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作品) 血源詛咒:閣災 第十章 降生

2023/02/09閱讀時間約 122 分鐘
血源詛咒:閣災 X 降生
18192年主要歐瑟羅國家地圖
那兩隻吸血蝙蝠正在咆哮著。
毛皮夾雜棕色斑點的那隻白色雌蝙蝠在血月的腥紅光芒照映下,看起來彷若浸泡了鮮血,而牠的那對異色雙瞳當中充滿恨意。另外一隻紅色的雄性蝙蝠的毛髮在紅光下宛如夜一般黑,牠同樣在嘶吼,但比起姿態誇張激烈的同伴,紅蝙蝠多了一分小心翼翼。
然而,不論兩名對手如何威嚇,那第三隻沉穩、年老的黑色蝙蝠都絲毫波瀾不驚。
年老的黑蝙蝠體型比兩名年輕對手強壯、巨大一倍,牠沉默地盯著兩個對手的挑釁,彼此之間就這麼僵持著直到對方露出破綻。最後,是白蝙蝠首先攻擊了上去。
很快地,一團在半空中噴灑著鮮血的肉球自那個被砲彈擊穿的屋頂窟窿落了下來,掉在底部的長桌上。一大兩小共三隻渾身染血的鮮紅蝙蝠,朝著彼此捨命般地猛咬,牠們的翅膀都被彼此咬傷,無法飛行而只能微微抽搐著。
然而,有一道陰影自上方覆蓋下來,緊接著是一隻蒼白的腳突然壓在三隻蝙蝠的上方。瞬時,那些小動物的吱喳聲便停止了下來。
金髮的吸血鬼騰菲菈將那團血肉模糊的蝙蝠屍體踢下桌面,隨即盤腿在長桌上坐了下來: [人類真是無聊。喂,彌麗思嘉。我問妳,妳覺得三百年前發生的事情又要再重複一遍了嗎? ]
騰菲菈的紅髮姊妹坐在屋頂的砲彈坑邊緣,悠哉地搖晃雙腿,對著下方這麼回應: [哼,若不能解開詛咒釋放我們自由,我才不在乎誰當家呢。但我覺得有必要老實對妳說,我感覺那個居伊還真的是最令人心馳神往的領主啊。若他也真是吸血鬼那可不知有多好呢,呵呵… 一個能徒手扯掉我翅膀的男人… ] 牠的模樣看起來很是陶醉。
[母老鼠,妳是想和那頭驢子生一窩小騾子嗎? 我們都快完蛋了,妳還想著和人類交配? 妳還有沒有一點道德底線? ]
[妳說誰母老鼠? 再說一次! ]
[好啊,我再說一次。喂,母豬! 我問妳,妳覺得三百年前發生的事情又要再重複一遍… ]
話都還沒說完,一道紅色煙霧便飛快從屋頂竄下來,往下方襲擊而去。很快,一隻有著人類部份骨骼架構的巨大紅蝙蝠不斷攻擊那穿黑色喪服的金髮女子,弄得她坐不起來只能躺在桌面上叫罵。桌上的雜物飛散起來,那面亞基坦三公爵紋章的盾牌正好砸在一個認真閱讀一張地圖的銀髮女人頭上。
銀髮女吸血鬼朝兩名姊妹瞪一眼,用力拍桌子大罵道: [騰菲菈、彌麗思嘉! 妳們兩個婊子再干擾我,我就把妳們的翅膀扯下來然後鎖在地堡裡,任憑妳們變成煙霧也飛不出去! ]
兩名吸血鬼停止嬉鬧,彌麗思嘉先是由蝙蝠變成一道紅煙隨後再變回人形,然後才跟著騰菲菈一起跑到看地圖的姊妹那邊去。
彌麗思嘉眼裡冒著興奮的光芒: [妮莎,妳找到我們可以躲藏的方法了? ]
騰菲菈也在催促,她不斷拉扯正在看地圖的妮莎的手臂: [快點說嘛、快點說嘛… ]
終於,妮莎舉起手來示意安靜。她的姊妹們屏息以待。
妮莎將視線從地圖上移開,緩緩開口: [有一個壞消息與好消息。從壞消息開始說吧,布蘭琪城堡的生物防空系統在五爵之戰後就被徹底摧毀不曾重建,這就是為何飛行員能肆無忌憚的飛入城牆內的範圍,並在我們的上空交火而沒有精神崩潰的原因。這也意味著若底下那些人若一個不高興,或許會往這裡丟一顆溫壓彈把城堡像蠟燭一般給融化掉。但以目前看來… 這是低概率事件了,若他們想炸,早在剛打起來的時候就應該動手了。只是,妳們看這滿牆壁的彈孔應該也不難察覺到,這不代表城堡完全不會受攻擊。]
[好消息呢? ] 兩隻吸血鬼同時問道。
[好消息是這座城堡的軍事工事造得極好,地堡深入地底七十多公尺,還設計有地下鐵路與預防水攻而挖鑿的連通地下河的渠道。當然了,為了防止水攻或芥子毒氣,地堡所有出入口都是密閉的,還真的是變成煙霧也逃出不去。我們就躲進地堡裡,直到一切都結束。有問題嗎? ]
兩隻吸血鬼沉默幾秒後,都滿意的點點頭。妮莎終於也放下心來,坐在椅子上鬆了口氣。
但聒噪活潑的騰菲菈安靜不到一分鐘,便又開始說話了: [喂,妮莎、彌麗思嘉。我必須說我們的經歷也真是奇妙啊。首先是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騎士降伏,接著看著他的後代被三個騙子害死,而這三個騙子的後代最後竟然毀在某些由外星而來的生物手中… 喂,妳們說說看,在我們星球以外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的啊? ]
彌麗思嘉不耐煩的回應: [我才不在乎,騰菲菈。不如想想我們自己的未來吧,想一想若與我們簽訂契約的領主都因這場愚蠢的內鬥而死了,我們該何去何從? 三百年前,有該隱赫斯特取代蓬提耶成為我們的新主人,但如今我們已經沒新主人來繼續簽訂契約了。這代表,我們的詛咒將無法破解並永世不得自由。] 紅髮吸血鬼轉向總是領導著牠們的大姊說道: [話說回來,妳還懷念我們仍自由的那段日子嗎,妮莎? 好像是… 我忘了,至少好幾千年之前了吧。]
不料妮莎卻冷笑一聲: [天哪,妳們那麼愚蠢嗎? ]
兩隻吸血鬼面面相覷,不知妮莎什麼意思。
[妳們倆完全不必擔心,布蘭琪城堡不會消亡的。它會以另一種對我們來說更為美好的方式存在。妳們倆想要自由是嗎? 但我告訴妳們,外面的世界早已經與中世紀大為不同了。即便我們獲得自由,但依照我們13紀元時的生活方式,我們立刻會被人類用現代工業量產出的高科技武器殺掉。在人類的秩序下生存已經成為我們這些不死種族的必然了,但這並不代表我們會過得很惡劣。妳們知不知道,如今的亞基坦公國發掘到一件各個現代國家都夢寐以求的新資源… ]
騰菲菈答道: [石油? ]
[沒錯,不論這場戰鬥誰輸誰贏,布蘭琪城堡都將屹立不搖。想像一下,布蘭琪城堡周圍若紛紛築起比這座城堡本身還要高上數百尺的摩天大樓,那將會是怎麼樣的一副景象! ]
[啊,是的… 沒錯! 我看過雜誌上寫道大洋彼岸美哈尼新大陸上的合眾國西部沙漠,有著很多因為掏金熱崛起的沙漠之城,那些沙漠之城裡到處都是資本家築起的摩天大樓與仿造歐瑟羅大陸貴族們的奢華宮殿! ]
[妳說得很對,騰菲菈。]
彌麗思嘉不以為然的說道: [哼,妳們倆講那麼多有何用? 我們還不是被契約給詛咒… 不對,等等… 契約應該是雙向的。若該隱赫斯特家族的人全死光了,而沒有人繼續履行契約,那麼… ]
[那麼… ] 妮莎對兩名姊妹笑道: [我們三個將迎來除了不能走出亞基坦公國的這個限制除外,人身自由有史以來最寬裕的時代。而且… 在一個人滿為患的城市裡,還怕找不到樂子嗎? 啊,我都不禁同情起黛芬.德.布蘭琪了! ]
吸血鬼們用尖銳的嗓音大笑起來,一邊舉起紅酒杯一飲而盡。
或許,這些古老而永生的吸血族裔什麼都不需要做,就已經是一切衝突的最終贏家了。
讓地點轉移到吸血鬼暢飲鮮血同時的布蘭琪城堡下方。
珍娜對兒子問道: [皮埃爾… 那名混血兒女士為什麼都不說話? ]
她是沒辦法說話,我們幾小時前躲起來時我看到她朝自己的嘴巴裡開槍。男孩看著抱著自己的母親在心裡面這麼回答道。但男孩發現母親並沒有看著自己,不過他也習慣了,皮埃爾一出生就不會說話,除非媽媽要明確知道 “是” 或 “否” 不然珍娜每次對兒子說話時,比起溝通更像是排遣孤寂的自言自語。
不過,比起那名女士,皮埃爾更在意那名拄著一條拐杖,跛著腳救起那名混血兒女士的 “異族女巫” 。皮埃爾腦子裡想不到更好的詞彙形容那裝束怪異的女人了。而且,他也很在意一個月前逃出布蘭琪城堡的那一天,在守墓人小屋的音樂盒怎麼會在混血兒女士身上,而異族女巫又將它拿走?
皮埃爾相信母親也在疑惑著,但是,他們當時躲藏在床底下的位置時,母親的視線正好被遮擋住,只有皮埃爾看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無奈皮埃爾無法說話來解釋,況且在一個隨時會喪命的戰區內,此時絕非是安心交談這些瑣事最好的地方。
在稍早前,盧克王子殿下本說要將他們母子倆與那位混血兒女士送到安全地帶的。珍娜與皮埃爾等了一整天直到黃昏,他們等到屋外不斷傳來砲火,而屋內的人開始忙碌起來,氣氛愈發緊張。終於,他們見到了王子。
他與媽媽當時正要朝王子的方向走去,但是,一股直覺讓他們倆停了下來。因為王子不僅僅只帶上這幾日以來皮埃爾都認得其面孔的那個副手,王子身邊還跟著另一位年輕的布列登軍官領著另外一群穿著布列登鎧甲的騎士,這些布列登人對皮埃爾而言是陌生人。而那位混血兒女士就在王子與布列登軍官中間一起走過來,模樣看起來很是突兀。
過往的經驗培養的直覺使他們嗅到危險的空氣,他們四處張望,想找地方躲起來。碰巧他們在一個房間裡找到了一張床。果然,不久後盧克王子、布列登軍官、混血兒女士起了爭執,而震驚的下一幕飛快地發生了,混血兒女士突然拔槍自殺了,布列登高級軍官似乎是因為想救她而蹲低下去,但盧克王子立刻趁機用手中的自動步槍朝軍官射擊,王子的法隆德斯騎士也對身邊的布列登騎士比照辦理。很快,槍械開火與慘絕人寰的慘叫遍佈整座建築內。但最可怕的,還是後來王子笑著臉說出的話: [把所有只要不是穿著法隆德斯軍服的人一概殺掉。]
媽媽也聽到那句話了,因為皮埃爾感覺到媽媽在王子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瞬間用力緊抓著兒子的衣角。只是接下來不可思議的詭異事件,珍娜就沒有親眼見證到了。
混血兒女士倒下的一瞬間皮埃爾和她正好對著眼,皮埃爾透過混血兒女士渙散的雙眼可以保證她在朝嘴巴裡開槍的那一瞬間絕對就已經死了,直到王子替她的身體蓋上布列登軍官的披風並且直到騎士們的槍聲徹底遠離的那一刻,她的身體都不曾動過。
不過,當屍體身上那個音樂盒的旋律突然自動響起,而那異族女巫拄著拐杖喀… 喀… 喀… 走過來時,混血兒女士的身體發生了詭異的變化,異族女巫跪在她身邊緩緩將手觸碰在披風上時,一道轉瞬而逝的強烈金色光芒從披風裡的縫隙微微透出來。然後,異族女巫說話了: [這便是我能為你們做的了,再會。] 她說完後,便將音樂盒拿走並拄著拐杖站起來。
就在女巫拄著拐杖走路的聲音遠去後,下一刻,混血兒女士的手突然用力扯掉了披風,她那對褐色的雙眼與皮埃爾正好對視著。且那對炯炯有神的雙眼,沒有一絲死亡的氣息。
於是,時間回到了現在。
[我們是不是在電視上看過她? ] 珍娜又對孩子問道。
是的,她是個很有才華的歌手,在布列登和德爾斯蘭的幾個國家特別有名氣,她會唱歌劇也會爵士樂。不過,現今要擔心的並不是這個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必須想著應該如何逃出去,但以目前的情勢來看這似乎毫無困難。
混血兒女士右手持著撿來的劍,左手握著撿來的手槍。她亞麻色的頭髮染滿那些試圖殺掉他們一夥三人的士兵們的鮮血,皮埃爾與珍娜就這麼一直躲在混血兒女士背後嘆為觀止的在逃出去的路上看見她輕易切碎了數十位猿彘士兵。但是,他們也相當驚險地躲過一些大規模揚塵而去的裝甲騎士部隊與用機槍馬車的武器掃射平民的士兵,並利用砲兵每一次開火的間隙逃跑。在不久前,他們甚至利用陰影在幾輛輕型戰車的眼皮子底下溜過。
隨著沒命般逃跑的時間愈長,周圍的空氣也由戰火的熾熱轉變成為森林的寒冷。腳邊的死屍與血水,也逐漸變成灌木與露珠。
[女士,女士! 可以了! 我們是不是… 成功逃出來了? ]
隨著媽媽的叫喊,那名亞麻色頭髮的混血兒女士才緩緩停下腳步來。她示意抱著兒子的珍娜在灌木叢裡蹲低,接著她開始在深夜的寂靜樹林中左顧右盼了很長一段時間。若非城中的砲火聲不絕於耳,這片被夜色籠罩的森林其實相當美好。銀幣般的斑駁月光灑落在灌木叢、草皮與地上那幾枚色澤澄亮如金幣的彈殼上,隨著大樹的枝葉被晚風輕拂的沙沙響動,空氣中那來自月亮上的蒼白塵埃也跟著鮮活的舞動起來。
不… 那並非是來自月亮上的塵埃。那在月光照映下的宛如千萬螢火蟲的橘紅色星光與蒼白的塵埃,只是夜空中殞落的戰鬥機燃燒的殘灰罷了。任由龐大身軀在空中化身為千萬碎片,每一片的色澤緩緩由火紅冷卻為蒼白,最終徹底散逸在空氣中形成一個完美的循環… 這或許就是那些鐵鷹誕生的宿命吧。
忽然,突如其來的匡噹聲響,把珍娜嚇了一大跳。
原來,那是混血兒女士丟棄手中的武器,慶幸逃離出去而深吐了一口長氣的聲音。她此時放心地站了起來,但見到低伏在灌木叢中的珍娜還在疑慮,她便不假思索的伸手把抱著孩子的母親拉起來。而皮埃爾身上隨身攜帶的一個東西吸引她的注意。
混血兒女士一把將啞巴男孩的寫字板搶了過來,並在上面寫了一個簡短的詞語和標點符號。
名字?
