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玉蓮的父親打電話告訴她,她的大哥很久沒回鄉下了。
玉蓮打電話到大哥的家,電話響了一陣子,沒人接。
隔天她又打了。
「你為什麼一直打來? 」大哥的小女兒佩芬不高興地說。
玉蓮頭皮一陣發麻,原本她和大哥一家人感情不錯,沒想到此刻竟成了不受歡迎的人物。
「我為什麼不能打來?我和你的父母以前很好。」她激動地辯著。
「好,你可以打來。」佩芬說。
玉蓮感覺她的語氣有些軟化。
「我們都叫我的爸爸不要再回鄉下。」佩芬說。
「為什麼你們這樣說?」玉蓮驚訝地問。
「每次他從鄉下回來,心情都很不好。上次回來,他坐在電視機前面看長片,長片結束了,他還一直望著電視發呆。我很難過! 我很愛我爸爸 ! 」佩芬幾乎哭著說。
玉蓮腦中浮現著大哥看著電視機茫然失神的畫面。
大哥一直感受不到父親對他的愛。
(二)
小時候,在通舖的床上,玉蓮常看到父親從床上的衣櫥,拿出一瓶魚肝油,倒一小匙給大哥喝,她和其他的手足只能在床上眼巴巴地看著。
她也常常看到大哥大清早就在跑步,跑步回來,在父親身旁踏著步。
她的父親揮揮手說:「再跑一圈 ! 」
大哥離開院子,又跑了一圈。
後來玉蓮聽姑姑說,父親的第一個孩子十個月大去世,導致他非常重視大哥的健康,他害怕失去他。
(三)
在房間,玉蓮看著大哥拿著一張通知單,站在他的小床舖上,跳著大喊:「我有學校可讀了,我有學校可讀了。」
她的大哥在幾次期待落空後,終於得到一張私立初中錄取通知單。
在升學競爭的年代,小學畢業的農村子弟要考上公立初中不容易。農村子弟除了到學校上學,課後還須幫忙農事。
玉蓮常看到阿嬤吩附著大哥去蔗園拔蔗葉,當家裏耕牛的糧草。
開學的日子到來,玉蓮的父母高興地準備了衣物棉被,讓她的大哥帶去住校。
但開學後的第一個星期六,她的大哥就背著書包回家了。
那天下午玉蓮在廚房揮著掃把掃地,她的父親站在廚房門外罵著:「幹你娘! 開學一星期就回家。」
她的母親在旁邊哭泣著。
之後,玉蓮常常聽到父親在院子叮嚀著大哥:「放假要留在學校讀書,要節儉,不要一直回家,搭車很花錢。」
可是她的大哥太想家了,還是一直設法回家,她的父親在大哥的面前和背後一直駡著他常回家的事。
(四)
多年後,玉蓮的大哥帶著妻小搬離老家,到臨近城市就業,她的父親開始想念大哥,常常藉著載米給他們一家人吃,到他的家去。
後來父親年老了,有時候會打電話給玉蓮。
「阿蓮,叫你阿兄回來載你母親去看醫生,她感冒了,她在咳嗽。」
明明村裏就有醫生,大哥車程來回兩個小時,只為了帶母親去附近鎮裏的診所看感冒。
次數多了,玉蓮明白父親只是為了看大哥找個藉口。
(五)
大哥打來電話:「玉蓮,你跟父親說我不要他的田地,我這輩子不要他的東西。」
玉蓮的心裏一陣苦,父親像防賊一樣防著她分他的財產,而她竟還須去調解分產的糾葛。
可是想到大哥不要父親的田地,父親一定會很傷心,她心裏不忍起來。
「你不要他的田地,他會很傷心,那些田地又不是他的,那是阿公的。」玉蓮說。
其實有些是父親添購的,但她故意這樣說,希望大哥能接受分給他的田地。
「阿兄,那是傳承,經由你的手,把阿公的田地傳承下去。」
玉蓮努力想著說詞,要說服她的大哥。
「好,你說傳承,我會傳承下去。幾天前我回鄉下掃墓,阿爸見到我很不高興,擺個臭臉給我看。」大哥抱怨著。
「他有說什麼話嗎?」玉蓮問。
「他什麼話都沒說,他擺臭臉,他對我很生氣。」大哥不高興地說。
「阿兄,阿爸有糖尿病,他是身體不舒服,不是生你的氣。」玉蓮幫父親緩頰著。
「阿爸對我兒子比對我好。」大哥說。
「阿兄,那是因為他是你的兒子,他才對他好。如果他不是你的兒子,阿爸不會對他好。」玉蓮說。
玉蓮的大哥一直疑惑著父親對他的愛,一直鑽著牛角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