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空虛寶座
他曾經好幾次回到那個教堂，靜靜地看著人潮來去...唯獨他如同靜止的人偶般，看著這芸芸眾生。他沒有再看到那個老翁，仿佛他已經喪失了回程的車票。
陳宇傑躺在床上，沒有睡意地睜大雙眼。如果這是一場夢，我想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已經沒有意義了。國王，這樣的虛位已經不重要。他擁有一整個國境，卻無法擁有真正的幸福。如果夢不醒，未來的路要如何繼續下去？那晚的夜空下，好幾個人各自在房間內惆悵地仰望著天花板。
何希真躺在床上，她不懂為何會這樣？她的眼淚默默地從兩頰滑下，她不去擦拭，只是直望著天花板上的燈。那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大家都寵著她，她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衣服和玩具。她要人家笑，別人就會笑。她相信這絕對可以彌補父母因為忙碌而對她的力不從心。等到她成為少女，她亭亭玉立，萬人景仰，她也每天兢兢業業地維持自己最好的狀態。她交了個帥氣的男友，他寵愛她。此生似乎別無所求，直到那個男人出現在她生命旁出現，讓她似乎覺得自己可以再有一個更崇高的目標。她深信自己的非凡，沒有人可以否定她。江澤不行，楊禹彤不行，陳宇傑也...
「一定是江澤，一定是他跟陳宇傑又提到這件事。」啜泣不已的希真咬牙，「他為甚麼要這樣？我已經沒有再對禹彤怎樣了，為甚麼要這樣？」她對電話中的以威哭訴。因為她不知道還有誰可以說。
電話一頭的他沉默很久，他很少遇到希真哭。「我想江澤不會做這種事，不一定是他。」「嗚嗚嗚...我已經想不出是誰了。只有江澤，他始終鄙視我。」
「希真，我想是誰都不重要，或許是陳宇傑自己仍舊有疙瘩。」
「我該怎麼辦？他已經完全不聽我說了，就算我哭也沒辦法？」
「希真，妳先好好休息。今晚不要再去多想了。」「我沒辦法睡！」
***
剛從大學畢業，他即將飛往東京，做為期一周的親善外交。
「是頭等艙！」陳宇傑忍不住驚呼。這甚至是他第一次出國，他用滿臉的燦笑去表現他的興奮之情。陳宇傑眼睛閃閃發亮，寬敞的座椅和空間，以及方便、高規格的硬體設備。
阿堂冷冷地看著他，「又再發什麼瘋？」
陳宇傑沒有因為這樣收斂笑容。他已經決定要用最自然的自己去面對自己的新身分，這樣才是爽朗的陳宇傑。
「你不懂。」他往後走，拉起布幕。侍衛軍坐在後艙，楊禹彤正望向窗外。禹彤，妳應該也是第一次出國吧，而且還是頭等艙。他記得楊禹彤以前多常跟他說以後賺大錢要去哪、幾歲要出國、一定要去看哪個景點、要吃什麼料理。
「阿堂，你根本不瞭解我們這種平凡人的夢想。」他認真。
阿堂板著臉，「你是平凡人嗎？」
陳宇傑暗自揚起微笑。我是阿，我還是小偷，偷了國王的人生。
阿堂低下頭寫著他的時間表。
陳宇傑笑著坐下。他知道阿堂仍舊以「之前的國王陳宇傑」定義他。
他們一下飛機就直奔入住的五星級東京站大飯店，仍舊有一群媒體跟隨。
東京夜晚的天空被高樓的燈火照得靛藍，令人迷戀。像是城堡般圓頂的中央車站照射出橙黃的燈火，和四周摩天大樓的藍色燈光看來非常舒服。
陳宇傑直盯著車窗外，蔚若和楊禹彤也被眼前的景致所深深吸引。
他匆匆地隨著服務人員走進總統套房，其他人都走了出去。陳宇傑仔細地瞧著這個歐洲古典風格的房間，貴氣的家具和陳設，寬敞的客廳、書齋，窗外正面對著熟睡的日本皇居。
楊禹彤和幾名侍衛分別入住客房。她安頓好行李後，就迫不急待地想繞繞整個飯店。她斜揹著包包，離開房間。
迷你酒吧裡坐著些許客人，她走到吧檯。迷人的調酒師搖著調酒杯對她微笑。
她回以微笑，並轉頭望下四周，吧台另一尾端坐著熟悉的身影，是陳宇傑。他沒有任何儰裝地啜飲著酒，突然他把眼神轉望向這邊。