[珍娜。我兒子叫皮埃爾。]
混血兒女士聽了以後點點頭,擦掉原本內容,又寫: 看樹林外,安全。放心。
媽媽抱著皮埃爾往混血兒女士手指的方位看去,沒有錯。樹林外那被銀白月色籠罩著的確實是一大片開闊的草原。草原是個大斜坡,站在樹林邊緣的他們三人正好位於上坡面向下坡的部份,在他們背後是黑暗的布蘭琪城堡與熊熊燃燒的朗松爾城,在面前的除了廣闊的草原還有一條遠離朗松爾城的寬敞大道。
幾道簡陋柵欄圍出的大道上,薄霧般的飛砂高高揚起,而在那飛沙走石更遠處的是條在夜幕中一望無際的地平線。
空中又大又圓的銀月指明了那條前路,那是條逃離可怕的布蘭琪城堡並奔向自由的路。
珍娜抱著皮埃爾興奮地朝下坡奔跑過去。年輕的女人縱聲大笑,一邊抱起兒子轉圈,又叫又跳: [自由了! 哈哈哈! 我們終於自由了! 我們不只從那座可怕的布蘭琪城堡逃出來,在那可怕女吸血鬼的煉獄中逃出來,又在那兩個強盜的毒手下倖存,如今,我們又從戰區中毫髮無傷的溜掉了! 哈哈哈! 簡直是奇蹟啊,我的孩子! 媽媽帶你離開,媽媽立刻帶你離開! ]
但此時,珍娜發現被高高抱起來的兒子用手指著自己的背後。
原來,那名混血兒女士沒跟上來。她不知何故轉身背對珍娜與皮埃爾,仰著腦袋看著布蘭琪城堡。那頭染了血的亞麻色秀髮隨風飄逸。
母子倆對看一眼後,對彼此點點頭,隨即朝混血兒女士跑回去。只是對方不是很待見母子倆的作法,她低下頭惡狠狠瞪著跑回來的母子倆,然後朝出城的大道看了一眼後又轉頭繼續瞪著他們,像是在示意他們若想活命就趕緊滾蛋。
[妳可是救了我們一命啊。妳不走,我們也不走! 況且… 我區區一個猿彘能逃多遠呢? ]
但妳有我啊… 有我… 皮埃爾無奈搖頭。他的母親總是忘記自己的小孩有多可怕的殺傷力。
混血兒女士開始寫字。
滾蛋。
[我才不滾蛋! 妳不要命了嗎? 不管那座城堡對妳來說有多麼重要的人、事、物,那黑色的恐怖建築都會將妳悉數吞噬! ]
混血兒女士笑了。是的,她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笑了。她的嘴角看起來好像是在回憶某些美好之物,因而泛起笑容。她緩緩在寫字板上行筆,動作不再粗野迅速,文字內容也複雜起來,且字跡不再醜陋不堪。
有一個溫柔的男人曾說: 家是用來讓人去愛,而非讓人去恐懼的。
混血兒女士的美麗笑容露出燦爛的牙齒,喜悅的雙眼流下兩行淚。接著她又抹去那行字,寫道: 況且,布蘭琪城堡只會吃掉陌生人。
皮埃爾開始感覺自己意識到了某些事情。異族女巫… 披風下的金色閃光… 起死回生… 還有女巫那句: 這便是我能為你們做的了,再會…
男孩明白了。他目瞪口呆的看著混血兒女士,珍娜或許沒弄明白,但強烈的疑惑感終於也讓她問出皮埃爾想問的那句話: [妳… 妳到底是誰? 對啊,妳為何如此熟悉朗松爾城的建築佈局,並成功帶我們逃出來? 快說,妳到底是誰? ]
混血兒女士開始低頭無聲地啼哭了起來,同時緩緩寫出了一個名字。
在珍娜和皮埃爾因為她寫的那個名字而震驚得無法言語時,珍娜突然將混血兒女士一把抱住撂倒在灌木叢中,她正想掙扎,雙腳卻被極為強勁的力道制伏住,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原來那位叫皮埃爾的小男孩是人類。
混血兒女士正要強行抵抗時,卻看到珍娜將手指放在嘴巴前叫她安靜。
[噓! 安靜! 遠方… 有好幾輛布蘭琪城堡的馬車… 祈禱他們的夜視儀沒看到我們… ] 珍娜看著混血兒女士露出一道苦笑: [況且… 妳目前的這種狀態也沒辦法幫助我們吧? 所以我們三人只要在這裡躲好… 噢… 不… 不… 天哪… 那個… 那… 妳看… 妳看那個是什麼… ]
珍娜的突然露出極為恐懼的表情。混血兒女士不需要抬頭也知道珍娜看見了什麼,因為珍娜的臉頰在月光下蒼白的膚色,突然在她語調變得害怕的前幾秒鐘逐漸變成一股深到發黑的暗紅色。而且混血兒女士的臉正好對著正上方的夜空,因此,她一開始就明確看到了真相。
那是因為天空。不,更確切的說,那是因為夜空中那一輪在短短幾秒內不知何故變得通紅如鮮血的月亮。
[上帝哪… 我和兒子怎麼會那麼倒楣… 我和兒子怎麼會那麼倒楣… 我只是以為進城堡對兒子來說,會比我跟著那些軍隊好… 怎知會變成這樣… 上帝哪… 求您保佑我們吧… ] 珍娜緊閉雙眼哭泣著,不斷在胸前劃著十字。
血紅的月亮就這麼高高懸掛著,將整片夜空的雲朵染成深紫色。它雖沒有更近、也沒有更遠,但也絕對稱不上毫無惡意。那鮮血淋漓的顏色與月亮圓盆般的形象相互交融,就好比… 就好比在等待一位即將臨盆的母親。
布蘭琪城堡的馬車停下來了,就在離三人十五米外的地方。
[不… 我還不想死… 不想死… 嗚… 放開我… 嗚嗚… ] 混血兒女士趕緊用力摀住珍娜那一張快要尖叫出來的嘴,皮埃爾也放開抱住混血兒女士雙腿的手,改而抱緊自己母親四處掙扎的腰。
布蘭琪城堡的馬車門從裡面被打了開來。然後,傳出了有人走下來的腳步聲。
克勞德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事情。
五點鐘日落時他正在去給他的班提水的路上,營地在這個時間點上極為忙碌已是半年以來的常態,這個充滿死亡與沙礫的土地上水源都要統一配給。但今晚不知有哪裡出錯了,令他一直感覺很不對勁。
武器。對,為何那麼多人在搬運火砲,還有那些四處跑的戰車… 下一刻,克勞德的耳朵傳來劇痛,眼睛在一陣模糊後昏迷過去。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躺臥在一個沙包壘成的陣地裡,人們在掩體後到處跑動,好幾個傷員與死屍橫臥的到處都是。
他立刻下意識摸索自己的勒貝爾步槍,半拉開槍機確認子彈已入膛。
[喂,士兵! 醒了就給我和艾德蒙去搬彈藥來! ]
一名自己不認識的士官指著另一位上等兵對自己大吼,隨後,士官又轉頭回去操作一挺哈奇開斯機槍。
克勞德飛快爬起來: [是,長官! ] 縱使克勞德再遲鈍也知道被敵襲了,問題是誰打的他們? 布蘭琪城堡的騎士昨夜才來過,難道…
[你叫艾德蒙吧? 告訴我,誰打的我們? ]
上等兵抽一口煙,扔掉煙蒂: [布列登人。]
[怎麼可能? 為什麼? ]
[你太多廢話了。]
之後的三十分鐘,他們兩人一直奔跑往返於貯藏彈藥的地下室與陣地之間,然後不知何時艾德蒙不見了,只剩下他一人在提著彈藥奔跑著。在周圍的火力逐漸薄弱下來時,他終於開始想找人詢問回去自己原屬班組的位置時,發現陣地裡所有人都倒下了。
他開始察覺不妙,他盡量低伏身子,回到那名士官所處的那個機槍掩體的地方… 但是士官死了。
士官額頭上多了一個小洞,眼睛睜得大大的,亞德里安鋼盔掉在屍體腳邊。克勞德皺著眉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他匍匐移動到士官身邊闔上他的眼睛,接著爬起來想拿走那挺哈奇開斯機槍,檢查還能不能用。
三五半狙擊槍的板機在林賜業的手指上傳回清脆的反饋,就在同時,加裝抑制器的步槍傳來柔和的後座力與 “啪” 的一道槍響。林賜業右手飛快拉動槍栓後回到握把上,重新將食指第一個指節緩緩放回板機的下緣施加壓力,讓板機行程走到二段位,同時透過串聯夜視儀的瞄準鏡觀察那個試圖操作機槍的法隆德斯士兵的情況。緊接著,傳來第二聲抑制器步槍開火的槍響。
[幹掉那挺機槍了,我要下去了。] 小組的無線電裡傳來林賜業的說話聲。
林賜業邊走下樓,一邊將獵兵服的披風從肩膀甩到背後,同時左手伸到槍口位置扭動三五半的集氣杯,將手栓槍機檔位調回半自動檔位後拉動了一下槍機,退掉膛內那顆打空的八毫米毛瑟彈。
他看見下方樓梯口有一名獵兵正腳踩在牆上,將一柄有一人長的苗刀從兩具被釘在牆壁上的猿彘士兵屍身上拔起來: [剛剛那兩槍打得好,賜業。]
[你倒是別太省著用子彈。]
[我不敢冒著暴露這棟建築的風險,尤其上面的指揮全亂掉的情況下。我們第七團現在究竟該聽誰的? 都他媽半年了,那些法隆德斯人怎麼今晚突然就朝我們開槍了? ]
[賜業、李偉,你們倆過來。有任務要辦了,城西邊四百米有三輛輕戰車被擲彈兵圍困住了,我們得去幫他們解圍。]
[徐隊,你來的正好。知道現在究竟該聽誰的嗎? 怎麼連咱們獵兵團都不知道鐘大人和王大人的消息? ]
[李偉,你要不要救人? 不想去可以替我們守在這兒。]
李偉用披風擦拭掉苗刀上的鮮血: [當然要去救。沒我在,你們能行嗎? ]
[所以… 我又得上去探路了。媽的,天上沒有飛機的眼睛看著總感覺頭皮發麻啊。]
[賜業,要不多找一個人和你一起? ]
[不,你們沒有人眼珠子比我銳利。我的這把三五半可是會認主人的。]
隊長沉默了幾秒: [那你自己小心點,我先帶弟兄們先下樓去了。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林賜業目送兩名弟兄離開後走回了頂樓,他調換了一個狙擊位置並開始監視道路起來。但他發現一處不對勁的地方,遠處有一臺重戰車停留原地的時間似乎太長了,雖然它只露出一點點身子,但還是很不對勁。
下一秒他用力扔下步槍,連滾帶爬衝回樓梯口,同時朝著無線電裡面尖叫起來。
法蘭索瓦.貝內看見夜視瞄準鏡的十字線下,那座塔樓的中段部份在黑夜中爆發出一道夾雜火焰的滾滾濃煙,接著便折斷成兩截,緩緩沉沒於地面上。是錯覺嗎? 他似乎看到一個人自塔的頂層摔下來? 那座塔離他們可不算太遠… 法蘭索瓦的心理可不太好受。過去曾熱愛修習歷史的他,明確知道朗松爾城在五爵之戰後每一處殘存的建築都是王國歷史的無價珍寶,但今晚他卻在破壞它們,更諷刺的一點是他還很在行。
車長看著潛望鏡喊叫道: [打得好,小子! 戰車砲就該那麼用,現在到右舷砲去。裝填手,填彈! ]
後續將近一個小時,法蘭索瓦都隨著偵察機發送到打字機的座標與車長的大喊大叫而在三門火砲之間一刻不停歇地忙碌著。這也難怪,因為聶爾蒙II型重戰車是個足足五十二公噸重的怪物。它車體兩側配有左、右舷兩門戰車砲,中間還配有一門迫擊砲,環繞著坦克周邊的是整整五挺哈奇開斯機槍,全車總共有包括車長在內的六個人來維持這隻鋼鐵巨獸的運行。而B-932號車的新砲手一直以來威名赫赫,一年前的訓練中他原屬的車組員因訓練意外全部死亡,只剩他倖存,因而在半年前他傷癒後才被調到由盧克王子指揮的這支部隊來。
左舷砲、右舷砲、迫擊砲、右舷砲、迫擊砲、左舷砲… 法蘭索瓦隨著車長的指令不斷在狹小的車體裡靈活移動著,且他下手很少失準,十字線底下都是命中遠處目標後的濃煙與烈火,但B-932號車組員的所向披靡,只持續到那一枚砲彈的襲來為止。
一開始那只是車體發生震動,並且有某些像是金屬片被撕裂的不起眼聲音,這聲音被忽略很正常,坦克裡的噪音本身就很大。但下一秒,法蘭索瓦感覺有某些東西倒在身邊。他轉身過去,發現是機槍手,但已經看不清他那被金屬破片噴濺得血肉模糊的臉孔,看來那件長袖鎖子甲衣也抵擋不了對眼部的直接傷害。
[該死,中彈了! 砲手去左舷砲! 裝填手去給他裝… ]
此時裝填手大喊: [車長,左舷砲損毀! ]
[駕駛,後撤、後撤! ]
[不,取消命令,車長! 讓我用迫擊砲! ] 他們的車方才朝相近的位置打了許多發砲彈,法蘭索瓦有自信知道這個敵人可能位於何處。他直接依照打字機紀錄的上一發的落下點調整座標並發射迫擊砲。整個過程極度迅速,車長都來不及阻止。全車組員沒人做出任何動作,緊張凝重的氛圍使車內沉默了足足十秒鐘。
[報告車長… 命中。] 就近左舷砲的裝填手透過尚可使用的瞄準鏡說道。
車長什麼也沒說,只是拍拍砲手的肩膀。
[原地維修,潛望鏡損毀了。我必須檢查外面的情況。]
車長說完話後,便打開了坦克頂部的艙門。
[砲手! 快去用右舷的機槍! ]
法蘭索瓦聽到車長的命令後,立刻奔向那個陣亡的機槍手操作的機槍位置去,但他聽見命令當下就察覺不對勁,剛才右舷一直都是一片開闊地。若有敵人只可能是新的裝甲目標,但為何車長不叫他用右舷砲,而且還在喊完命令後立刻用手槍射擊?
但即便疑惑,法蘭索瓦仍看向那門機槍的瞄鏡。看到外面究竟是甚麼情況後,他扣下了板機。
但就在幾秒鐘後,車長的靴底踹在法蘭索瓦的臉頰上,隨後車長的轉輪槍的槍口便壓在砲手的太陽穴上: [混帳! 你這時就沒了準頭? 你公然前線抗命? ]
砲手冷冷答道: [那些都是法隆德斯人。]
[那是王子下的命令! ]
[他只是少校而已,馬屁精。我看你這車長與騎士頭銜也是當初川雨月學運時,靠著盛鳶廳前方履帶上的鮮血得來的吧。呵呵,爵士… ]
[閉嘴! 我現在就槍斃你! ]
[喂,新來的。你說什麼? 外面那些是什麼? ]
[平民。]
[所以… 我們剛才打的全是平民,不是布列登人的軍隊? ]
[閉嘴! 你們全閉嘴! 抗命者死! ]
[不,車長,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無線電的情報都是你在聽的。我想知道我們剛才打的敵人到底是誰? ]
[可是,我開火時確實看到有拿武器的士兵… ]
[但是,你也看到不少一直逃竄的影子吧? 我就疑惑了,我們怎麼能僅憑一輛重戰車沒步兵和騎兵幫助,支撐那麼久卻都沒… ]
一陣震耳欲聾的槍響。砲手的左眼窩只剩一個血淋淋的口子,他後腦的鎖子甲正在被鮮血染紅。此時車裡所有人都看著車長不發一語。
[凡抗命者,下場就如… ]
車長話音未落,就有兩件東西從打開的艙門蓋掉了下來。那分別是車長的頭顱與一顆木柄尾端冒著煙的集束手榴彈。
尚爾.德.拉.莫爾傑爵士被馬蹄下方那輛重型戰車爆炸的沖擊波炸飛起來,他與菌畜在半空中連轉好幾圈,摔到遠處的地面上。騎兵的反戰車手榴彈對付重型坦克除非艙門蓋大開導致彈藥殉爆,否則效果不至於如此,他不禁疑惑,那臺車的乘組員為什麼他媽的沒把艙門蓋關上?
但此時他的侍從對無線電的大喊聲讓他專注回當下: [尚爾爵士,您沒事吧? 聽到請回覆! ]
[我還活著! 繼續帶隊追他們,我獨自繞道包抄! ]
尚爾的菌畜因來自正下方的爆炸而導致內臟外漏了,他自己的左腿也因為爆炸的關係往內側轉了九十度且被馬壓碎骨頭,但沉重的龍鋼板甲的防禦還是保證了他的戰鬥能力,龍鋼是近兩百年才開發出的新金屬材質,這種密度比一般鋼鐵高二十倍的金屬專門用來製作給人類騎士穿著的鎧甲。尚爾拿出血瓶朝馬匹與自己分別注射後,立刻將自己的雙手大劍扛到肩甲上,並躍上馬背開始衝刺。
尚爾必須要趕快,布列登人的騎兵都是綜合騎兵,即便是重甲騎兵也能身兼多職,他們的重甲騎兵要比法隆德斯的重甲騎士更敏捷。這些敵方騎兵在馬背上使用反坦克騎槍的技術相當了得,搭配左手騎兵卡賓槍的輔助,他們看起來宛如騎的不是馬而是一匹野狼。在法隆德斯除了臨時分配板甲並編制為重甲騎兵的驃騎兵以外,很少會有能在馬背上將長槍用得那麼靈巧的重甲騎兵。他的班組員有人的傷勢快撐不下去了,若再追不上並消滅他們,不僅他的手下會開始減員,且敵人還得繼續肆虐己方的步兵與戰車。
另一方面,程韋策馬一個跳躍,驚險地躲過了爆炸。他甩乾了馬槊槍頭上的鮮血,轉一圈後讓槍柄靠在背上,同時左手將槍套裡的溫徹斯特卡賓槍橫放在馬鞍上開始裝彈。他直到此時才有時間慶幸自己因憑藉極快速的反應能力而躲過一劫。
那些法隆德斯的重甲騎士實在極為難纏,他們反制敵人騎兵的遠程攻擊手段只有反坦克騎槍與輕型手榴彈而已,相比遼鑲的鐵浮屠騎兵來說這些攻擊手段可謂相當稀少,可是這些西方騎士們的防禦能力卻宛如銅牆鐵壁般牢不可破。程韋的班組員對敵人投射了極巨量的各類彈藥,但他們卻仍能夠繼續追逐上來,且他們根本視敵方的裝甲目標為無物,除了重型戰車,輕型與中型戰車在他們沉重的鐵蹄與騎槍之下只有翻覆的份。
無線電傳來聲音: [隊長,他們又追上來了! ]
那麼快又組織起來… 難道他們的隊長沒被剛才那輛聶爾蒙的爆炸給炸死? 程韋剛在思索,一柄大劍便冷不防從右側揮了過來,他立刻架起槍桿撥開劍鋒,敵方立刻順勢使出第二下刺擊,但程韋這回來得及應對了,他們倆的兵刃在疾馳於城市廢墟的戰馬背上相互卡著,誰也不讓對方吋分。
[大遼鑲帝國,蘆嵬軍第七團,第三重騎兵副營長,程韋少尉! ]
[法隆德斯王國,聖德尼騎士團第五營長,任職中尉。尚爾.德.拉.莫爾傑爵士。]
他們二人雖聽不懂彼此的語言,但明確知道報上名號的意涵。
