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務贖罪券 - 03｜G3｜就像是活在一個不會終止的遊戲一樣

【古青華。距離贖罪日倒數18天。】

陳君敏說得沒錯，他們寫的FAQ，新手指導原則都寫得非常清楚。所謂的低端外送員，可沒麼容易混。每一個成為外送員的傢伙，會記錄你開啟Lucky Strike平台時段的時間。基本上它需要你待在上面10小時，以時間說血汗也是還好，畢竟許多人打工、上班的時間也這麼長，但對於償還債務的機制非常不友善。

低端外送員都一律從Level 1 開始接單。每一個Level償還的債務以10的底數翻倍。Level 1 每一單只能償還10元債務。假設你欠了1000萬債務，你得要接100萬單。Level 1工作幾乎就是最基本的送餐、送低風險包裹、排隊、幫忙溜狗、陪人聊天。假設以最有效率的送餐好了，1個小時平均用跑3單來計算，需要做33萬小時的基本外送員，大概要送貨75年才能重回現實世界。這兩天我平均一天跑了9單，實際上已經非常累人，工作大概就是送餐、溜狗、協助排隊、協助客戶找到春樓。

若要能快速地償還債務，得要不停地進行升階。每個階級的升階任務相當繁瑣，設計者基本上把所有低端外送員當成是RPG迷來看到，必須把任務、成就、豐富接單資歷完成才能升階。雖然每個升階的內容、細節都非常透明，但我完全可以想像所有低端外送員無聊滑手機，看著這些升階資訊應該只能嘆息。

要是選擇當個「外送躺平族」呢？設計者幾乎以血尿的方式來避免所有人進行「安靜離職」的作法。客戶的評價比重踩得非常重，客戶要是對你沒有評分，或者連續兩次低於4分，將會扣除掉當日償還債務空間。譬如說Level2的外送員，已經晉升到一單可以償還100元的領域，一旦出現「客訴」相關現象，系統判定「有疑慮」，那麼你一單的償還金額就會被打折，根據你被客訴的狀況，有時甚至會降到10元以下。除了客訴以外，還有待機時間過久、隨意取消客戶訂單、不接單時間過久，系統都全面把關。我剛剛說的那些一單償還金額，你想成是每一單的最大值就好。

Level 1 的人更要小心，很容易落入一單根本賺不到一塊錢，甚至有背景的隱藏扣分機制，超過某一個下限值，隔天你的所有帳號會被鎖住，會有相關人士闖入你的房間把你帶走。詳細沒有寫說會去哪，FAQ裡面只有寫這個機制叫做「流亡」。依照猜測應該就是拿去被器官買賣，進入了「人體物流市場」。

外送員都會穿著黑色POLO衫，袖口繡著LS字眼，想要騎單車、機車，開車都可以。官方暗網商店甚至也有販賣Lucky Strike的夾克、風衣款式，總而言之這裡好像幾乎是成立了獨樹一格的生態圈。仔細一想這種設計就是遊戲之中「Skin」概念。會使用金幣換取特別套裝、皮膚，本質不會讓你解任務更有效率，但是因為整天都遊玩這個遊戲，希望為自己多增加一些儀式感。

叮咚。

那是我用腳踏車鈴的聲音。

這是我今天早上完成的第一單，

運送一個客戶平常沒辦法買到早午餐，

這張單得要去現場候位排隊。

由於我繼承的身份並非自己的，實際上我不確定每一個低端外送員怎麼開始度過自己的第二人生。FAQ特別寫到，派發的工具箱裡頭，有一張已經有配有額度的信用卡，是附卡，你甚至可以拿來使用，用來購物、生活，綁定成行動支付，不過基本上那些都是會直接統計進你的債務裡頭。有沒有基本工資可言呢？基本上你可以用那張卡進行消費，活得似乎非常有尊嚴，但只不過會穩定增加的債務而已。因此問過一些也是Level 1的同夥，比較合理的作法是把客戶給的小費，去專用的換幣商店換成現金。

而我呢？我還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過21天，

針對Lucky Strike任務，我打算使用最佛心的狀況接單，

在不會被流亡的前提下，保持這個節奏就好。

「嘿，阿成，今天又遇見你啦。」那是阿浩，他算是Level 1的專業戶了，目前還在集滿各區性服務單的版圖，因此最近都在護送小姐、牛郎們至客戶的住所或個人辦公室。我們是在一次意外撞單的情況下認識的，好險那次我沒有造成小姐太晚抵達客戶的住所，畢竟應該沒有任何小姐想要坐在腳踏車後座去客戶家，好險阿浩當下也順便幫我載了一程小姐。

