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不是自己的選擇,而是命運爲我作的安排,恰巧,我家後山正是黑森林。
四年前,揮別了雪梨歌劇院,飛往昆士蘭,在熱帶雨林中穿梭往回一個多月,在輕撫無尾熊、擁抱珊瑚海之後,隨之,將所有的家當收納成三大箱與三小箱的行囊,背上馱著沉甸甸的三大包,手携幼子,從雪梨奔赴蘇黎世,悄然回到春城無處不飛花的德意志。
在衣袂還挾帶著昆士蘭一絲熱帶雨林濕熱時,那一抹近似台灣的氣息依舊流連鼻尖,我翩然來到了德法瑞邊境的黑森林,綠林深幽處,夜梟嗚鳴中,松濤爲我送來一陣松脂香。
就這樣,告別了車馬喧囂的城市,啓動了另一段人生——山居生活。
回首前塵,各國風土人情恍若過眼雲煙︰巴黎金碧輝煌的巴洛克、北京霧霾籠罩的古都風韻、日本細膩婉約的素雅風采、美國氣度宏偉的壯麗氛圍、澳洲波瀾壯闊的湛藍大海……歷經五次洗禮,五次文化震撼,德國!我又回來了。
無論命運是如何將我送往極地,令人驚訝的是,我總是會再度回到這片土地上,細究其中緣由,連我自己也不禁詫然沉思了。
這是人生中第六度行旅到德國,誰料,來去之間,會不小心住了六個不同的國家呢?然而,這些國家雖然留住了我的人,卻未曾留住我的心,多年來心心念念想著故鄉的阿里山,回歸的夙願卻未能如願以償。不禁讓人思索,無論是去了哪裏,最終都身不由己地回到這裏,這到底是什麽樣的萬有引力?
仔細想想,德國悠久的歷史文化、深度的思維模式、高度的科技發展……
的確存在著某種無法抗拒的魅力。
與其說是魅力,不如説是一種召喚。
這次被召喚空降到深邃靜謐的黑森林,舉目所見,皆是綠。這濃厚的綠,自是不同一般的綠,綠得發黑,故而稱爲黑森林。
頭一次來到貓頭鷹河谷,是來看房子的,看完朝門外走去時,赫然見到遠遠山路旁有座老老實實的公車亭,頗有『龍貓』情境,便隨口問了一聲︰「在這荒山野地裡也有公車啊!」
房東太太輕描淡寫地述及公車站的由來,「從前這裏住著一個孩子,為了讓他能去上學,他們便在這裏設立了一個站牌。」
聽了,不禁令人肅然起敬!原來是專爲一個孩子而設的公車站!還蓋了遮風擋雨的屋頂,更具體來說,他們爲了一個孩子安排了一條公車路線!
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放眼望去,前後左右都是山,這棟黑森林大木屋被綠色森林擁簇著。木屋有四百年的歷史了,因是古蹟,還彌留著一絲古早味。驚人的是,住在這棟古建築裏,卻感受不到歲月的痕跡︰塔型樓梯、斜頂採光、三角窗戶、海灣浴盆,建築原有的不規則格局都保存了下來,卻又脫胎換骨成爲一座寬敞舒適的現代化宅第,角落裏、無人經意處,處處得見屋主的巧思與苦心。一排豪邁的雙層玻璃落地窗,將豐沛的光線與綠意引入室內,實木地板踩在脚板下極爲溫暖舒適,縱使大雪紛飛,也不會感到絲毫的冷意。純樸的木質感散發著森林原始的風味,是人文與自然的對話,也是歷史與空間的交響。
山谷裏錯落著六棟建築物,孩子能在各宅第間跑上跑下、自由出入。兒提美好回憶油然浮現腦際,彷彿是回到了番仔田的古厝,無須按鈴,便能在各廂房内隨意走動。鷄犬相聞,夜不閉戶,本是古人的境界,如今卻讓我在黑森林裏親身體驗。
山裏的孩子成日堆沙、騎車、騎馬、盪鞦韆、掘土種菜、赤足奔跑在牧草上,視成績為無物。日間在麥稈中打滾,晚間聽河水與夜梟合鳴,看著漫天繁星為他們編織的美夢!蓊鬱森林是守護他們的保姆、純淨山泉是滋潤他們的泉源、馬牛羊是他們的玩伴,小孩不需要大人無時無刻地看管著照料,長於自然,自然就會長大。
由此處往東走,約莫一個小時的車程,便能望見山頭上矗立著一座巍峨的城堡,那便是歐洲史上赫赫有名的霍亨索倫堡。
與新天鵝堡齊名的城堡,就在我家後山!
上天竟是如此厚待我,使我潛居於名山大岳,讓山林與歷史成爲寂靜知音,豐潤我的苦旅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