此時兩名敵對騎士的班組成員也跟隨隊長一起朝彼此纏鬥起來,遼鑲的鐵浮屠騎兵像跳蚤亦或雨點一般不斷在敵人身邊彈跳的同時利用眼花撩亂的熱兵器襲擾,但鋼鐵般的法隆德斯騎士僅僅維持直線的奔馳,在屢屢架開或硬扛下攻擊的同時屹立不搖。
如此下去並不是辦法。兩名隊長心中同時想著。
[收攏,煙霧彈! ]
[收攏,夾槍衝鋒! ]
程韋率領的鐵浮屠騎兵聽到無線電的指令後立刻明白隊長的用意,他們靠攏的同時分別按三個批次扔出煙霧彈,並依靠這三層煙幕的掩護做好接下來的準備。
那三層煙幕絲毫不影響騎士們衝鋒的果敢與力量。尚爾爵士的侍從和手下的騎士們拉開反坦克騎槍的槍機,檢查膛內的砲彈就緒後,壓低了身姿,夾緊了騎槍策馬全速奔馳,並緩緩聚攏到隊長的兩側。
法隆德斯的騎士團是令整片歐瑟羅大陸聞風喪膽的存在,每一個板甲騎士的人與馬全套裝備有足足二點四公噸,他們在全速衝鋒時目空一切,一個班組十位兄弟們的腿甲併攏在一起,以八十公里的最高時速疾馳並端平騎槍,等待著隊長的號令以騎槍的尖端或結合槍管的騎槍桿中的三十毫米砲彈終結對手的生命。他們不懼一切的鐵蹄足以踏平地獄。
越過第一層煙幕。首先進入眼簾的是一排砲兵操作野戰砲與機槍馬車手朝他們齊射的火光,騎士們對此一笑置之,在十匹菌畜跳躍了六公尺的高度落下來後,幾名騎士的槍尖上都多了一具砲兵與機槍手的死屍,那排野戰砲的砲管則被沉重的鐵蹄悉數踩斷。騎士們將槍尖的屍體往背後一甩,讓馬匹繼續朝中央的隊長靠攏以補漏減員的空缺 — 方才幾名騎士被砲彈擊中而脫隊,但就在隊伍衝入第二道煙幕的同時,落後的隊員又拖著殘缺且噴灑著鮮血的肉體加入了最外圍的隊友,與兄弟們繼續一起衝向敵陣。
騎士們衝破第二道煙幕。在眼前的是一輛二十噸左右級別的聖沙蒙中型戰車與兩輛分別只有七噸的雷諾輕型戰車,騎士們的隊伍能輕易撞翻這些裝甲,但是,與標準版本不同的是這些戰車被改裝成更適合城鎮戰的版本,它們的主砲是噴火器。
[隊長,那些法隆德斯的騎士好像被我們甩掉了。]
[不,再等等。]
一輛周身冒著火的聖沙蒙戰車自第三層煙霧中飛起來轉了一圈,掉落翻覆在道路旁邊,緊接著整個車身爆炸開來。緊隨其後的,是十名鎧甲上燃燒著熊熊烈火的鋼鐵騎士,點點火星飄揚在他們隨風馳騁的馬尾之後。
[我們就快追上了,衝呀! 法隆德斯王國萬歲! 路易三十七世陛下萬歲! ]
騎士與侍從們忍受烈焰燒灼的劇痛,跟著尚爾爵士大聲吼了起來: [法隆德斯王國萬歲! 路易陛下萬歲! ]
尚爾爵士挺直衝鋒時彎低的腰桿,不再用騎槍衝鋒的姿勢,而是以雙手握持的方式緊握他的雙手大劍並將其高舉過頭頂,他的目標就在敵隊的正中間。
[全隊勒馬! ]
布列登人突然全隊停下來了,並同時將馬頭往左或右轉了四十度。若他們想使用手中的反坦克長槍轉頭開火齊射,意圖太過明顯了… 此時騎士們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一整排被觸發的跳雷直接朝著後面騎士們的臉上爆炸,那些反騎兵的跳雷裝載了鐵砂,通常只能夠阻滯輕騎兵而不足以抵擋重騎兵,但若是剛衝擊完坦克的重騎兵的話…
程韋與他的鐵浮屠騎兵們轉身朝著火光與鐵砂中刺出一個回馬槍,尚爾的侍從和騎士們瞇著雙眼,透過板甲頭盔本身就很狹窄的視野朝著火光與鐵沙對面勉強繼續那威力大減的衝刺,而尚爾爵士本人則朝著對面方向用力揮下了他那柄跟隨自己多年的雙手大劍。
尚爾的眼睛在徒剩下一片白光之前,感覺到了自己手中大劍的鋒刃似乎觸碰到了某樣東西。
青隼騎士團年僅十五歲的團員賈克.德.方亭爵士滿意得看到自己俯衝轟炸機的炸彈命中了那一排火砲陣地,雖然稍微失準一點,打中了一隊無法辨識敵我的騎士,但以身中十三槍的人來說,他已經夠格稱得上是一隻青隼了。
感謝露瑟蒂埃長公主,賜與一個猿彘成為騎士的那一天。
賈克微笑著,親吻著長公主親自贈送給每一位青隼騎士的藍色絲帶與他偷偷想方設法弄來的公主的照片,賈克從沒見過像露瑟蒂埃公主那麼熱愛飛行並珍愛這支效忠於她的青隼騎士團的女人。帶著青隼騎士們飛離開王都巴黎的藍天並在城郊的天空為他們送別的,正是長公主自己駕駛的座機。
賈克.德.方亭爵士握著操縱桿的手緩緩鬆懈下來,飛機朝著地面落了下去。
俯衝轟炸機爆炸的碎片與衝擊波讓一群摸黑在戰壕裡用狼牙棒、戰壕刀、工兵鏟血戰肉搏的士兵被炸飛起來,一名噴火兵看到清掃的目標消失頓時手足無措,一名士兵在他背後用刺刀衝鋒將噴火兵一擊捅死,那名士兵拔出刺刀大口喘氣時的下一刻,立刻劇烈咳嗽起來並倒了下去,緊接著四個穿戴防毒面具的擲彈兵端著衝鋒槍與散彈槍從戰壕的轉角走過來,對著地上的屍體補槍,他們走到戰壕的下一個轉角時,一條巨大的手臂深入戰壕亂打一通,四人頓時血肉模糊。
巨人的下半身已然被大砲轟爛,它現在只能拖著半截身體在戰壕內一邊哀號一邊爬行。一個獵兵突然如老鼠般從戰壕之間冒出來,他撿起擲彈兵屍體上的集束反戰車手榴彈,兩個跳躍躲過巨人的攻擊後從下半身鑽入它的內臟裡面,五秒鐘後,巨人便化成了一陣血腥的大雨傾瀉在整片戰場上。獵兵艱難的從巨人殘存的屍塊中爬起身,但才剛翻出戰壕,肩膀就被一個迎面而來的驃騎兵的騎槍給穿透,獵兵正想拔出手槍對那個驃騎兵反擊,卻發現對方吃驚的望著天空,他不禁也往回頭看。這兩個人同時看到了雨點般的燦爛砲彈自明月高懸的夜空中落了下來,而其中一顆的尖端與自己正對著眼。
那場在布蘭琪城堡下方的朗松爾城區當中,可能是由二等兵克勞德開始的死亡,持續了整整七個小時。
獵人感覺自己的心臟漏了一拍。他大氣不敢喘地緩緩將腳收回來,將腰間的小型燈籠取下來放地上,並蹲下來開始排除那顆用柄式手榴彈做成的詭雷。
在這條滿地鮮血的僅僅五十公尺的走廊讓獵人走了三十分鐘之久。他的女兒記得父親教給她的所有東西,以那些為數半百的恐怖鐵處女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做為障礙物而鋪設的詭雷,絕對是室內近身戰鬥的惡夢。他聆聽著鐵處女中血液滴落的聲音緩慢前進,已經跨越或排除了整整七條引線,才終於走到這裡。
不愧是出自我的手藝,僅憑一顆手榴彈就做到如此程度。獵人拆除那顆詭雷時,心裡複雜的如此想著。獵人拆下牽引手榴彈的拌線後,將尚可使用的手榴彈收回披風底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犯吾等,無遭伐,未有之…
獵人將小型燈籠繫回腰帶,隨後趴在地上匍匐爬過最後一道用嚇人刑具堆積成的障礙物底下。獵人剛站起來,便看到眼前那部理論上在半年前就應該毀掉的升降梯不僅回復了正常,而且正在運做著。
升降梯的鐵拉門從裡面被打開,同時伴隨著一道音樂盒的旋律。了無生氣、逐漸凝結空氣的旋律叮叮噹地轉著,獵人與升降梯裡的非人存在沉默注視著彼此。
[獵人哪,獵人。你們這些獵人對於真相總是有種… 有種… 飢渴,對吧? 沒錯吧? 你們煞費苦心研究每一件在雅南得到的小物品,絞盡腦汁思索這些物品與少數神智清醒的人們口中的對話與周遭環境每一吋角落的殘留物,並拼湊出所謂自己的一套雅南的 “真相” … 咦? 那個獵人叫什麼名字來的呀,就是那個拿弓刃的… 西蒙! 對,西蒙說的對極了! 你可真是富有拜爾金沃斯的研究精神哪,哈哈哈… 然而,獵人哪,你可曾檢視過在雅南以外的那個自己,究竟何以癡迷於這片黑暗、詛咒、血腥的輪迴地獄呢? 如此癡迷於雅南的你,是否也在某些程度上暗示著你自己其實很享受這些悲劇所造成的混亂呢? 這一切理應被世界深惡痛絕的東西是否也是在滋養著你的內心呢? 我的意思是… ]
她擠出一道與父親一樣恐怖的笑容: [你其實只是熱愛死亡而已。對吧,居伊? 你喜歡看到敵人的死亡、世界的死亡乃至自己的死亡。你降生時就擁有天賜的神力,居伊。但你同時也背負著無法自主的迷茫命運來到這討人厭的世界,本應是堂堂神之子的你,這輩子卻注定只是個魁儡,你這輩子在做的只是一個幼稚的孩子在叛逆或逃避應有的責任而已。呵,這一切根本就他媽的沒有在你第一次遇見卡蜜拉那條賤母狗時所講給她聽的大道理,你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居伊? 別回答,我來告訴你的本質究竟是什麼。你的本質,就是一個用暴力與恐怖的外表掩蓋心理的懦弱無能的孤兒院雛妓而已。]
時值音樂盒的曲終之刻,獵人顫抖著將左手大拇指自手槍的擊錘上緩緩移開。緊接著音樂盒從升降梯裡面拋出來,獵人一把接住了。
獵人沉默良久,接著才皺眉說道: [是啊,或許一切恰如妳所說。但是… 現在的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告訴我萊安娜人在哪裡。]
[她很好,我剛才甚至還放任她使用這具身體呢… 父親。]
[夠了,放她走。]
[不… 這具身體對我可還有用處。你看起來似乎不開心啊,父親? 不然來殺了我呀? 用你的武器像撕裂雅南夢境裡的野獸那般,撕裂這具身體? 呵呵呵… ]
獵人看著體內流有自己血脈的那東西與自己擦肩而過,輕鬆地踱步離開自己方才步履艱難穿過的詭雷場。
在獵人走入升降梯後,怪物嘲諷的對著獵人如此大喊: [放心吧,不像你和我,萊安娜可是全然自由的。另外替我給媽媽一個甜蜜的吻! 哈哈哈哈哈! ]
[喂,慢著! ]
芙蘿拉停了下來。
[米諾梅德到底是什麼意思? ]
她輕笑了幾聲,緩緩答道: [和阿魯卡德一個意思。]
傑拉的假名阿魯卡德… 是諾曼的居伊創立的傭兵團 “龍之子” 當中 “龍” 這個字的倒拼寫讀音。Dracula,是古拉費幾亞山脈上諸國中的某一支優雅語言當中代表龍的意思,Dracula便是Alucard。那麼Muinomead便是…
[該死的雕蟲小技。] 下一刻,升降梯開始往上。
升降梯發出機械的噪音直到頂層才停了下來。獵人離開升降梯門口之前下意識的將手伸入門裡面按下降鍵,但就在按下的前一刻他將手緩緩拿開,因為他意識到自己這次或許用不著再這麼做了。
獵人將頭轉向左側,看著黑暗的巨大長廊盡頭,鐘塔閣樓那扇佈滿浮雕的青銅大門。大門現在正緊閉著,而從那扇大門前方的黑暗中朝獵人緩緩靠近的是一個黯淡的人影。
威廉.德.錢德尼安爵士右手握著已然出鞘的十字長劍,雪亮的金屬在劍尖閃耀著光芒,地板上清脆的腳步聲也離獵人愈來愈近。
[我不是你過去認識的那個人了,威廉爵士。]
老騎士在離獵人七步外的地方停下來,獵人腰帶上燈籠的光正好能讓兩人正大光明看清對手的身影。
[幻夢境就要降臨在這座城堡了,你愈快讓我進去,我就能愈快解決掉那些上位者。]
威廉用雙手橫舉長劍至右耳,尖端朝前雙膝微彎擺出架式。透過黑暗中微弱的燈籠在十字劍上的反光,能看見騎士僅存的右半張臉上的藍眼珠以心無旁鶩的堅定眼神觀察對手。
獵人冷笑: [只因為我瘸了一條腿就下手,值得嗎? 都沒有穿鎧甲,我們會結束得很快。]
威廉爵士終於說出第一句話: [求之不得。] 老騎士緊接下來的深呼吸,令冰冷的長劍表面上凝上一層薄霧。
騎士的速度快得宛如一隻在濃濃夜色中撲殺獵物的鴟梟。
獵人與騎士錯身而過的剎那,爆發出了一條與兩柄兵刃一同運動的狹長火焰。那兩條火光的照映下,長劍堅如鋼筋而仗鞭柔似江水。火光在漆黑長廊短促的冒出與即刻的消逝標誌了戰鬥的始終。
這整個過程當中,獵人皆不動如山。獵人的所有移動直到最終停下來的動作,僅僅是左腳稍微前跨半步使身體微向前傾,同時高舉的右手握著已化為鋼鞭型態的杖鞭與披風的一角罷了。
而那噴濺在獵人右手抓住的披風上面的,是半截十字劍粉末般細碎的鐵屑。
交鋒後,獵人背後的威廉爵士沉默的低著頭,幾秒鐘後他無聲地冷笑,接著用僅存的左手扔下半截殘剩的斷劍與那隻在交鋒中被鋼鞭切斷的右手,然後轉過了頭。他遮蓋左臉的黑色長髮被鋼鞭盡數割斷散落在地,左半張裸露著肌腱與牙齒的臉孔擠出一道可怕的微笑: [哼… 我… 最終… 還是不如你啊… 居伊.德.科戴拉爾… ]
騎士吐出鮮血,跪在地上,用自己僅剩的左手抱著被劃開一個口子的腹部。仗鞭強勁的衝擊力不僅割開騎士的腹部,毀掉他的兵刃,還震傷了他的內臟。但這不對,老騎士心想。居伊沒有使出全部的威力,若他使出全部的力量絕對可以將自己由左腿至右肩劈成兩半,就像是… 啊!
獵人收回左腳站直了身體,嗖地一聲甩動披風與仗鞭,披風上的鐵劍碎片皆如沙礫般唰地一聲灑落在背後的地面上,緊接著是匡噹一聲,獵人往地面刺擊的鋼鞭霎時變回了一條手杖。
[我侄兒說,你十年前就是在這裡聽我姊姊的命令,用和我剛才相同的劍術把他的身體給剖成兩半的。] 獵人轉頭: [你的債還清了,威廉爵士。回去我姊姊身邊吧,別打擾我還我的債,否則… ]
威廉爵士抱著腹部發狂般尖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嘻嘻嘻… NEMO ME… NEMO ME IMPUNE LACESSIT! 哈哈哈哈! NEMO ME IMPUNE LACESSIT! 哈哈哈哈… 沒有錯… NEMO ME IMPUNE LACESSIT! 哈哈哈哈! ]
獵人轉過頭去,拋下瘋狂的老騎士。
那一跛、一跛邁向青銅大門的腳步前行的同時,也將舊日的所有嘲諷與罪孽遺留在了腦後。
[居伊! ]
獵人回頭。
[這一次,在挽回你深愛的一切時… 別再次因為自己的強大,而誤傷身邊的人們了。]
在迷茫朦朧的意識之中,威廉似乎聽到了微弱而堅定的回應: [我盡量。]
獵人伸出雙手,以全身體重的力量去推開那扇足足十人高、巨大而沉重,上面佈滿治癒教會與該隱赫斯特戰爭浮雕的青銅金屬門。
三百年前,該隱赫斯特家族蜜卡拉攝政女王與梅維爾國王的騎士團慘敗給了治癒教會 “聖劍” 路德維希率領的刀斧手獵人兵團。 “夢城者” 葛莉特.德.布蘭琪的設計圖,用這扇金屬門宣示了該隱赫斯特家永遠會記住往日的一切恥辱: 犯吾等,無遭伐,未有之。該隱赫斯特將會回到古拉費幾亞山脈,那高傲而古老的月之故鄉… 但三百年前諾亞、梅莉莎、莉迪亞來到法隆德斯王國時,可曾想到這句促進團結的家族格言將會成為後代子孫們相互殺戮的藉口?
金屬門縫由頂至底部有被大量的鐵漿緊緊封死的痕跡,在金屬門的較低處留有許多彈痕,在高處還留有一個巨大而明顯的凹陷,那些都是半年前的失控事件裡留下的證明。
龐大的門伴隨著金屬的低沉轟鳴,正在不可思議的被獵人緩緩推開來。血紅色的光芒即刻照射在獵人的整個正面,同時在他背後的長廊投射出一道巨大的黑影。
十年了,終於回到這個地方來了。且一切幾乎不曾變過。但只是幾乎而已…
圓形空間與穹頂結構組建了鐘塔閣樓的建築基礎,巨大的鐘錶機械結構設置在上方穹頂的空間裡,拉丁式的迴廊與廊柱環繞了整個圓形空間。獵人甚至能辨認出那滿地的雜物與用品是屬於自己的,甚至更驚訝的發現這個曾被封閉整整十年的空間裡一塵不染,彷彿時間在這個空間裡得到了某種停滯。但一切看似停滯的只是假象,這裡早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走入金屬大門對面放置有兩個王座的圓形主空間時,要先經過一段向上的寬敞階梯,階梯同時也是金屬大門兩側本有兩尊騎士雕像,它們被居伊破壞掉並改以亞彌達拉雕塑取而代之。如今,那兩尊巨大的亞彌達拉像仍然存在,但與此同時有兩隻真正的亞彌達拉正像巨大的蜘蛛般攀附在穹頂巨大的鐘錶機械結構上面,用那顆長著絨毛般肉芽的腦袋,凝望著底下那位微小的獵人。
獵人沉默看了祂們一眼,便瘸著腿繼續往階梯爬上去。對面盡頭那兩個該隱赫斯特家族的王座,隨著獵人爬上階梯的腳步也一寸接著一寸浮現在了眼前。正好也是從這個路段開始,獵人看見地面上有著好幾滴乾涸的深色血跡朝著王座靠過去,獵人的腳步與血跡一同前進著,兩者正好在整個圓形空間正中央的位置上停下來,正是在那個位置停有一輛嬰兒車。嬰兒車並沒有如獵人想像中的傾覆在地,反而是整整齊齊的立在那兒,就好像是被人給小心翼翼推進來的一般。
獵人低頭看著雙腿前方的那輛嬰兒車,裡面空空如也。
在紅光的照映下,嬰兒車底部的深色乾涸血跡相較其他位置,恰好顯得特別濃厚。血月透過穹頂的鐘錶機械落下來的紅色光芒讓什麼東西看起來都像是紅色與黑色的,但獵人唯獨對一點深信不疑 — 那灘血跡原本的色彩肯定是蒼白如紙的吧!
