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的年節禮盒

開工鞭炮聲此起彼落，大家都要回到崗位上了。台北街頭恢復往常熱絡，但在我心裡“年”還在進行中，我喜歡除夕後清冷無聊的滋味，什麼都不做癱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與母親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看似無所事事，但腦海裡不自覺開始梳理起關於年的記憶。

而我印象深刻的，依然是王家麵包店的年節日常。一年一度大掃除和供應年節產品，不斷勞動是生意仔們唯一的出路，人與店緊緊相繫，哪兒也離不開。對兒時的我來說，“年”是滋滋喀響的壓力鍋，只能蓄積、等待、洩閥。我們好似失去了許多關於“年”的滋味，但此刻回想起來十分有趣。而這當中有一小段時光是關於年初一到初五，在蘆洲信義路口擺攤賣伴手禮。

不知道大家是否還有印象，80代的新年，走春買伴手禮得在便利店、柑仔店、麵包店或大市集才有得買。還有一種因應年節送禮需求，街邊伴手禮流動攤販的形成。伸縮鐵架、木桌板，蓋上大紅桌布，掛上兩盞攤販燈，以紙箱堆疊出三層階梯狀，禮盒依單價分層擺上，紅火喜氣的攤子就展現了。

蛋捲餅乾、糖果桶、海苔禮盒是基本款，飲品、甜品罐頭禮盒次之，而咖啡、香檳禮盒就是昂貴的選項，檢視起來滿足三階定價法，想想，我父母真的是生意人啊！用價格帶，擁抱全方位的客戶。透過這個銷售規則，我能分辨送禮人，要拜訪對象的差異，也能在客人難以抉擇下，提供好的建議及去零頭的折價。

年初一北部的街邊特別蕭瑟，人車零零星星，大家都往南部去了。要想生意好就得把握每個靠近的客人。印象中只要營業額破萬，父母親就會眉開眼笑，所以這便是我的任務。還記得自己會構想銷售詞，從小學生嘴裡說出來逗趣：「禮輕情意重，如果預算不高可以買蛋捲，很多人都喜歡喔！」有些客人會笑道説：「小朋友你也知道禮輕情意重啊！」此刻想想，自己是聰明的。有時候客人會因為小朋友顧攤，特別大方，交易順暢，但也有呼嚨小孩不懂，隨意殺價的人。

其實沒有。每每我都得鼓起很大的勇氣，面對未知。看著清冷的馬路，數算父親說好回來的時間。我看似外向，其實是內向的孩子。每一個接待、每一個問答，結束離去後，我都慶幸自己順利過關，如釋重負。記憶中，一回將高級咖啡禮盒標錯價格，還折扣賣出，沒有絲毫利潤，當時懊惱極了。回家後不斷核對廠商出貨單，熟記成本。我的心情隨著營業額起落，生意好與不好都很心累，對一個小孩來說，成就感是其次，匱乏感卻很上心。

一次回溯關於金錢匱乏的冥想，我想起一段關於母親的比喻，而這比喻如信念一般印刻在我心裡。當時我正將一整盒青箭口香糖擺放進壓克力盒子裡，母親在一旁嘀咕：「你知道一盒青箭口香糖，吃了兩條，這一整盒就沒賺了。」我一驚！心想，一盒24條，若再吃一條不但倒貼，未來都是白賣了。自此，我信了媽媽說的話，我開始擔心每個商品，自己人吃掉了幾個，往後就沒有利潤的恐懼，我不敢吃家裡的糖果零食，若控制不了慾望，會譴責自己昧著良心。當同學們羨慕著說，你家最好，有吃不完的糖果零食。我心想，你們想太好了，可知道吃了就不賺錢了。

而這個意識根植在我心裡。現在想來，我一點都不聰明，這樣薄利有啥好賣啊？營業成本都不夠，況且一家店的利潤是靠各式商品截長補短來創造的。我理解媽媽的動機，想來是讓孩子們節制自己，但我認真了！

或許，這就是我守護“家”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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