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坴黎明頌歌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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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偃月公園湖心島,一輛水陸兩用越野車從地勢平緩處登陸,輪胎自車廂側緣降回車底、抬高車身,緩緩前行、最後停在湖畔樹下,駕駛座下來了一位體型福態的中年男子,身著白色休閒服與深色長褲,平常一絲不苟的髮型此刻有些凌亂,踩著高高低低的樹根與石塊急忙繞到另側後座打開車門,後退間嗑絆了腿,一隻手即時撐住脅下、助他站穩腳步,溫言安撫:「慢慢來,不趕時間。」

中年男子連聲道謝,掏出手帕擦拭冷汗,身為渱都新城的最高治安首長—譚順—未曾如此失態,低頭退開,車內走出一位身型頎長、精壯結實的紅髮青年,還有一位神清俊朗、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棕髮男子自行打開另側後門跟了過來。這兩位來自凌霄殿的特使於夜禱後來訪,紅髮青年出示凌霄殿特務署的信物,自稱—群愷,棕髮男子稱呼群愷為—老闆,沉默的跟在一旁,自顧自的擺弄各種道具,沒有自我介紹參與談話的興致,特務署是凌霄殿最神秘的組織,譚順不敢多問,省得無心多嘴惹來探查機密的嫌疑,群愷簡單說明來意後,讓譚順駕車陪同兩人探查傳燈塔。

棕髮男子左手提著公事包,右手拿著一塊正方形羅盤,循著指針轉動在前方領路,群愷背著雙手信步前行,挑選一些輕鬆話題跟譚順閒聊,譚順從容應答、背後佈滿冷汗,那些提問看似隨意,句句都問在關鍵上,走到傳燈塔不過十分鐘的時間裡,群愷已經摸透他的人際關係、工作模式,幾句話點出新城治安單位的關鍵弊病,推測出他的痛腳。

「靠山的層級不夠高,深耕基層,反倒將你牢牢綁在地頭,你現在的難處便是功高震主,誰坐在上頭都不會安心,唯一出路就是辭去官位、參選地方首長,你在這裡有人脈、幹吏形象深入民心,新城市長是個好跳板,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你這個人夠義氣、擅長變通且堅持底限,我挺欣賞,唯獨財與色是最大罩門,只要能克服這兩項誘惑,副總統之位就在眼前。」群愷仔細指點。

「就是……不曉得今天這件事,凌霄殿究責下來……」譚順忐忑不安。

「喔?哈哈,修者的手段非凡人能夠揣度,讓你隨同勘查是出於尊重,追查行動若是擾亂秩序、牽連大眾,還要麻煩治安部門收拾善後,回頭我在報告裡加註幾句,說明貴單位積極配合、相處愉快,你大可放心。」群愷寬慰道。

「如此就多謝了,以後若有我效力的機會,請盡管吩咐。」譚順重重允諾。

「這樣啊,下次來新城就讓你請客吧,醜話說在前頭,我只吃美食,要是不夠好吃別怪我不給面子。」群愷笑道。

「找到了!在那個樹洞裡面!」棕髮男子打斷兩人閒聊,舉手指向林間的一顆樹。

群愷以意念驅動胸前控制器,左腕一枚銀鐲化作藍色長吻鳥飛進樹洞叼出黑色方盒飛了回來,鳥兒將物品放進主人手中,拍拍翅膀停在肩頭,三人好奇打量黑盒,翻來覆去摸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

「老鶘,你覺得如何?」群愷問道。

「需要拆開來研究才曉得機制,我確定它正在運作,吸取的能量還不少,應該有另一個接收器與之相連。」棕髮男子自公事包取出一張正方形黃紙放在羅盤上,以紅色毛筆畫出密密麻麻的紋路,劍指按住圓心符文灌注意念,順著紋路運行一週、確認暢行無阻,想了想,猶豫不決:「溯符的速度快,越野車追不上,城裡禁止私人飛行器,我的魂偶動靜太大、不宜使用,你自己過去沒問題嗎?」

「放尊重點!我好歹是水修神念師,就算你是呪術師,一個練習生說這種話也太羞辱人了吧!」群愷忿忿抗議,增加能量輸出,藍色長吻鳥飛落地面,身形拔高化身為隼,躬身下蹲。

棕髮男子掐住黃紙舉至黑盒上方,感應黑盒傳輸的能量河流連結至遠處,引動能量進入符文再往遠方順流而去,黃紙燃起青色火焰,火光化作拇指大的火球冉冉上飄。

「我先走,你們看定位器過來接應。」群愷站上藍隼背部,雙腳一前一後踏滿了鳥兒身軀,鳥兒一拍翅膀,人與鳥周身閃爍微弱符陣,逆轉重力方向急速上升,鳥翅僅僅作為平衡與變向使用,撲面而來的風與沙礫被符陣轉換成前進動力,迤迤然尾隨青色火球飛去。

譚順目瞪口呆望著群愷飛仙般翩然而去,棕髮男子三兩下將道具收拾完畢,拎著黑盒猶豫半晌,不確定將之帶走會否截斷能量河流影響追查?偏偏又是重要物證不能放著不管,想了想,身上冒出一股清氣,落地化為金燦燦的大狗,將黑盒放在地上交給它看管。