輕輕地，他們相視而笑。
「你跟希真小姐還好吧？」她小心翼翼地提起。
他微笑，「我們分手了。不過，我已經放下了，不用擔心。」
「我相信你會找到更好的。」她回以微笑。
陳宇傑笑著皺了一下眉頭，「這句話妳好像曾對我說過。」他記得她當時自信的神情，就如同現在。
「咦？有嗎？」她蹙眉。他燦笑，「妳相不相信這是妳第二次對我說一樣的話？」他眼神炙熱，她難以直視地撇開，「不記得。」「總有一天，妳會記起來的，楊禹彤。」他笑著啜飲一口，她質疑著他的自信。
「你...應該沒有喝醉吧。」她仔細地看他的臉。「當然沒有！」陳宇傑露齒而笑，感受到這種氛圍彷彿回到以前般的自然，是從甚麼時候那種障礙不見了，是哪個他沒有意識的時刻。
「楊禹彤，後天我們一起出去玩吧。」他笑，雖然他知道規矩的她一定會拒絕。
「後天我們都沒有正式的行程，乾脆我們就自行脫隊，溜出去逛逛東京附近我們想逛的景點，就一天。順便找蔚若一起去吧。」
楊禹彤的眼睛越變越大。就是這個表情，陳宇傑再熟悉不過。
「這樣不太好吧，陛下。」「我就知道是這個答案。楊禹彤妳就是這樣，老是把自己關在既定和規畫好的圈圈裏面，彷彿圈圈外面有一堆洪水猛獸。妳很聰明沒有錯，但也因為妳的聰明所以讓妳自己害怕受傷，導致妳永遠進退不前，永遠畏首畏尾。妳永遠有跨不去的關卡。」他笑著雙手一攤，「如果喜歡蔚若，就趕快跟他在一起。不要無聊地介意一些太理性的事等等。蔚若雖然有點幼稚，但他體貼。」楊禹彤不可置信地揚起嘴角。她坦承自己一開始被嚇到，他說的都打中她。這個人到底認識她多久，她開始害怕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竟然知道她的弱點。一切都不可置信，這種默契。
「總之呢，後天早上五點我會溜出去，妳記得帶蔚若也一起來。」他自信地說。
她沒有再說話。
明天一早就是參觀日本皇居和理解皇室傳統，下午則是和皇室成員見面。陳宇傑雖然有點緊張，但他已經為此準備很多天，所以表現還算盡到禮數。
隔日一早，天已經微亮，但大家都還在熟睡。楊禹彤早已經梳洗好，在自己的房門前徘徊張望。蔚若頂著一頭凌亂的髮絲，皺著一臉倦容走上前。
楊禹彤揚起嘴角，撈出包包裡的梳子幫他弄整齊。蔚若趁機瞇上雙眼，逃避光線。
難掩開心之情的陳宇傑腳步匆匆地出現在走廊。「早阿，楊禹彤、蔚若。」
蔚若有點質疑地打量這個人，楊禹彤先前的確和他說過這個人認識他們，但真的對這個人一點記憶都沒有。他打個哈欠，手插著口袋。
她笑。他們背著簡便的包包從飯店側門離開。
他們走入地鐵，花了點時間研究地圖。很茫然地，很大膽地，買票進入地鐵。他們決定去淺草。對於淺草的印象，就是歸功於烏龍派出所的兩津勘吉。陳宇傑是電視兒童，所有卡通幾乎都看過。對於烏龍派出所，他幾乎倒背如流。有一次他和程偉在討論卡通，他把烏龍派出所介紹給楊禹彤。
只看過獵人、海賊王、進擊的巨人、家庭教師和玩偶遊戲的她雖然曾經看過一兩集，但沒仔細看過。在陳宇傑介紹之後，楊禹彤每周都準時坐在電視前面收看，然後跟著哈哈大笑。
「雷門！隅田川！」陳宇傑邊滑手機，邊驚呼。恢復精神的蔚若也是兩津勘吉的愛好者，他們搭上話題，甚至很愉悅地談笑。他轉頭看見禹彤帶著一點困惑的眼神凝望他們，那是個還沒對兩津勘吉著迷的楊禹彤。
陳宇傑低頭笑，「楊禹彤，看看！沒有我的人生，妳會失去多少。」
「蛤？」她皺著眉頭沒聽清楚。
陳宇傑邊搖搖頭，邊用手機搜尋著烏龍派出所的影片。「有了，快看！這段超好笑。」他興奮地秀給她看。他們比肩看向螢幕。
沒幾秒，他和蔚若噗哧笑出，止不住。她先是看向他們兩個捧腹大笑的樣子，然後也笑了出來。
他們穿梭在擁擠的人潮中，在一攤攤的店家和攤位前。楊禹彤好奇地隨著陳宇傑研究起那些食物和商品，她隨意吃吃喝喝，被拱著拍一些奇怪姿勢的照片。
「欸，楊禹彤，妳最愛的羊羹耶。」他伸手去拉住她的肩膀，「紅豆、綠茶口味都買一點好了。」她尷尬地把肩鬆脫，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把距離拉得太近些。