此時,獵人左腿的傷因為與錢德尼安的戰鬥,又流出血了。他咬著牙,繼續拖著斷腿繞過嬰兒車,往兩個並排王座的位置靠近。新鮮的與乾涸的血液都於地板上混合在了一起。
最後,獵人在離王座十公尺的位置停下了腳步。他站在原地開始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左手邊是留聲機和裡面放有幾支紅酒瓶但冰塊早已融化的冰桶,這兩樣物件與右手邊那部鋼琴一樣,似乎是僅僅十分鐘前才被使用過,而非是十年前。這一切都與居伊.德.科戴拉爾離開的那一夜分毫不差,皆是十年前的模樣。除了… 那對坐在獵人正前方的兩張王座椅上的男女之外。他們不再是十年前那脆弱的孩子。
諾亞的王冠與梅莉莎、莉迪亞二人共享的后冠,被他們三百年後的兩位後裔從頭頂上輕輕地拿下來,莊重地放在王座的扶手上。
獵人腦海裡浮現了在雅南夢境獵殺時的記憶… 該隱赫斯特用星界異域的黃金製成的寶冠,還有空無一物的嬰兒車…
[把王冠給我。] 獵人伸手: [我與芙蘿拉都是祂選定的蒼白之血。只需透過這兩件古老的媒介,我便能深入夢境終結其源頭,結束這場源自於血的詛咒與噩夢。這次,我不再是居伊了,不再是了。我願再度成為一名… 犧牲一切記憶,徒剩揮劍一職的獵人。]
[屍體… 就應該安息為好。] 身穿瑪莉亞.該隱赫斯特的獵兵服的卡蜜拉站起身的同時,將出鞘並橫放在腿上的 “落葉” 輕輕拿了起來。她雙手分別抓住打刀與脇差的柄,橫舉著劍作勢要拆開的樣子: [一具墓中屍骨… 所化成的蟲豸般的獵人,也膽敢在大天使亞彌達拉與君王們面前大放厥辭? ]
獵人大吼: [你們瘋了! 是啊,我們三人都死在這裡確實能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爭鬥中逐漸佔上風的芙蘿拉會徹底取代亞丹,亞丹將會死得像是從不曾存在過一般。但你們真的在乎這些嗎? 你們更多的只是因為恨我吧? 如我恨雷蒙、康絲坦絲恨羅蘭與黛芬一般。我求你們給予我機會吧,卡蜜拉、傑拉! 做真正對大局有幫助的事。
[芙蘿拉獲勝後會成為新的一位上位者,但祂終將只會是另外一個亞丹罷了,別忘了,芙蘿拉未來也須要靠人類繁衍後裔,祂也需要新的蒼白之血。照你們被仇恨沖昏頭的想法來做,我們三人只會死得毫無意義而已。因為屆時世界上的某處,又將會誕生另一座雅南城、另一座該隱赫斯特城堡與另一座布蘭琪城堡,裡面住著又一支如同亞基坦三公爵的家族! ]
卡蜜拉抖動著雙手,看似就要拔開落葉兩部份的劍身,但遲遲沒有下手。隨後,一隻穿著殘破黑鎧甲的左手,觸碰了卡蜜拉的肩膀。
傑拉現在身上正穿戴著父親雷蒙的那具傷痕累累的黑色蘇美魯鎧甲,但唯獨沒有穿戴頭盔。他坐在國王的寶座上用左手扶著堂妹的肩膀,卡蜜拉放下劍轉頭看著堂兄,此時的傑拉以一道最溫柔的微笑撫平卡蜜拉複雜的千絲萬緒: [我的姊妹… ] 傑拉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
不,噢,不… 那該死的猿彘馬賽爾.柯波金伯爵。
傑拉的左手扶著卡蜜拉的肩膀同時,右手也抓起了靠在王座椅邊上的一枝巨槌,那東西證實了獵人靠近王座時看到的某件物品縈繞不去的不安猜想: 馬賽爾果真送給了傑拉那一柄電鋸。傑拉從王座上站起來後,將巨槌與地板上的圓鋸用力組合在一起,整把電鋸頓時發出機械劇烈運作的嘶嘶聲和激烈的火花。
傑拉溫柔地問道: [妳痛苦嗎,小公主? ]
卡蜜拉轉頭看著撫摸自己肩膀的堂兄並點了點頭。
[傻孩子… 死了就不會痛了。死了,夢就醒了。]
獵人失控地大吼大叫,忘記了被割開的右臉頰上的疼痛: [在夢境裡面,萊安娜小姐能夠引領我! 在夢境裡待了那麼久,她擁有在夢境中引領獵人前進的潛能! 你們要知道不論以何種形式,黛芬與萊安娜都還有可能有機會被復活! 我知道不論這兩個女人變得何種形貌,但只要她們還存在你們就會繼續為之而活。因為若換做是我自己,我也會那麼做的! 我再說最後一次,把那兩頂王冠給我! ]
卡蜜拉看向堂兄的愁苦面孔上,終於勾起一道勉強的笑容: [嗯! 夢就要醒了… 我們三人的那場由血緣維繫的噩夢。]
傑拉緩緩放開了堂妹,就在下一刻,那兩隻吸血鬼對視彼此的金紅異色瞳立刻從溫柔變得兇殘凌厲起來。接著,他們同時惡狠狠地瞪著王座椅對面的那一個孤身的雅南獵人。
“落葉” 被拆卸開來的匡噹聲響乾淨俐落,卡蜜拉右手上的劍尖筆直指向獵人,不再有一絲遲疑。
“千景” 出鞘後隨著靈巧地一個轉圈,被握持在傑拉穿著殘破鎧甲的左手中,蓬提耶家族的千景與卡蜜拉的落葉平行,兩柄鋼鐵共同在血月之下,相映彼此的冰冷鋒芒。
而傑拉右手拖曳著的沉重電鋸,在地板上噴濺火花的同時,也發出內部引擎沉悶的咆哮聲。
獵人那一對明亮的血紅雙眼正在飛速分析局勢。輕巧的落葉速度比沉重的電鋸更快,是主要威脅。那套蘇美魯鎧甲即便被摧殘成那副模樣,質地也是與龍鋼一樣堅硬,別要有絲毫懷疑。環繞這個圓形空間的廊道有躲藏的陰影,廊柱則可做開槍的掩體,很有用。穹頂的鐘錶機械與那兩隻亞彌達拉的身體… 若能躲上去將會製造出敵明我暗的極大優勢,但目前沒有合適的方法,除非有一匹菌畜可騎。好了,這就是獵人目前在戰術上能觀察到的全部優劣勢了。
獵人左手大拇指將柯爾特單動式陸軍的擊槌拉到底,右手唰地一聲甩動杖鞭,將其變成鋼鞭型態。
[一起上吧,狗娘養的。]
獵人在戰鬥一開始,就立刻吃了一個大虧。
他的開槍速度因歐仁妮對他左肩造成的傷而嚴重遲緩下來,轉輪手槍的第一發子彈只是打在了卡蜜拉的胸口上噴出一道血花,而沒有阻滯下她飛快的移動與攻擊。
卡蜜拉以極為狡猾的步法移動著,她繞了一個彎成Z型的曲線,從十公尺外的王座如子彈般迅速的滑行過來,獵人只來得及看見棕色披風、三角帽上的白鳶羽和落葉隨著軌跡一閃而過的鋒芒。下一刻,獵人的喉嚨就狠狠挨了一刀,他低下手槍打算揮出仗鞭反擊時,卡蜜拉早已在地板上躺下來用背部靠慣性滑行,繞出了一個呈C的弧形並脫離攻擊範圍。不待喘息,右手持電鋸、左手持千景的阿魯卡德便從王座處一個箭步跳到了半空中來。
阿魯卡德在半空中左手反握著千景,往前跳躍了八公尺的距離後,將半截千景用力釘在獵人前方五步的地面上,並以此為軸心用火花四溢的電鋸劃了一個兩百七十度的圓弧,直接砸在想去追擊卡蜜拉的獵人腹部上。獵人當即血如泉湧,身體被擊飛起來飛了十幾公尺後,背部直接砸在離地面六公尺高的青銅大門上並發出沉悶的響聲。接著,摔落下來倒在大門前的階梯上的獵人便再也沒有爬起來。
卡蜜拉發出尖銳的大笑,說道: [這就結束了嗎? 愈是熟悉掌握武器的人,頭腦必需愈是審慎自己所感受到的世界。但你可沒有啊,獵人。]
阿魯卡德拔出緊緊釘在地板裡的千景,再度跳躍了起來,這次他以電鋸為主要重心來旋轉著身體將電鋸朝著獵人身體的正中央鋸下去,試圖給予他致命的一擊。但本以為會切割在肉體上的綿密手感,卻變成切割在階梯磚石上的痠麻。
一道向樓梯下方翻滾而去的黑影告訴了阿魯卡德目標逃竄的方向,他左手將反握的千景順勢收進左腰的鞘裡,改以雙手握持電鋸的長柄,將那運轉中的高效殺人機器像矛一般不斷刺向樓梯下方的對手。電鋸不斷將獵人的血肉切得皮開肉綻,那些血液也一直噴灑在阿魯卡德的臉上,只是獵人那看似狼狽但卻異常精準的後跳與翻滾,每次都使其得以從那嗜血的鋸齒上逃脫。
經驗告訴獵人,戰鬥失利所做的第一件要事便是後撤。
單獨應對他們二者之一或許不會太難,但遇上緊密配合的兩個敵人首先必須觀察其配合行動中不協調的破綻,獵人本打算冒險地以他對付人類敵人時熟悉的做法,也就是抓時機先用槍將對手的動作截停,隨後伸手拉扯出其內臟的戰術來使出第一步攻擊。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失敗了,而且隨後所付出的代價也不小,獵人被兩人聯手的一套連續進攻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面對眼前步步緊逼的電鋸,獵人本以為自己退無可退了,就在他背後碰上牆壁下意識往回望之際,他才發現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下一刻,獵人極度慶幸的看到阿魯卡德發現電鋸摩擦在雕像基座上而非是獵人的血肉上時疑惑的表情。阿魯卡德抬頭往上望時,看到的是獵人的三角帽與黑色披風在亞彌達拉雕像上方的邊緣露出一角的身影,但獵人很快為這個急中生智的行為而後悔了。
本想立刻爬上亞彌達拉雕像追上去的阿魯卡德被一個聲音阻止了動作: [閃開,讓我用這個! ]
卡蜜拉將落葉組合起來,接著從左肩的披風底下舉起一把手槍,那把手槍有許多木頭結構,配上狹長的造型讓獵人當下以為那是仿燧發槍外觀的 “伊芙琳” 。不過,當她把槍轉到側面,並在槍口加裝某件物品時,獵人這才徹底看清楚那把槍的模樣。那東西嚴格來說根本不能算手槍,因為那是一柄 “削短手槍” 。這種手槍其實就是將普通的手動拴機式步槍,鋸短到只剩下握把和維持運作的必要機械而剩下的武器。任何結構適宜並被這種粗暴的做法殘害過的步槍,都可以被泛稱為削短手槍。
卡蜜拉手中的這把削短手槍是用李.恩菲爾德步槍改造的,這把步槍以在同類型武器中的高彈藥容量和飛快的射擊速度聞名。現在,卡蜜拉正在它的槍口裝上一個獵人最不想看見的東西,一枚可兼容普通子彈發射的槍榴彈。然後,卡蜜拉舉起左手就將那枚榴彈朝著亞彌達拉的雕像上方射了過去。
榴彈一瞬間就將亞彌達拉雕像的上半部份給炸個粉碎,在碎石與煙霧中,一道黑色披風的影子朝環繞鐘塔閣樓的拉丁式迴廊的黑暗中鑽了進去。
[哈哈! 叔父! 你不是龍之子嗎? 為何你只會像隻老鼠一樣四處逃竄? ]
阿魯卡德一邊朝黑色披風的方向衝刺一邊拖曳著電鋸,他朝著預判好的位置旋轉身體,讓電鋸依靠離心力橫揮過去,有三根廊柱當即就被電鋸給砸個粉碎。阿魯卡德停下動作並舉起電鋸,查看他的電鋸上是否有獵人身體的殘肢,不料卻只看見一件黑色披風而已。
你中計了,孩子。獵人心理暗道。
獵人趁兩名對手的注意力集中在爆炸上面時,將轉輪手槍裹在披風裡朝著黑暗的迴廊扔過去以吸引至少一位對手的注意力,他自己則毫髮無損的用手臂懸掛在雕像底部一處可以掩護的地方。爆炸結束後,他立刻翻躍至殘剩半截的亞彌達拉雕像上方,抓著鋼鞭型態的杖鞭朝下方縱身一躍,將鋒利而柔軟的鋼鞭瞄準離自己最近目標的頭蓋骨劈下去。
卡蜜拉發出疼痛的尖叫。傑拉聽見以後甩開電鋸上那礙事的披風,轉身面對後方的威脅。此時在阿魯卡德眼中,他看見獵人背上的披風已經不在了,獵人的動作停止在揮出仗鞭落下攻擊的那一刻,那條長四公尺鋼鞭的鋸齒片深深鑿穿了地板。若非躲得快,卡蜜拉的腦殼恐怕已經被這記攻擊給切開來了,但這不代表她的狀態很好。
卡蜜拉獵兵服的帽子被鋼鞭抽破了一個大洞並與她的幾縷銀髮和頭皮共同掉到了地上,她的頭頂與一部份額頭的皮被鋼鞭掀開,現在正泉湧般的流出血液,她露出犬齒憤怒地對獵人像頭野獸般發出不成語詞的大吼。
獵人趁兩名對手此時尚未能立刻傷到自己的時機,拿出一支採血瓶扎入大腿補血恢復活力。獵人發現卡蜜拉頭上的傷不致命,但鮮血倒是流得滿地都是,希望這至少能阻斷她一隻眼的視覺,不過獵人剛才也被阿魯卡德的電鋸傷的不輕,低頭一瞧,自己的血液已經灑落在整片靠近青銅大門的那條階梯上。
阿魯卡德發現又被狡猾的獵人騙了以後,氣得咬牙切齒。他再度半抽出左腰間配帶的千景直接握住刀身,用刀片劃開拇指後握住劍柄徹底拔出劍,然後自遠處朝著獵人一連好幾個揮斬。千景上面的通紅鮮血化為滾燙的毒液,順著傑拉的劍揮舞的軌跡朝著距離幾十步以外的獵人不斷飛去,獵人見狀後開始不斷的滑步跳躍,躲避那一陣接一陣飛過來的毒血,同時試圖將攻擊目標鎖定到卡蜜拉身上。若現在終結掉她,接下來就輕鬆了。
只是,居伊的女兒絕非省油的燈。未等到獵人逼近,卡蜜拉便拆開落葉雙手持刃,以一個迅速的滑步將兩把刀刃切割了過去,卡蜜拉棕色與獵人黑色的身影在血月的光芒下糾纏了起來。
[父親,快呀! 你的腿怎麼了,快點陪我跳完這最後一支舞呀! ]
為了應付阿魯卡德的千景頻頻飛出的毒血,獵人被迫要連續快速閃躲,這個過程也開始讓獵人左腳吃痛起來。現在他只能被動的站在原地應付卡蜜拉飛快的刀光劍影,雖然注射過一支採血瓶了,但看來他需要的是更多的嗎啡。
雨點般密集的劍舞不停從卡蜜拉的手中揮動出來,她靈敏的以各種狡猾刁鑽的曲線切割、戳刺、上挑,時而組合或拆卸手中的那兩把利刃,不斷與對手錯身而過又重整攻勢。但獵人卻僅是站在原地不動分毫,就能夠以手中的仗鞭破解卡蜜拉的攻擊。卡蜜拉拆開刀械,他就用鋼鞭在遠處依靠巧勁抽打;當落葉被組合起來時,他也相應的改以手杖捶打或刺擊。兩人在一來一往的攻防中各有損耗,鮮血不斷自兩人武器的每一次交錯之間噴灑出來,但總體來說是獵人穩佔上風並不斷消耗著卡蜜拉的鮮血與體力。
只是,獵人很快就感覺有詐,這打得太順利了,這女孩的實力不當只有如此。
果然,在獵人疑惑的下一秒,她就開始往後撤了,經驗豐富的獵人自然沒有貪圖追擊,而是側身滑步躲開卡蜜拉雙手中掏出來的李.恩菲爾德與伊芙琳兩把槍接連射擊過來的子彈。那兩把槍飛快的射出子彈,讓獵人有些難以應對,伊芙琳制止力大但是初速低,獵人的反應足以依靠手杖打掉它大部份的水銀子彈,但發射現代無煙火藥彈的李.恩菲爾德即便被削短槍管,其子彈飛行的速度也遠超越人體反應極限。
不,還不能用槍反擊她。獵人一邊閃躲一邊告訴自己,他的伊芙琳裡只有吸取自己血液而成的五發子彈,而馬賽爾送給他的轉輪手槍又在被他剛才為了誘敵而拋棄的披風那裡,他必須仔細考慮時機,將每一次使用槍械的效率最大化。愈是熟悉掌握武器的人,頭腦必需愈是審慎自己所感受到的世界…
卡蜜拉的兩把槍裝滿一般會有十七發子彈。李.恩菲爾德十發、伊芙琳七發,這兩把裝滿的槍分別打掉五發彈藥時,是裝填效率最高的時候,李.恩菲爾德可以用彈夾條一次連裝五發槍彈,伊芙琳可以吸收使用者的鮮血立刻換取五發子彈。
榴彈耗掉她一槍,現在只需躲掉九槍… 獵人拖著逐漸沉重的左腿,感覺躲避子彈愈來愈艱難,而且他感覺自己在閃避途中好像中了兩槍。那肯定是李.恩菲爾德,因為那是一種最初像被蚊子叮咬,但隨後體內的血肉被硬物攪爛的感覺,而不是像被狠狠揍一拳的同時感覺該位置相當滾燙的感受。
李.恩菲爾德削短的槍管發射的步槍彈因為彈頭狹長、初速又被降低的緣故,彈頭會在人體內碎裂的同時,也跟著撕裂開五臟六腑。伊芙琳的彈藥則與千景一樣,是金屬或血液的硬塊擊打在人身上後擴散開來,同時不斷靠腐蝕從表皮開始溶解目標物的肉體。
這些死法還真是豐富。
不過幸運的是,卡蜜拉命中的那兩槍並沒有截停獵人的動作,好讓她有機會拉扯出獵人的內臟。她現在沒預料子彈造成的效果那麼低,正在手忙腳亂的給槍裝彈,獵人此時看準了機會以一道彎曲的移動軌跡吃力的滑步過去,揮出鋼鞭型態的杖鞭抽打正要裝彈的卡蜜拉的手指。真諷刺,獵人使出這個招式時才意識到剛才女孩也是不斷嘗試以這個方法來攻擊自己。
這片地板上經過獵人與卡蜜拉的交戰,現在已經是充滿了兩個人的血液了,紅色的黏稠液體隨著獵人滑動的腳步也跟著像雨天行駛的車輪般噴濺起來。是的,血液。就在獵人將要用杖鞭切掉卡蜜拉的手指前一刻,他眼角看見地上有冒著滾滾白煙的血液。意識到危險的獵人立刻收回鋼鞭往後撤離,同時趁機朝自己扎了一支血瓶。他任由卡蜜拉裝彈,自己警惕的看著環繞鐘塔閣樓的拉丁式迴廊,很快,那從黑暗中不斷飛舞而來的滾燙血液一道接一道直朝獵人撲面而來。與此同時,卡蜜拉也裝好了子彈並舉起了槍。
原來剛才阿魯卡德沒介入戰鬥是在判斷戰情,以決定究竟該先幫助哪一個敵人。經過觀察,他現在認為還是必須先除掉獵人為好,因為即便受了那些傷,這頭人形怪物居然仍能從卡蜜拉那密集到可怕的刀光劍影中存活下來… 於是,阿魯卡德躲進了迴廊中靠黑暗掩護自己並開始用遠程攻擊,卡蜜拉此時也會意到了堂兄的意思,不再使用劍而是繼續用槍來壓制。
這倆孩子是打算靠遠程手段把我弄死。獵人為此飛速構思了一個戰術,並立刻開始執行。
獵人往離自己最近的迴廊翻滾進去,躲藏在黑暗中。果然,兩、三道千景的血痕立刻開始從固定的位置飛過來。
阿魯卡德貪圖揮刀結束後的當下立刻懊惱不已,他知道自己的戰術被獵人識破了。於是他直接放棄防守,大膽脫離迴廊黑暗的掩護,蓄力一個橫斬將一片極大面積的毒血灑在前方的地面上,接著拖曳右手上的電鋸用力跳起來… 然後,有一條從迴廊黑暗處飛出來的鋼鞭纏住了阿魯卡德的脖子。