譚順會意到群愷臨走前的話,激動到語無倫次:「您……您……是呪……呪術師!」

「喔,是啊。我的任務代號叫紳鶘,真名不方便告訴你。」紳鶘挽住他手臂隨口答道:「我們邊走邊聊,任務完成以後,您想求符收妖鎮魂還是簽名留念都沒問題,上頭交待不能留下影像,合照錄影就不必了。連續劇那些紳鶘呪術師的事蹟全是鬼扯,我既沒有斬過龍、也沒有收服九尾狐,更沒有青梅竹馬苦戀多年的女友,只不過是凌霄殿基層的普通勞工罷了。」

紳鶘自腿側大口袋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長方形面板,輕觸側邊按鍵,面板擴充為臉孔大小,畫面呈現即時地圖與一個急速移動的紅點,將面板交給譚順:「我們得趕緊過去,他做事情只講效率,沒考慮後遺症,我得盯緊些,免得事後寫一大堆檢討報告。」

譚順回過神來,自己分明一步沒動,怎麼……就到了越野車旁?忽覺腿側閃過金黃色影子,幾個起落,大狗矯捷的背影消失林間、趕往傳燈塔畔看守黑盒子去了。紳鶘自顧自拉開車門坐進副駕的位置,譚順連忙坐進去,按下啟動鈕,越野車緩緩駛入淺灘,輪胎升起收至車廂側邊,底盤的氣墊膨脹減輕重量,符陣閃爍改變力場,車子化為小艇筆直往岸邊航行。

「群愷大人的飛行傀儡可謂鬼斧神工,我還是首次見到如此精巧的傀儡。」譚順迂迴試探。

紳鶘心領神會,微微一笑:「別叫大人,他讓你下次請客就當你是朋友,叫他名字吧。那套傀儡是特務署發配給青鳥頭子的個人裝備,功能齊全、穩定牢靠,還算不上精巧,羽毛、眼神、姿態稍嫌僵硬死板,不如魂偶生動,出自悉本少東家之手。」

「原來是首席白銀制傀師的作品。」青年腳踩鷹隼悠然飛翔的畫面在腦中縈繞不去,譚順悵然若失:「唉,財帛動人心,明知高攀不上,卻還是心癢難耐,忍不住妄想,若是散盡家財夠不夠訂做一套當成傳家寶。」

「他說過了,貪與色決定你此生成敗,仔細想想,你打算為了一套凡人用不了的黃金階傀儡墮入冥府,還是攻上副總統大位、為國為民謀福祉,來世生為修者?」紳鶘提點道。

「您說的對,有些事情一旦開頭便難善了,往後遭遇心魔侵擾,我就把這番話拿來自我警惕。」譚順感激道。

「你看這萬家燈火,歌舞昇平、海晏河清,世人早已忘記,我們享受的和平與自由是前人付出多少鮮血淚水打造而成,欲深谿壑、永不饜足,每個人都巴望得到別人的東西,卻看不見早已擁有的一切。」紳鶘感慨萬千:「凡人羨慕傀儡師,傀儡師艷羨修者,修者忌妒凌霄殿,呵呵……你且猜猜,凌霄殿之主渴望而不可得的又是什麼?」

「是什麼?」譚順愣愣問道。

「誰知道呢?」紳鶘唇邊揚起苦澀的微笑:「我只不過是個為天所妒的天煞孤星,破境之前,這條命都不是自己的,哪裡曉得福慧雙全、眾星拱月的大主祭想要的是什麼?」

聯邦的修練體系分為六系,跳脫五行之外的空屬性修者具備強大的靈魂,與生俱來關於能量感知、靈魂溝通、淨化調頻、預言術相關的天賦,空屬性修者是天選之人,只會出生在修者家族,能為家族帶來興旺。有別於五行修者,空系修者的本命魂偶極俱靈性、猶如分身,具備獨特的天賦異能,魂偶對能量的感知更勝於本人,導致空系修者長期依賴魂偶,普遍不擅操控傀儡與機械。

絕大多數的空系修者是女性,她們被稱為靈巫,從小接受巫女苑的培養,靈巫與任何一系修者通婚都能增強後代的異能資質,卻不會改變夫家的異能屬性,是所有修者夢寐以求的理想妻子。空屬性的男性數量稀少,出身非富即貴,他們英俊秀雅、氣質出眾、天資聰穎,初萌後檢測出空屬性的男孩,一律進入凌霄殿祭司系統接受栽培,通過考核,分發到全球各地服役,與地區執政官平階,被稱為福慧雙全之人。

但也有極少數的例外,空屬性男孩降生的家庭若是祖上福德有損,則會遭遇天妒,三歲之前必遭家變成為孤兒,這類空屬性的孤苦男孩被稱為天煞孤星,自幼修習秘術,肅清邪祟為民除害,累積福報、洗清業力,方能破境成就神念師。

