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們還不知道之後會長成什麼樣子;
而更之後,我們也不是陪伴彼此長成現在這樣的那個人。
T傳來訊息,説C在淡水的瑜伽教室這週六要開幕了。手機屏幕上的一塊小方亮光,那個瞬間,我好像被拉進了很古老的時光裡去。
而事實上,我還在地下室,幾台烤箱轟轟運轉的八月熱氣縈繞著我,我們一如往常缺人,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堆滿了要做的材料、要加工的半成品、等待包裝的成品——,又是忙得暈頭轉向的一天。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了。好像沒有停下來過,也不敢停下來。
想想那時候,也是因為這樣才爭吵的吧?
那麼多年以前,還是學生的時候,有很多時間可以揮霍。可以只專心在彼此的小小空間,畫地,與世隔絕。我們沒有必須要做的事,仿佛一切都唾手可得,又遙不可及。未來,很模糊,沒有人知道。
畢業之後,我被訓化的比較快,很快接受名為社會人的教條。總之就是要固定上班,用盡氣力上班,深怕自己脫隊。而C就不同於我,他嘗試了很多不同種的工作,去過咖啡店花店、也做過貿易公司、牙醫診所、跑過代書⋯⋯
當時,我們各自在新北台中,每個晚上通電話時,我感覺我已經無法騰出更多的時間去等待了。我感覺自己也很著急,也想要知道自己的方向,不斷思索什麼才是人生的意義。很遺憾,文學系的我和哲學系的他,都沒能在那時候的狀態找到答案。
後來一個假期,我就去了西安,馬上被那種大山大海的氣勢吸引了,想著星晨麗天,想著所有詩句原來因為某種相遇而開展,而這突然下陷的溝壑也深深傷害了C吧。
之後他到了法國學藝術。S也來了,我像是被命運牽引,也過來了。有一年聖誕,我去了史特拉斯堡找他,還想著也許,也許還可以。歷年的聖誕市集因為恐怖攻擊剛過而冷冷清清,聖誕夜晚沒有公共交通,我們就騎著城市單車回租屋處。隔天早上,我還睡眼朦朧,他卻很生氣,原來他去還車時,被不聰明的系統反鎖在了停自行車的籠子裡,而我卻連手機都聽不見。
此時我突然發現,無論是自己走的,或者與生俱來的,其實,我們太遙遠了,有著太不同的面貌。
T說教室的空間是他們自己整理的,開幕的時候,窗望的陽光透灑進來,他們的家人、朋友都成群地來祝福。
我與家人不壞,卻也不親,對親戚沒有概念,全然不懂爸爸的哥哥的孩子會是什麼稱謂,的這種程度。我一直是這樣長起來的,家裡沒有過客廳,因為爸媽要做生意,住的地方總是堆滿了紙箱、貨物。而C恰恰與我相反。去他家的時候,他的家人、阿姨、舅舅,總是常常能見到,那時候是我第一次體驗到在飯桌上「和家人一起吃飯」。
之後,我們沒有聯絡了。我以前總喜歡維持聯繫,總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後來才明白,看不見才好得快。
往事總是這麼有趣。以為忘記了,仔細想想,才發現當時一大片濕漉漉的心事,其實是更多細小水珠堆出來的。而經年過月輕曬,才能看清楚留下來的紋路曲折,才能捲起來,帶著各自版本的故事,各自前行。
時至今日,我也依然不明白,每天如此這般工作,有什麼生命的意義呢?只是可能,每個當下,就是某一種答案吧。我想,也許他已經找到了此刻他們的答案,那麼也很好。
我看見層架上一袋一袋的麵粉,可能,我們就像不同的麵粉。從麥子開始、被栽種、採摘、加工、磨輾‥,變成了粉末,來到了世界這個攪拌缸。不同物料開始投入。即便一開始濕漉漉的,就算慢一些了,也會有自己的方法,攪出筋性,緩緩地吸光過多的水分。總有一天,也會撐起自己的肢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