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Ajin兄的詭計,讓我提筆再寫一篇《海角七號》。但事實上,也是巧合的,電影《海角七號》的名字「阿嘉」,對我有特別的意義。在此特別懷念這位老友,也藉之和自己再三奪眶而出的思念眼淚,說聲「該適可而止了吧」。
歷史,是人為的詮釋。對於台灣無論是左統或右統的人而言,絕對不許從日本時代到戰後未完成的「台灣處分」這段歷史。因為只有掩蓋了這段歷史,才能成其為「統」字。相對的,在他們看來,只要觸及這段時空,必然是與他們作對。
然而,歷史怎能真空?詮釋,怎能誰說了算?
越不能說的這段歷史,越是核心,越要察看個究竟不可。
時空任它斷裂或扭曲,我,怎能成個我?
網友說,不要理會許教授失之一偏的,甚至於可能未曾看過電影的「影評」,那樣反而抬舉了他。
怎會?我們正眼究明這一段歷史藏,如陳凱劭的考據等,為的並不是許教授--他已經很出名了--為的是我們自己。他說,電影中主題歌曲之一《國境之南》,如何帶有日本帝國餘孽之氣。錯了,導演在電影中,安排的是將「國境之南」四個字,改為「海角七號」。如果「國境之南」四個字有那個意味,那,「海角七號」就是自信心的表示,表示自己應該也矢志要寫自己的歷史。看起來,網友質疑他倒底看過電影沒?確實有所本的。
再從歌曲風格來說,《國境之南》的間奏,帶有濃濃的沖繩風。就這點來說,「國境之南」對作曲者而言意味著沖繩之南,正好是台灣。而「國境」,正好到沖繩。在「政治正確」上,有何不正確?
說到間奏,任何音樂總有「主題」與「過場」之分,想出悅耳的主題固然要福靈心至,能平順串接主題與主題的過場,才可能成為曠世佳作。印象中,古典音樂家以孟德爾頌(Felix Mendelssohn)的過場最令人擊節讚賞。他最出名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Violin Concerto in E minor op.64)在結尾之前,歷經許多小節「萬山不許一溪奔」的窒礙、緊張與輪迴,後來他僅僅用一低一高兩個八度的兩音,滑過先前那些吞吐,而化為「堂堂溪水出前村」了。《仲夏夜之夢》序曲(the Midsummer Night’s dream Overture)中,孟德爾頌也能一樣的輕騎過重山。
這種「過場」的功力,也展現在《海角七號》導演魏德聖的鋪陳上,他總能將緊張轉換為笑點,或讓奔放的情緒透過幾個鋼琴的音符,倏然的轉化為歷史的沈靜。因此,看他的電影能享受一種極端卻十分暢快的情緒收發。這樣年輕卻擁有精湛功力的導演,稱為「國寶」亦不為過。
這些,戴上意識型態眼鏡的教授,生活繃得太緊了,無法欣賞也不願欣賞,只能活在自己設下的圈圈中。
還是要再講電影最後一場的演唱會,那代表著地方「流氓」純粹愛鄉(山也BOT、海也BOT…,在地人只賺到撿垃圾)的勝利,也是台北(或國際)勢力與地方找到攜手雙贏之處。雙贏之所以可能,是因為沒有一方欺壓另一方。欺壓或許帶來政治上的勝負,待卻是文化與歷史的死亡,到頭來,即使是勝利者也是在時間軸上失敗了。
日本歌星中孝介運用演歌的假音演唱(更是沖繩風)方式,讓「阿嘉」體會過去唱歌「太用力了」。若可以替導演代箸演繹的話,就是台灣原始而充滿生命力的能量,需要「技巧」的琢磨。的確是這樣的,現實中,歌手Freddy在其部落格通訊中也出現過類似的叮嚀與反省。這是藝術工作者的共同反省。
台灣人就是有歌詞中「世界末日,儘管來吧!」我就是要「無樂不作」的氣勢,導演也適時提醒兩次:「不樣緊張,怕什麼?」
電影最後的這一場演唱會是非常重要的。它點出了台灣的特性,看起來雜亂無章,卻能譜出一曲曲的傑作。
但在之前,一場結婚喜宴,將各個團員與協調者黏著在一起,讓本來七位各有來處的個人,蛹變為相互關心體諒的一個TEAM。
第一首《無樂不作》,所有樂手都可以唱,主唱只得挖出一支手提擴音器「大聲公」再搶回主導權,但這樣的交替並未鬥到荒腔走板,團員反目,反倒是鐘鼎合和,人人當主角的「共和」呢。其實,830的遊行,每個人製作自己的標語看板,講出自己的聲音,而不是被上位者所左右,就已經呼應了這個民族特質。
第二首的《國境之南》(或「海角七號」),更是搬出各種「不可能在一起」的樂器,通力出傑作。這,也不是「計劃下」或「中規中矩的」,說明台灣文化中不可預測的一面。
第三首安可曲《野玫瑰》,更是不可預測。導演,將台灣歌星、日本歌星、「引揚」(遣返)的場景,透過世界名曲的地位而串接在一起。台灣,畢竟是要走向世界,才是王道,才能接軌自己的歷史。
這些影像雖提醒了「不可預測」的真實,然而,也是導演「精心安排下」的功力。
電影從一開始遠離台北,到中間遲疑自己「破銅爛鐵」但又堅持「我們真的不差」的過渡,到最後成長為自信的團體。這是從土地獲得的生命力,也是遠離台北這無根城市的自然結果。
至於電影最後幾幕「彩虹」的呈現方式,非常「和風」。日本文化對於大自然的細膩感觸,以及與心靈的共振,是東亞其他文化難望其項背的。
所以說,這樣看了《海角七號》後,觀眾自然會知道,哪一位教授的什麼發言,又怎可能撼動來自土地真實而蓬勃的生命力呢?
「觀眾」一旦豁達於生命,一旦連結於土地,「教授」就只能是「觀眾」之一,而不再是指導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