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紳士流氓」西敏桑––也談白鶴拳的「二步進退」

為了預防盜賊的侵擾，從前在台灣，人民的居住比較集中，每個聚落都有一個信仰中心，供奉著守護地方安寧的神祇，這些神祇大都是先民移居來台前，祖居地的信仰，同樣的就可以看出，這一個聚落先民來自何方。同時，也會以宮廟為據點，聘請拳頭師傅農暇時節，前來教授年輕壯丁武術，組成類似地方團練，保護地方居民。在每年主神聖誕的日子，為了答謝神恩，都會舉辦大型的廟會活動，師傅正好藉此展示、考校一下，這一年來村裡小伙子們練習的成果，這在廟會活動中可是重頭戲，最受大眾的矚目，也是人們評估這個庄頭實力的要點。有些較大型的聚落，甚至會有好幾個武館出現，各館也會利用這個機會，互相較勁，並吸引、招收新的學員。

忙惚了一整年，辦幾桌豐盛的餐點，邀請外鄉的親朋好友來作客，打打牙祭，是所當然。吾師憶及，某年年尾大里杙建醮酬神，陪同元龍師前往作客，開桌前，主人家的各地親友聚在一起泡茶聊天，主人為吾師引薦介紹是白鶴拳老師，竟有一老者見吾師斯文的模樣，疑惑的說：「這個少年耶，咁有功夫？」甚至，在吾師面前比手畫腳，一旁坐著的元龍師，火爆的脾氣即將爆發，主人家一時也愣住了，見狀，吾師迅速的在背後拉住元龍師，沒有回應笑笑的帶過，化解了一場尷尬。

殊不知！從前吾師還在農會上班時，一群人聘請芳茂師在農會頂樓開館傳授白鶴拳。後來，芳茂師過世，大家共同討論要再聘請其他師傅來團館，大家七嘴八舌，總是理不出一位可以服眾的人選，吾師提出建議：「現下，既然大家公認元龍兄功夫上好，那就請元龍兄來團館，帶領大家繼續練習白鶴拳。」一時也就安靜了下來，沒有人提出異議。到了下次練習的時候，哪知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只有吾師和元龍師兩個人到場。這一館至此，也就不了了之結束了！

元龍師不是大家公認功夫最好的嗎？甚至有「閃電手」的稱號，據說被他打中，有一種像被閃電擊中，全身麻痺的感覺，怎麼大家都不來練了呢？經過了解，原來大家都懼怕元龍師！平日裡，聊天、聚會、喝酒，甚至嬉鬧都沒事，一旦講到拳頭，元龍師眼睛就會為之一亮，如果還有人敢說哪門功夫了得，元龍師必然馬上拋出「戰帖」，約定時間地點比試，因為在他心目中，武術只有白鶴拳。從前在館裡練習對打的時候，都是由老師指定對手，功夫較深的師兄們，會互相練習提升，也會讓資深的師兄帶領資淺或新加入的成員。然而，元龍師每次對練的時候，總是不留餘地，一定要打到對手倒地被他封住，無力反擊，才會收手，而且，絕不會禮貌性的過去把跌倒的對手牽扶起來，讓一些資深的成員，在師兄弟面前沒有面子。被老師點中了和元龍師對練，不是藉故擦汗、喝水，就是要上廁所，或最近身體欠安，大家推來推去，最後總是推到吾師的身上，吾師也認為這是一種機會，從不拒絕，整個館除了老師，唯一能和元龍師對抗習練的只有吾師。

長期沒有鍛鍊對於健康不利，經過一些時候，反正家裡院埕夠大，除了稻子收割曬稻穀那幾天，其他時間都是空著，吾師乃決定在自己家裡團館，擔任館主，招集鄰近有興趣的年輕人，和「邦仔內」的小伙子，聘請元龍師前來傳授白鶴拳，據說當時是有遞送拜帖的，只是無緣目睹其內容，因此，吾師與元龍師的關係，從師兄弟演變成師生的關係。其實，這在當時沒有人會去在意，因為在那個年代，沒有人在談輩分，一切以手底下的功夫見真章。像之前在農會頂樓的館，阿標師過世，大家不也共同推舉公認功夫最好的師兄芳茂師繼任傳教。當時雖名為老師教拳，可老師不僅只是坐在一旁喝茶看著等收館金，還得要下場和大家一起，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習練，並隨時調整修正學員的姿勢與動作，引導掌控整個練習的程序。所以，當我第一次到吾師家學習白鶴拳的時候，看見老師就在我對面，和我做著相同的動作，只要自己的自覺能力夠，範本就在你眼前，哪會有個人體悟不一樣的說詞呢？基本功夫是不變的，只是個人依其體型、心性與識見，加強用功的重點不一樣，因此，就有人戲為評論說「元龍師學到的是公鶴，霸氣剛烈；西敏桑學到的是母鶴，內斂陰柔。」能提出這樣精闢的評論，我想必也是個「會」人！

