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的原名已經難以考究,就跟小丑一樣。他們在人中這個組織產業鏈中就像自由工作者一樣。當你突破體制的窠臼之後,當你的才能足以出頭時,剩下的就是無止盡的權利與金錢蜂擁而至。
艾德過去也是隨處可見的「眼線」之一,他看過無數盡是作嘔的官商勾結等雞鳴狗盜之事。看著那些臉上掛滿笑容,但內心在做角力之戰的人,一同拆解你我的稅金,填滿在每個臃腫的既得利者,但這些凡夫俗子卻也要將油水交給看不見的黑手當中。「1261」就像是亙古的黃金比例,姿意地流串在各個利益糾葛的角落。一份作事、兩份得利、六份人中、一份眼線。當權衡已經凌駕於利益之上時,這種失衡的比例原則顯得平淡無奇。
艾德處理過無數大小事,包括幫助各食品廠商放出食安被踢爆議題,與媒體共同過渡那些真正議題進入到下一階段。也曾協助免洗專員透過社群網站及學術論壇擴散一言堂效應或者反串文章,因為控制輿論就能控制大眾對於多個假議題的思考行為。因此艾德深信這世界沒有所謂真正的是非對錯,通常這樣的詞綴都是附加上去的,因為一般人不具備真正思考能力,透過「懶人包」模式的思考擴散法,使得人類已經忘記何謂學習與研究。
因此隨著時間的更迭,他透過語言溝通的操作手法,慢慢地從最基層的眼線做起,最後成為人中試驗Final Stage Interview的當家巨星。
他就像是一個時代巨星,
他的言論與形象被SPACE給明星化渲染,
他成為新時代的指標性人物。
當你提到人中試驗,不能不想到他。
當你提到人中名人堂,不能不想到艾德。
坐在澎湖北方球場的觀眾席上的人們──「眼線」,
都是一群為人中工作的伙伴群,
「遊戲」也是他們的享樂之一。
而他。
零意識身為人所面對的真實,
其實都只是遊戲的一環。
這一切都是刻意的,不是臨時設想的。
艾德知道零意識從頭到尾跟大多數人中試驗者相同,
他們對此充滿著一種獨特的情感,
他們覺得拿到證照之後會改變些什麼。
但是其實參加人中試驗的所有環節,
也都是遊戲的一部份。
人中試驗的精彩與精華不在於錄取了多少合格者,
而在於大家是否滿意。
就以拿到證照的結果而言,對合格者是一種新的榮耀,
但整個拿到證照的過程,相對而言也必須讓合格者付出代價,
犧牲的結果就是給予所有眼線最滿意、最喜歡的戲碼。
零意識非常憤怒,
但不是存在仇恨的憤怒,
而是一種無奈無限積累的感覺。
他動用精神力載子,
試著在艾德身上製造出一個時空暫態力場,
而精神力載子的能力總是取決於兩種載子交互作用力,
一旦感受或者感受受到了阻礙或者是趨向於某種情感,
那最後這種感覺就會擴大成這個技術的層現面。
過去的他,
可以使出令眾人膽怯的暫態靜止力場的他,
竟在那短暫的使出階段有了像是步階函數那樣不自然的反應,
最後疑問隨著遲疑的反應時間,
化為一道不可忽視的失誤。
收割他的是,小丑輕描淡寫的手刀。
兩人四拳之間開始在椅子之間劃開成六邊形的切割斬,
撕裂聲與地板破裂聲搭配著艾德大笑的表情。
最後在無聲的淡定中嘎然靜止。
零意識瞭解自己過去幾天內塑造的態度與形象,
認真地被自己過去對自己的顧慮所全然崩解。
他識相地抽開雙手,而小丑也自然瞭解態勢。
他轉身而去,不甘卻也充滿憤怒。
他瞭解艾德所做的並非只是訪問。
這個傢伙要的更多,
永比自己想像的更多。
「但等我拿到人中執照之後──」零意識帶著氣音。
「我的頭顱隨時等候你的大駕光臨,如果你辦得到的話。」艾德的氣勢完全震懾會場的所有人,他的自信並非只是虛張聲勢,若是真正想要拿到他的頂上人頭,那顆頭的身價就可以價值數億台幣的人頭市價。
零意識憤怒的背影隨著秒數漸漸消失在舞台中,
此時此刻讓艾德感受到無比的成就感。
也就是這幾個小時內的時間,
永遠都是艾德最歡愉的時光。
他從一開始就研究潛力受測者的所有背景,
他知道如何對症下藥。
一直以來最令人享受的都是賞心悅目所有可能與不可能的狀況,
化為一道道記憶猶新的光景。
他微笑地回憶著。
他會呵護這種「可愛」的光景,
對他而言算是可愛。
「接著,我們要找誰來玩玩?」阿民試著讓大家重回Interview的思緒中。
「嗯,其實我已經自己在家沙盤推演過了。」艾德話一剛落就獲得全場的詫異,因為一直以來狂羈不拘的他總是到了會場才會開始即興挑選順序。他會思考整個順序的脈絡,像是一齣寫好的劇本的電影一樣,一幕幕上演,他會自動帶領大家領略著場上場下的各種小故事,或者是揭開瘡疤。
