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亞曾經有馴熊師這種職業,他們打掉小熊的牙齒,教牠跳舞及模仿人類動作,藉此賺取打賞。自2007年始,在保加利亞養熊不再合法,動保組織遂軟硬兼施,從馴熊師手上取得這些熊,並安置在新落成的貝利察跳舞熊公園,教導牠們重新學習像野生的熊一樣生活。
波蘭的報導文學作家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2014年出版了《跳舞的熊》(中譯本於2018年出版),書的前半部分是他採訪馴熊師和動保組織人員後所撰寫的跳舞熊經歷。牠們自小和人類住在一起,吃人類的食物,除了吃出一身病痛外,亦從未試過靠自己狩獵採集食物。野生的熊每天要花18小時覓食,這些退休跳舞熊吃了園方準備的糧食後,卻有大把時間不知如何打發,感到茫然的時候,牠們會出於習慣,對空氣跳舞——即使再也沒有人命令牠們跳。
進入書的後半部分,作者「以熊喻人」的巧思就顯而易見:用跳舞熊的經歷,比喻曾經歷共產體系統治的人們。1989年柏林圍牆倒下,蘇聯兩年後解體,周邊及鄰近的國家在一番動盪後,紛紛成立新的國家體制,邁進自由市場。作者在千禧年後走訪波蘭、愛沙尼亞、喬治亞、巴爾幹半島等地的居民,發現不少人並未能像從未在共產體系生活過的人一樣生活。蘇聯存在了近七十年,換句話說書中除了幾位居於愛沙尼亞的俄裔十多歲少年少女之外,其他受訪者均在蘇聯時代出生,他們前半生從未嘗試過不是跟隨政府擬定的安排去生活。蘇聯解體,集體農場瓦解,社會體系的驟變及進口的便宜貨品使很多職位消失,於是很多人感到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就算有事可做,也不是很能適應「新生活」。有人流落在各個火車站靠好心人的施捨過活,有人去邊境走私,有人扮演甘道夫吸引遊客來鄉村旅遊消費,有人出於對史達林的熱愛,矢志終身守護他的紀念館。
社會每一日都在變,舉例說今天在富裕地區出生的人,長大後不可能想像沒有智能電話、沒有Google地圖的生活吧,但我們的長輩還真是有一些到今天都不懂使用智能電話的,原因是即使幾代人居於同一地域,不同年代出生的人成長的社會環境還是有分別。試想想,只論智能電話也有人學不會,不能適應整個體系改朝換代,又有什麼稀奇呢?
縱使動物專家抱有良好願望,希望退休跳舞熊可以學會如何在自由中生活,但貝利察跳舞熊公園的二十七頭熊,恐怕終身都不能重返真正的大自然。這是因為,只有自由的母熊才懂得教導小熊如何在大自然中獨立生活、熊掌的角度要怎麼擺才能捕到河裏的魚;這些被人類從母熊身旁帶走、由人類撫養長大的跳舞熊,已經無法學會如何在大自然中生活。
雖然書中的熊和人的際遇使人扼腕,但西諺有云,每朵雲都鑲著銀邊。人類可能永遠無法複製母熊的教導,但在舊體制留下來的人的方面,我相信人的思想是無限的,永遠都有改變的可能。畢竟彼此都是人類,只要一個契機、一個轉念,人類還是有可能從彼此身上學習、找出大家都能接受的界線和生活方式。
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放棄這個目標,因為我們有責任維繫這個世界,遏止人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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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作者沙博爾夫斯基繼《跳舞的熊》、2021年出版中譯本
《獨裁者的廚師》後,今年也推出了中譯新作
《克里姆林宮的餐桌》,亦親赴台北國際書展與讀者見面簽書,並為台灣讀者特別撰寫
一篇呼應俄烏戰爭的後記。《克里姆林宮的餐桌》二月出版中譯本,比起將在今年十一月推出的英文譯本還要早,反映中文世界讀者對其作品的熱情。沙博爾夫斯基也說過,《跳舞的熊》迄今在全球二十個國家推出,當中沒有一個國家的迴響比得上台灣熱烈,
他每天都收到台灣讀者對此書的回應。雖然我是香港人,但身為中文世界中購買(我可是紙本電子書皆收!)並拜讀他優秀作品的一員,也感到與有榮焉!感謝譯者林蔚昀、葉祉君及衛城出版「慧眼識書」,引入此系列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