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日記｜台北故事｜我是一個中年人

到底“44“還是”43“？每次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就會有這個落差出現

是”43“就太好了，但為求準確還是拿出手機把裡面的計算器打開重新算了一遍

2023-1979 =⋯⋯⋯⋯⋯⋯⋯⋯⋯⋯⋯⋯⋯⋯44

”后里蟹“果然不是43，是44了

啊！今天是我滿四十四歲的日子，雖然我不確定自己到底有多像中年人，但幸運的是我沒有走鐘大發福，髮量也算茂密。本來我希望自己可以再胖壯一點，過去一年來我經常去健身房，練推舉、練二頭肌、練三頭、練背部肌肉還有硬舉，一段時間後除了線條稍微的一點點的比較明顯外，鏡子裡的我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有在健身的人。好朋友帶了植物性高蛋白粉來給我，說可以輔助肌肉生長，後來吃完兩罐的我依然是本來那個我。許多人以爲「館長」那種身材是去健身房用力一段時間加上吃個高蛋白就會有的結果，這一年我可能只增加了0.5釐米的寬度吧。

不知道從哪時候開始有些小朋友會跟我開玩笑的說：你是不是羨慕我們現在要出去喝酒啊？又或者聽到我把菸、酒都戒了說：你這是初老症狀嗎？其實面對這些年輕後輩來對自己開玩笑也是挺開心的，但是玩笑開久聽的也煩了，換我說說我年輕時候的事情好了。

我從16歲開始會把午餐錢省下來留到星期六晚上跟朋友去夜店玩（當時還沒有那麼強制未滿十八歲不得進場跟星期六還是要上課的年代），那個年代最紅的夜店叫做「Kiss」，在「中泰賓館」裡（舊址是現在的東方文華酒店）。這裡的音樂指標是「Billboard」排行榜上的熱門音樂，去這裡的男生大多會把自己搞成日本雜誌「Men’s Nono」上的造型，中分頭髮或三、七分，合身襯衫配上合身長褲搭配几皮皮鞋。再厲害一點的穿搭就是歐洲精品「Gianni Versace」。女生則是每人必備一雙高跟鞋，用盡一切辦法把自己裝扮得像雜誌上的女生那樣可愛。那個年紀我喜歡玩滑板跟跳街舞，喜歡穿著低腰露出半截四角褲的垮褲跟寬鬆大T-shirt。男生看見會說：看那個小鬼穿那什麼樣子。女生會覺得：你看起來像小弟弟。我與那樣的場合格格不入樣貌差距十分遙遠，幾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

我喜歡去的叫做「Spin」，這裡是1995那個年代台北非常少見的搖滾樂酒吧之一，在這裡不管是長袖、短褲甚至是只穿內褲都可以，所以能夠很放心的做自己，穿著自己喜歡的樣子。入場票：350元，入場後可以換一瓶啤酒。每個週末那裡會擠得水泄不通，各界人士或者藝術家、DJ的樂迷、附近的大學生跟國際交換學生、還有溜溜球老人。第一次去的那晚我像是發現天堂一樣整晚跟DJ點歌，Metallica：Enter Sandman、The Prodigy：Out of Space⋯⋯。隔天睡醒發現自己脖子及肩膀肌肉因整晚甩頭使用過度而痠痛僵硬。

這是一段聽音樂、交朋友跟一起喝點啤酒的單純時光。

高二開始我遇到了大人口中的壞朋友，一個只有七隻手指的男人，第二次見面是凌晨兩點，他在我當時租的房子樓下大喊我的名字，下樓之後拿了一把五呎西瓜刀要我跟他一起去找情敵。情敵跟他的女朋友在他女友的出租套房裡翻雲覆雨被他發現不敢開門，我跟他回到女友的出租套房門口，在那對峙半小時互相叫囂沒開門最後作罷離開。但其實他人不錯，只是有許多壞事會跟著來找他。動不動就會有人來跟他吵架，隨時大哥就會 Call 他去打架。「97古惑仔：戰無不勝」是那年很紅的電影，看完以後我心想：我也要跟老大，我要做黑社會。於是他成為了我的大哥。