「哦,該不會這句話也是演的吧?」
「一直以來很少有所謂『你們』的同伴站在這道門後。」艾德用手指指向台下,顯然的,他要說的這個人曾經也是眼線之一。
「你應該有數據吧?」艾德反問阿民。
「你說眼線通過人中試驗的人數嗎?」阿民用平板滑著資料,而艾德點頭。
「依據過去到今年的數據。過去只有3個『純種凡人』曾經走到Final Stage,『只有1個』通過。」
「的確非常嚴苛。」艾德轉著筆:「在場有特別研究遺傳學的專家嗎?」他丟出疑問。
觀眾席上議論紛紛,畢竟這個話題要大喇喇地在大庭廣眾下討論也頂多是艾德這種級別的人才做得到。精神學問世之後,各家精神學補習班如雨後春筍般地茂盛繁衍,當眼線世家們開始知道自己有機會挑戰這個最困難的殿堂時,紛紛送小孩進入了這座藍色大門。
但是期待就像是膨脹的氣球最終落在利針上。大多數的眼線世家無法衝進Final Stage,甚至大多數不可能進入預賽,使用關係進入預賽的溫室花朵也往往在Stage3那種快速削減比賽人數的舞台中凋零。
最終,有人提出了假說。
那就是精神力載子與遺傳學的衍生學說。
「特定載子遺傳學」
假說看法經過大多數的數據比對顯示,它將人類物種分為適合產生精神力載子的族群與不適合產生較為接近平凡人的族群。前者為「驚人」,後者為「凡人」。凡人與凡人產下的後代依照機率性,不可能會有熟稔精神力載子運用,即使透過精神學的開拓,也可能只是能對自己周遭簡便性有所幫助,但不可能具有輕易殺人、輕易毀滅器物的能力。而凡人與驚人所產之後代,透過機率性加上精神學教科書的學習,的確讓大多數的人可以踏進「人中」之殿堂。
最終,純種驚人的比例算是少之又少,原因是目前遺傳學無法輕易定義出此種物種的遺傳特徵。過去遺傳特性是透過穩態與半穩態的可觀察現象作為記錄考證,但是在特定載子遺傳學中,此領域學家意見開始趨向一個結果。
那就是精神力載子之於在人身上的潛質並非穩態條件。在此前提下走下去,衍生了許多流派與學說。但以上種種雖然口徑並不一致,但只對一種結論是斬釘截鐵地毫無懷疑與疑慮。
凡人與凡人的後代,是幾乎不可能踏進Final Stage之中,更別說是通關。因此若是純種凡人能夠得到人中證照,那幾乎是各遺傳學爭相想研究的對象。也因為人中與眼線環境中存在著這樣的不可解釋之選擇機制,才演化出現在這種特殊的人中試驗。
人中試驗比起世界上各個不同的比賽或者試驗來說,相對來說對參賽者是一個非常不友善的比賽。參加前必須簽下任何與過去關連切斷之切結書或者是貸款買下逆向記憶工程,參加比賽的結果只有通關或者死亡。通關過程中被人各種當作笑柄與取悅之遊戲玩物,當作是另一種「賽人」機制。
這種比賽之所以還能存在,乃至於眼線們對於整個大環境的報復,也是對整個物種選擇上的報復。演化至最後,眼線世家慢慢承接了所有環境中的輔助業務與決策業務,簡單來說就是「動嘴業務」。因此這樣的意識型態慢慢繼續深化在每個年輕的一代身上。眼線彼此會自己分等級,高位者可以擁有的甚至比人中更多,因為他們為此包絡了幾十年的網羅,讓整個環境遊戲建立完成,低位者將接受最痛苦的統治。
在此種環境下的最底層必須遭受人中、協會、高位者眼線的欺壓,所有的稅金都進入了那些貪婪人類的嘴裡,但自己必須還要看著假的歷史課本與假的社群網站堅守秘密。堅守整個島嶼四十年來的巨大秘密。
這樣的氛圍中,
想要培養出一個純種凡人進入Final Stage中,
宛如樂透中獎的機率。
艾德馬上就嗅出這個議題,他特定去翻了背景資料包括過去的血緣史。他瞭解這是一個獨特的一刻。因為他接下來介紹的人,就是不折不扣的純種凡人。一個照理不可能登上此舞台的人。
「唯一的純種凡人。管精儀。我們歡迎他!」艾德在一陣遺傳學渲染中帶出了他,管精儀表情淡定地從五光十色的背景燈走出,迎接著不太像是齊聲鼓掌的機械鼓掌。對一般眼線而言,他的存在就像是宣稱了其他人選擇居於現狀與妥協的結果,因此那份鼓掌除了猶疑也充滿著不願意。
「來來來。」艾德示意要管精儀坐下:「首先我先感謝你讓我見證一個新的歷史機會。」
「不,哪裡。」管精儀客氣回應。
「你怎麼看今天站在這裡的結果。」
「你說進入Final Stage嗎?」
「是的,畢竟我們要一個純種凡人能夠踏入最終試驗的殿堂,剛剛阿民的數據你相信在後面那扇門也有聽到。」
「關於這點──」管精儀帶著自信的眼角與嘴角說:「我對此感到不意外。」
「哇哇哇,相當不簡單。」艾德反諷性地鼓掌。
