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天冰島火山爆發,火山灰直衝雲霄久久不散,導致整個歐洲航班大亂。
不知道是否這個原因,當年捷克始終迎不到冬天的第一場雪。十一月的東歐即便已經很冷,路上行人都穿起大衣、戴著帽子手套,小河河面都開始結冰,該有的陰沉蕭瑟寒風刺骨,一點都不會少,風雨如晦,然而雪就是下不來。
一直到十二月初的某一個晚上,下班後跟一群同事到布爾諾市中心用過晚餐,走到火車站前的路面電車站準備原地解散各自回家,天上突然慢慢飄下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剛開始的時候,大夥兒都還沒回過神,如棉絮般的雪花自黝黑的天空緩緩的落下,下降的速度很慢很慢,慢得像羽毛般左右搖曳,又只是很少量的翩翩落下,大家還沒有意會過來的瞬間,轉換成一整片一整片、毫無忌諱、毫不保留的傾瀉而出。
同事裡的一位從未看過雪的小女生,之前一直嘟嚷著想看雪,這時候興奮的仰著頭,雙臂張開地跳上跳下,渾然不知是站在即將進站電車的軌道上。
遲了一個半月的雪季,彷彿就是要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全數返還似的,雪下得轟轟烈烈,一夜之間積雪盈尺,早上起床從窗外望去已是一片白茫茫的銀色世界。從宿舍走到電車站短短幾百公尺舉步維艱,轉角是一間小學,又托又拉的帶著笑容滿面一臉興奮小孩上學的捷克父母親,跟我們一樣身上都是雪花,一身狼狽。
一個小小的布爾諾市,交通大打結,路面電車一列接著一列停在軌道上等著排隊進市區,與軌道共用的市區道路已經堆滿雪,私家車與路面電車塞滿了路面,寸步難行。
東歐的冬天其實不太好熬。
白天日照的時間不長,日出得要到七點多,而通常下午四點多天就黑了,加上下雪時天色通常陰晦,路燈寂寞的站在降雪中亮著昏黃的燈光,有時候看著窗外的蕭瑟景象,我突然想起契科夫,這種陰鬱的天氣會寫出讓人讀完無比沮喪的《六號病房》也就不令人意外。
雪持續著下著,連一點停歇的跡象都沒有。
從倫敦、巴賽隆納來開會的客人班機延誤不說、從維也納機場到布爾諾這一段不過一百公里路程也得開上幾個小時,對來自熱帶南國的我來說,那是一個狀況百出,無比蕭瑟又無比熱鬧的冬天。
而終於在聖誕節前夕可以整裝回台,起飛時刻的前一日,我看著窗外,雪仍兀自方興未艾的下著。
擔心這種天氣隔天路上狀況太多,趕不上歸鄉的心急,遂決定提早一天到維也納機場附近打尖。傍晚時分住進機場跑道另一邊的商務旅館,確定隔日的航班仍然正常起降,心裡踏實了許多,於是出外覓食。
我忘記了這是在機場跑道的另一頭,一個靜謐的住宅區。
走在雪地裡,除了民宅看不到其他任何有商業活動跡象的店面。遠處彷彿有霓虹燈閃爍,存著一點希望一路跋涉過去,結果霓虹燈是掛在一家民宅前的耶誕樹上,閃著Merry Christmas的字眼。
繼續往前走了約莫一公里,終於發現了一間還在營業的小超市。歐洲的超市賣的東西就是那幾樣,我挑了一包火腿,一條與賣相沒有任何關係的麵包以及一罐鯷魚罐頭,拎著提袋走回旅店。
回程經過閃著Merry Christmas霓虹燈的住家,我好奇的往屋內望去,似乎看見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圍著壁爐聊天。
我在屋外嚴寒雪地的這一邊,想到賣火柴女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