潔妮、傑拉、盧克王子三人講述她自己的經歷。
在燃燒的城堡與皎潔明月的陪伴下,這片戰場上的所有人逐漸闡述出自己在這起由雅南獵人來到亞基坦公國尋回一位失蹤的女貴族,同時也是法隆德斯王國與其封臣國布列登大公國的 “聯軍” 強迫亞基坦公國交出統治權的戰爭之中,由自己凡人的微小角度看到的真相。
隨著這則故事首先由珍娜口中開始敘述出來,很快地,現場的所有人逐漸放下隔閡,龍之子驃騎兵團、金鱒親王的騎士、亞基坦三公爵都在這場緩慢的交談中收拾起武器,朝著彼此走進交談。
為什麼? 他們以旁觀者身份在聽這則故事,或以當事人身份講述這則故事的當下,腦海裡一閃而過的念頭會這麼尋思: 為何在講述這則故事時,堂堂王子與平民的距離竟會愈拉愈近? 剛在不久前試圖交火的兩隊士兵竟然開始一塊兒分享卷菸與烈酒? 答案很簡單,首先是除了每一個人不分階級種族,從小就愛聽故事的本性引導外,那就是,這則故事本身恐怖神秘、醜陋人性與溫情脈脈的眾生面相的完美相融合,實在是太容易讓人不斷陷入其中並為之欲罷不能了。
但,真的就只有這樣嗎? 不是的,其實這是因為在這則故事當中,那種最為讓人膽寒的龐大存在,足以同時令一位王子與一位平民共同感受到人心裡面最原始與最強烈的情緒 — 恐懼。因此,這些人才逐漸有了共鳴,而產生了某種破除了階級隔閡的親近關係。
啊,他們的這則故事跨越了好長的時間。
他們拿出萊安娜的長信與獵人的筆記。他們從那座三百年前就已廢棄,位於古拉費幾亞山脈上一座以血療聞名的霧中山城的千年歷史,講到三百年後法隆德斯王國西南方的富庶封臣國,於三十年前的一場血腥、空寂而悲劇的家族內戰。他們又講起十年前布蘭琪城堡的鐘塔閣樓前方,那起惡魔交易發生後,直至半年前所發生的故事。
最後,他們則是開始緩緩講述半年前雅南獵人、阿魯卡德與法隆德斯與布列登聯軍在差不多的時間同時到來,並且持續到昨天晚上甚至是幾個小時之前,在談話現場的所有人們身上發生的所有故事。
所以,這則故事究竟從何時開始的?
從幾千年前蘇美魯人於地底下發現並崇拜上位者亞丹開始? 從三百年前拜爾金沃斯學院的貪婪學者,渴求外星異域的力量開始? 或是,從三十年前,亞基坦公國首席騎士威廉.德.錢德尼安被迫奉命擄走康絲坦絲.德.科戴拉爾的途中,與康絲坦絲的姊妹潔妮.德.科戴拉爾的血戰裡,被她的 “落葉” 剝去臉皮開始?
還是你認為,這應該得從十年前黛芬.德.布蘭琪被殘忍又懦弱的母親康絲坦絲在亞丹這個魔鬼的幫助下以邪術強行囚禁起來,居伊離開布蘭琪前往雅南城的那一夜而開始? 不… 你若願意,你甚至可以仔細回想前面你所見證到的,你將會驚訝的發現,這則故事其實僅僅只是發生在兩個夜晚,共計不超過四十八個小時之間所發生的事件而已!