強勁地、幾乎將頸骨拉斷的力道把阿魯卡德整個人自半空中拉扯下來,阿魯卡德的臉直接栽進自己潑灑出去的毒血當中,血液把他燙得一時睜不開眼。下一刻,他感覺自己被掐著脖子抬了起來,呼吸愈發困難。
[玩夠了吧,孩子們。] 獵人話音落下,整個現場沉寂下來。
此時鐘塔閣樓內有將近一半的地面都被血沾染著,拉丁式廊柱被電鋸砸斷三根,剛剛阿魯卡德橫揮出來的那一劍留下的那灘毒血還在地上嘶嘶冒著煙。神奇的是經過那番激戰,那輛在空間中央的小小嬰兒車竟毫髮無損。
卡蜜拉雙手舉著槍指著獵人遲遲沒有動作,她左半張頭皮直到額頭的地方被杖鞭割開一個大口子來,血液讓她被迫閉上左眼。她的衣服也有多處被劃開割傷,不斷流出血液。
獵人剛才躲入迴廊時恰好找回並繫上了他的黑色披風,當然,轉輪手槍也同時被撿了回來。現在,他的左手正舉槍指著卡蜜拉,右手則緊緊握著杖鞭與阿魯卡德的脖子,單手將他整個人抬起來。
獵人先是對著阿魯卡德說話: [穿了鎧甲,不代表就可以用驃騎兵捨身以戰的那套戰術。在技術實力絕對的輾壓之下這可是完全無用的,孩子。] 接著他轉頭看著卡蜜拉: [把王冠和我留在這裡,你們趕緊離開城堡。]
[先把你的槍放下。]
獵人照辦。他將擊錘半釋放,垂下手臂。[該妳了! ]
卡蜜拉先慢慢放下右手的伊芙琳… 接著,她那張流著血的臉上露出了一道陰森狡猾的笑容。她的右手突然摸索出一顆榴彈並裝在左手的李.恩菲爾德槍口上,她飛快朝側向逃竄的同時,也將榴彈朝著獵人與阿魯卡德的方向打了過去。
好吧,居伊的女兒遵循父親的教導,看誰弱就先殺誰。即便已經投降或失去抵抗能力。
不過,這下子雷蒙的鎧甲便派得上用場了。獵人將阿魯卡德整個人朝著榴彈打過來的地方拋擲過去,阿魯卡德的鎧甲與榴彈碰撞在一起的瞬間火光沖天,阿魯卡德被垂直炸飛了起來。而為了躲避榴彈的破片獵人低伏了下去,爆炸後造成的大量煙霧與粉塵散去一部分後,獵人看到阿魯卡德完好無損的身體掉了下來,鎧甲還發出一陣金屬碰撞聲。只是煙霧令獵人有些看不清周遭的情況… 此時,一把速度不亞於子彈的短劍自煙霧中飛了過來。獵人徒手接住了它。
這並不是獵人沒辦法用手杖打掉它,而是因為方才獵人將阿魯卡德拋出去時也將手杖遺落在地上了,卡蜜拉將落葉的脇差部份當飛刀拋擲出去,反倒是順手給他送了一把武器。
卡蜜拉這次不再使用攻守皆宜的劍技應付獵人了,她扔出飛刀後直逼而來的是侵略性極強的刺劍技法,她將劍尖無休止地朝獵人的臉部與胸腔送去,只是,獵人穩健的姿態宛如一座黑色的鋼鐵城堡般,她的每一記戳刺都被獵人用短劍穩健的卸力或格擋開來,而且即便獵人中途有受了傷,好像也只是因為他根本不想躲。
[這才是妳該有的水準啊! 小怪物! ]
兩人維持幾乎是原地不動的站位下,於短短十秒內持續了二十多回合雷霆般迅速的劍擊,他們各有損傷,但最後仍舊是獵人佔據了上風。
攻不破,天哪,根本攻不破。
卡蜜拉用左手緊抓劍身狠狠用力直劈一劍,劍刃割破她的左手掌心,頓時腐蝕性的鮮血朝獵人噴濺而來,獵人側身閃開,卡蜜拉則在揮出那一劍的同時以一個後空翻退到了十幾公尺外的距離,她伸直右臂橫舉著劍,雙腿蹲下左手伏地,沾滿鮮血瞪著獵人的面孔咬牙切齒,同時懊惱又憤怒,右手落葉的劍身表面上不停滴落著具有腐蝕性的血液。
流血的落葉… 星辰鐘塔… 瑪麗亞… 獵人腦海中浮現了雅南夢境的回憶。不… 落葉不是汗血鋼劍,它是一般的鋼鐵打造的。不過,當獵人回想起自己左腿裡面那條殘剩半截的落葉,立刻意識到原因。卡蜜拉在獵人昏迷時把落葉的刀條換成了獵人從雅南帶回來的千景的刀條。
女兒用父親的刀吸收自己的血,並試圖用血的力量來殺死父親…
獵人搖搖頭,他將短劍輕輕地朝卡蜜拉扔回去,瘸著腿慢慢往前走去撿回自己落在地上的杖鞭。
卡蜜拉接住短劍後,朝著躺在地上,剛挨了一發榴彈的傑拉大吼大叫: [傑拉,快幫我殺他,你別再躺了! ]
阿魯卡德拄著電鋸和千景,艱難地爬起身子來。他的紅色長捲髮被卡蜜拉的榴彈燒掉了一半長,髮尾還有焦黑的痕跡和發出點點光芒的餘燼,雷蒙的蘇美魯板甲在背甲的位置上留有一個正在冒煙的焦黑痕跡,但即便如此這套鎧甲也絲毫沒有被穿透,甚至是一點凹陷也沒有。
[真是任性啊… 小公主… ] 阿魯卡德對卡蜜拉說完話以後,便步履蹣跚地轉身面向獵人,他臉色蒼白且嘴角流血: [該讓你看看… 現在龍之子的驃騎兵團有多強了吧。]
阿魯卡德將千景往後方堂妹的方向拋過去。卡蜜拉見狀,立刻把落葉組合起來,空出左手接住了堂兄拋給自己的千景。接著,她將兩把劍反握著,並將它們一同用力刺進自己胸前肋骨的空隙中。
卡蜜拉痛得大聲尖叫並彎下了腰,兩把刀刃貫穿肺與心臟從她的背部透出來的同時,朝著穹頂的方向爆發出兩道噴泉般美麗的鮮血。那血液直竄天際隨後自左右兩邊落下來宛如一道落日的薄暮,又像蝴蝶的一對翅膀,鮮血香味撲鼻的溼氣和雨滴頻頻自上方滴落在獵人眼睛的皮膚周邊。
此時,獵人看見有許多黑乎乎的細小身影,自鐘錶結構的縫隙中飛下來四處盤旋,那些都是開始被新鮮的血香引來的吸血蝙蝠群。下一刻,卡蜜拉站直了身體並從胸前拔出了兩把劍,她雙手上的落葉與千景皆纏繞著鋼鐵般堅硬且鮮紅的血液硬塊,兩把分別足足四公尺長的血色劍刃上都纏繞著滾滾白煙。
阿魯卡德吹了一聲口哨,一道黑煙般的影子從穹頂上的鐘錶結構與那兩隻亞彌達拉之間竄了下來,並鑽入圍繞鐘塔閣樓的黑暗迴廊內。那巨大的影子沒有發出一點噪音,甚至彷彿羽毛般輕盈,獵人當下為此遲疑了兩秒鐘,在他意識到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道迅捷的黑色影子從獵人左側的眼角餘光處竄來,獵人轉頭時,它已經張著血盆大口朝著自己的腦袋咬過來。獵人逼不得已,直接舉起左手臂抵擋,雅南獵人服的青銅臂甲沒起到太大效果,那道黑影仍成功鉗咬住了獵人的手臂並輕鬆地將他整個身體連帶著拖拽起來。怪物一路咬著獵人的手臂並搖晃腦袋,將他像孩子的玩具般用力甩動,並在圍繞迴廊全速衝刺的同時藉由獵人的身體擊碎迴廊的廊柱。
獵人被那怪物撞得七葷八素,他的身體每撞斷一條廊柱就得碎三條肋骨,在被怪物拖著身體完整繞完一圈之後,獵人被重摔在地。他立刻強迫自己忍著暈眩與劇痛向後翻滾,在拄著仗鞭穩住身子後,他親眼看著那道黑色影子以風一般迅速靈敏的動作上竄下跳,飛躍幾下後緩緩踱步停在阿魯卡德身邊。
阿魯卡德摸了摸高大駿馬脖子後方那黑如墨汁的鬃毛,然後一把將馬賽爾送給他的電鋸扛到右肩上,一個跳躍坐上了馬鞍,接著他的左手從騎兵卡賓槍套裡抽出了一把帶刺刀的溫徹斯特散彈槍,讓槍依靠自重與離心力喀擦一聲單手上了膛。
獵人現在要同時對付使用兩把加起來有八公尺長的汗血鋼劍的靈敏劍士,與一個使著電鋸且命也不要的驃騎兵。
獵人低頭看著自己的左前臂。手臂上方的青銅臂甲多了一排馬的齒痕,在手臂下方的位置,則是與上方齒痕相對應的撕裂傷與清晰可見的白骨。至少我沒讓武器脫手,我還能戰鬥。獵人拿出兩支採血瓶朝大腿扎進去,左臂的傷口立刻湧出大量鮮血,然後開始癒合起來。
呵,還真是看得起我啊,獵人心想。不僅斷我左腿,傷我肩膀還不夠,竟然還以防萬一準備了一匹菌畜來對付我。
這場三方皆重整勢態後的戰鬥一開始便出乎意料。
卡蜜拉毫無預警地將兩把汗血鋼劍同時平行橫舉,接著一個跨步向前,朝著騎在馬上的堂兄背部做了一個用力戳刺的動作。
兩道鮮血像水柱般嘩啦一聲飛了十幾公尺,分別對著阿魯卡德的後腦與馬臀直刺而去,阿魯卡德的眼角觀察到來自背後的攻擊,他當即用圓鋸側面巨大而沉重的部份抵擋腐蝕鮮血針對頭部的攻擊。圓鋸最終是擋下了針對他頭部的攻擊,但馬匹可就沒那麼幸運了,阿魯卡德的馬左後腿的部份被毒血腐蝕,血肉頓時被沖刷掉,只留下一節乾淨的白色大腿骨。
獵人當下意識到了,這是卡蜜拉根本不知道傑拉還帶了匹菌畜參與戰鬥,現在她判斷自己的主要威脅從獵人變成騎著戰馬的傑拉了。
受傷的馬匹嘶鳴了一聲,抬起前蹄,眼看阿魯卡德就要被摔下馬。卡蜜拉趁機在滿是鮮血的地板上移動,她滑步奔跑出了一條長約二十公尺的S行路徑,在這條路徑中央她正好雙膝跪地滑行到戰馬的腹部下方,舉起劍同時旋轉起自己的身體,希望能靠汗血鋼的力量將人與馬一同切成碎塊。
卡蜜拉感覺雙手的劍身前端都分別傳回了柔軟似水… 但最重要的,是鋼鐵般堅硬的打擊反饋。我成功了,我成功砍破他的鎧甲了。卡蜜拉微笑。她在S型路徑末端的地面插上左手的千景緩衝,地板上隨著她運動的軌跡噴灑出一條漂亮的血痕,停下來的瞬間,卡蜜拉單膝跪地,正當她要轉頭看向自己的戰果的時候…
她只看見溫徹斯特散彈槍漆黑的槍口正對準自己的眼睛,而它的刺刀插入了自己的喉嚨。
其實卡蜜拉剛才那一劍的確極為漂亮,阿魯卡德的戰馬幾乎被斬成兩半,它的肋骨與腹腔之間被割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半副內臟露了出來。而且,卡蜜拉的劍也傷害到了阿魯卡德,普通鋼鐵破甲是毫無可能,但汗血鋼可以靠腐蝕能力來破甲,卡蜜拉體內優越的貴族之血讓劍的腐蝕性血液作用極強,蘇美魯板甲一碰到就立刻被軟化,阿魯卡德穿著板甲的兩條小腿在經過一陣殘酷的飛舞後,雙雙滾落到獵人腳邊,殘肢的斷裂處還冒著白煙與鮮紅色的氣泡。
但這一切根本起不了作用,因為騎兵與戰馬都還活著。
阿魯卡德控制菌畜讓它一個飛躍跳到還來不及整備好的卡蜜拉面前,接著將帶刺刀的散彈槍插入她的喉嚨,把她整個身體提起來。阿魯卡德讓戰馬像鐵砧與鐵槌一般用戰馬的肩膀朝著廊柱用力撞擊,而卡蜜拉的身體就夾在中間。戰馬一擊就能撞毀一條廊柱,每當一條廊柱斷裂,阿魯卡德就控制馬匹去撞下一根。
頓時,場面血腥異常。露出內臟的戰馬用自己的蹄子踩著地板上的內臟與碎石,反覆撞擊一個失去反擊能力的人體,每撞一次,人體的傷口與馬的腹腔又噴出更多的血液與臟器到地板上…
阿魯卡德在撞碎了第五條廊柱後停止下來,他將卡蜜拉的身體往右側空中拋去,刺刀從她喉嚨離開時還噴出一條弧形的血液。但是,騎在馬上的阿魯卡德還不願就此放過卡蜜拉,他接著用散彈槍朝著飛到半空中的卡蜜拉補了一槍。阿魯卡德給這把槍裝填的是內容物細碎的鳥彈,扣動板機後,四十顆出膛後的鉛彈丸如蜂群一般分散開來撞上卡蜜拉的腹部,讓她的腹部炸開一朵血花的同時也垂直朝鐘塔閣樓的穹頂上飛去。
戰馬兩個蹬步,先跳到一根廊柱上方,又朝穹頂的鐘錶機械結構跳去,戰馬用蹄子像蜘蛛般攀附在其中一顆齒輪上,這時卡蜜拉的身體才正剛好飛到方才一連串攻擊的動能所讓她停滯在半空中的最高點。她已近乎失去意識,兩把劍逐漸脫手,她眼中現在所看到的是一匹以詭異姿態攀附在自己正上方的一顆大齒輪上的戰馬,它的騎士手中正舉著一把噴發著火焰的電鋸,氣勢洶洶的舉了起來朝著自己。
啊… 是啊。死了就不會痛了。
在鐘塔閣樓正中央的半空中,驅策戰馬舉著武器垂直朝正下方撲殺的驃騎兵、鳶尾花與吸血鬼垂死的女兒、蒼白之血的嬰兒車,共同連成了一條筆直的線。而那攀附在穹頂上的兩個大天使,對下方發生的這一切皆抱以沉默地注視著。
卡蜜拉的背部重摔在地,她嘔出一大口血,雙手的武器皆脫落在地。穹頂上,驃騎兵正在落下,愈來愈多盤旋的吸血蝙蝠群為盛宴大肆歡騰… 卡蜜拉正想閉上雙眼如二十五年前的鳶尾花那般等待終結,但在闔上眼皮的黑暗到來之前,另外一道優雅的黑暗之影卻不請自來的進入她的視野中。
不可能,阿魯卡德睜大雙眼。這根本不可能。
但事實上,以下的事情卻是實際發生著的: 獵人雙手橫舉著杖鞭抬到空中死死緊握,站在摔落的卡蜜拉前方,抵禦著正上方那柄吵雜殺人武器的攻擊。
厚重的長柄圓形電鋸在杖鞭上磨擦,噴出兩道火花。同時,阿魯卡德控制戰馬的技巧極為精湛,他將馬匹、騎士、鎧甲、武器全數超越一公噸半的重量,壓在那一條單薄的鐵仗上維持著平衡。
此時的阿魯卡德雙腳盡斷,僅能依靠大腿緊夾馬背並控制馬匹,他的紅色長捲髮甚至倒垂著下來。阿魯卡德露出犬牙放聲怒吼的同時紅髮也在抖動著: [你去死吧,雅南的獵人! 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
電鋸的發動繩被更用力的拉扯著,切割在仗鞭上的圓鋸轉得有如馬車疾馳的車輪,那匹菌畜也張開了它的嘴,一邊發出馬匹的嘶鳴聲,一邊流著唾液伸長了馬脖子朝獵人的腦袋不斷撕咬過去。不過有一點對獵人來說很幸運,那就是電鋸的柄足夠長,使戰馬咬不到他。但是,若他的手開始支撐不住而有任何一丁點彎曲的話…
背後傳來一聲槍響。戰馬突然發出一聲哀鳴,然後開始瘋狂地扭動身體,獵人一時間腿軟了下來,差點維持不住平衡。
戰馬四處亂動,使阿魯卡德無法再繼續精巧的控制重量來壓制獵人,他控制前蹄剛落地的戰馬往後方一蹬,以和兩名對手拉開距離。接著阿魯卡德低頭查看戰馬的狀態,發現它的右眼只剩下一個血淋淋的窟窿。
獵人轉頭看向背後,只見倒地的卡蜜拉左手上拿著馬賽爾送給獵人的單動式陸軍轉輪手槍,而動作還停留在朝菌畜開槍時的姿勢。
獵人的黑色長披風底下傳來一陣清脆的叮噹聲響,卡蜜拉一看,發現是三枝採血瓶。
[妳用得上。] 不待獵人說完話,她便把手槍丟還給獵人,然後毫不客氣的把三枝採血瓶用力扎入大腿注入體內。接著她還將那頂正好掉在手邊,屬於自己的三角帽給戴回頭上。
留給自己的只剩八枝採血瓶了… 希望我不要為此而後悔吧。
卡蜜拉重新撿拾起落葉與千景,她站到獵人的右手邊,兩人一起和二十公尺外的阿魯卡德面對著面。
哼,真邪門啊。阿魯卡德心想,在對面那兩隻怪物中間的嬰兒車竟然絲毫沒被剛才那場扭打影響。但下一秒,他便不再多想,他高高舉起火光四溢、大聲作響的電鋸,讓菌畜以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全力衝鋒。現在,驃騎兵的腦中只有獵殺。
那小子不能下馬,他的雙腿被砍去,馬匹是他唯一的機動性來源。獵人判斷完情況,看了一眼右邊的卡蜜拉,發現她微彎右膝、伸直左腿並腰部前傾,右手將纏繞自己血液、長整整四公尺的落葉與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朝前傾斜著,而她的左手則將千景橫舉到右臉頰邊。
這是用刺劍與匕首反騎兵的戰術,右手用來刺人;左手用來刺馬。卡蜜拉手中的兩把汗血鋼劍鮮紅的表面在滴落黏稠血絲的同時,也在泛著氣泡與白煙。
[我來減弱他的衝鋒! ] 獵人說完一甩仗鞭,將其化做鋼鞭型態,逕直跑到卡蜜拉的劍尖前直挺挺的站著。接著,獵人也朝戰馬衝鋒了過去。
獵人的黑色披風與阿魯卡德的黑馬錯身的剎那,馬匹的胸前就炸開了一朵扭曲的血花,那條鋼鞭直接強制性地削弱阿魯卡德的速度,更致命的是,獵人在此途中甩起了自己的披風。而那條披風精準蓋住了阿魯卡德的臉,簡言之,他現在就是個無法確認攻擊目標的瞎子。
笑容又回到卡蜜拉臉上,戰馬移動的步法開始明顯的歪斜,那柄電鋸的攻擊軌跡也明顯遠離了自己。她在接受衝擊的最後一刻,最後一次微調劍尖的指向,戰馬胸前的鮮血一邊朝她奔馳,一邊噴撒在她的臉上…
左手,血肉、骨骼、血肉。
右手,鋼鐵、血肉、鋼鐵。
卡蜜拉命中目標後,身體朝側邊旋轉半圈以避開後續可能遭受的所有攻擊,同時也拔掉命中目標的兩柄刀劍。然後,她謹慎的面向背後那名與自己交鋒的騎兵。
但她卻立刻吃驚的發現阿魯卡德根本沒有墜馬甚至是受傷。原來他剛才為了躲避攻擊,所幸就將整個身體躺在了馬鞍上,卡蜜拉右手的劍只是將阿魯卡德右肩上的鎧甲給卸下來而已,而卡蜜拉左手那把從戰馬胸前直直貫穿到肛門的那把劍… 卡蜜拉發現戰馬的胸前與尾巴除了分別多出一個噴血的大口子之外,它的動作也都和原先一樣靈活,毫無影響。更糟糕的是,現在阿魯卡德還將手中的散彈槍指向卡蜜拉。
她躲不開了。
下一刻,兩道槍響同時發出來。原來阿魯卡德的槍口在射擊前突然轉移去對準另一個目標了,而卡蜜拉也看見堂兄的鎧甲上多了一道火花,阿魯卡德咬牙暫停一下後,悻悻然地繼續騎馬環繞那滿地鮮血的戰場,與此刻背對背的兩名對手周旋。
打完了牽制阿魯卡德的這一槍,就只剩下三顆子彈了。獵人放下轉輪手槍後對卡蜜拉問道: [妳還有榴彈嗎? ]
[剩一顆,你應該也藏了我給你的那一顆柄式手榴彈吧。] 卡蜜拉知道獵人肯定會藏著那顆詭雷。
[嗯,但都不要用。妳現在站我背後,用汗血鋼劍遠遠的攻擊他就好。] 獵人往前跨越兩步走到卡蜜拉面前: [讓我來應付他。]
獵人在短時間內連續注入自己體內的採血瓶開始產生效果了,血液與嗎啡開始令他充滿活力,牙齒的咬合感也逐漸變的怪異起來。最重要的是他的左腿似乎不再疼痛了。看來,是時候該結束這場鬧劇了。
他究竟有多強? 這頭死不了的怪物,他究竟有多強?