呪師的悲慘身世與神祕色彩是劇作家與大眾最喜歡的題材,聯邦首席呪術師、黃金階練習生—紳鶘,隸屬於凌霄殿特務署青鳥司,他的傳奇故事不勝枚舉,據媒體統計各國的紀錄,每隔三年就會推出以紳鶘為主角的影視作品,連帶著,呪師曲折的身世與培養機制也廣為人知,便是十歲孩童都曉得呪師的故鄉—白鹿湖,在繪本、動畫、影集裡,靈氣氤氳、水草豐美的白鹿湖畔有座寧靜祥和的村莊,初萌之後,展現呪師天賦的孤兒們在此地接受各種特訓,精神力達到五級稱為呪術士,修出魔方、凝練本命魂偶之後,還必須進入邪祟之地降伏妖物,取其能量精華融入本命魂偶、練出兩尊聯魂偶方可取得紅銅呪術師資格,告別白鹿湖、進入凌霄殿特務署青鳥司服役。

因應火爆的收視率,全球各地出現了許多名為白鹿湖的優美湖泊,湖邊的落魄村莊改建成呪師主題渡假村,到了後來,人們說到白鹿湖得冠上國家與地名才不至於混淆,隨著劇情延伸,紳鶘青梅竹馬的苦戀女友從一位變成兩位,外加富家千金、淒苦寡婦、商界女強人、有夫之婦以及為他產下私生女的靈巫……。青鳥司眾人老愛拿這些荒唐傳聞開玩笑,令紳鶘不勝其擾,其他呪術師都說,哪天想要風流又不想被束縛,就謊稱自己的任務代號是紳鶘。聽到這個說法,群愷.易瀟—青鳥司的最高負責人興致勃勃開了個帳戶,說是要讓劇組和影迷捐款成立基金會,專門照顧紳鶘棄婦和私生子女的生活需求,以實際行動支持呪術師們冒名虧欠風流債,聯邦需要大家貢獻優良血脈。氣得紳鶘半個月不上工,逼迫群愷和眾呪術師發誓不亂來,以後在外頭只許叫他老鶘,以免增添執行任務的麻煩。

群愷趁著飛行空檔,猜想譚順得知老鶘身份時的反應,可惜沒能參與,要不然就可以問問他支持哪一位女伴了,紳鶘氣急敗壞的模樣挺有意思,事後再把影像紀錄傳一份給大主祭收藏,免得他在凌霄殿悶壞了,這兩人啊,明明兩情相悅卻總不肯老實承認,要不然下次藉任務之便把紳鶘拐進妓院,給大主祭看實況轉播,就不信他還能八風不動、安然若素。

青色火球停在高樓的玻璃窗外,幾次前行又反彈,火光逐漸黯淡直至消失,彷彿碰上無形圍牆、不得其門而入,代表這棟大樓設置了能量護罩,只准許特定頻率的能量入內,最高處四個樓層飄散著帶有血腥氣息的濁氣,群愷心知來到了終點,將座標與樓層數傳個訊息告知紳鶘,啟動遮蔽身形的干擾器,選了個倒數第三層—三十三樓的梯間小窗鑽進去,稍微觀察環境,大剌剌坐在窗台上,算算路程,紳鶘抵達還需要二十分鐘,群愷打算先行偵查,找尋另一個黑盒子的線索,意念驅動藍隼,鳥兒分解成五隻藍色的壁虎,空氣般鑽過門縫、攀著牆壁倒爬天花板,神念師操控傀儡能夠即時回饋影象、聲音、觸覺、嗅覺、味覺,只可惜傀儡無法感知能量變化,必須一間一間逐步清查。

三十二樓大禮堂的人稀稀落落,機器人環繞場內清掃環境,看樣子課程已經結束,三十三樓的七間中型會議室坐滿學員進行熱烈的心得分享,小會議室無人使用,三十四樓是開放式空間,許多人或坐或跪進行祈禱冥想,仔細聆聽禱詞……挺有意思,向上天訴說願望竟然還要列出交換條件,承諾奉獻的內容不是金錢、而是特殊金屬,經濟條件欠佳的學員則許諾以全部身心靈供奉仙師、永世不退道心。

「唷。」群愷吹了聲口哨,嘖嘖稱奇,暗暗腹誹:『這群傻蛋難道不曉得不要錢的最貴?為了短暫利益把未來世的氣運賤賣給那位來路不明的仙師,沒有解開誓詞便永世為奴為僕,真的是,勇氣可嘉,咱們青鳥司怎麼就找不出這樣的勇士?呪師教育有待改進啊。』

來到頂樓—三十五樓,一隻壁虎停在大門處放風,四隻竄入門內、分頭探查,這個樓層研判是高層管理者的辦公室,入口處一個迎賓櫃台,裡頭是開放式會客空間,設有舒適的沙發與大型會議桌,另外還有數個小房間,此時房間沒有開燈,會客空間的沙發區坐了五個人。群愷留下一隻壁虎竊聽會議內容,另外三隻潛入房間探查,終於,在最大的房間裡找著了另一個黑盒子,立即將黑盒的位置傳給夥伴,三隻壁虎圍繞在黑盒周圍,以防對方銷毀證物。

忙碌間,會客空間的對話影像傳進意識,一位被尊稱為奉典傳善師的男子侃侃論述各級傀儡與遙控裝置的維護與充能方法,還有一位仙師仔細詢問新進學員聖釗的學習感想,以及名為冠倫的教誨師對紫金制度的看法,眾人對話充滿偏激、憤世嫉俗的觀點,群愷聽得心煩氣躁,正打算挪動壁虎,突然警覺:『不對!竟能擾亂神念師的心境,談話間分明用上了極為高超的精神控制術,能量無法透過傀儡傳遞,要是親臨現場,恐怕我都會動搖。』

仔細體察對話,使用精神控制術的源頭有兩人—冠倫教誨師以及仙師!