只不過,討論這則故事從何開始,或許暫時還太早了。因為這一則故事其實遠遠稱不上結束,雅南的幻夢境尚未被獵人與引導他的女人給擊碎,亞基坦三公爵尚不知何去何從,而法隆德斯王國內部的政治角力甚至才剛開始。因此,讓我們繼續觀看,在這一夜的火與月之下被傾訴的故事,是如何激烈地撥動這群螻蟻般渺小的凡人們的內心吧。
隨著真相不斷被傾訴與理解,阿魯卡德成了所有人當中反應最激烈的那位,他首先拒絕相信,如今以這種不可理解的詭異形式站立在自己面前的,是十年前被上位者的詭計與命運捉弄而分開的愛人。周圍的人們不斷給予他證據,終於說服他相信以後… 緊接著在他聽聞的新資訊裡面,迎來了更加沉重的打擊,阿魯卡德疾馳穿越那片出城時必經的森林,他看到了草原正中央的點點鮮血,與那兩具遺骸。
接著所有的人們,不論屬於何方勢力,甚至包括曾經被那兩具屍首生前所傷害過的那位女孩,也一起幫助了阿魯卡德當場合葬那對此生無法結緣的蒼老男女。
他們就地找了步槍的護木與一些廢鐵、槍管、鐵絲網暫時做了一個簡單的十字架,同時從現場中的幾個人身上湊出一本完整的聖典,王子則用無線電呼叫一位隨軍神父,這群人就在三十年前的那場內戰開始的地方,以一場臨時、簡陋卻誠心而完美的葬禮將那場三十年前的戰爭給徹底結束。
王子與他手下的上尉在故事緩慢隨著每一個人口中流動的同時,也在不時的透過無線電指揮這場戰爭的善後。很快,開始有士兵開始在城外的那片草原上搭建一座簡易帳篷並搬來足夠的桌椅,而一些處置戰俘與雜務的文件、檔案也不斷由外面進來的法隆德斯軍官或士兵移送到王子的桌上,很快,這座帳篷成為了一個小型指揮所。
王子與他的上尉在處理事務同時,也在引導桌邊的人們將這則故事不斷銜接下去,有故事需要講述的人們也陸續開始在沒有輪到自己講述時,做一些比較能讓自己緩解緊張情緒的事。
阿魯卡德與黛芬一起坐在臨時指揮部帳棚外的那座新墳墓邊上,他將自己的腦袋枕在黛芬腿上,在來來往往的士兵與軍用載具的疑惑注視下,放鬆了疲憊與傷心的身體並縱情做了一場久違的美夢。
卡蜜拉讓珍娜與皮埃爾拿熱水與衣服來,輪流來幫歐仁妮與自己打理髒亂不堪的外觀,不過因現場情況條件有限,她們只能替換法隆德斯的軍服。
龍之子驃騎兵團則是如同每一次行軍的野外露宿般,裹著制服披風就直接躺在地上輪流休息,並由醒著的人簡略告知剛才休息的人故事所發生的新進展。
馬賽爾.科波金伯爵則是做起了過去的老本行,他故事聽了莫約半個鐘頭後,就開始拿出一本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點了根菸,翹著腿寫字起來,途中還不斷準確的對講述者問出需要深思幾秒才能回答的問題。但他寫了沒有多長時間,便詢問王子身邊的那個上尉,可否借用一部打字機。上尉給他搬來打字機後,馬賽爾還沒滿足,他甚至在王子請上尉替他泡一杯咖啡時,也對上尉提出了相同請求,上尉當下就拒絕了馬賽爾,但隨後珍娜就立刻答應馬賽爾,他的咖啡會立刻送來。
阿魯卡德醒來時,東邊的天空已經泛白。早晨的空氣冰冷凜冽,草地上到處是閃亮亮的露珠。軍人們在四處走動、戰馬嘶鳴、汽車引擎隆隆作響,這副景象差點讓他以為自己與兄弟們在外征戰,而非是在布蘭琪城堡外的那片草原上。望著東方,他能看到晨曦照在離開城堡的那條飄著砂礫的大道…
[我睡多久了? ]
三小時,帳篷裡的故事剛講完。她寫道。
[妳不會真的就這樣一直整晚看著我都沒睡吧? ]
去你的,我睡了十年!