「因為我是策略性地走到這一步的。」管精儀的自信看起來不像是一時興起,艾德正在嗅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
「策略性,所以你的策略是什麼?」
「足夠的資料與犧牲。」
「我洗耳恭聽。」
「我對於過去每一年的人中試驗項目相當瞭解,也非常瞭解這份工作安排上格外輕鬆。」管精儀清了清喉嚨,他直接表示自己覺得人中試驗委員會幾乎是沒用大腦地複製許多相似的Stage內容:「另外Stage的脈絡也相當好掌握,先從簡單的等比縮小機制,也肯定會有疊屍體關卡,再到野外求生關,到常見的Counter game,不需要我特意提Final Stage要做什麼吧?」
「看來除了我之外也有人發現人中試驗委員會好像很好領薪水。」艾德知道管精儀有備而來,他知道管精儀太熟悉人中試驗了,但這還不是討論的核心價值。
「另外,以最容易生存的角度而言。Counter game是最好掌握的,你只要知曉願意赴死的同伴前來支援,那麼我坐在這裡也不會是一場意外。」管精儀的口吻鏗鏘有力。
「李良甄、許武達?」
「是的。」
「他們是自願的。」
「就以某個精神角度來說,他們是自願的。」
「這我只能說你們三個演技太好,光是李良甄的含淚送英雄與許武達的氣焰反噬就不像是用演技作到的。」
「因為對他們而言,那不是演戲。」管精儀笑著說,而艾德知道自己與觀眾現在都處於下風,管精儀繼續說道:「他們真真切切地認為自己有機會可以通關,也真真切切地想活下去。對我而言這就是完全可利用的一點。」
「難道你的良心並不會感到遲疑嗎?畢竟李良甄幾乎……就像是你的女朋友。」
「我們只是好朋友。」
「所以當她倒在你懷裡,你那份落魄的失魂樣也是演技囉。」
「對你們或他們而言並非演技。」
「對我們?」
「是的。我只是要大眾與人中試驗委員會透過接下來的事件去消化Group B可以不需要透過在密室中互相殘殺的手段來進行到下一個Stage。就以結果倒退去回想,我不可能掌握人中試驗委員會可否想出他們的死不構成特殊死亡條件條款。如此一來我不能掌握是否還要跟零意識一戰,因此當我演出那種表情,會是一種最好的聚焦選擇。」
「看來你比零意識的表面更加接近我們要的冷酷?」
「隨你定論。」
「你怎麼看Final Stage?」艾德知道管精儀為自己的賭盤做了最好的趨勢分析。
「你想要什麼答案?」管精儀冷酷的回應。
「那先講一個我可以記錄下的答案。」艾德反諷。
「我肯定會通關的,毫無疑問。」
「那真的答案呢?」
「當我通關的時候,將會代表一個跨時代的結果。」管精儀笑著看著艾德:「代表我證明有許多人包括您在內,都只是會動嘴巴的廢物。」
「小子,你可能不太瞭解我是誰喔。」艾德不曉得管精儀是吃了什麼藥如此大膽。
「我從七歲就認識你的,在場的任何眼線有誰不認識艾德──」管精儀擠著眉頭。
「但是那又怎樣?」這場演說對他而言像是一場解脫。
「小子,你還涉世未深──」艾德用著非常堅定的口吻想制止管精儀的言論,但是他看著管精儀的雙眼,像是看見了什麼恐懼怪物,他好像看見了一個不該看的東西,這份感覺像是遺失了很久一樣,從非常深處的角落緩緩升起。
恐懼。
他不了解自己為何要感到恐懼。但是他非常確切自己正在發抖,他的右手手指頭正在以一種特殊的頻率在做抖動,而這是他無法制止的。他想要試著告訴管精儀,年輕人可能只會逞一時之口氣,但卻不自知踏入社會(得到執照)之後,將會深陷在往常的社會結構當中一樣。那些當時的氣焰只會化作一句「不成熟」作為註解。
他是想這麼演說的,
但是他辦不到。
他感覺自己的嘴巴像是被針所刺住。
他親眼看著管精儀起身離去,
而他無法在多說什麼,而他無法再對管精儀所說的做任何反駁,
他只能楞楞地在原地不動,
那種恥辱像是不真實的戲碼。
艾德的憤怒像是爆炸的火箭,
但是苦無發洩,
他全身僵硬,
直到詫異的阿民用力地拍著他的肩膀。
他用微笑的字句化解尷尬,
也化解自己無法走下的台階。
最後管精儀丟下的字句,
就像是無法抹去的痕跡,
印在眾人的腦海裡。
「你若真想玩把戲,也不會只是淪為一個像是歌廳秀的主持人那樣。」管精儀用麥克風輕描淡寫地說完便起身離去,而艾德只是在原地,什麼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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