透過壁虎眼睛觀察影像,再加上說話的獨特風格,群愷心中一凜:『單人沙發中的那人莫非是特務署追緝多年的重刑犯—鬼修幽勖?』

幽勖出身火修世家的旁系,青年時期遭逢家變,捨棄姓名拜入鬼修門下,在各國犯下多起驚世駭俗的重大刑案,此人不僅具備高階鬼修的實力,擅長煽惑、精神控制與幻術,且以冷靜自制、謹慎狡詐、心狠手辣、果斷善決而聞名,上次聽見他的名號是一起土修家族的滅門血案,受害者高達四十三人,年紀最小的罹難者只有五歲,距今已匿跡三十餘年,他躲在暗處蓄積實力,圖謀甚大,一旦出世必然血流成河。

「這下麻煩了。」群愷喃喃道。

一個紅金幣感應銀鐲以托盤裝盛,卓爾秘書長依循仙師指示將銀鐲送至聶銘身前,指導他締結契約,聶銘雙手捧著銀鐲、複誦誓詞,然後將銀鐲掛上左腕,一股冰寒之氣爬上背脊,恍惚中往後瞥去,兩隻慘白的手掌自後背向前越過肩膀、環抱住鎖骨,手掌連結的前臂像是沒有骨頭似的橡膠玩具彎彎扭扭延伸至遠方,聶銘倒抽涼氣,前胸後背豎起雞皮疙瘩,低聲驚呼:「噫!」

「怎麼了?」卓爾秘書長淡定反問。

「啊……」聶銘眨眨眼回過神,詭異的手臂消失不見,強自鎮定:「沒事。」

聶銘內心隱約有種不安的躁動,環顧四週,眾人都沒有異狀,於是自我寬慰:『是錯覺吧?』

宙衍打從踏進會客室就明顯過度亢奮,腆著臉猛拍馬屁:「……新人訓配發的銀鐲做工精緻、靈氣充足,自從新人訓配發之後,每次課後共祈,我都能清晰感應到精神力增長,殊勝微妙之處難以言語形容。」

仙師—幽勖淡定自謙答道:「粗製濫造的玩意兒難登大雅之堂,拙作得蒙悉本小主稱許,三生有幸。」

「……」宙衍沉吟半晌,明明聊得好好的,怎麼露餡了呢?收起諂媚的神態,坐挺身子,坦然一笑:「哈,重新自我介紹,我叫宙衍.悉本,今年七十七歲,黃金制傀師—悉本大師是我爺爺,我兼修木系與水系功法,目前是紅銅級練習生。」

『呵,這是在警告別與悉本家結仇,臭小子拿家世壓我?』幽勖優雅點頭還以微笑:「你好,我是幽勖,一介凡人,今年三百五十歲,倘若沒有意外,我能比你爺爺更長壽,有沒有興趣改練鬼修?凌霄殿拿不出給五行之體破境的功法,聖善會保證賜你永生!」

聞言,聶銘大驚失色,突然發現身體無法動彈,一股冰冷氣息纏繞週身,呼氣凝成水霧緩緩散開,喉頭縮緊、 呼吸急促、發不出聲音,心道:『凡人平均壽命兩百歲,仙師自承三百五十歲,貌似中年人,身手矯健、精神抖擻,傳說中,鬼修具有欺天密術,能奪人陽壽為己續命,以此推估,學員離開基金會出現的種種異狀必然是鬼物纏身導致的後遺症,原來,剛剛的誓詞與左腕的銀鐲就是賣身契,這次慘了!』

「今兒個還是首次聽到聖善會的名字,容我仔細評估再作答覆,鬼修暫不考慮,我還想在陽光下多活幾年,您給評估評估,等我三百五十歲再轉修還來得及嗎?」宙衍虛心請教。

「來得及!只要有心、永遠不嫌晚,鬼修功法沒別的訣竅,心狠手辣而已,如果世上有鑑定鬼修資質的儀器,我斷定你能拿到滿點,像你對自己如此之狠的人,我還是初次見到。」儘管不清楚來意,對方身為悉本家族未來繼承人膽敢孤身潛入基金會,憑借五行之體的獨特氣息佯裝凡人,聽聞鬼修名諱後波瀾不驚,即使身纏鬼仙契約也平淡如常,這膽識與狠勁令幽勖大為激賞。

「哎呀,這樣誇我多不好意思。」宙衍靦腆道:「從小當天才當習慣了,冒昧請教您從哪裡看出我的潛力?」

「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我能借用鬼仙之力,鬼仙是能量體,對於能量最是敏感。人的思維、情緒、精神與肉體狀態無時無刻向外散發波動,用鬼仙的眼睛去看,各自呈現不同的光譜,你的光譜極為特殊,衝突混亂中自成秩序,令我想起了一位五常府名人—悉本家的小主,五行滿點的傳奇廢才,近距離觀察更是驚豔,你就是古籍紀載的魔修奇才—渾沌靈體。」幽勖兩眼發光,喜不自勝:「天生具備吸引惡意的體質,缺乏道德意識、毫無罪惡感,洞察人心最深處的渴望,舉手投足、顧盼之間輕易撩撥情慾,卻能不受欲望情感牽纏,生死對你而言只是雲煙,就算此刻有把刀子架在脖子上,你照樣能氣定神閒、談笑自如,裝出最真誠的表情高談違心之論,哎呀呀……太讓我喜歡了!」