[啊,對,我忘記了。我們來聊點別的吧,嗯… 妳知道嗎,我對盧克處置整件事的態度頗有微詞。他在處理朵莉絲的事情上太過自私自利了,妳能靠她的身體復生,得算是萊安娜的幫忙。我不知走進營帳後,該用何種態度面對盧克。]
揍他或吻他,娘泡。
[黛芬… ]
黛芬收起調皮的笑容,認真下筆寫了起來: 我永遠無法原諒康絲坦絲。
阿魯卡德皺眉,他從大衣抽出手槍,做了上彈檢查: [我懂了,那麼我現在就… ] 黛芬在傑拉要爬起來時按住他的肩,接著寫下另一行字。
經歷這一切後,我開始回想究竟是什麼令人做出這麼可怕的事? 我現在要求你也思考這一點並給我答覆。
阿魯卡德幾乎沒有多加思考便給出了回答: [遭遇過可怕事件的人們會以他們蒙受過的經驗,去對待萬事萬物。這就是可怕的事不會停止的原因… 啊… 好吧,我聽懂妳想傳達給我的意思了。妳還是像以前一樣聰明啊。]
王子對上尉問話: [我的朋友,你覺得他能原諒我嗎? 我做的事顯然都是為了自己。]
上尉沉思許久,才謹慎回答道: [就我所知,上位者也無法執掌自己的命運,法隆德斯的皇太子。]
盧克疲憊的笑了,那個男人則剛好挽著愛人的手,從外面走進來。
龍之子的騎兵立刻放下手裡玩的牌,對自己長官敬禮。這座迷彩帆布織成的小小帳篷內的景象,讓傑拉的心中逐漸產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
盧克與上尉坐在椅子上看著阿魯卡德,他們的大桌前放了一堆文件與兩杯咖啡,桌子的左側是歐仁妮換上一套驃騎兵的深藍色軍服,坐在椅子上和珍娜的兒子一起狼吞虎嚥的吃著軍隊的MRE跟冰凍血袋;桌子右側,是低著頭不停操作打字機的馬賽爾,他喝完的咖啡杯裡的菸蒂多到滿出來的同時,順手又點起另一支菸。
卡蜜拉不見蹤影。但是卻能看見珍娜沉默的站在帳篷角落,且她旁邊恰好展示著萊安娜的那幅畫作,腳邊則有一口長方形的木箱子。雖然阿魯卡德對那個染血並且剛好吻合萊安娜作品的畫框來源有些疑問,但他同時也曉得混亂的戰地經常能找到各種怪異的物品,傑拉同時再度發現珍娜不知為何,時常會心不在焉地拉扯自己的袖子。
而阿魯卡德的傻兄弟們則和沒事幹的往常一樣,從一大早就開始在所有帳篷裡面的彈藥箱旁邊打牌起來。看著從木箱上一直散落到地面的撲克牌與那一把轉輪手槍,阿魯卡德估計若他還沒睡醒的話,恐怕也會在五分鐘後被玩羅斯輪盤的槍聲吵醒。
[早安,盧克、上尉。]
[早安,阿魯卡德、黛芬小姐。你們請先坐下來吧? ]
阿魯卡德對著離他最近的騎兵下令: [你們可以稍息了。咖啡。] 騎兵們立刻給他遞來一杯。傑拉將咖啡給了黛芬,並挽著她的手一起坐在盧克正對面的椅子上。傑拉將歐仁妮與皮埃爾分享的B型血袋搶過來: [你們年齡太小而且都還沒長高,不能喝這種。我知道這嘗起來很棒,但這是軍用口糧,不是零食。]
歐仁妮抗議: [可是,我最喜歡B型的,皮埃爾也是! ] 小男孩點頭附和。
驃騎兵輕聲對同伴譏笑起來: [你看,多可愛啊: “我最喜歡B型的,皮埃爾也是! ” ]