天色漸漸暗了，他們已經不知道走到那條路。陳宇傑突然跑到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屋台」──圍著布幕的路邊攤販。
楊禹彤和蔚若跟了上去。關東煮的香味撲鼻而來，裡面還賣了許多東西。
笑容燦爛的陳宇傑已經在和老闆比手畫腳，他比了一個酒杯，再做個一飲而盡的動作。有點忙碌的老闆塞給他一張菜單。
「一定要來感受一下日本的路邊攤。」他幫她拉了張板凳。陳宇傑指了幾道菜給老闆，酷酷的老闆點點頭，隨手抓其旁邊的食材丟進鍋中。
疑似是老闆娘的遞上三杯酒。
陳宇傑很快地把其中一杯塞到蔚若和禹彤手上，碰杯後暢快地飲上一大口。
蔚若冷冷地看著他，這個人私下和電視前面正經八百的樣子實在難以連結。
「你喝這麼猛會喝醉的。」「當然要向日本男人一樣大口喝酒。妳試試。」他很想去伸手推她的杯子。
楊禹彤慢慢地啜飲一口。陳宇傑正要取笑她太秀氣，三碗上桌的豚骨拉麵吸走他的注意力。他先喝了一口濃郁的湯，露出滿足的表情。他莫名地覺得自己很幸運，可以在這陌生的國境享受到這湯頭的滋味。還有禹彤和蔚若，此刻竟然是他的死黨楊禹彤陪在身邊，不是希真，也不是程偉。
蔚若嘴角上揚，準備大快朵頤。
這究竟是甚麼奇怪的機緣。有些問題似乎一輩子都找不到答案。他在這一刻莫名地沉思，空洞的眼神彷彿被吸進那橘黃色的湯裡。然後淺淺地揚起嘴角。
楊禹彤叫了一台計程車，用完餐後臉頰微紅的陳宇傑有點意識渙散。想必是醉了。坐上車後，陳宇傑很快地沉睡，晃動的頭重重地落在她肩上。
坐在前座的蔚若朝后照鏡不時瞪著。
她靜靜地看著闔上雙眼的他。他是那個遙遠的國王，但他也不是。他只是一個會大笑、會搞怪、會喝醉的男孩。
計程車停在飯店側門，一停車就有一群侍衛向前，將沉睡的國王攙扶回房。阿堂走到蔚若和楊禹彤身旁致謝。蔚若昨晚深夜就收到阿堂的允許，也知道今天一整天不少便衣侍衛緊跟著他們。
她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看著手機裡一張張的合照。兩位女皇家侍衛走進房間，她趕緊把手機收起來。
「嘿，禹彤。今天和國王在一起的那個人是妳吧，我看到的時候嚇到。」其中一個俏麗短髮的女生坐到她旁邊，她是組長。
「禹彤，妳是不是跟國王很久以前就認識啦？感覺國王陛下和妳很熟。」另一個綁馬尾的女生笑。「應該算之前就認識了...」她尷尬地笑，有點語塞。
「禹彤，是這樣的。」短髮女孩有些嚴肅，「妳以後還是該跟國王保持適當的距離。畢竟我們是侍衛軍，適當的距離能避免我們被有心人士認出，也能更專注地觀察國王周遭的安全狀況。我知道妳今天也算是受國王秘書任命，但是以後這樣的狀況能免則免。這也能避免外界捕風捉影。」
「對阿。之前妳和江澤的事對妳形象很傷，如果現在又和國王陛下太過親近，更會讓人穿鑿附會。國王陛下還有女友，所以就算不是為皇室著想，也要為自己的聲譽想想。」綁馬尾女孩眉頭微皺，「妳應該有感覺到自從上次妳歸隊後有些侍衛軍已經主動和妳拉開距離了吧。」
楊禹彤神情凝重，她的確無法去忽視別人對她冷淡的互動。
她好像該說她知道了。但她和陳宇傑是朋友阿，他也是這麼希望她和他的友誼的吧。如果因此拉遠和他的距離，他會很傷心吧。
那些人不知道她和江澤從沒在一起過，也不知道希真和陳宇傑已經結束。他們不知道楊禹彤是怎樣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江澤、何希真和陳宇傑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他們只要有一張嘴就可以形塑出了。
(下章「第二次機會」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