「渾沌是秩序的反面,活在凌霄殿的統治下很無聊吧?」幽勖大力鼓舞:「不如跟我一起禍亂世間找點刺激,反正你如今跟死了也沒多大差別,聖善會才是你最佳歸屬。」

宙衍滿眼熱切,興致勃勃地請教:「聖善會有魂玉可買嗎?特別污穢的那一款?」

幽勖恍然大悟:「原來你是為了墨魂玉而來!墨魂玉成本不高,麻煩的是必須避人耳目,應用上也有諸多限制,聖善會只賣培養器、不賣現成品。我的位階不足以認購培養器,都是向導師訂製現成的墨魂玉。」

「價格如何?用的是紫金幣還是白金幣?」宙衍好奇追問。

「聖善會的本質是互助會,會員各擅勝場、互通有無,我通常是用低階鬼仙換取墨魂玉,你有製傀專才,拿傀儡去換,價格好談,在你出師之前……」幽勖自腰包摸出三個拇指大小的金屬圓柱遞給宙衍。

「這些是納魄管、會裡的通用貨幣,側邊有個圓形按鍵,按壓便亮起顯示條,六格全亮代表容量已滿,一塊低階墨魂玉換兩管,中階墨魂玉換三管。」幽勖轉頭交待卓爾秘書長:「叫常劭過來。」

卓爾領命而去。

宙衍好奇的摁下按鈕,顯示條卻沒有反應,漫不經心問道:「到哪裡看貨?有樣品嗎?」

「玉石必須自備,先付一管當訂金,養成後再結清餘額。」幽勖說明:「納魄管做了標記,綁定你靈魂裡的鬼仙契約,只要你在蒼坴、存滿一管我就會感應到,主動跟你聯繫,我們一起去找導師。」

「聽起來不賴,自訂規格,制傀更有彈性。」宙衍滿意點點頭,彷彿沒有聽懂警告—只要在蒼坴就休想擺脫鬼仙的控制,厚著臉皮要求:「鬼仙契約挺好用,不受距離限制,能不能分我一隻鬼仙?」

「授人以魚,不如受人以漁,既然要存納魄管,別浪費材料。」幽勖往門口招招手,示意常劭過來,卓爾秘書長帶上門,走進接待櫃台操作控制面板,窗戶與大門外頭降下隔音擋板,封住頂樓所有對外出口。

幽勖站起身,告了聲罪:「不好意思,我趕時間,會裡有些問題必須處理,正好給你演示納魄管的用法,兩件事情一併解決。」

會客室的氣溫陡然下降,幽勖輕抬左腕,一枚銀鐲化作精光、落地現出人形,人形沒有五官、全身呈現金屬流質、色澤如錫箔紙略帶藍色的銀光。

幽勖惋惜道:「凡人沒有魔方,無法修煉本命魂偶,這是我最滿意的鬼仙,聰明又聽話,只可惜墨魂玉目前只能製造青錫階傀儡,倘若你能改進墨魂玉的應用技術製造更高階的傀儡,聖善會將奉你為上賓,到時候,墨魂玉管夠。」

宙衍湊上前去仔細打量,看得嘖嘖稱奇:「用鬼仙替代本命魂偶,傀儡等於是甲冑,讓鬼仙具備能量與物理攻擊的能力,跟空修的法門有異曲同工之妙,缺點是,鬼仙的智能與靈性不足,與主人的感官回饋不夠即時,好處是當成消耗品,打壞也不至於損及自身。應該要走以量取勝的路線才是,一位鬼修能夠同時操控幾尊鬼仙傀儡?」

幽勖苦著臉說:「可惜只能操控一尊,數量多了顧不來,其他鬼仙以能量體存在,倒是可以使用虛實結合的戰術,常劭來,你跟我搭配做個示範。」

「是。」常劭依言走到幽勖身邊。

會客室突然變成遍佈長草的草原,眾人坐著的沙發變成了岩石,彼此間的距離倏然拉開、被黑暗包圍,幽暗天空星光點點,地面霧氣氤氳、粼粼鬼火閃爍,夜風微涼帶著淡淡血腥味,在草原撫過一波波浪潮,草葉沙沙聲夾雜陣陣鬼哭自四面傳來,幽勖的聲音忽近忽遠:「鬼仙是最晦暗負面的意識體,同頻率能量互相吸引,喚醒人心最深處的罪惡……奉典!你背叛了我!」

「弟子不敢!仙師明鑑!」奉典教誨師慌忙跪下,冷汗如瀑。

「哼!」幽勖冷哼一聲,長草叢間出現數個奉典教誨師的身影,對著面目不清的男女學員講話。

『按照紙上的金屬配方供奉,額外獎勵紅金幣,不要讓別人知道。』

『共祈時觀想我的樣貌,手環能夠累計更多點數。』

『記住了,能給你奇蹟的是我,不是仙師。』

無數人影面容融化如蠟淚,自八方聚集而來、伸長手拉扯奉典,在他身旁融化成冰冷的蠟泥,後方人影往前推進,攀過前人的遺骸緊緊簇擁奉典,一波接著一波,野獸般哭嚎喊著:『還給我……還給我……』