阿魯卡德在與獵人和卡蜜拉交戰開始至今的二十分鐘裡,心態最初是志得意滿、信心十足。他和昨夜的情況不同了,他有馬匹了,也不再空手,他能以自己最適應與熟悉的姿態戰鬥,卡蜜拉躲在獵人背後不斷用汗血鋼劍遠遠的噴灑血液,對於擁有菌畜的阿魯卡德來講,躲避它是毫無困難。不過他無法理解為何自己永遠衝不破那條小小的鋼鞭揮舞出來的防線之後?
吸血蝙蝠徘徊在四周的半空中,黑色的披風和隨之起舞的仗鞭如一道鬼影,不斷在三人腳下的這片血泊上以最敏捷的速度滑動著。黑馬的騎士不斷揮舞那早已被無處不在的血液染紅的電鋸,他時而像青蛙般上竄下跳,有時又像野牛般橫衝直撞,人與馬彷彿突破了隔閡,牢牢的黏合在了一起成為一隻兇殘無比的食人野獸。那隻怪物有時甚至會將前腿蹲低到獵人腳踝的位置,然後像犬隻般用連咬的方式朝獵人腿部攻擊。
只是這一切對獵人完全沒有作用。獵人以視覺難以跟上的速度不斷在血泊上跳躍滑行,他完美的在戰馬撞擊與電鋸切割的須臾之間閃躲開來,同時揮出鋼鞭反擊。而從阿魯卡德的溫徹斯特槍膛裡發射出去的每一發散彈,也都被獵人精確閃過,頂多只有在披風末端留下幾個細小密集的彈孔而已。
很快,獵人的鋼鞭在阿魯卡德的鎧甲與戰馬的血肉身上,分別留下愈來愈多條凹陷與血痕。相反地,阿魯卡德則必須要受兩到三次以上的攻擊才有機會傷到獵人一次。而卡蜜拉躲在獵人的披風後方不斷朝阿魯卡德潑灑的腐蝕性毒血,更是讓騎兵快要找不到讓馬落腳的位置。
鋼鞭、電鋸、毒血三者一同在這個穹頂建築的空間裡飛舞著,數十上百隻吸血蝙蝠不斷在半空中被撕碎落在地面上的血泊中,血液逐漸愈淹愈高。
又來了… 卡蜜拉發現這副景象,和半年前獵人擄走她的那一夜絲毫不差。為什麼? 為什麼要救我? 躲在獵人背後的卡蜜拉這麼想著。她的心中明明感覺怒火中燒,她緊緊咬著牙齒,但同時卻也感覺到眼眶模糊了起來。
不行了,打不下去了。阿魯卡德在最後一輪嘗試攻擊後暫停下來,退到戰場中央。此時,卡蜜拉與獵人正好又站在了青銅大門前方。
又是一個階段性的戰鬥結束。此時環繞鐘塔閣樓的三十幾根廊柱已經碎裂到只剩下十來根,整片地板上已無一處不是血液,三人的血液、戰馬的血液、半空中受戰鬥波及而被切碎的蝙蝠屍塊的血液、卡蜜拉的兩柄汗血鋼劍上具有傷害的腐蝕性血液,通通累積起來淹至超過腳踝的高度。在穹頂上方飛翔的吸血蝙蝠比原本的數十隻多出了上百倍,對血液愈發飢渴的牠們逐漸無懼起來,盤旋於空中的高度變得愈來愈低,幾乎就在三個人額頭附近的高度上。
三個人與一匹戰馬,一同大口地喘氣著。血液與唾沫不斷從卡蜜拉與阿魯卡德的口鼻當中流出來,獵人臉上的面罩內也涵蓋著濃濃血腥味,他們三人現在看起來就像在血液裡浸泡過一般,頭髮被血液黏在一起,血液染得分辨不清衣服、鎧甲、戰馬鬃毛的原色。
阿魯卡德率先有了動作。他拉動了韁繩,讓戰馬緩慢的靠近場地邊緣並繞著場地行走起來。四條馬蹄子在血泊上移動時,產生一道又一道的波紋與嘩啦水聲,而驃騎兵那對狼一樣銳利的異色瞳則緊咬著對面的兩名對手不放。
獵人與卡蜜拉有樣學樣,他們二人也開始盯著阿魯卡德,並與之在場地上環繞著對峙起來。
這可不妙,那兩人傷得很重,卻還是有很強的戰鬥意志。獵人看向卡蜜拉,她雖然用了獵人給她的三支採血瓶,但不斷使用自己的血液殺傷敵人的方式已讓她開始陷入疲憊。而阿魯卡德凌厲的衝鋒,不到生命耗盡是絕不可能停止,但他的馬開始支撐不下去了。他們都會死,該怎麼處理這種僵局? 阿魯卡德與卡蜜拉很快給了獵人解答。
因為就在某一秒,獵人發現卡蜜拉與自己的距離愈來愈遠,甚至停止下來。阿魯卡德在讓馬匹多走幾步後,也停止住了,這兩個停止下來的人對望著彼此的眼睛,在一番無聲的交流後,同時默契地看向獵人。阿魯卡德轉動轡頭,卡蜜拉則改變了劍尖的指向。
獵人勸阻的嗓音不再激動,如今他只是無奈,對自己搖著頭說出口的話不抱太大期望: [夠了,都收手吧。讓我拿走那兩頂王冠便行。]
卡蜜拉嘴角勾起一道微笑: [父親,你不想殺我們… ]
阿魯卡德接話: [但我們想殺你,叔父。]
黑紅夾雜的兩道影子飛了起來。戰馬與騎兵自血泊上一溜煙地垂直往上竄去,在穹頂上那複雜的鐘錶機械結構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另一道影子… 閃著美麗的火光。
卡蜜拉掏出伊芙琳用的水銀子彈,將其捏碎後抹在左手的千景上,頓時血液與鋼鐵表面竄起了一道烈火,燃燒起來的血液就像濃稠的蜂蜜般自劍尖端不停滴落下來,她接著將落葉靠到千景下方去接觸那燃燒的黏稠鮮血,登時火焰也纏繞在另一把劍上。卡蜜拉原地跳躍了起來,她雙手持劍垂直朝天上飛起來的同時也旋轉著身體,螺旋狀的血與火就像兩條共舞的水蛇,在立體的空間裡畫出兩道極為刺眼而美麗的色彩,那些飛揚在燃燒的血液周圍的蝙蝠瞬間被蒸發成火花與殘灰。
在卡蜜拉跳躍到頂端的位置時,她的眼睛恰好盯著獵人。獵人立刻做出最合理的應對: 他轉身向後,立刻拔腿就跑。
那黏稠的火焰彷彿不將獵人從皮肉深至骨髓的燃燒殆盡便誓死不滅。
火球一般的血焰、長鞭一般的血焰,穿插縱橫又折疊羅織,朝著那一個黑點般四處滾動的小目標如滔滔江水般傾瀉而去。卡蜜拉依靠精準的掌控劍身上的血液揮灑到地面時的支點,藉這股反作用力使自己一直遲滯在六公尺高的半空中,不斷對獵人遠程打擊。獵人依靠不停的準確滑步閃躲掉大半數的血焰,有時必須極為狼狽的在血泊上一直打滾,藉以來逃避開某些範圍特別巨大的火海,甚至在這一連串不間斷的摧殘下,他背部的那條垂地的黑色長披風也因燃燒或腐蝕,短到僅剩下一半長度。
獵人在地面上傷不到她分毫,半空中密佈的毒血與火焰也讓他失去跳起來攻擊對方的機會。獵人的速度終於開始變慢了,他的身體開始不停被火焰灼傷,而且還感覺到密佈於空氣中的毒血開始對身體發揮負面作用了。
獵人在躲避其中一記攻擊後,吐了一口鮮血,跪了下去。
卡蜜拉看見了,終於呀,那個怪物也要不行了。果然,她捨身用盡身體的每一滴血液的力量來對付他是正確的,他會死。但還來不及高興,體內鮮血翻湧時的疼痛,也讓卡蜜拉皺起眉來,當然,她知道這是因為過度使用鮮血之力的自己也快死的前兆,但至少… 這會很美麗。
她看了一眼身子下方的兩個王座,那兩頂王冠仍靜置在王座椅的扶手上巍然不動。卡蜜拉勉強擠出一抹微笑,這死法果然適合該隱赫斯特啊。
兩千隻黑色的蝙蝠化為一股龐大的環圈圍繞在卡蜜拉身邊飛行,有如星體周邊的行星環,又好比簇擁著領主的千萬騎士。她以劍自穿心與肺臟時在背上留下的兩道傷口,分別橫向兩翼湧出二十公尺的鮮血簾幕,那模樣有如大鵬展翅或巨龍翱翔… 或者,更貼切的形容 — 紅蝙蝠。
紅蝙蝠的噴湧的鮮血化成了血管與骨架,進而變成一對雙翼。而卡蜜拉不再以跳躍和支撐,而是真正以飛行的姿態停滯在天空中。紅蝙蝠舉起手中的兩條利牙,將其對準地板上那隻蟲子般渺小的獵人刺殺過去,頓時兩條亮得睜不開眼的白色火光筆直朝其噴射而去。
兩條激光指向的那面地板,瞬間就被溶解出一道能讓半條腿深陷的坑洞,周圍淹及膝蓋的血泊頓時被高溫煮得沸騰冒起氣泡來。兩條激光緩慢地以極具毀滅與震懾力的氣勢,在整個鐘塔閣樓的穹頂空間裡執行著徹底的毀滅與滌蕩,只要被其劃過的石牆上都只留下一片焦黑的深溝,被其觸碰到的血液與金屬都當即沸騰並消散在空氣裡,就連鐘塔閣樓的青銅大門也被那慘白的光束給硬生生溶解並流下了兩條流淌著銅水的凹痕。
在體力耗盡的最後一刻,紅蝙蝠舉起了兩把劍,將尖端直指那蟲子般渺小的生物最後出現的位置後展翅俯衝了下去。她就如同一枝完美的命中目標的飛箭,直到… 在她眼前再度浮現出十九年前和居伊相認的那一夜一模一樣的畫面。
獵人方才以連自己都難以想像的準確度,完美閃躲開來那兩道刺眼激光整整三十秒鐘的毀滅性掃蕩。在不間斷的交戰中,獵人逐漸掌握到交戰套路了,這是無法言明的學習過程,這是在受傷活下來後身體與大腦本能地記憶並做出應對的流程。在雅南,獵人們切割開數量千萬倍於自己一人的威脅,體積數十倍於自己肉體的野獸甚至來自宇宙的上位者時,這道理就已經被他們了然於心了。死亡、復活、再戰。在雅南夢境裡,死亡不代表結束,它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
血液、嗎啡、腎上腺素共同融合起來滋養著獵人耐受性被緊繃至極限的肉體,他的左腿不再疼痛還變靈活了,敵人們的招式也愈來愈容易看破甚至顯得遲鈍緩慢了。
雖然與落葉與千景的毒血長期接觸,會造成失血傷害,但這已經不影響獵人記熟了紅蝙蝠使盡渾身解數的所有招式。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這記攻擊是能行的。紅蝙蝠耗盡鮮血與精力後的自殺式俯衝,在獵人那對熠熠生輝的血紅瞳孔裡彷如一隻莽撞而遲鈍的無頭蒼蠅。
而基於以上這些事實,以下這些就是卡蜜拉俯衝到距離獵人上空三公尺時,她的眼中所看到的景象: 經歷剛才那番激光的肆意切割與毀滅後,除了原本的舊傷之外,其餘毫髮無損的獵人,左手握著的那把柯爾特單動式陸軍轉輪手槍被他至於腰際的位置,右手那條鋼鞭型態的仗鞭如一條繩子纏繞在右前臂上,為他空出手掌。
就在看見這一切的下一個瞬間,獵人以美哈尼西部的拓荒者與法外狂徒們慣用的速射技法,左手預扣著單動式轉輪手槍的板機,用右手掌飛速的撥動轉輪手槍尾巴那片偌大的擊錘整整三次。
轉輪手槍以和自動手槍一樣的高射速,從槍口裡噴吐了三顆大口徑的金屬,把卡蜜拉的動作硬生生截停了下來。她失去平衡,如一隻被獵槍擊中,行將墜地的死鳥。但她並沒有,因為在那之前,一隻如蟒蛇般迅速而漆黑的大手竄向了那三顆彈孔排列出的三角形中央,指甲撕碎她胸前血肉並鑽入內臟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張臉。
雖然,他的面容本身就已被遮蔽,但她仍害怕了起來。因為那張遮蔽的臉孔上對血液氣味無比熟悉的雙眼,是屬於這三百年來每一位雅南獵人的眼睛。
卡蜜拉的內臟被獵人徒手拉扯出來。
鮮血與各種柔軟潮濕的臟器從皮肉上的開口噴洩出來造成強大的壓力,卡蜜拉體內的血液如同破了洞的水球,不斷從獵人掏出她內臟的傷口中爆發出來。同時,她的身體也因水壓的力量而飛了起來,從方才獵人開槍截停她的動作到掏出她的內臟,整個過程她都沒有落地。
嘩啦,紅蝙蝠墜入血海。兩把劍與它們主人的身體先是沉沒了兩秒鐘,隨即一同漂浮起來,在淹及膝蓋的血池子上浮現一陣陣漣漪。
兩柄漂浮在血池子上的汗血鋼劍的金屬表面部份在血月下映照著閃亮的光芒,但過沒多久,凝固在兩柄鐵劍上的固態血液表面上便浮現出龜裂,隨後溶解在血池子裡,而鋼鐵隨後也沉沒了下去。
而在兩柄鐵劍沉沒後,那具女人漂浮在血海上的身體也從毫無動靜,變成在頭部附近浮出幾顆氣泡,並且四肢也有些微抽動的模樣。好了,至少她能活。
獵人喘了一口氣,現在他的世界彷彿徹底沉寂了下來。
鍾塔閣樓裡面已變得如地獄般熾熱。肆意飛翔的吸血蝙蝠已全部消失了身影,所有廊柱如今已經全部碎裂,兩座亞彌達拉雕像也碎裂成一堆瓦礫,青銅大門上不斷流下融化的銅水滴入地板上的血池子裡發出嘶嘶聲。是的,血液已淹及膝蓋,有些區域的血液甚至還冒著沸騰的氣泡與煙霧久久不散。甚至在血水上漂浮著各式各樣無法明辨出樣貌的殘渣與穢物,即便能辨識出來的東西也殘穢不堪,例如焦黑或撕碎的蝙蝠屍體與各種疑似臟器的柔軟物。
滴答、滴答。獵人抬頭看,穹頂的鐘錶結構也沾滿鮮血,血液如雨滴般落在片血海之上,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紋。
獵人將鋼鞭形態的杖鞭往腳下的血池子一戳,隨著一陣嘩啦水聲,武器又變回手杖模樣。他開始轉身並環顧起周圍的血池和黑暗的迴廊尋找第二名對手,正是此時,一件事引起他的注意 — 即便血水快淹沒到搖籃底部,那輛場地中央的嬰兒車依然屹立不搖。
[好… 好… 萊安娜妳別催我了… ] 獵人訝異自己的說話聲比想像的還虛弱,他緩緩拿出三枝採血瓶扎入大腿。現在,他就剩下五枝了。
獵人克制想要吐血的感受,虛弱的喃喃自語: [現在… 我們就剩最後一位了。] 接著他卯足全力大吼: [出來吧,傑拉! 她還有救! ] 獵人開始拄著杖鞭,原地踱步環繞起來,同時他感覺腳步因為血池子的關係愈發沉重: [我的想法仍舊不變,直到我死在這裡之前我還會繼續勸你們放下恩怨! 半年前,你要我相信這片殘破的土地曾經也是美好的。這份美好不會跟隨那些黑暗的過去一同蹉跎殆盡,長夜終究會到盡頭,太陽總是會升起… 甚至你還說過,只要人還在,就會有希望。但看看你,你現在都在做什麼啊,我的侄兒? 難道除了萊安娜與我,這支家族已經沒有人願意聽從理智的聲音了嗎? ]
血,很多血,以很快的速度從上方滴下來,在血池子上留下一條彎曲的水痕,朝著獵人背後看不見的位置靠近。獵人雖看不見背後,但他能聽出聲音。
獵人抬頭仰望時正好與正上方的菌畜臉貼著臉,那匹戰馬用自己的臟器當成垂吊索,如同一隻蜘蛛般從上方悄無聲息的降在獵人頭頂上。那馬匹正張著血盆大口,幾滴唾液滴在仰頭看著它的獵人額頭上,它的眼睛還朝獵人眨了兩下,當然,它方才被卡蜜拉開槍打中的右眼位置只剩下一個血淋淋的洞。
獵人的雙眼與戰馬對望,左手不疾不徐的掏出自己的伊芙琳指著正上方。
不過,獵人似乎忘記一件事,馬匹上沒有騎士。突然,一個全身浸泡在鮮血裡的人形怪物從獵人背後的血海中跪了起來,身上的盔甲發出金屬碰撞聲。那跪在血海中的怪物雙手抬著一個如車輪般的電鋸,發著轟轟噪音就直往獵人的右腿處砸下去。
沒錯,金屬可是能徹底沉入水或血液裡達到隱藏效果的,包括穿著它們的人也是。
揮空了。怎麼可能揮空了? 那麼近,近在呎尺,那圓鋸的火花甚至都濺在他的右小腿上了,是怎麼能揮空的?
獵人用依芙琳一槍擊中戰馬的另外一隻眼並截停其動作的一瞬間,立刻彎曲起兩條腿跳躍起來,阿魯卡德的圓鋸幾乎就要接觸到其靴底,而獵人在跳躍的同時也轉身面向了背後的阿魯卡德。
圓鋸與戰馬同時落地。圓鋸當下就沉入血池子中不再響聲,戰馬則向一隻大魚般到處亂扭身體,將血池子的血液激得不斷噴濺起血花來。
阿魯卡德想用左手拿回電鋸,但獵人將那沉重的武器一腳踹開,使它飛進迴廊的陰影裡面。他想收回左手去拔出自己的伊芙琳,但在那之前獵人就已經出力用腳踩著他的手掌,當他想直接用右手的爪子徒手攻擊時,獵人徒手箝制住並扭斷手腕關節,甚至當他想用牙齒咬的時候獵人都用那條堅硬的鐵杖阻擋住了他。獵人直接靠手杖型態的仗鞭一個用力使勁,將他的下巴給弄得脫臼。
最後,他試圖站起來… 卻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就被卡蜜拉砍斷了。
終於,他才意識到,自己除了父親穿過的這套鎧甲,已經徹底失去抵抗居伊的能力了。這突然讓他覺得很荒唐,雷蒙這些年來也是像自己兒子如今的這副模樣嗎? 一對父子,被同一個人給囚禁在同一副鎧甲中?
