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is,從此像一座危樓01

2023/03/13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她離開巍峨的凱旋門,遠離環繞的車流人聲,留下幾張照片,留了幾個心眼遺憾,沒能有人陪伴一起登上有歷史重量的地標俯視流光瀲灧的夜景。她沿著香榭大道緩緩走。
每個華麗奪目的燈飾都會使她下意識停頓,孤身走在這樣人潮擁擠的大街,周身都是寂寥,因此,路過幾間好看的商店,隨波逐流進去晃一圈卻是索然無味,外界的嘈雜都與她無關,她急著想找出和世界的連結。
於是,撥了電話給姐姐。
過去在家她總期盼姐姐早點休息,此刻卻格外慶幸開心姐姐是隻夜貓。
她不是一個太重物質欲的個性,每次旅行的行囊多是替親朋好友帶的禮物或代購,她買的是回憶和經驗啊。但是,奔走於許多相似的店家比價和爭限量商品,偶爾也感到有趣,倒是會樂此不疲的一口應下。
不時跟姐姐通話也是要確認購買的品項。有網路流量和電量的顧忌,也不能過於盡情。
她低著頭。其實,她就不該打電話的,這下傷感比夜色還重了。
整個城市像是一場流動的盛宴,超乎紙醉金迷的形容,難怪會是許多人的憧憬。她也不例外。
她近乎走盡了香榭麗舍大街Avenue des Champs-Élysées,瀏覽遍了八街九陌的耀光,比鄰的大皇宮與小皇宮便因為夜幕沉寂許多,有匆匆過路的人,也有相互依偎或耳鬢廝磨的戀人,我扯了唇,腳步輕盈不改。
終於抵達靠近地鐵站的協和廣場Place de la Concorde,目光所及,熠耀的銀光擁抱一座巨大摩天輪,既盈小又沉重,在她眼底烙著痕跡。
燒灼燒灼的,有莫名的激動。
她也摸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純粹因為眼前的摩天輪,或是,終於一個人走到這裡,走到如今。
天冷總是容易嘴饞,嗅覺滿是奶油香味。她找到流動式小攤販,動作熟練的製作著法式可麗餅。
「要一份原味的。」脫口而出的是英法夾雜,將可麗餅的法文單字發得並不標準,她撓撓臉,不自覺搭配著肢體動作。這樣點餐是稀疏平常的,以觀光客來說。
她卻時時刻刻警惕自己不能像個不諳世事的遊客。於是懊惱敲敲腦袋瓜。
旁邊走近一位男子,她分神觀察,不遠處停著他的敞篷腳踏車,類似馬車模樣,是歐洲常見的遊覽工具,能周轉於偌大城市不費力,也能由駕駛者沿途講解介紹,用著中古時代相仿的交通,發展著現代的文化。
她正要收回目光,男子卻自發拿了攤販上的起司絲,一口吃起來,她見老闆不作聲或絲毫阻止,想來是認識的,她禮貌笑了下,應付不巧對上的視線,不料,他捏了一小口示意她張開手心。
她不動,有點尷尬無措,晃動的眸光來回兩者之間。
「真的,吃吧,我們是朋友,沒關係的。」他手指老闆,接著說:「妳很可愛,妳從哪裡來?日本?」
「……不是,台灣。」
「喔,台灣,我知道,我知道那裡,那裡的女生是不是都很可愛?」
眨眨眼,她扯了唇做回應,手不知道如何安放,能找到的事竟是默默吃起司絲,她只默默祈求法式薄餅可以趕緊起台。總覺得老闆每個動作都慢,熟得慢、捲得慢、裝得慢。
不論他到底知不知道台灣,她不覺得與他之間會有再延伸的交集,也就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敷衍著對話。
終於將薄餅拿到手,她捧著暖手,尋了摩天輪作背景合影,熱呼呼的咬一口,腦中還計較著要再搭地鐵去買馳名的薯條。自從吃過比利時薯條,她陷入了薯條著迷,走到哪都要品嘗一份。
男子攔住她不成,隨後上前,呼喚的聲音要步伐快些上來,她無法假裝沒聽見,不得不應付。
她算是不善交際的慢熟個性,在熱情開放的文化氛圍中其實辛苦,這樣的內向性子選擇出國,都讓人不可思議。
他硬是要開啟話題,「妳有跟這個摩天輪拍照了嗎?」
「喔有啊,我剛剛有拍這個跟它了。」舉了舉半殘的薄餅。
「我幫妳拍人啊,我以前學過攝影的。」他倒是熱情,她卻是會對這樣的對待退卻。
她搖頭,「不用,這裡太暗了,拍不清楚,謝謝。」
「可以的。」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比對,像模像樣的,熱切要拿過她的手機,昨日遇過良善的人,事已至此,她也不便推託。