[唉,這也挺可憐。最優秀的基因都遺傳到妹妹身上了! ]
傑拉自嘲的笑道: [怎麼了,我似乎聽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對話? ]
[你也真不夠意思,中尉。這麼多年來,為什麼你要對所有認識的人隱藏真實身份? 我們會懂你的啊,而且來做我們這行的人誰沒有一點故事? ]
傑拉吸了一口血: [我對我的家人羞恥、對我的逃避羞恥、因愧對我的姊妹而… ] 傑拉把血袋遞給歐仁妮: [只能喝完這包,不準再多拿。]
女孩跟小男孩一起聯手將血袋搶了回去。
傑拉指著城堡的方向,對著盧克說話: [我的朋友。現在,在這個小小帳篷裡面的每分每秒,都令我感覺比那座燃燒的廢墟更像是一個家。]
帳篷內的所有聲音都暫時停止住了,包括馬賽爾敲擊鍵盤的聲音。兩秒鐘後所有噪音再度響起,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抹會心微笑。
王子點起一支菸: [我願意將這句話當成是你原諒我做的某些事情,所提出的和解協議? ]
[你可以接受它,兄弟。]
兩個男人站起來,隔著桌子對面握手。
王子坐下後,開始整理起一疊文件: [所以這一切都結束了。我手上恰好有幾張能讓你們能以非公開身份引渡到殖民地的文件,我本想要派護衛的,但親眼看到你們的隊伍陣容後,我想這將會是多餘的。]
[這只是暫時結束罷了,朋友。我們都還有各自的路要走。]
[我懂。]
[不過嘛,殿下,你回去後要怎麼彙報關於亞基坦三公爵的結果? 畢竟這是你們名面上出兵的理由,不能不給上面的交代吧? ]
[對,沒錯。該死的立憲政府與國會,我會直接回報你們全部失蹤在城堡的大火中了,所有人都能證明那場大火發生過,而且你們自己看看你們的衣著與跟隨在側的龍之子騎兵… 我想想,戰鬥結束後我在和我私下雇來的傭兵們談話,這理由總可以吧? 你只需要記得,別讓你們家族的那對眼睛被認出來就好了。]
[嗯,這點我有辦法解決。]
在後方角落的珍娜突然插話: [恕我冒昧,傑拉大人、少校。我有要求想請求你們… ]
卡蜜拉慵懶而疲憊的聲音從暗處傳來: [妳將會跟著我們一起離開。我喜歡妳說話的聲音,也喜歡妳給我泡的熱可可和幫我洗頭時的力度。妳沒有意見吧? ]
傑拉注意到卡蜜拉已經清理過儀容了,也換了一身深藍色的獵兵制服。
珍娜緊張地回應: [當然… 當然沒有,卡蜜拉小姐… ]
[很好。]
[但是,小姐。皮埃爾… ]
[一起帶走,妳喜歡的話,外面死人堆錢包裡的里弗爾與法郎也隨便妳拿。我們會需要的。]
此時傑拉朝卡蜜拉問道: [妳頭頂上的傷怎麼樣了? ]
[已經結痂了。除非要出發了,否則誰都不要再來干擾我。歐仁妮,妳可以把整個帳篷裡的B型血袋都拿走。妳年紀已經夠大能自己作主了。]
隨著木板被蓋上的聲音,卡蜜拉躺回了她黑暗的小房間裡繼續睡覺。原來,珍娜腳邊的長方形木箱子是一口棺材。歐仁妮聽完話後,立刻跟小男孩一起踢翻腳邊騎兵們玩牌時替代牌桌的彈藥箱,接著開始大肆挑選著裡面的血袋。
