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的時候,我跟著哥哥玩線上遊戲「龍族」,在那裡遇見了瑞。
那時電腦還是厚重的Windows桌上型,連線要撥接、遊戲要按小時付費點數,兩者都要價不斐。我和哥哥一起加入一個公會,他認識另外一個人物,名稱叫千年之輪。瑞是千年的同學,所以也在同一個公會裡。
我記得認識她時,她50多等,總是在大半夜上線,好像什麼「正事」也不做,好像就在村里晃來混去。我向來不擅長交友,不管線上還是線下。我們從來不在公會頻道裡發言,但是不知道怎麼聊起來了。
想來好笑,當時那麼小,不知道都在聊些什麼呢?我們在主城裡躲貓貓,在各個偏僻的地圖點裡,一邊跑、一邊傳訊息,就這樣她變成我的「網友」。後來我上了國中,逐漸玩得更瘋狂,和爸媽討求,從小時付費,變成月費;家裡電腦也從一台變成兩台。於是,每天放學、寒暑假一起來,我就開電腦、一屁股坐下,一直打怪、練等。
她上線的時間比我少得多。我總感覺很神祕,也感覺自己在等她。她還是50多等,還是在村里晃來晃去。我們的話題逐漸從虛擬走向真實。
「名字」 ,就是第一件事。姓氏,然後名字。剛知道她的名字時,覺得好多筆劃,好特別;「聲音」是第二件事。第一次拿起家裡電話,從電話裡聽到她聲音的時刻,好神奇呀。
接著是「面容」。她傳給我的第一張照片,是不知道在學校做什麼,頭髮削得很短,拿著一根玉米。這張照片我已經丟失了,但是我卻永遠記得。
我高中後,遊戲已經關了。我們改在YAHOO即時通上聊天。她還是一樣,很晚上線,我知道她很晚,所以總是在半夜看看她今天在不在。這時候,視訊已經可以用模糊像素展開了。我們交換了地址,她給我們寄禮物,我們也寫卡片寄給她。
某天她不知道做什麼,竟出現在我就讀的高中。
要知道,當時「網友」還是乖張的、充滿危險的代名詞,「見網友」這件事,可是讓父母嚇出心臟病的、難以理解的事情。
而我們見面了。
她一頭長染髮,鴨舌帽、運動衫,一派輕鬆地過來,還提著給當時男友買的鞋。她近170,我只有155,這些資訊雖然在網路上得知,但從2D進化成3D…
著實把我驚呆了。
這和當時拿玉米的照片,完全判若兩人。她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過著和我截然不同的日子,但是我們卻相遇了。後來即時通也關了,我們的聯繫斷斷續續,有時相隔幾天、有時幾個月,更長時間是幾年。
說來也巧,每一次更新故事線,都是在幾段感情轉折之處。瑞是善解人意的。她很快能察覺細小的情緒,然後輕巧地撥開。她的語速很快,很輕盈,讓妳幾乎感覺不到她的想法,而同時她早已有了決斷。
工作之後,有天我們又連絡上了。突然發現,我們竟然都在台北的sogo工作。只是在不同的館。緣分呀……我像劉姥姥,買著奶茶去探班。一雙鞋幾萬塊這件事,我到現在還是戰戰兢兢。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笑咪咪的,聽我說話、說話給我聽。神神秘秘、自由自在。
後來她開著車,帶我去猴硐、平溪、基隆。從小到大,我們在板橋某間麵館、在台北的泰式餐廳、在北海岸的觀景餐廳、不知某處的茶館‥‥稀疏的螢火蟲從漆黑的遠方點點飄過,我坐在她的旁邊,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直到我離開了家鄉,即便科技明明變得更便捷,但我們都不是喜歡使用社交軟體的人。大概整整八年吧,我們失去了聯繫。
直到我弟弟突然告訴我,她當媽媽了 !
上週,我的上午,她的下午,我們終於視訊。
我內心彭湃不已。
我們又是隨便亂聊,不免俗的房子、孩子、婚姻;到鴿子、鸚鵡、貓咪,這裡那裡的生活‥‥。我驚訝於在每一個小小的瞬間,她又輕巧準確地說出那些點。我們對於時間的概念都模糊了,彷彿在她眼裡,我應該還是個屁孩,而不是年過三十的阿姨;她在我心裡,還是那個50多等,神秘自在的奇女子。
聽見她在搬家,找出了弟弟和我十幾年前用注音(當時年紀太小,還有些國字不會寫)寄給她的卡片,她便想起了我來,費勁找回密碼、登入臉書、尋找我的蹤跡時,感動不已。
我們一點一滴拼湊失去連絡的這幾年。像大事紀事一樣,逐點更新,其餘更細碎、被時光折疊了的故事,可能我們都各自收納起來。說到愛時,我搔搔頭,不好意思怎麼說。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天真,相信愛,相信緣分,就像現在和她重新「見面」一樣,被這種生命裡的奇蹟感動。
她發來2014年的照片,是她戴她的妹妹和我一起出遊的時候。其中,有一張我們少有的合照,她勾住我的肩膀,自在地笑著比YA。她說我依然稚氣,我也覺得她還是像以前一樣。
可能因為從虛擬的世界裡結識,也可能因為她是雙魚座,總之,她還是簡單明快,有了孩子、變成人妻也是一樣。她的頭髮又是短的、染成了黑色,她總是可以說走就走。所以對我來說,她還是一個神神秘秘的傢伙。
雖然隱約感覺,確實我們都變得圓轉,知道在世界上不能總是直直地走路。可是,我也知道,她會一直做她自己。我也希望,她幸福快樂。
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知道會在哪裡,但是我想,我們還是會一樣地,胡亂聊、隨便說,漫無目的、不經心地,又讓時間過了一年、兩年‥
這個月十五號是她的生日,其實每年這一天我都會記得這件事。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