『你答應過會幫我……』

『我相信你啊……』

轉眼間,奉典頸部以下被掩蓋,只剩抬高的兩隻前臂尚可活動,蠟泥即將淹沒口鼻,心膽俱裂、魂不附體,一動念,左腕的紅玉幣手鐲化作光芒,一個瘦弱的人形抓住左手將他拉出泥淖,奉典四肢發軟、癱坐於地,忽覺地面化作紅褐色粗糙石礫,汗水濡溼的地面鮮紅如血,身旁傳來不以為然的嘖嘖聲。

「你忙活了老半天就搞出這破爛玩意兒,為師很失望。」幽勖滿臉遺憾,仔細打量被流體金屬人形架住、不斷掙扎的瘦弱人形:「我告誡過你們,鬼仙能看穿人的慾念與恐懼,千萬不要被牽著鼻子走,否則就成了鬼仙的芻狗。你啊,當狗也要懂得選主人,祂拿什麼誘惑你?空頭支票?讓你替祂收集靈能金屬,一點一點改造紅金幣手鐲,等祂功德圓滿就助你開宗立派、成為新的仙師,是嗎?」

奉典全身顫抖如篩糠、牙齒咯咯作響,海底輪的靈根急速萎縮,精氣一瀉千里、自靈魂中的鬼仙契約鍵結處流失,原本挺拔結實的身軀成了洩氣的皮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老化,沙啞求饒:「……請……原……原諒我……」

「凌霄殿掌控魂玉,開放靈能金屬自由交易,你知道為什麼嗎?」幽勖顧左右而言他:「因為魂玉不只是供靈體寄身的容器,還是傀儡最重要的核心,裡頭刻有符陣穩定金屬粒子的運作與鍵結,並且壓縮能量,讓傀儡實現異能。你以為給鬼仙裝備靈能金屬就能取代傀儡?天真!」

流體金屬人形化成圓弧、大嘴般將瘦弱人形包覆吞噬,平滑表面不規則一塊一塊向外突起,隨著鬼仙激烈掙扎,奉典全身精氣自海底輪一瀉千里,蜷曲慘叫:「不要……不要拖累我!快解開契約!放開我!」

金屬球趨於平靜、再次化為人形,慘叫聲逐漸化成微弱喘息,奉典倒臥於地、氣若游絲,所有生機被鬼仙抽走、形同乾屍,改變地貌的幻象已經消失,環境回復為原本的會客室,流質金屬人形走到奉典身邊,蹲地拉起他的頭顱,湊近他的面孔,頭部融化成液體侵入口鼻,奉典的臉色由白轉紫、最後化為黑色,幽勖自宙衍手中抽走一支納魄管,來到奉典屍體前,將一端按在頭顱頂輪的位置,拇指輕按底部按鍵,不一會兒,提示音滴滴輕響,幽勖將納魄管拋給宙衍,示意他檢查容量,顯示條出現青光填滿了一格半。

「正常人一命換一格,孩童與善人貢獻不大,有次我殺了整家才湊滿一格,白忙半個晚上。沒辦法,聖善會宗旨是剷除邪惡,納魄管只收陰魄、不取陽魂,善人與孩童的靈魂純粹,雜質少,陰魄佔靈魂的比例不多,奉典能貢獻一格半已屬難得了。」幽勖耐心解釋:「這就跟買福袋一樣,光從外表無法判斷人心善惡,粗鄙之輩、重案罪犯也可能擁有高尚純粹的靈魂,我個人偏好鎖定高堂華廈裡的衣冠禽獸,所以才弄出了這個基金會。」

「挺有創意!鎖焦於人心的貪婪,一點一點的餵養、擴充慾望,最後再將之吞噬,比在街上亂槍打鳥、胡殺一氣要來得精準得多。」宙衍撫摸納魄管、微調符陣走向,拋給幽勖:「稍微改動了吸收符陣,估計效能提高四成。」

幽勖眼睛一亮,仔細打量改動痕跡,讚賞不已:「不愧是兼修繪呪與製傀的雙系天才,唯有熟習軟體與硬體才能破舊革新,找個時間我帶你去找導師入會,等你玩夠了再當鬼修也不遲。」

沙發上的常劭傳善師身子一僵,全身受陰影壟罩、瞬間被金屬球吞噬,嚇得肝膽俱裂,驚惶大喊:「仙……仙師,手下留情!」

「唉,交待過多少次,鬼仙能看穿人的慾念與恐懼,常劭啊,為師一向很欣賞你,足夠狠辣、而且忠心耿耿,唯獨權力欲太重,你剛才盤算趁我走後對宙衍下手,是埋怨我偏心,這麼多年我從沒提過聖善會,卻主動舉薦初見面的毛頭小子入會,你也不想想,既然極力拉攏、就我代表對他的重視,竟打算壞我好事,你越界了!」