獵人沒有趕盡殺絕,此時的他緩緩退開了。獵人與阿魯卡德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一人站著、一人跪著互望彼此。
獵人身體疲憊虛弱但沒有重創,但阿魯卡德卻失去雙腿與右手。右手… 對,他發現自己左手還能繼續戰鬥,剛才獵人只是踩著他的左手,但沒有破壞他的左手。於是,阿魯卡德用僅存的左手嘗試去拔配戴在背後的手槍,但他摸得著伊芙琳卻感覺使不上力,屢次嘗試都拔不出槍來。最終,獵人搖搖頭疲累地拖著雙腿在血池子上往前走去輕輕拉起他的左手,然後獵人藉此拖曳著他的身體,直到那匹四腳朝天但還剩下一口氣的戰馬旁邊。獵人在披風後方摸索了好一陣子後,終於拿出那一顆柄式手榴彈,獵人讓阿魯卡德將手榴彈抓在左手中,接著獵人拉著他的手,兩人一起將整條前臂從戰馬的口中塞進喉嚨深處。
隨後,獵人慢慢地將自己的手從戰馬嘴裡拉出來,只把阿魯卡德的整條左手臂與引信被拔開的手榴彈留在裡面。然後,獵人單膝跪地,用膝蓋將阿魯卡德的左手臂與戰馬的腦袋壓進血池子當中,等待引信燒盡。
三秒後,血水被手榴彈炸得噴濺起來的模樣,宛如戰列艦失準打入海洋中的砲彈,掀起滔天巨浪的樣子。
獵人的身體被原地震飛起來,他整個身體往上噴飛了五十公分後,以臉朝下趴著的姿勢全身掉進血海裡。在血水中什麼都看不見,他四肢不斷掙扎著,血液嗆得他鼻子與肺部刺痛,嘴巴不停得吞嚥下大口的血液。終於,他找回了平衡,他感覺手掌觸碰到了地板,接著他支撐著身體從血海中抬起頭來大口吸氣,但下一秒就開始劇烈咳嗽。幾秒後,他感覺有人在抓他的衣角。
獵人轉頭一看,發現是卡蜜拉漂浮在自己背後,她抓住獵人的披風看起來好像在試圖說話,但含糊不清。獵人拿出一枝採血瓶朝她身體上一扎,接著就轉頭看其他情況。
戰馬的腦袋被手榴彈炸掉一半。
雖還能看見它被槍打瞎的雙眼,但它前半部份的頭顱僅存下顎的部份,獵人甚至能看見馬的下排臼齒與那條扭動的舌頭。是的,這匹戰馬還沒死,它的四條腿還在像章魚般以不自然的方式扭動著,不過… 至少已經是失去行動能力了。
此時一個面朝上的人影,從戰馬前方的血水裡嘩啦一聲冒了出來,他用兩隻手肘撐著身體,劇烈咳嗽的同時也令鎧甲的鐵片碰撞的不停作響。
阿魯卡德咳嗽緩和後,對疲憊得跪在自己面前喘氣的獵人說話: [你還真是固執啊… 怪物… ]
獵人緩過氣來,他摘下並甩了甩自己那頂浸泡在血液裡的帽子,戴回頭頂: [該死的,我才應該是對你們兩個說這句話的人吧? ]
獵人從懷裡拿出一個木盒子,抽出幾片東西後拉下面罩將其扔入口中。接著,獵人將盒子遞給阿魯卡德。
阿魯卡德苦笑: [原來你他媽騙我,半年前你說過你離團很久,不再吃嚼菸了。]
[你當我傻嗎? 當時我們都蒙著臉,我會不知道你是想試探我,看我的臉究竟長什麼樣子? ]
[哼,你說… 如果半年前你真拿下了我給你的那片嚼菸,這一切會變成什麼樣子? ]
[到底要不要? ]
阿魯卡德點頭,他伸出右手,卻發現腕關節已被獵人扭斷,他改伸出左手… 事實證明蘇美魯古老異星工藝所打造的鎧甲造得極好,手榴彈裡的鋼珠在臂甲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坑,但絲毫沒有穿透,不過阿魯卡德左手五指的扭曲樣貌… 實在找不到適合的形容。
[我整盒給你吧,還有剩下的五枝採血瓶我也都留下,然後你帶我女兒離開城堡。]
[我有說不的餘地嗎? ]
[已經沒有了。]
獵人伸手到阿魯卡德背後拿起他那把浸泡在血液裡的伊芙琳丟到一旁,接著把他腰際配戴的劍鞘拿走並甩乾血液,他低下頭來在血海中摸索那把千景,不一會兒他找到了,並將它收入鞘中。
落葉呢? 為何他翻找了那麼久都沒… 一道柔軟的物體爆裂的聲音,伴隨血液與濕熱。獵人找到落葉了,那把劍現在就在自己胸前,鋼鐵尖端突出胸口整整五十公分還噴灑著血液。
一個年輕女人在獵人背後發出一陣詭異的訕笑聲,但她的聲音相當虛弱: [堂兄… 我們… 一起來吧? ]
幾乎是轉瞬間,阿魯卡德的臉上便由原本的槁木死灰轉化成一道狡詐的笑容,毫無疑問,從背後捅了獵人一劍的卡蜜拉臉上肯定也是相同的表情。
該死,不應該給她注射那支採血瓶的。獵人忍著疼痛這麼想著。他開始感覺全身無法使力,眼睛周圍開始昏黑模糊,甚至能看見自己的嘴巴正在吐出鮮血。阿魯卡德此時突然卯足全力的去抱住獵人的腰並將臉靠過來,獵人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但獵人根本無法抵抗。
阿魯卡德的犬牙毫不客氣地撕裂開嘴邊的那條頸動脈,縱情大口暢飲獵人那美妙血管內的瓊漿玉液。阿魯卡德的淚腺與鼻腔不斷被喉嚨與口腔中香濃的氣味刺激著,湧出眼淚與鼻水,不愧是蒼白之血,不愧是居伊.德.科戴拉爾的鮮血…
是他受重傷的關係嗎? 除了那些英德爾或美哈尼的財閥資本家為滿足自己耗盡半生在財富上的空虛造就的變態性癖,而用猿彘女孩製成的被剝奪感官的性愛人偶之外,他不曾喝過這麼美的液體。而卡蜜拉也有相同的感受,她從父親的背後咬住父親右頸的動脈,不顧一切的像隻豬一樣進食,同時還一邊發出巨大的噪音。
頓時,獵人就像一隻被兩隻蜘蛛補入陷阱的蝴蝶,無法動彈,只能任由對方盡情榨取自己體內新鮮的生命。
對鮮血的迷戀讓人發了狂。
在瘋狂、鮮紅的血月照映下,被鮮血沐浴的三人在那短短兩分鐘之內失去了一部份的理智。卡蜜拉開始頻頻將腦袋越過獵人的脖子去親吻阿魯卡德,而阿魯卡德甚至摘下獵人的帽子,將手指伸入獵人那被無處不在的血液黏成一縷一縷的黑色長髮絲當中,直接對著嘴把他當成黛芬或鬱蘭來親吻著。
不知不覺中,阿魯卡德發現自己的兩隻手與兩條腿都恢復正常了,斷掉的雙腿奇蹟般長了回來,鎧甲凹陷與缺失的部份也被一種從未曾見過的奇妙紅色結晶修補起來。同時,卡蜜拉也感覺到身體一點都不痛了,甚至充滿活力,比戰鬥最一開始的時候還要更有活力,此時她看到獵人裝備腰帶上的採血瓶… 還剩五枝。
一隻黑色的板甲手套突然伸過來搶走那些採血瓶,並不斷往地上那匹快要死去的戰馬身上注射。
[不… 不… 給我! 把採血瓶給我! ] 卡蜜拉連劍都來不及從獵人身上拔出來,就直接朝阿魯卡德扭打過去。
阿魯卡德見狀,發現自己身上也一時沒有武器,但他想起了血水中的伊芙琳,於是他將那把手槍從血水中抓起來,朝卡蜜拉砸過去。很快,這兩個人開始因為地上的血水而重心不穩,雙雙跌到血海裡去。他們的拳打腳踢很快就變成牙齒撕咬,一時之間,竟讓人分不出那嘩啦作響的污穢鮮血裡的是人或是野獸。
不過那醜陋的撕咬很快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因為那對長著相同的異色瞳的堂兄妹,在他們自己的眼裡看到了一幕出乎意料的景象。
血紅色的高大人影從血海中站了起來,血水從他那件被染紅的披風與長頭髮上頻頻滴落。他不再拉上面罩,頭頂上的三角帽也被他摘下來丟在地上的血海漂浮著,他用手緊握著那刺穿自己身體並從胸前伸出來的劍身,並將它用力往後推,任由其掉入血泊中。
接著,他將那條杖鞭拋棄到血海裡,隨後摘下雙手的手套,而在那雙修長而蒼白的美麗手指前端的是正在滴血的鋒利爪子。
現在,居伊.德.科戴拉爾手中拋棄了任何武器,只有那對紅色的恐怖雙眼無聲地瞪著兩個敵人。
潔妮與傑拉對居伊露出一道滿意的笑容,他們倆人爬起身子來站在血海上看著自己的父親與叔父。然後,這三人開始以那輛毫髮無損的嬰兒車為中心,拉開彼此的站位並偷偷將慣用手往自己伊芙琳的槍套處緩慢移動過去。
嘩啦、嘩啦、滴答、滴答。三個渾身染滿鮮血,手在槍套邊游移,雙腳在血海上移動的人,每移動一個步伐便發出一陣水流聲。此時,眾人頭頂上的鐘錶機械滴下來的血水開始逐漸緩和,青銅大門的高溫銅水也漸漸在血水與空氣中凝固冷卻下來。
腳步落定。三人以嬰兒車為中心,恰好距離彼此五公尺,拔槍的手離槍柄不到五公分。
那匹戰馬站起來了。它全身已經爛得差不多了,那隻怪物發出微弱嘶鳴聲,默默離開那三個人走入迴廊的影子裡,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的眼睛離開過另外兩個人的手。戰馬離開後,突然,頭頂上傳來一陣激烈的窸窣聲… 沒有人有任何動作,因為那是從數里開外被氣味引來的幾隻新的吸血蝙蝠。當然,他們都但願只是吸血蝙蝠。
居伊緩緩將右手朝腰帶碰去,另外兩人屏住氣息,手掌離槍柄愈來愈近,直到居伊拿出一個音樂盒時潔妮才稍微鬆懈,但傑拉反而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注意到傑拉分神的潔妮將目光鎖定向堂兄,對方立刻意識到這點並回過神來繼續警戒兩名對手。
喀嚓。音樂盒的木盒蓋被居伊打開了,輪軸的凸點撥動著金屬簧片,奏出那首獵人在雅南夢境聽了數百回的旋律。居伊將響起旋律的音樂盒丟入空空如也的搖籃裡,下一瞬間,搖籃裡竟同時傳出了音樂旋律與嬰兒哭泣的聲音。
輪軸轉呀轉,簧片叮噹響,唱出不可見的神之子的憂傷與哀愁。然而啊… 祂的血親,那三位該隱赫斯特們為何在自相殘殺?
那位肉眼無法看見的嬰兒在哭泣著。
又有幾隻蝙蝠飛過去,幾滴血又從鍾塔閣樓頂部落下來,一雙血色瞳與兩對異色瞳機敏地、緊張地、懷疑地緊緊盯著另外兩對眼睛的主人身上每一條肌肉異常的牽動。音樂盒愈轉愈快了,嬰兒也愈哭愈大聲,三隻手掌也都離槍柄更近了兩公分…
一公分。音樂盒在上一個音符已經停歇了兩秒鐘,接著不再發出聲音。在槍聲奏響前的短暫時刻,這個充滿邪惡記憶的鐘塔閣樓裡只剩下死寂,只有嬰兒的哭泣聲毫無停歇。但那反而使這個血腥空間裡的一切隨著它所屬的那些可怕記憶而愈發凝重。
被哭鬧聲掩蓋的死寂下,對峙著三人的其中一位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三把伊芙琳的槍身被它們的主人熟練流暢的抽離開槍套,致命的漆黑槍口遵循主人們手掌上的肌肉的牽引,準確地瞄向他們眼中的目標。接著,三枝火器內部的機械隨著擊錘與板機的移動而運作起來,對著各自瞄準的目標噴吐出了一道火舌。
傑拉.德.蓬提耶被科戴拉爾父女的子彈同時擊中,但雙雙往後倒下去的兩個人是居伊和傑拉。
潔妮一個跳躍,雙膝跪地壓在了堂兄的身體上,她低下頭掐著傑拉的脖子對他大吼: [我親愛的堂兄,你可以和雷蒙伯父一樣去死了! 從現在開始,這裡只剩下我和爸爸的私事! ]
傑拉試圖反抗,但下一秒就被潔妮壓入底下的血海裡,他甚至沒來得及呼吸,只能任由血液不斷灌入肺部裡面。在他感覺快失去意識時,來自脖子上的力道卻離開了,他趕緊爬了起來查看情況。
灌入耳中的血液讓傑拉一時聽不清周圍的聲音,但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後立刻明白剛才那轉瞬間所發生的事。首先是居伊的子彈打中了傑拉的胸甲最堅硬的位置,強大的動能將他擊倒而非擊殺,不過,另一方面潔妮對堂兄打出的子彈就相當兇殘了。她怕自己失準,而將子彈故意打在肩甲附近,讓水銀子彈的液態殘片噴濺在傑拉臉上,傑拉的左眼當即失明,而且因毒血的腐蝕有如火焰般滾燙。因此,潔妮才得以追擊上去最大程度地確保能一次解決掉傑拉。
只是,她失算了。傑拉對居伊腦袋發射的那一槍沒有達到預料的效果,子彈只是削去居伊的左耳,而不是直接擊穿頭顱。傑拉的子彈根本沒將居伊擊殺。因此,潔妮嚴重誤判了情勢,她根本沒想到出手掐死傑拉的同時居伊會從血海中爬起來。
於是,傑拉從血海中爬起來所看到的第一幅景象,便是潔妮與自己同時被居伊抓起來,像個人偶一般同時被扔飛的畫面。這對堂兄妹根本無力阻擋便一同撞成一團球,在血海上滾了好一段距離。
在與堂兄分開彼此纏繞成一團亂麻的身體後,潔妮首先從血水中摸索出千景並艱難的站起來,她將武器拔出鞘來指著父親,但是那姿態已經沒有任何架式與戰術可言,而她口中的叫囂也失去了威攝力,活像個女孩在哭鬧: [怪物! 怪物! 為什麼? 我們剛才甚至吸乾了你的血! 你為什麼不會死? 你到底為何那麼難被殺死掉? 你想想自己曾經都幹過些什麼事情吧! 怪物! ]
傑拉環顧四周,他找不到淹沒在血海中的電鋸,只能拔出伊芙琳來朝著叔父射擊。但他一扣下板機,便發現武器無法運作了,他查看了槍枝一眼,立刻發現故障的原因。整把武器的機械都已經被各種血腥的殘渣卡住了,根本沒辦法再順利運作。
此時彷彿像在挑釁一般,居伊把他的伊芙琳扔給了傑拉,在接住居伊拋來的槍枝以後傑拉怒罵了一聲,然後朝著居伊扣下板機。但是,極其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把手槍的槍口冒出火舌與巨響後,居伊毫髮無傷,反倒是傑拉往後一個傾倒,同時還感覺胸口發出一陣劇痛,他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沒有跌倒下去。就像… 被子彈擊中一般。
然而,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情況還在後頭。
傑拉手中的伊芙琳在開完那一槍後,突然變成了三隻吸血蝙蝠與一大團密密麻麻的蜈蚣。傑拉驚恐地大叫一聲,用力甩動著自己的手,隨後他發現自己的掌心裡握著一個像是用頭髮與樹枝編織出來的奇怪圖騰。傑拉一掌將它捏碎,但下一刻,彷彿不慎觸犯禁忌般,整個鐘塔閣樓四處傳來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非人的淒厲哀號聲。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令人暈眩與噁心的生理感受,傑拉當即彎下腰嘔吐出各種漆黑的穢物。
[上帝啊! 這… 剛才… 那些是什麼? 居伊,你這到底是什麼邪術! ] 傑拉在一陣嘔吐完後,開始朝居伊不掩飾恐懼地大叫,甚至已經忘了要找尋武器而一味地往後退。同時他發現一旁的潔妮也幹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事。甚至,他發現自己的堂妹似乎更害怕。
居伊露出一道獰笑: [噢,原來現在的龍之子已經和一般傭兵沒兩樣了。]
[夠了,父親! 我求你別再繼續了! 你明明說你是雅南獵人的,你說你只不過是雅南獵人而已的! ] 傑拉難以置信睜大雙眼,潔妮竟然在哀求嗎? 潔妮是知道些叔父的什麼秘密嗎? 居伊的一切秘密不是都應該揭曉了嗎? 不… 等等,龍之子在演變成今日的跨國大型軍事承包商之前,曾長年在古拉費幾亞山脈以諾曼的居伊為首承包業務,而當時的居伊除了雅南的那一切之外,還在古拉費幾亞山脈上接觸過多少該受詛咒、永遠塵封起來的邪惡事物? 傑拉感覺自己的思緒也開始被堂妹散發的恐懼感染。
居伊收起獰笑,重新擺起陰鬱的臉: [我承認,我沒想到你們確實有本事讓我心情有那麼一丁點兒不愉快了。對於雅南獵人來說,你們確實稱得上讓我刮目相看啊。]
下一刻,居伊刷的一聲高舉起雙手,重新露出那副猙獰的面孔: [但在諾曼的居伊面前,你們仍舊只是狗食! 交出… 我的… 王冠! ]
潔妮尖叫起來,她突然做出一件讓傑拉呆傻在原地的舉動,她拔起千景開始反覆穿刺自己的身體。並對堂兄喊叫: [你發呆做什麼? 快點攻擊自己! ]
下一秒,搞明白發生何事的傑拉,開始嘗試用自己的爪子撕開自己的身體。潔妮忍受痛苦,瘋狂的用劍穿刺腹部與胸腔的同時,居伊的身體也在不斷的隨著她穿刺的部位噴出鮮血。不出幾秒鐘,滿臉獰笑的居伊倒在了血海裡,但就在下一刻,一雙手撕裂開那具死亡的軀體,那具屍體的主人再度堆著恐怖的笑容從上一具屍骸與血海當中站起來,並繼續以極緩慢的速度朝兩人靠近。
若我主動攻擊他會怎麼樣? 或者,等他靠近了我們以後他卻沒死,自殘的我們身上會發生什麼事?
終於,傑拉心理承受不住了。他乘機搶奪了潔妮身上的李恩菲爾德,朝居伊臉上開了一槍。
什麼事也沒發生。唯有一點值得警惕的,是居伊從他們面前徹底消失了。
[不可能! 這… 他怎麼會就這樣消失了? ]
[你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 我們剛才就快成功了,全部都歸零了… 天啊… 誰來救救我! 救救我… ] 潔妮哭喊著直奔向鐘塔閣樓那扇被緊閉起來的大門。傑拉遲疑一會兒後感到一股怒火竄升起來,隨即跟了上去。該死的,那到底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能讓她恐懼成這副模樣?
