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命都沒了,還剩下什麼呢?」榮格好一會兒才喃喃自語,算是回應吳爾芙的疑問。
「那種真正面臨死亡關頭,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命都沒了,是種誇張的說法呢?」澳福停了一下,「我們中華帝國會用『九個死亡、一個生存』來形容幾乎要送命的情況,但並不表示那就是死了九次之後在第十次活過來。所以我認為,大多數的時候我們說的話都太誇大了,只是用來形容那個危險的狀況,和吳爾芙小姐那種在輪船沉下去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對呀,鐵達尼號這種真正面臨死亡關頭,畢竟還是無法像尼采說的哲學上的想法一模一樣,難道說是尼采真的面臨生死關頭才有這種體悟嗎?我覺得兩者不能混為一談…不對不對,沃夫那次把昏迷在店門口的我救醒,讓我沒有凍死…其實我是差點兒死掉的…唉呦,搞得我好亂呀…」榮格原本抹著肉桂醬的韻律感越來越亂,最後乾脆停下抹著肉桂醬的湯匙,「不管了啦!」就算是亂七八糟的劃著湯匙,一坨坨的肉桂醬也幾乎消失了。
「好了,형,你也抹得差不多了,可以開始捲麵團了。」榮格暫時放下生生死死的困擾,按著澳福指示,小心翼翼將一大片的麵皮捲成一條定海神針。吳爾芙看榮格專心忘我到舔著舌頭,忍住了笑,深怕打擾到榮格的專注。這邊推一點,那邊緊一點、又再滾緊一點…澳福數度想協助榮格捲起麵皮,最後還是忍住了:榮格想親手製作肉桂捲給家人的心願,再怎麼手癢也要幫他完成呀。
吳爾芙也沒有出聲,靜靜盯著榮格捲起麵團好一會。總算,三個人身前各自放了一條捲好的麵團棍(見<假如榮格57>照片),「哇,這回我們三個人的進度都一模一樣了。」吳爾芙讚嘆道。
「接下來我們離肉桂捲的距離又更近了;」澳福手裡拿著刮刀,「注意切下去的距離不要相差太多…我們統一兩根手指頭的寬度好了。」澳福在麵團上比劃著,刮刀俐落下去,直直壓到工作枱面,順手再將切割完的麵團向旁一翻,白白的麵團之間夾著深褐色的肉桂醬線條。
「哇,這樣子好像森林蔥蝸牛*呀!」榮格看到麵團的斷面,不禁讚嘆起來,「剛剛在捲麵團時還沒有什麼特別感覺,想不到外表看似一根棍子的麵團,切開來竟是這麼有趣,令人耳目一新哩!」
森林蔥蝸牛。圖片: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epaea_nemoralis
「好了,你們也趕快動手吧!」澳福曉得榮格又想起話頭,不禁先行提醒,「等等還有最後發酵的時候,先完成整型再來聊天吧。」
「呃,好吧~」原本打算就蝸牛形狀開始聊天的榮格,硬生生被澳福識破技倆,只好將口中的話吞了下來,一刀一刀隨興的切著麵團,將剛才澳福提醒下刀厚度的事完全給忘了,而刮刀撞擊工作枱「切、切、切」沉甸甸的聲音伴隨著工作枱微微的震動,任誰看見了都會認為榮格正生著悶氣埋頭苦幹。
「切、切、切」,吳爾芙曉得榮格的不開心,也沒敢在榮格切截與撥弄的過程中講話,倒是澳福速速動作時,還留意榮、吳二人的動作。
「형,等一等,你這個圖案太有趣了,給我看一下!」
「剛剛要我先別聊天,現在要我停下來,到底要我怎麼樣!神也你、鬼也你,話都給你講好了!」榮格看準最後一段麵團的中間,重重將刮刀切下去,其驚心,天地為之色變,其動魄、神鬼為之魂驚,氣勢直奔宇宙初始大霹靂,震撼堪比洪荒混沌一聲雷,少女峰幾幾乎都要因此頓了3000毫釐,地球另一端對蹠點的紐西蘭威靈頓教堂也跳了3000毫釐。
「~威武~」澳福剎時啟動內建語音GPT,靈魂似乎突然被驚堂木似的聲響攝到北宋仁宗嘉祐元年12月(1057年1月)的京城,龍圖閣直學士包拯所在的開封府衙內,只差沒跟著將自己手中的刮刀往地上用力一踱。
「형,恭喜你切完麵團了!」
「卡爾,我們與肉桂捲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吳爾芙先是喜滋滋望著榮格,然後笑意滿滿轉頭向澳福:「沃夫,接下來就是第二次發酵了吧?」