就是拍個照而已。她昨天一樣,死死盯著他的作為,深怕他帶著她的手機逃之夭夭。
他給她指導了幾個拍照姿勢、拍照角度,挺有架式的,但,他拿回手機查看卻有點不忍睹,光線是糊的也罷,因為彆扭,她的表情也不好看。
「怎麼樣?可以嗎?還不錯吧?」
「……嗯,很好,謝謝。」
要是說不好,他肯定會再接再厲,她沒有那個耐心,也不想繼續虛與委蛇,頻頻回望地鐵方向。
「妳去過⋯⋯(她沒聽懂的地名)嗎?」他突然問道。
「⋯⋯沒有。」
「怎麼可以沒去過,就是在那邊啊,沒有很遠,我帶妳去吧。」
她順勢扭頭,看向他手指方向,尷尬眨眨眼,就是她沿途走過的漫漫長路。
她乾巴巴開口,「啊啊,我有經過,我剛剛就是從那裡走來⋯⋯」
遲到的解釋被淹沒在他熱烈的回應裡,她蹙了眉,頹然闔上嘴,逞撐起嘴角繼續與他演繹著萍水相逢的初遇,但或許她表現得不夠疏離為難,她看起來懵懂愚昧。
「我載妳過去看看啊,我已經下班了,結束了。」
「呃,不用。」
她有點慌,那條穿越皇宮的路人煙稀少,夜深人靜,怎麼衡量都不是適合答應的邀約。
她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麼僵硬,不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但這些努力好像徒勞,她無所收穫,無從脫身。
「不用收錢的,真的,我已經下班啦,已經結束了,我今天載客數量已經夠了,時間也差不多,我載妳吧。」
「不、不用⋯⋯我⋯⋯」
他不厭其煩重申:「真的不用收錢的,妳就坐吧,載妳繞一圈。」
她不知道怎麼拒絕,只能順從上座。因為天寒風冽,他從車箱裡拿出毛絨的毯子給她,暖暖覆蓋在腿上,他體貼的將她的小背包放進座位下的車箱,她裝出開朗的模樣,像是對一切熱情習以為常,像是熟悉歐洲的生活模式。
單車慢慢啟程,頓頓的悶聲響起,有一瞬間的恍然,她怎麼就沒能好好拒絕呢。跟朋友有約、我要趕車,什麼藉口都好,當下為什麼腦袋一片空白呢。懊惱拍打岸邊似的不絕於耳,大肆嘲諷自己的蠢笨。
會不會冷、妳來幾天、妳說妳在德國念書呀、妳喜歡巴黎嗎、妳喜歡唱歌嗎,他問了好多好多,瑣碎的聊天話題夾雜在過耳的風裡,不知道是不是腎上腺素分泌,她緊張不安,英文聽說能力忽然上了線,應答流暢,當越往街巷裡去,拐了她記不住的彎,藏在毛毯下的手掐緊褲子或大腿,才能舒緩她的不自在和無措。
縱使她不是路癡,她也贏不了根植於當地人腦海的城市地圖。
她忽然有自暴自棄的絕望。算了,忍忍虛應故事就過去了。
「我們去超市買個東西。」
「哎?不用,我真的不喜歡喝酒,不喜歡它的苦味。」
他又將話題繞回去,重複推薦了她過耳即忘的酒款。她惴惴不安,酒本身便藏著危險,而她也確實反感酒的味道,苦澀難耐,她連幼稚園等級的水果酒都不喜歡。
他剛剛也不可置信她生活在德國居然不喜歡喝酒,調侃的問她是不是爸媽或男朋友管得嚴,她用力擺手,微笑的語氣和平常的語調回覆她不喜歡,舉例學姐看到她喝一口後皺眉的表情笑很久,試圖增加可信度。
「那不一樣,妳相信我,那很好喝,妳相信我嗎?我們遇見多難得是不是?」
⋯⋯⋯她傻傻點頭,反駁不了。也只能忍了。
她只敢在心裡吐槽,相信個鬼啊。
她還是被載到遠離通明燈火的大道,在旁街裡的超市對街停下,他領著她穿梭在貨架間,重新回到人群,她有點想逃,但想起私人物品還在車箱內,扼腕又自責。
她盯著他購買的東西,怕他拾起能傷人的物品。一次性杯子、兩瓶玻璃罐裝的酒,她只記得這兩樣。
長長的隊伍,他倒是對她放心,或是認定她不會落跑,或是料定她跑不掉,她不敢猜測,順從他的意思先到超市外等待,他讓她顧著車,她便靠著顧著。
他的所有作為似乎不帶惡意,似乎合情合理,她至此挑不出錯。但是,此刻攏著外套站在這陌生的地方,她好想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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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無大志,想長眠於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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