阿魯卡德對盧克問道: [盧克,少了一點後勤物資和幾匹馬,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
王子雙手一攤: [一半是繳獲來的、一半是國會借的、沒有一件是我的。]
阿魯卡德對驃騎兵下令: [十五分鐘以內給我準備好足夠… 二十人旅行一個月的物資與足夠數量的馬匹。需要禦寒衣物,我們必須要盡量在夜間行動而且要走山路。我們從山區繞道前往政治上中立的德爾斯蘭邦國後,就可以放心的從那裡引渡到法隆德斯的殖民地了。]
[是,中尉。很高興能再聽見你的命令。]
[感謝你把我算進去,阿魯卡德! 我就知道我們會再度和好的! ] 馬賽爾摘下牛仔帽,在打字機前對傑拉鞠躬。
[啊,你倒是提醒了我,親愛的! ] 歐仁妮從血袋旁邊站起來,憤怒扭曲的臉孔對著馬賽爾: [猿彘,你將我打暈,讓我留在城堡的帳我可還沒跟你算清! 喂,驃騎兵! 你們有誰知道西部廉價小說裡面,那種用繩子一端綁馬匹後面,一端把人綁起來在小鎮上拖著走的繩結要怎麼綁? ]
一個帶牛仔帽,操著北美哈尼的英德爾語口音的騎兵舉起了手: [您的哥哥曾對著同一個目標,向我們下達過同樣的命令,女士。]
歐仁妮用英德爾語回應: [那這次可別他媽的辦砸了,牛仔。我去挑選我要用的馬匹。] 隨後歐仁妮甩動左肩的披風空出手抱起小男孩,雙腳踏著帶馬刺的長軍靴走出帳篷外。
[是,女士。同樣的老日子。] 那名騎兵揮了揮手,馬賽爾立刻被好幾對胳膊壓制住,而且被堵上嘴巴抬了出去,一點反抗機會也沒有。
在帳篷角落的棺材板,又從內部被打開: [珍娜,把畫布捲起來然後進來陪我一起躺。傑拉,待會叫他們直接把整副棺材橫著固定在馬鞍上,那個畫框可以在今晚生火取暖時燒來用… ] 卡蜜拉的異色瞳緊盯著王子: [殿下是一位真正有風度的紳士,不會因為一點取暖的篝火而在夜裡做出可怕的事。]
[那是當然,小姐。]
棺材板碰地一聲蓋上以後,帳篷內只剩四個人相互對視。
那麼,再見了。黛芬寫道。盧克與上尉看到後同時揮了揮手。
踏出帳外,晨曦的陽光開始變得有些刺眼了。營地忙碌了起來,屍袋整齊的排列在路邊,官兵指揮各類載具移動著,好幾架直升機從天空中的航空母艇裡面飛出來,替天上和地下的人們調動運輸各種物資。
晚秋夜晚的空氣開始被暖陽驅散,今天的天氣終於放晴了,恰好適合長途旅行,至少天黑前能走到山腳下。縱使,亞基坦公國數十年前生機勃勃的山間已經被嚴重汙染成醜陋、飛砂走石的龜裂荒土,白天的山路上會不時發現一些小型異變動物的死屍,入夜後林子裡時常傳來詭異生物的嚎叫… 但某些事物卻已經永遠改變了。無人膽敢保證未來會往好的面向發展,但有機緣改變的當下或許就是美好的。
傑拉牽著黛芬的手,走到兩個士兵看守的新墳前: [永別了,我的母親與第二位父親。還有您,亞基坦公國的末任首席騎士,感謝您的忠貞侍奉。我想接下來的這個,將會是最適合我族的墓誌銘… 黛芬? ]
黛芬親自蹲下將寫字板放在潮濕的新土上。
NEMO ME IMPUNE LACESSIT.