幽勖意念一動,金屬液體鑽入常劭口鼻,直到他沒了呼吸再以納魄管取走陰魄,檢視顯示條填滿四格還有剩餘,大喜過望:「太好了!扣除奉典的一格半,足足增加了兩格半,比我預估的還要多出半格。」想了想,又有些遺憾:「可惜有利有弊,原本的納魄管只取最污穢的靈魂碎片,剩餘部份正好拿來造鬼仙,增加吸收率、殘存的就少了,也不曉得夠不夠用。」

宙衍得意笑了笑:「小試身手罷了,這樣如何?我們瞞著聖善會高層,你當經紀人,替我接洽改造納魄管的訂單,獲益平分,我的部份折算成墨魂玉,我不入會,只跟你合作,反正我身負鬼仙契約跑不出你手掌心,我不俱會員身份反而能保障你的權益,是吧?」

幽勖呵呵一笑,瞇著的眼睛透出不容質疑的威懾:「那可不行!我跟人合作向來秉承開誠布公、共創雙贏的原則。這樣吧,你先交一支填滿的納魄管付入會費,我替你轉交導師掛個號、登記預備會員,之後再補全入會程序,這支改造過的納魄管歸我了。」將納魄管塞進腰包、另抽一隻拋給宙衍,交待道:「換一管空的給你,那個大記者是我特意給你留的見面禮,動作快點,卓爾等著收屍,別耽誤人家休息。」轉頭對聶銘說:「真是可惜啊,費心臥底這麼久,好不容易挖出驚天密聞卻沒機會動筆,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叩叩叩……」牙齒咯咯作響,聶銘這才發現身體已經恢復行動能力,猛然起身、腰腿一軟、連滾帶爬逃離沙發,環顧四周,只見門窗都被封死,找不出一條通往外頭的生路,卓爾秘書長擋住會客室與大門接待區的通道,宙衍慢悠悠站起身、緩步走來,聶銘慌不擇路、衝進最大間的辦公室關門上鎖,拿出通訊器打給雜誌社,三響之後,一個男聲接聽:「探索奧秘月刊您好……」

「行動失敗!快來基金會頂樓救我!」聶銘大聲哭吼。

同時,樓梯間的群愷發出警示。

放在擋風玻璃前的顯示器跳出急訊,紳鶘拿起顯示器閱讀指示,喝令:「停車!」

譚順依言踩住煞車,越野車拉出長長煞車痕、停在半路,後方車輛急忙閃躲,整條道路喇叭聲大作。

『又被那個人說中了!跟特務屬以外的人出任務,得留意別栽進隊友挖的坑裡,就不能靠邊再停嗎?差點沒被後車撞死……』紳鶘背後佈滿冷汗:「事態有變,我直接過去,你讓警察包圍大樓,淨空三十一樓以及下方所有樓層,人員移動到體育館集中看管,一個都不許走漏。」

紳鶘推開車門,斜掛提包,一股清氣竄入腰帶化作光芒、自背後舒展成金色羽翼,輕輕一拍,飄上半空,逃難似的竄進林立高樓縫隙間,躲開下方不斷亮起的閃光燈與驚呼聲,忿忿咬牙:『可惡!偏偏是晚上,黃金階的魂偶太顯眼,破境以後,一定要換個低調的顏色啊!』

三十三樓梯間的群愷陷入天人交戰,聖善會是聯邦最神秘強大的反凌霄殿組織,是特務署的老對頭,今晚有幸碰上徵員說明會,讓群愷對聖善會的組織運作與交易方式有了更直觀了解,那兩個傳善師與鬼修是一丘之貉,幽勖拿自己人開刀是在殺雞儆猴,演示鬼仙契約的效力,看來他對悉本家的小鬼勢在必得,沈住氣盯緊他們就能鎖定導師,然後順藤摸瓜咬掉聖善會的一塊版圖,可是……

鬼修的實力不強,麻煩的是他們視人命如草芥,這個基金會看來已經營運了一陣子,現場的學員、以及過去曾經發誓締結鬼仙契約的前學員都是幽勖的肉票,就像那個奉典倒楣鬼,一旦鬼仙的生存受到威脅就會從契約汲取能量,瞬間將壯漢化作人乾,除非切斷鬼仙契約、超度所有鬼仙,或是制服幽勖,呪術師的專業正好對治鬼修,眼下最好的方案就是等紳鶘過來活捉幽勖,以免刺激幽勖危害所有學員,可是……

嘖!特務署與悉本家長期合作,群愷專用的傀儡—群青—就是出自悉本二東家之手,早已耳聞悉本小主傳奇廢才之名,此人放蕩不羈、胡作非為、膽大包天,為買魂玉竟不惜跟聖善會同流合污,悉本大師是凌霄殿器重的專業人才,但顯然大師教育孩子的能力不行啊!就算暴露行蹤阻止他墮落,改天他還是會想方設法跟聖善會接觸,為了顧全大局,讓作死的人去死,於情於理,群愷都沒有必要介入其中,可是……

……可是那名記者被捲入,只是基於工作本份,就跟特務署裡兢兢業業執行任務的同仁一樣,人非草木,群愷自問:『如果現在躲在黑暗房間驚恐啜泣的是每天跟我打招呼的門房、清潔工、文書助理……,我還能夠見死不救嗎?』