「…」榮格見到澳、吳兩人的反應不像是指摘或數落他,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對數秒前的爆氣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沃夫,你說有趣的圖案是什麼呢?」
「這塊和旁邊的兩塊先留著,」澳福指了榮格眼前的其中一顆肉桂捲和它旁邊的兩顆,「其他的我們都先擺上烤盤,進行最後發酵吧。」
「卡爾?卡爾!你睡著了嗎?」
「…我還醒著。朵拉,你猜到沃夫為什麼要我們停下來看那幾個肉桂捲嗎?明明它們都還沒烘烤,看起來也像是森林蔥蝸牛而已。」
「是因為沃夫忘不了法國田螺的滋味嗎?」
「…」榮格搖搖頭。
「是因為你麵團切得太用力,刮刀斷在麵團裡嗎?」
「…」榮格再度搖搖頭。
「卡爾,我猜不出來;什麼都沒有提示的情況下,我無法想像。」朵拉發出抗議。
「呃…你去書桌拿枝鋼筆和一張紙過來,」榮格吩咐朵拉。
朵拉取來紙筆,放在榮格面前的茶几。
「66666666」榮格一連在紙上寫了好幾個數字。
「這都是6呀,」朵拉沒看出什麼端倪,一臉迷惑,「沒什麼特別啊~」
「那這個呢?」榮格將紙張轉了180度,再給朵拉看。
「99999999,是說純金的嗎?」
「那如果紙張不旋轉呢?」
「那我就轉頭囉~反正,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難道我在婚姻裡不快樂,就要一直不快樂下去嗎?當然要換個方向囉,哈!」朵拉以自己的離婚回應榮格的提問,雖然她不曉得榮格到底想要她看透什麼,至少也是種回應。
「也是,也是;誰說答案只能有一種呢?不過,這就可惜了你手上那本書的其中一項重點了:Unfaßlich, unsichtbar, sind in ihm Bilder!*(惚兮恍兮,其中有象。老子道德經:虛心第二十一)」
朵拉看了看手中的書《Laotse Tao Te King. Das Buch des Alten vom Sinn und Leben.》*,又看看榮格,一時無法理解他的意有所指:「那,不然是什麼呢?」
「衛禮賢提到,這位東方的智慧老人說:難以理解、看不見,裡面有徵兆。要不是沃夫那時停下來要我仔細看,我也大概也無法看透身體透露出的無意識訊息。」
「這三顆沒擺進烤盤裡發酵,可以嗎?」吳爾芙和榮格七手八腳擺了工作枱上的肉桂捲進到烤箱準備要最後發酵,獨獨留下這三顆,「他們看起來好孤單呀~」故意加重了感嘆的口吻。
「沒問題;等等就可以放進去了。」澳福一盤接著一盤將這些肉桂捲放到發酵櫃裡,「你們先喝個水,然後清理一下工作枱面吧。」
「好了。」榮格歪著頭說,「真奇怪,光是單純動手擺放這些像是蝸牛的肉桂捲,就讓我莫名的感到放鬆。大概是我平常生活太燒腦,可以不用動腦就放鬆了;難怪我從小就喜歡雕木頭刻石頭挖水溝的。」
「형,你剛才切麵團時,有留意到你是怎麼切的嗎?」
「就是這樣,」榮格右手比出剁雞頭的動作,「然後刮刀將麵團向右翻;你不就是這樣子示範的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澳福停了一下,指著其中一個和其他不同向的麵團,「這個又怎麼說呢?」
「這…모른다,(moleunda,我不知道)」榮格聳聳肩。
「吳爾芙小姐,你看這兩個麵團像什麼呢?」
「…這不就是巨蟹座的符號嗎?♋」
「!」榮格聽見安東妮的回答,立即轉頭向她,伸出雙手握住她的雙手,「對耶!」語畢,只見榮格閉起雙眼,眼皮底下的眼珠滴溜溜的轉了幾圈後,倏忽張開,「這也像是兩條魚*!我在…」榮格放開吳爾芙的手,皺著眉敲敲自己的右邊太陽穴,「…我在什麼地方看過…」
「我說,這像是一正一反所形成的太極☯~」*
「형,這真是太神奇了!」澳福見榮格苦苦思索這影像出處時,「你的身體,或者說一個神奇的力量,讓你在不知不覺間翻麵團時,翻出這個樣子。看來,你的身體知道的事情,比你腦袋知道的事情,還要更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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