傑拉牽著黛芬的手讓她站起來,他們倆人一同望著布蘭琪城堡,城堡上空的月亮已經淡得快看不見,那黑色建築群的火焰剛剛停歇了下來,一縷黑煙從最高塔樓的斷裂處往上竄升。黛芬將頭依偎在傑拉的肩上,傑拉解下短披風,披在愛人肩上,一同凝視著那股在倆人心裡營造著無限激盪的黑煙。
[黛芬… 我知道妳還不能講話。但容許我說出一點心裡話吧,畢竟我們那麼多年沒見面了,不是嗎? 我慢慢說,妳靜靜聽,好嗎? ]
黛芬點頭。
[嗯… 黛芬,如果… 只是如果… 我們能不能假設一下,現在正是十年前的那一夜,我戰勝心魔打敗了威廉爵士,妳靠著聰慧機智燒了城堡逃出來,我們兩人微笑著站在晨曦陽光下相逢,準備一起騎馬逃出去這個地方的景象呢? 就像我們兒時讀的那些童話故事,或是用放映機看的那些嚇人又淒美的歌德電影一樣… ] 黛芬沒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她開始一直強吻著有點嚇到的他,直到他們的腳被十字架拌倒,然後雙雙跌在墳墓的土堆上為止。
黛芬強勢地壓在上面打算繼續,但傑拉抓到將手擋在自己嘴巴前面的機會: [喂… 妳夠了… 在康絲坦絲的墳上,以這種方法報復她也太過分了吧… ]
那兩個看守新墳的其中一位士兵說道: [沒關係,請。你們儘管繼續。和一個幾小時前開槍對射的人一起看守一個新墳,並且看到一對男女一大早就準備在這新墳上面造人… 嗯,我覺得這是個在服役期間很正常的一天。非常、非常正常的一天。]
黛芬這才把傑拉從墳墓上給拉起來。傑拉撫觸黛芬的臉頰: [黛芬… 我的黛芬呀… 妳的形貌於我而言已不再重要。正如卡蜜拉與萊安娜之間一般… 居伊叔父講得對,意志堅定強烈者,其靈魂既不降伏於上帝;也不屈服於死神。意志沒了肉體也會永存,因此不論神祇、吸血鬼、人類、猿彘甚至是野獸… 其傳承給後世的都不應該是自私的個人意志,更不是塑造一個只為了自己個人意志而存活的後代,更不能以傳宗接代的名義,去塑造一個只供自己意志操控的肉體! 那樣的話,這個世界不如讓紅劑殺戮、催毀得一乾二淨為好!
[黛芬.德.布蘭琪… 一切的禮教、規範、社會制度都和我們眼前這座城堡的殘骸一樣只是空殼。直到它徹底崩毀的那一瞬間,我想,我們這支邪惡血腥的家族才終於知道何謂是真正值得繼承的東西。那就是時常在自己身邊,但往往卻會忽視甚至會互相傷害的東西 — 彼此。
[三百年前,某一個陰雨綿綿的夜晚,我們此時此刻站著的土地上,諾亞、梅麗莎、莉迪亞三人坐在黑馬背上身披斗篷,他們抬頭仰望布蘭琪城堡晚宴上的華燈,風帽底下露出一道陰謀的笑容。那三人從古拉費幾亞山脈上的遙遠家鄉帶來的是仇恨、陰謀、殺戮,並且在整整三百年的往後都全部繼承給了後代們。但是過了三百年後,我們倆矗立於當年那三人所矗立的地方,我們又會令我們的後代繼承下什麼呢,黛芬.德.布蘭琪? ]
一位驃騎兵牽來了一匹黑馬,傑拉接過韁繩,一腳跨上馬鞍。馬鞍上的騎士彎腰對著黛芬伸出了手: [我們一起來找出答案吧? ]
一陣拍手聲從傑拉另一側傳來,他本以為是那兩個看墳的士兵,但沒想到是馬賽爾。他手腳都被五花大綁著,雙腿被迫伸得直挺挺的坐在地上,但手掌還是勉強能活動,模樣很是狼狽: [阿魯卡德,我本以為你們的故事不會有好結局,看來是我錯了。對了,我寫的手稿你有帶上嗎? ]
傑拉點頭: [有帶上,另外我不太同意現在就是最後結局。因為有兩位獵人仍在我們不知道的世界中奮戰著。]