「我稍微抓到鬼修的訣竅了。」宙衍慢條斯理分享學習心得:「刻意營造詭譎懸疑的氣氛,對心靈施加壓力,讓人深陷罪惡感與絕望,最後再將對方凌遲致死,你選擇用液態金屬溺死對方,一方面是突顯鬼仙密術能讓凡人像練習生一樣使傀儡液態化,另一方面是延遲死亡的過程,窒息是最痛苦的死法,如此操作,能提昇靈魂負面能量,減弱陽魂、留下更多陰魄。」

「沒錯!你果然很有天份,溺死他們還有一個好處,乾淨,我不喜歡血噴得到處都是,打掃起來很費事,那房間是我的辦公室,裡面的木紋地板和家具都是特別挑過的,還請你手下留情。」幽勖笑吟吟的望著宙衍背影。

宙衍驅動胸前遙控器,腳踝上掛著的銀鐲化為手套,食指前伸出一根細錐,延伸進鑰匙孔發出連續劈啪聲:「放心,我很斯文的。」

開鎖聲傳進門內的聶銘耳中,彷彿喪鐘,心想:『對方是修者,我不過是九級傀儡師,光憑腳上的青錫階傀儡完全招架不住……對了!』拉起袖子露出左腕的紅銅護腕,雙手緊握、閉眼祈禱:『神啊,求求祢,如果這真是元傀,請帶我離開這裡!』

忽然,護腕化作紅光、落地變成巨猿,一把抱起聶銘按在胸前跑向窗口,聶銘被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得目瞪口呆:「啊?」

「砰!砰!」巨猿連續兩腳踹飛窗外擋板,一腳跨出窗框,就在此時,後方傳來巨響。

「乓!」房門敞開,宙衍拔腿衝向巨猿、揮動右臂、手套順勢飛出,在中途化為繩索,活物般將聶銘牢牢綁在巨猿身上。

宙衍看準位置縱身一躍,直直撲進巨猿懷中、雙手環抱它的頸子,半回過頭,挑釁狠瞪房門外的幽勖,巨猿閃身爬出窗外,抓住牆外裝飾俐落地向上爬行。

「嘻嘻嘻……」幽勖忍不住噴笑,雙肩不停顫抖,暗罵:『滑頭小子!鬼仙早看出你心懷叛逆,演技倒是還不賴。』

礙於右小腿骨傷初癒,幽勖端坐沙發內,懶洋洋地向窗外一指:「敕。」

傀儡化作流質金屬騰空飛揚,追進房中……

「轟隆!轟隆!」兩聲連續巨響,房間地板忽地向上隆起破開、碎片四散,彷彿遭遇砲擊、滿地狼藉。

黑暗房間裡赫然多出一尊兩人高的傀儡,傀儡胸腹間鑲嵌著一位紅髮青年,傀儡如同衣物般隨著青年動作,這是神念師才能使用的外殖傀儡。

「敕。」幽勖大驚,流質金屬騰空飛揚急速回歸右手臂,化作長手套、手背延伸長長刀刃,在地板畫了一圈,幽勖用力踏破刀痕,自洞口跳進三十四樓。

巨猿攀住頂樓地板,突然連續兩聲巨響、伴隨建物劇烈搖晃,手掌差點滑脫,宙衍驅動巨猿擊破牆壁、抓住外露的鋼筋才穩住身形,翻身爬上頂樓露臺。

「稟義!你把這傢伙帶下樓。」宙衍大喊。

不遠處的梯間敞開大門,一位眉清目秀、四肢修長、肌肉結實的褐髮青年竄了出來,焦急問道:「出事了?撤退嗎?」

一隻青色小鳥落在稟義頭頂,口說人言,罵道:「悉本家的臭小鬼!把記者交給你同伴,你給我下樓幫忙!」

宙衍臉色鐵青,弱弱推託:「我是技術人員,特務署的任務還是別摻和了吧。」

「現在想起來自己是技術人員了!竟敢跟鬼修作交易,回頭我非扒掉你的皮!立刻到三十三樓,我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青鳥罵完,飛到宙衍頭頂、歪著頭定定瞪著腳下的人類。

「這……這是什麼啊?」稟義瞠目結舌、傻傻看著青鳥。

「我老爹的作品—群青,特務署青鳥頭子的專屬配備。」宙衍頹喪不已,低著頭、渾似沒了脊椎,這下瞞不住老爺子了。

「專門派遣呪術師出任務的青鳥司?」稟義目瞪口呆道:「慘了。」

「總之,你先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不要回指揮部,等事情平息之後,我再跟你聯繫。」宙衍強打精神,一揮手,繩索與巨猿化為銀鐲與護腕,分別套進左右手。

「你……你為什麼要救我?」聶銘問道。

「啊?」宙衍狐疑看了他一眼:「廢話,修者保護凡人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轉頭催促稟義:「傻站著作什麼?快把他帶走!」暗罵:『呆頭鵝,就是這樣才追不到希徹,虧得我每天甘冒生命危險替你助攻。』

「喔。」稟義回過神來,青光閃爍,後背包伸展蝠翼,伸手將聶銘打橫抱起,落下一句:「走囉!」小跑兩步躍過矮牆,曲折滑翔而去,消失在高樓構築的立體迷宮中。

下方傳來警車的警笛聲,宙衍低頭看去,數十輛警車包圍住大樓,轉頭跑進梯間,認命報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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