蔡師兄提到，從前老師秉持著過去暗館時代的教法，強調的是「在精不在多」，每天練習的就是基本手法、對練、三戰、五步，下課。全因，吾師顧慮到還有很多老師傅靠著教拳過日子，從前礙於經濟的因素，很多人所學不多，三戰、五步兩套拳，加上一步進一步退，就當起了老師，現在一大把年紀了，總不能搶走他們的飯碗，我的老師就是這樣，處處留給別人餘地！由於接了白鶴拳聯誼會的主任委員，有心要將現存的二高白鶴拳做一個整理與保存，也時常帶領著我們走訪各個角頭，雖然，他們不敢直接挑戰吾師，但是掂掂學生的斤兩，相互交流一下勢所難免。所以，在這個時候，吾師改變過去的教法，特別教了很多別館不曾見過的單招與套路，間接也刺激了各角頭的師傅，不得不秀出看家本領一較高下。

吾師教學生沒有收費，但學生也不敢失了禮數，逢年過節衡量自己的經濟狀況，總不好意思空手到，一些事業有成的師兄好酒、好茶，那絕對是少不了的！記得有一陣子，早上到老師家，奇怪今天沒泡茶？端出來的卻是酒，是一大醰的藥酒，又是某某人送來的，喝完了杯中的酒，才能上樓練習。

住在大坑山上有一位阿浪，早年做山，吃飯沒問題，但一到小孩子要上學註冊或「起落冬」的時候，手頭就吃緊了，都是吾師暗暗地幫忙度過，如今子女長大，都有不錯的工作，仍然時時記掛著吾師的恩情。吾師擔任主任委員那時候，不僅出錢贊助，還專程邀請吾師到他家裡作客，我與王小姐有幸陪同，吃到這輩子最好吃的「九尾苔雞」，湯汁清澈微黃，散發著陣陣的清香，雞肉Q彈爽口不油膩，原來這是阿浪老婆的招牌拿手菜，王小姐當然詳細的請教了一番，還做筆記呢！

主人家還邀請了大坑當地的角頭阿佬師、清松師陪同。一開筵，不是先吃菜墊個胃，而是一杯早年黑松汽水送的玻璃杯，大約八分滿的高粱酒，乾杯！我當場傻眼，有人高粱是這麼喝的啊！只能說：「今天我是司機！」猛吃菜故作鎮靜，權當沒事。纔聽阿佬提起，從年輕和吾師一起喝酒到現在，沒見過吾師酒醉。

這一餐足足吃了兩個多小時，飯後大家走到庭院吹風醒酒，見坡下有幾棵姿態優美的櫻花，吾師忍不住讚嘆，只見阿浪轉身回倉庫，取出鋤頭就挖，讓我們給吾師帶回去。阿佬前輩看著，對我們說：「你們老師出門穿西裝、皮鞋，走到哪、吃到哪，看見喜歡的東西，大家還巴著送，根本就是『紳士流氓』！」

唉！『紳士唉！『紳士流氓』可不是只會穿著打扮，還得要有真功夫才能扛得起這塊招牌。我知道，雖然他們心裡不服，可也沒有人敢出手挑戰。大會後餐敘，吾師感謝工作人員的辛勞一一余敬酒余敬酒

提到令人折服的功夫，這一次就來談談白鶴拳老師傅們常常提到的「一步進、一步退」(二步進退)吧！動作說明分解如下：

一、盤技右樁馬站定，以鼻吸氣，右足向前45度斜跨，左足跟進，同時，口吐氣，雙手水手甩出，雙足撐直。

二、吸氣，退左足，右足跟著退，雙手捧在由內向外收回畫圓，樁馬沉入坐落。

三、過馬，換左樁馬。以鼻吸氣，換成左足向前45度斜跨，右足跟進，同時，口吐氣，雙手水手甩出，雙足撐直。

四、吸氣，退右足，左足跟著退，雙手捧在由內向外收回畫圓，樁馬沉入坐落。

五、再換馬回右樁馬，重複以上的動作，即為「二步進退」。

一般習練白鶴拳的朋友，都會以此交流，試探對方實力。有些實力好的，不給人留餘地，非得對手倒地認輸，像元龍師。但吾師為顧及對手的身分與地位，通常只把對手封住，含著不發，其實，誰勝誰負，雙方都清楚，回去之後就各自表述了。但是，吾師贏得了眾人一致的敬畏與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