[嗯,我知道。我在… 你們三個人開打前和他單獨交談過,我可以肯定他絕對是個喪心病狂的封建主義份子。呵,他那襲黑衣差點讓我以為在和那群最該死的查理曼師的黨衛隊軍官講話,不過真正讓我驚訝的是他離開前對你們的告別… 沒想到,他竟然是個那麼脆弱的人。]
[是啊,而且他女兒也和他一樣。不過你對他選擇的路沒什麼看法嗎? 他那種人選這條路難道不會不合理嗎? ]
[不僅沒有什麼看法,而且我還覺得相當合理,我甚至會說那是對他來講最好的結局。阿魯卡德,這其實挺有趣的,我們假設他上個月擄走卡蜜拉那一夜後,經過一番謹慎考慮,還是決定不淌亞基坦公國的這灘混水,幾年後,他遲早也會死在行俠仗義的道路上。因為他這個可悲的人,已經孤單到除了戰爭,什麼也不剩了。]
傑拉點頭同意。
馬賽爾微笑: [所以,現在他與我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存活著,這不就算是一種好結局了嗎… 啊! 老天啊! ] 馬賽爾突然臉色一變: [對了,我怎麼現在才想到這個? ]
傑拉疑惑道: [怎麼了嗎? ]
[我的天哪!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以前在報社工作的時候曾看過一份舊資料? 那件事是發生在1900年的法國,有一個舊貴族的女孩… 啊啊啊! ] 馬賽爾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自己的尖叫聲打斷。其實,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歐仁妮手中的溫徹斯特步槍的槍聲。
歐仁妮似乎開始熟練騎馬了,她在單手操作那把槓桿式步槍在馬賽爾周邊的地板射擊了三槍後,帶著極大的壓迫感緩緩騎馬走到馬賽爾面前,那匹身上有著灰色斑點的白色菌畜不停滴著口水,噴吐出的鼻息彷彿隨時會將空氣燃燒起來。
歐仁妮從馬背上彎下腰,手中溫徹斯特的槍管毫不客氣的擠壓在馬賽爾的門牙上,她冷冷的說道: [待會兒上路時我不想聽你的尖叫聲,我喜歡聽你唱歌,我每唱一句你就得一起唱,懂了嗎,牛仔? ]
[該死… 妳能不能冷靜點,親愛的? 馬來亞戰役的日本軍隊都不會這麼逼你… ] 槍管偏離開馬賽爾的嘴邊,飛出的三發子彈噴濺起了晨間濕潤的土地與草皮,熱呼呼的彈殼掉在草地上時還冒著煙。
[我懂了! 我懂了! 我好好唱,該死的! ]
[很好,這才是我的好丈夫! ] 接著歐仁妮真的唱了起來,那是一首革命戰爭期間的軍歌: [我喜歡吃油炸洋蔥,我愛好吃的炸洋蔥,我喜歡吃油炸洋蔥,沾滿鮮血,清脆爽口! 預備,唱! ] 但是,隨著西部片的馬蹄聲與滾滾煙塵特效拖曳過去的,除去悲慘的尖叫聲,顯然沒有任何能夠被稱為音符的東西。
黛芬輕輕拉扯傑拉的衣袖。他們相視而笑牽起對方的手,吸血鬼將自己終於尋獲的情人擁入懷裡。朝陽之下,在城堡草原外的荒蕪大道疾馳的馬隊將殘垣斷壁的陰鬱城堡遠遠拋在腦後。騎著黑馬領著隊伍的那個吸血鬼從此發誓,再也不會讓擁抱在懷中的女人與自己分離了。
現在,吸血鬼們應該去找一個新家了。
這是在亞基坦公國邊境山區的一個即將結束的夜晚。
傑拉遞出威士忌: [你的背好點了嗎? ]
[噢,沒想到能從阿魯卡德口中聽到這種關懷? ] 馬賽爾接過酒喝了一口: [現在好點了,然後二十四小時後的明天早上我們會再重複相同的對話,就和昨天一樣,和更前天一樣… 加油,牛仔。希望你的皮夠硬。]