從那時候開始我們經常下課後去跟這裡的朋友喝酒找那裡的兄弟吃飯，有時幫大哥的老大擺平一些事情，一段時間後某一天大哥的老大下了一道命令：去把這家撞球店燒了。撞球店在台北市中心一條巷弄裡的B1，我們帶了汽油彈分兩路去丟，大哥要我從樓梯上把汽油倒在往B1階梯上，朋友自己點燃了汽油彈直接丟到B1撞球間門口。當時的我已經無法思考，我太害怕了，全身在發抖，裡面有十幾個人，燒起來之後他們可能全都跑不掉。我看著朋友丟出的汽油彈從我旁邊劃過直直落在門前地毯上，然後火熄滅了⋯⋯。我想大哥也非常害怕吧，沒有多久裡面有人衝上來，我們跑了，最後那個繞去正門的人被抓了。（那是第一次友情生變的時候）

已經燒起來的汽油彈居然會自動熄火，這是我第一次遇見神蹟（幸好⋯）。

19歲那一年是我在學校的最後一年，沒有考大學的打算準備直接去當兵，在高中生活最後幾個月，生命送了一份課題給我。這年寒假的情人節我無意間害死了一位朋友，我什麼都沒有做，但我脫不了關係。我的父親當時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他只透過母親轉告我不要再出門了，免得我又害死其他人，而我的母親當時因為心裡非常害怕而一字不漏的告訴我。我不知不覺讓自己的心理成為一名受害者，每天告訴自己有多悲慘，如何遇上這種事，誰都無法了解我，只能靠喝酒抒發自己的不幸。

我帶著悔恨與非常深的歉意跟害怕進入20歲。

20歲是我開始跟世界接軌的年紀，開始有機會認識各式各樣的大人，並且透過他們去認識這個世界。有好一段時間每個週末我都跟著這些大人四處喝酒玩樂，我把自己無法面對的情緒深深的隱藏在每個喝酒玩樂時刻，唯有透過酒醉麻痺自己才能去跟人說話聊天 ，久而久之我習慣了這樣的方式，需要透過酒精才能社交。

24歲是我進入拍片工作的第一年，我認為那是各種狀態、容貌最好的一年。許多的第一次等著去探索，這個世界大到跟過去以為得非常不同，當然同時也有許許多多的不如意並行在身邊。有些人表現的樣子就是會讓自己認為他不喜歡你，有些人就是會酸言酸語，有些人出問題了就想閃躲事情讓自己去扛，也唯有透過這些事才會慢慢變得成熟。

25歲我遇見第一位想結婚的女生，我們在各方面都很契合，而她也以我為重心。我跟她分享自己的生活與喜怒哀樂，但是她的生活跟喜怒哀樂我卻不是很瞭解。分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她說：就是因為你什麼都沒有做所以受不了了。我完全不理解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很多年以後我更成熟了，陸續再遇到一些品質沒有那麼好的感情後，我才明白我當時讓自己處在「接收者」的狀態。

31歲時我帶著渣男的態度跟一位朋友相處，沒想到未滿一個月她就懷孕了，討論後決定將孩子生下來，從此開始我揹上另一道無法解決的人生課題。在講好把孩子生下來的第三天我們在車上發生爭執，於是她在約二十左右的速度下直接開門跳車。接著不久後她開始拿我過去感情數落我，拿我家不好的狀態數落我，甚至情緒不穩定時用自殺威脅我，因為她認為我在感情中不愛她。我與她相處總共一年四個月，過程中我被她羞辱多次，家暴動手打過三次，最嚴重的是我在墾丁工作的某一晚她喝醉了，把我打到跪在地上吐。我很想還手但是我不敢，因為那絕對會造成我們其中一人死傷，我不想在小孩面前發生這樣的事情。最後一次她使用了一堆違禁藥物：搖頭丸、Ｋ他命這些東西後失控，我叫了救護車把她送急診，醫師把她轉進精神病房觀察一個月，我在這時候跟他說我們必須分開，她家財萬貫財大氣粗，我深怕連累父母被她家人找麻煩，之後我踏上逃亡的路，消聲匿跡在朋友跟家人之間好幾年的時間。