傑拉站在那扇青銅大門前仰起頭來大吼: [是什麼,是什麼! 快回答我啊,怪物! 龍之子,吸血鬼,諾曼的居伊! ]
[是紅劑。那怪物害死我夫君的可恨凶器。]
不可能,那位女人… 在歐仁妮誕生的那一天他就永遠失去了那個女人。他肯定是聽錯了。
[你沒聽錯,孩子。]
另一個女人熟悉的聲音也傳了過來,但不再蒼老,而是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不… 康絲坦絲… 我們恩斷義絕了… ] 傑拉忍不住哽咽。此時,他終於忍受不住那恐怖的誘惑,轉身看見了他們。雖然傑拉對自己將要看到什麼有所準備,但他仍舊不禁對自己眼中沒料想到的那部份所見之物震撼不已。
首先尖叫出聲的是卡蜜拉。此時此刻,那可憐的女孩才終於看清楚了紅劑的真相。
是的,諾曼的居伊確實是個神之子,而他確實也在古拉費幾亞山脈上活躍的年月之間在那片古老神秘的土地上接觸除了大量雅南以外的詭秘存在,他自己天生的血統得以激發並靈活運用著那片土地上早已被遺忘的邪惡力量。也因此卡蜜拉的母親當年完全沒能理解自己眼中看到的那一切,而操縱著自己那瀕臨崩潰的理智線,將雙眼見證到的事物化為較合理的記憶留給了自己腹中的孩子。當然,現在與卡蜜拉一同處在鐘塔閣樓的堂兄也是除了看到那令人純然絕望的龐大力量之外,並無法真正理解眼前那無以名狀的瘋狂之物究竟是何等存在。
不過,傑拉此時開始明白到為何莉姬雅會因為待在居伊身邊而想要自殺了。
以下,是傑拉與卡蜜拉在鐘塔閣樓裡看到的景象。
卡蜜拉的母親、雷蒙.德.科戴拉爾、雅南.德.蓬提耶、康絲坦絲.德.科戴拉爾,這些人們的手腳皆被戴上鐐銬,站在傑拉與卡蜜拉面前。
數百把長槍與上刺刀的步槍、士兵的戰壕刀、軍官的指揮刀、騎兵的長劍、甚至平日生活中的剪刀與廚刀通通被屍體的冷手握持著,一同貫穿著那四個人的身體,而拿著那些兵刃的冷手分屬於千百具淌血的死屍。
那些是強壯勇敢的亞基坦公國士兵們的死屍、足智多謀的軍官們的死屍、重甲騎士與驃騎兵、龍騎兵和胯下坐騎的死屍、巨人的死屍、工廠與農田中勞動男女的死屍、街上可見的時髦、充滿活力的年輕人的死屍、衰頹疲憊的老人們的死屍、嬰兒與拿著娃娃與玩具的小孩子的死屍。
所有這些死屍,皆空出自己的一隻手握著一把兵刃。那隻手是抱著孩子、牽著弟妹抑或拿著玩具的一隻手、或是病人虛弱勉強使力的那隻手、或是因戰傷而僅剩的那隻手… 而這些手的主人們的幾千具死屍殘破不堪,破損的肢體相互溶解接連,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堆積成一座接著一座墳堆樣貌的紅色屍山。
這些腥紅的山頭像一匹又一匹難以馴服的烈馬,朝著卡蜜拉與傑拉的方向如風爐一般呼吸著、鼓動著,而在其中兩座最高的屍山頂點,有兩位身形巨大的無頭黑甲騎士一手持騎槍一手持自己的頭顱,駕馭著與攻城坦克一樣巨大,與屍堆融合在一起,身披著黑色馬衣的戰馬,用手中的長槍在君主下令前抑制那群飢渴著想將這瘋狂空間裡唯二的正常靈魂給生吞活剝的九百萬條怨魂。
那兩名黑馬上的無頭騎士是誰? 他們手中的頭顱顯露他們生前的身份 — 布蘭琪家族的羅蘭與路易。有兩副足以供戰列艦使用的船錨與牽引鎖鏈,貫穿羅蘭與路易來自地獄的戰馬與屍身,那長滿暗紅鐵鏽的鎖鏈像拖曳著兩條瘋犬般,拉扯著那對錨所貫穿的血肉,而羅蘭與路易的頭顱顯露出痛苦慘叫的表情,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這支曾經生活在亞基坦公國這片土地,如今被諾曼的居伊以恐怖的黑魔法禁錮在自己身體內並永遠淌著血的軍隊,還遠遠不止如此。
那對沉重船錨的鐵鍊朝著更高處纏繞著五爵之戰期間那一堆以工業與科技打造出來的重型鋼鐵武器。德爾斯蘭的八十八毫米高射砲、英德爾的馬克XV型戰車、法隆德斯的聖沙蒙戰車和9C型攻城坦克,這些武器被層層堆疊起來並被那沉重的鎖鏈穿過履帶之間的縫隙桎梏起來變成一整塊巨大扭曲的殺人機器。
而流行於歐瑟羅大陸與列強殖民地戰場的各類中小型野戰砲與機槍、突擊步槍、衝鋒槍、手槍則像是一簇又一簇的花叢,被鐵絲網纏繞著,綻放在被巨大鎖鍊纏繞的各式戰車、裝甲、重砲之間。
小到足以投射麥子般大小的子彈;大到與成人的體重相等的砲彈,透過那一千多顆漆黑槍砲口子凝望向唯二的、絕望的目標。
再更往上望去,在那密集如林的槍砲更上方的,是該隱赫斯特家族的兩個王座。
莉姬雅臉孔迷茫無神的乾屍,頭上戴著后冠,雙手被鐵絲網纏繞在王座的扶手上。那具乾癟蒼白的銀髮屍體隨著底下那堆不可名狀的恐怖存在呼吸般的起伏,而像個布偶般毫無生機地扭曲晃動,布偶、魁儡、玩賞之物,好比她待在居伊身旁每一刻時的感受。
而在王后旁邊的那個王座上,則空空如也。
在那張御座上沒有放著王冠,也無君王。這位王,已經將他曾經擁有的、珍愛的、統御的一切,通通毀滅掉了。他是一位統御無物的王,王冠這種權利的具象化產物之於這種君主,已經失去存在意義了。
那被壓迫在攻城坦克與重砲底下的九百萬亞基坦公國的軍民的怨靈,用居伊的聲音憤怒吼叫著: [我的王冠呢! 我的王冠呢! 我該隱赫斯特的王冠,挽回一切並終結獵人夢魘的那頂王冠! 你們… 是你們兩個藏起我的王冠! 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與你們最愛的人! 我不只要殺了你們的肉身,我還要殺了你們的靈魂並奴役你們的靈魂,如同我的王座之下的九百萬條人命融為一體,成為我的美好天國的一部份! ]
啜血黑鴉的鎧甲從漫天的屍山血海當中漂浮了起來,像磁石般一片接著一片組合在一起,黑甲騎士手握著千景與伊芙琳,緩慢踩著自己忠誠的臣民走下王座,黑色鎧甲在不同的地方分別遺留下不同的聲音,踩在重砲與裝甲載具上時,鎧甲發出尖銳的金屬聲,踩在血肉上時,鎧甲底下傳來哀嚎,踩在血液上時,只有微弱的波紋與水聲。
這名吸血鬼軍閥終於走到了被他囚禁的四名戰俘背後。
卡蜜拉對黑甲騎士的第一個處決目標茫然地伸出手,似乎以為能阻止什麼。
[卡蜜拉,活下去。努力生存並學習,去做個有用的人,千萬不要去找妳的父… ] 美麗的頭顱掉到汙穢的血海中,黑甲騎士默不作聲,他將鋒利的黑色臂甲伸入血水裡面,一手提起那顆銀髮被血水染紅的頭顱,一面朝第二個目標前進。
[我的兒子… 我終於… 能親眼見到我的兒子… ] 雷蒙喜悅的淚水與笑顏被鋒利的劍刃撕裂,黑甲騎士從後腦勺穿刺而去的三劍,分別貫穿雷蒙的嘴巴與那對異色瞳的眼窩,兩顆眼球隨著那鋼鐵劍刃一戳,啵的一聲掉入血海裡。黑甲騎士沒有削去雷蒙的頭顱,他反而只是不斷拋擲著手中的劍,彷彿心情格外輕快地走向下一個目標。
[傑拉,我永遠愛你。]
[不! 媽媽! ]
黑甲騎士沒有用劍,而是扯住頭髮徒手扭斷了雅南的脖子,下一秒,黑甲騎士一劍削掉雅南的腦袋,並將它和卡蜜拉母親的頭拿在了一起。
[我求你… 叔父… 別再繼續了… 已經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再繼續死在你的劍下了… 放過她吧… 放過康絲坦絲吧… ] 傑拉已經沒有辦法再哭泣,他只是輕聲哀求著。
[不,別替我求情,傑拉。我的孩子,我一輩子也不會為我做的任何決定後悔。儘管下手吧,弟弟。撕裂我、分開我、蹂躪我! 呵呵,我們倆都一個樣啊,居伊。只要是自己貪求的,就硬要搶奪過來,不管要傷害世界上的多少人… 去把你的王冠搶過來吧。犯吾等,無遭伐,未有之。吸血吧! 殺戮吧! 就像一個真正的該隱赫斯特! ]
此時的康絲坦絲變成了年輕時的美貌模樣,她的臉上掛著最美的笑容並從容地接受黑甲騎士摟抱著她時,緩緩貫穿心臟的那一劍。腥紅的劍身在扭轉了三百六十度並再度緩緩從康絲坦絲的心臟抽出時,她那條擁有自我主觀意識的自私靈魂也隨之消逝,與紅劑融合為一體。
至此,一切全都死亡了。通通都死亡了。除去紅劑,鐘塔閣樓只剩下兩條靈魂。
黑甲騎士用力丟下懷中康絲坦絲無力的柔軟身體,右手提著劍、左手提著兩顆頭顱,將那副沒有眼洞而僅依靠對血液嗅覺的黑色板甲頭盔,轉向最後那兩位肉體與靈魂尚存的人。
[王冠。]
黑甲騎士沒得到他想要的回應。
堂兄妹相互擁抱。一張氣若遊絲的口中,唱出來一首來自古拉費幾亞山脈上抑鬱而淒美的小調。
[酷寒挾風沁我真愛,而滴雨緩柔落。吾未曾有,除那唯一摯愛,然伊遭戮於林藪… ]
黑甲騎士先是沉默,鎧甲內只傳來沉重的呼吸聲。隨後,黑甲騎士才鬆開手指任由兩顆頭顱沉入血海當中。下一刻,黑甲騎士高舉起劍做出揮動指揮刀的架式,路易與羅蘭開始逐漸放開居伊賞賜給他們統御執掌的怨靈大軍的控制權,防空砲、攻城砲、戰車砲、野戰砲、機槍、步槍、手槍、刀劍發出轟隆隆地運作聲響,紛紛將彼此傾瀉死亡的開口,擠壓至最狹窄的極限並瞄準那兩個無力抵抗的目標。
而在最上面的王后則歪著腦袋與任人擺布的四肢在最高處與穹頂上的兩位大天使,一同在血月的紅光下見證該隱赫斯特的第二次覆滅。
由一對貴族血親兄弟率領的九百萬軍民流淌鮮血的血肉與死屍,千百輛裝甲鋼鐵巨砲壓迫在貴族上頭,聽著更上面的國王與王后的號令,然而,國王從來不曾坐在御座上,國王只會穿著瀰漫死亡氣味的黑色鎧甲,率領著軍民以比王座更高處的神祇之名滌蕩自己所討厭的一切。王后則孤苦伶仃,永遠穿著美麗的華麗衣裳在城堡裡面等待著夫君,直至那些衣裳風化、碎裂成粉末與碎屑。
這幅以紅劑所繪製的畫作,就是封建制度,就是君權神授,就是君主專制。
一把孕婦手中的裁縫剪刀、一隻左手上纏繞紗布的德爾斯蘭傭兵軍官的魯格手槍、一門兩顆輪子瘸掉,砲管上畫了七個白色圓環的八十八毫米高射砲,首先對指揮刀下令的兩個戰術目標發起了進攻。
槍砲口溢出的火焰、出膛的子彈與砲彈、滾燙的黃銅彈殼一齊以死亡的高溫與吟詠扭曲著周圍的聲音與影像,亞基坦公國九百萬軍馬手中的冰冷鐵器也跟隨那些熱兵器的噴發朝著這個狹小空間裡,最後兩條未亡的靈魂撲殺過去。
這場將要終結亞基坦公國一切戰爭的戰鬥,在一顆.223的子彈將要鑽入卡蜜拉頭蓋骨內肆意攪動的那一刻,被徹底停止了。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徹底停止。砲彈割開空氣的飛行軌跡和騎士與菌畜衝鋒的嘶吼時他們身上鼓脹的血管與肌肉,全被滯留在了半空中,居伊的女兒和侄兒相擁的姿態凝結成一座雕像,黑甲騎士還能感受到這兩人臉頰上濕潤的淚珠。那是不甘心、仇恨、對未知恐懼,當然,還有絕望的淚珠。
沒錯,諾曼的居伊將鐘塔閣樓內的時空與物理法則通通停止了。
此時此刻,那個能讓諾曼的居伊壓抑熊熊怒火,控制半空中的砲彈停止飛行,命令紅劑凍結凝滯的存在也緩緩現身了。近乎發白的刺眼金色光芒,壓制著血紅恐怖的月夜,音樂盒的聲音… 音樂盒的聲音再度響奏起來。
黑甲騎士鬆開手中的劍,低下頭看著腳下至今毫髮無損的嬰兒車。嬰兒車空無一物,就連那個音樂盒也消失了,但它所發出的音樂卻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絕於耳。
轟隆隆… 那扇被熔鑄起來的鐘塔閣樓青銅大門被那道光芒緩緩推開,紅劑開始去舔拭、感應那道光芒,啊! 我見過她! 我在雅南見過她!
[所以,你還在找尋你的王冠,是嗎? 不過你可曾想,當一切生命甚至是死亡本身都葬送在你手裡的時候… ] 白光散發信息,她正在伸手指著居伊的頭頂: [還有誰能去奪取你的寶冠,與你爭王嗎? ]
獵人伸出雙手去觸摸頭頂,頓時恍然大悟。原來王冠老早已經在居伊的頭頂上了。獵人緩緩將王冠取下,盯著它沉默不語,第一次感覺這東西那麼沉重。
[我感覺… ]
[我只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獵人皺眉: [請妳說吧。]
[你要以諾曼的居伊這種惡魔般的姿態濫用這股超能力,還是要以你自己與生俱來的脆弱人類血肉,來陪我走完接下來的這段路? 我對於你和卡蜜拉做的那一切邪惡的事情不置可否,因為在我漫長的生命裡,早就見證太多黑暗了。你們的脆弱根本不值一提,所以給我答覆吧,你要當諾曼的居伊還是雅南的獵人? ]
匡噹、叮咚、嘩啦。一片接著一片的黑色鎧甲剝落下來,沉入了血海。
[謝謝… 衷心感謝妳… 我差點就要再度鑄下無法挽回的錯誤了。而且妳… 長得就和那封長信的執筆人帶給我的感覺一模一樣。] 獵人嶄露出笑顏,這是他此生少有的、發自真心的笑顏。而她似乎也感受到了獵人心中的壓抑逐漸被掃除的舒暢,因此也回應給獵人相同的笑容。
獵人單膝跪地,撿起剛剛掉落的千景… 卻發現它變成了那一條陪伴自己走遍雅南的杖鞭。這條能化為紳士的手杖,以柔韌而非強硬攻擊的仗鞭是雅南獵人提醒自己保留人性的武器。
[我的劍是您的了,雅南的萊安娜小姐。請引領我。] 獵人單膝跪下,畢恭畢敬地呈上獵人的詭兵器與該隱赫斯特的王冠。
[抬起頭來,我善良的獵人。] 獵人抬頭,看見伊芙琳的握把正在交付給自己。
[拿著你的武器,獵人。我們還有一場戰爭要打,而且我方只有一員指揮官與一名士兵。這將會是場硬仗。]
[我瞭解了。] 獵人左手將王冠交給萊安娜,同時重新拿回了伊芙琳。
[芙蘿拉已經搶走了亞丹的肉體,亞丹終於引火自焚了,獵人。]
獵人臉上擠出如同往日的狂傲微笑: [那麼,我該上哪去將我親愛的母親給撕成濕淋淋的蒼白碎塊,我的主人? ]
[這麼快便迫不及待了嗎,獵人? 但恐怕沒那麼容易,亞丹會繼續製造幻夢境,你是祂的至親,這一次祂恐怕會製造與你有關的幻夢境阻滯你,祂可能會製造出亞基坦公國與五爵之戰的幻夢境。]
[哼,呵呵呵! 五爵之戰的幻夢境? 意思是我將要用三百年前的冷兵器去對付飛艇、飛機、戰車、壕溝、城堡? 這下更令我興奮了,萊安娜。]
[你們這種戰地豬就是不安份吧? ]
獵人皺眉: [誰教妳這種黑話的? ]
[你覺得還能有誰呢。]
[噢,我差點忽略了他們。妳要不要… ]
[不。我已經透過紙頁道別。]
獵人沉靜半晌,對著那兩人緩緩開口: [我知道自己多說無益。我會用我的做法挽回你們給予我的相伴與信任,我解除三級停滯術以後,你們將會在這座城堡當中,你們心底深處曾經發生過最大遺憾的地方甦醒過來,屆時,希望你們可以想起我,想起你們的父親與叔父是以脆弱的人類之姿而非一頭怪物而戰的。最後,還有一件事… ]
居伊丟下手中的武器奔上前去,擁抱著女兒與侄兒。
[天哪! 我愛你們! 我好愛你們… 我遇見你們以前無法想像,我會那麼愛你們! 我的寶貝女兒卡蜜拉,我愛妳。傑拉、可愛的歐仁妮甚至是瘋狂的康絲坦絲… 我好愛你們… 謝謝你們… 遇見你們後,我才肯面對這個事實 — 原來我只是個靠著暴力武裝做成鐵面具的… 空殼… ] 居伊強忍著激動反應,放鬆開緊緊抱著女兒與侄兒的手: [我是來自雅南城失去一切的黑衣獵人。不管你們失去的是黛芬還是萊安娜,我都會將她們奪回來。我不會請求原諒,只求在我回來後… 如果我真能回來的話,給自己一個重新審視我的機會。若你們的憤恨無法止息,我會願意接受你們給予我一個徹底的死亡。但在這之前,請你們和解吧,停戰吧。逃出這座黑色的、不詳的恐怖城堡。我不知道我可否挽回,但我不去做又何以知曉答案呢? 犯吾等,無遭伐,未有之。我該去真正展開行動兌現這條箴言了。]
萊安娜說道: [獵人,是時候了。我們待在你的法術製造出來的空間裡太久會被祂鎖定的。]
獵人點點頭,他站起身正想撿起武器時卻發現有另一個人將武器遞給了他。莉姬雅的笑容如同年幼的居伊當年在孤兒院愛上她時一樣美麗,她把后冠摘下來,墊起腳尖吻了獵人一下以後,將自己的后冠交給了萊安娜,下一刻便化為幻影消失無蹤。
音樂盒的聲音停止,獵人與萊安娜,分別跪下與直立於上位者幼兒搖籃的前與後方。獵人持著武器,修女持著法器,開始了最後的儀式。
引領吧,自星空凝望的大天使亞彌達拉! 以該隱赫斯特和治癒教會的血緣末裔之名,終結這場血緣… 同時也是血源的詛咒吧。大天使,引領這位未來的君主!
兩位猙獰而沉默的大天使,終於朝著兩人緩緩降下祂們的聖手。
善良的獵人,你準備好了嗎?
鐘塔閣樓的巨大青銅門重新轟隆隆地緩緩闔上,直至徹底重新閉合,那青銅大門上的戰爭浮雕再度合而為一。但若此時仔細觀看,會發現它上面已經開始有了一些裂痕。
Xlian De La Xiao
Xlian De La X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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