傑拉在篝火邊坐下來,丟了幾枝樹枝進去: [你知道身為人類,你直至死前足以每天受這樣的罪持續半年。但… ] 傑拉悄悄將嘴靠近馬賽爾的耳朵邊,同時避免掉歐仁妮的目光。很幸運的,她與黛芬正在遠處另一邊的篝火陪著皮埃爾玩遊戲: [依據內線消息,七天後她就會剛好氣消了,加油。你還有四天。]
[你是憑什麼知道她剛好會在第七天… 噢,噢! 感激不盡,兄弟! ]
兩個男人傳遞著酒,就這麼安靜地坐在火堆邊喝了幾口。馬賽爾好一會兒才看出對方的意圖。
[好了,你的眼神看得我直發冷。到底是想問我啥事? ]
[我想知道… 就是… 半年前我早就該問的。我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對歐仁妮開口。那就是你和我妹妹到底是怎麼… ]
馬賽爾微笑: [筆友。]
激動的傑拉努力壓低音量: [不,不可能! 你這該死的騙子給我老實交代… ]
[真的,沒騙你。真的就是這麼簡單。]
就在此時,一道極為響亮的撞擊聲不僅打斷了傑拉與馬賽爾,還驚動整個破曉前黑夜的寧靜營地,樹林與山洞中剛要歇息的蝙蝠發出嚇阻性的嘶鳴後,齊刷刷地飛離藏身處。營地中所有人的動作都不約而同停頓下來,看著那副棺材。
棺材板被咿呀一聲緩緩打開,半顆腦袋露了出來: [天快要亮了,大家都趕緊睡吧,我在處理私事。] 一隻蒼白、佈滿密密麻麻孔洞的手臂突然像是要逃命般伸出棺材外,但緊接著就被另外一隻手強硬拉扯回去。
[有人背叛了我,背叛了我這三天對她的信任。我把自己最真誠的那一面傾訴給她,但她始終都在對我說謊。她要付出代價。] 說罷,卡蜜拉便緩緩闔上棺材。一切安靜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人們繼續整理營地起來,準備待會白天時能有個好的藏身處睡上一覺。
[那隻手是珍娜的嗎… 那傷口,我怎麼感覺相當熟悉? 你有印象嗎,馬賽爾? ]
[似乎有一點點,但想不起來。那女孩一直和卡蜜拉待在一起,不會有事吧? ]
[你看那個啞巴男孩皮埃爾有動作嗎? 顯然沒有。連小孩子都看清我堂妹脆弱膽小的本質了,但我還是會密切注意的。然後呢,馬賽爾,其實我來找你是還有一件事。]
[哈,我想我們都心知肚明了。你跟手下的談話我都聽得見。] 馬賽爾正色道: [是那股 “目光” 吧? ]
傑拉點頭: [非人也非獸,沒有惡意而只是單純遍布在整座山裡面的一股相當詭異的氣息。偵查隊伍時常這麼回報我。]
[難道你感覺那會是… 等等… 歐仁妮跟那男孩怎麼走過來我們這裡了? 天哪,不會那麼快又要上路了吧? 喂,阿魯卡德… 喂,老兄,你聽到我說話嗎? 你怎麼整個人呆滯住了? ]
很快,馬賽爾也一起呆滯住了。歐仁妮與皮埃爾緩緩走上來,歐仁妮已經看清楚哥哥與丈夫的表情了,她點點頭: [是的,先生們。這就如同你們看到的一樣,因此想必諸位也都感受到那股 “目光” 了。皮埃爾剛才在我的馬匹裝備包裡面,發現的這個在我毫不知覺的情況下,陪伴我三天的物品直接證實了,我們的感受並非只是虛妄猜想。]
歐仁妮轉動了音樂盒,演奏起了獵人們熟悉的旋律。此刻,這座破曉前最黑的深山夜晚裡,又有什麼樣的目光潛伏在周圍一起傾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