那時候身邊的大人說：你還跑得掉算是幸運，我如果是她爸就找人來殺你。我心裡充滿無限問號，為什麼我讓一個女生懷孕，而且我們決定把小孩生下來，但是兩個人相處不順利，從頭到尾是我被恐嚇、被家暴，最後分開了我需要負上撫養的責任然後我還要被殺？到底我怎麼讓自己走到這裡的。那時候我每天晚上一個人坐在家樓下7-11外的人行道上，一邊喝啤酒一邊抽煙，看著眼前成群結隊來商店買東西的大學生，我好羨慕他們，好羨慕他們的單純生活。我覺得自己卡住了，我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我無心工作，也不想再做同樣的事。

人在自己最弱的時候最能分別出朋友，自從我讓小孩子的媽媽懷孕開始，稱兄道弟的朋友每次見面都會說：我們應該找個時間去你家看看的。但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我本來覺得也許是他們很清楚我對這個婚姻的想法所以沒人想浪費時間來跟我們表面客套。最後即便是我與母子分開之後打電話給朋友，也會明顯的被轉移話題然後說要先掛電話。我不是一個有錢有勢有條件能招惹酒肉朋友的人，但是這時候我開始理解這些場面話的應對。至今我依舊不懂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但那都不重要了。

兒子啊，這裡是我人生的簡述，希望有一天你會看到這篇文章。我不確定青少年時期我能不能陪在你身邊，希望這篇文章在你遇到任何情況時能夠對你產生幫助。你可能會遇到朋友要你出頭的時候，也可能會遇到朋友離你而去的時候，甚至你最喜歡的女生昨天還說愛你，今天卻讓你發現她愛上別人。雖然我希望你不會遇到那些狗屁叨灶的事情，但這些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請記得事情都會過去，你可以哭可以生氣，你也可以允許自己走過一段低潮的時間，但在一切之後我希望你能夠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而且我和你媽媽會一直愛著你，不要放棄人生。

小孩子出生至今已經是第十一年的開始，我承認這件事情讓我差點無法再站起來，我很努力的讓自己好好的活著，不讓自己的情況造成旁人的困擾，不論是心情或者是經濟能力。這十年間我在工作裡載浮載沉，有時候得到不錯的機會但是沒有把握住，運氣好的是還有朋友願意持續找我一起工作。在前兩年我分別把菸跟酒都徹底戒除，戒掉後雖然沒有如我預期的發胖變壯，但是感覺身體清爽許多，隨時都可以出門運動，不用再等著前一晚酒醉後的混沌感結束才能提起力氣。

30歲時跟朋友說自己生病，朋友會說出來多喝兩杯就好了。40歲時生病跟朋友說，他們會以為你真的生病快要死掉了。尤其是你突然的戒除本來喜愛的所有不良習慣。去年9月時我生了一場病，連續高燒兩個星期不退，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如果真的死了我會被放進金馬獎典禮上那段紀念這一年逝世的電影工作者的片段裡面嗎？又或者是在「呱吉直播的人生晚長」上面被輕輕提到呢？

今年我開始嚐試與家人和解，我與媽媽會在每週三她休假的晚上一起吃晚餐約會，在今年的跨年那一晚我去見了五年沒到見的兒子，陪他打電動教他玩滑板。在過年期間連續十天都一起生活，煮飯給他吃安排每天的行程，到現在年後我因為準備開拍無法再見到他，但因為網路連線所以我還能找時間上線陪他打幾場遊戲。

今天是我44歲生日，祝我自己生日快樂。（此刻我正在拍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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