而原則上阿浩就是典型的Skin全買的大戶。他有Lucky Strike的外套、西裝，甚至為了要能好好接送小姐、牛郎們，不知道去哪裡喬了一輛外匯賓士車作為代步工具。

不過即便他是這樣的人，我們還是很常在便利商店相遇。

「等等還要接單嗎？還是剛好休息空檔？」

「剛好買中餐，你呢？」我回答。

「我最近白天都進來少接單，最近我都要接晚上的單。就快升階了，真的有些緊張。」阿浩拿了一瓶豆漿，看起來就像是他的午餐，希望他的加油費不是加300元而已。

「你上次有說，你對『債務遊戲』很熟？」我拿起飯糰跟搭配套餐的冷飲。

「何止熟，我他媽就是從那裡來的。」他用氣音回應我。

「所以你是在那邊簽約的？」

「是啊。我還曾經再去挑戰第二次。」

「可以挑戰第二次？」我不自覺地捏了飯糰一下。

「不知道吧？來，這算是我個人的經驗。」我們付完帳之後，坐在內用區，他喝了一口豆漿繼續說：「你知道我是熟讀FAQ的人，唯獨債務遊戲的設定並沒有寫在Lucky Strike的FAQ裡。有一陣子我常常去會場晃晃，終於認識了一、兩個在裡面工作的人。」

「會場也有工作人員，我以為全部都是遠端語音音控。」

「不可能，總會有突發狀況，要是有人輸不起要打人呢？這些工作人員有提到兩個規則，像我們這種已經成為外送員的人，勝敗都有特別的規定。當我們贏了對手，可以折抵掉債務的50%──」

「意思你就算是一直玩債務遊戲獲勝，也不可能償還債務，你終究還是得出去跑單過生活。」

「沒錯，他們真的是很奸詐，對吧？」

「那如果輸了呢？」

「除了對方的債務給你之外，你還要多30％的額外債務。」

「總而言之是累加完還要再乘1.3的概念，是嗎？」

「嗯……你算得真快，總而言之就是這樣。」

「所以後來你就沒繼續再挑戰了？」

「不，那次快把我嚇死。」

「為什麼？」

「雖然我是贏了，但也還是低端外送員，而我卻害一個人成為奴隸。」

「喂喂喂，你看不出來是這麼感性的人。」

「這你不懂啦，如果你有機會去試就知道。對方是一個單親媽媽，老公因為欠一屁股債跑了，她還有個小孩要養，那種欠債是欠到地下錢莊的那一種，會有討債公司上門的那一種。」

「所以就鋌而走險去參加了債務遊戲？」

「是吧，但其實我根本沒有才能問出答案。」

「但你贏了？」

「是啊，她是自願要輸的。」

「等等……你說那個媽媽，自願輸給你，然後跟秋錢簽約？」我的腦中突然萌生了某個想法。

「對，由於我比較熟悉規則，我以為我會主導大局，但是她思考了一下之後，直接問我，我的題目是什麼。」

「她只是想求溫飽而已嗎？」

「這就說來話長了，我後來有跟她聯繫上。總而言之，她的相關友人的確也是外送員，她在通盤瞭解的情況下，選擇可以溫飽的穩定生活。這裡大多數的人，不求大志，該做的事情都做，照理說都能在Level 1混得好好的。」

「但生活的開銷呢？那個媽媽不是還得養孩子？」

「這就是神奇之處。」阿浩拿出那張外送員都會被派發的信用卡，他接著說：「雖然知道債務會越來越還不完，但對於多數的人來說，這張卡已經可以應付生活所有開銷，無論是購物、飲食。加上成為外送員還派發租屋處，雖然每個月會有一筆定期帳單寄入，但這些都是這張信用卡可以解決的事情。」

「其實這也跟真實狀況很像吧？就像是充滿魔力的『最低繳費金額』一樣。」我回想起過去的循環卡債，當是願意為了去冒險嘗試，也是因為信用卡債的關係。只要能繳交最低金額的狀況存在，似乎人生並不會走向終點，永遠都可以去便利商店去電子支付。

「真的耶，你這麼說倒是。」

「你會想跟那個單親媽媽一樣嗎？當個外送躺平族？」

「不行，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想要重新活過自己的生活。我也想大大方方跟別人說自己再做什麼事業，我也想回到過去的生活圈。無論再怎麼灑脫，即便自己再怎麼放得開，一旦跟秋錢簽約之後，好像真的就回不去了。你會慢慢地遠離家人、朋友。你不知道什麼情況下會被那些人抓去別的地方，你也害怕牽連其他人。另外，除非你是外送員裡的網紅，不然這輩子應該跟『現金』絕緣。你也不可能出國玩，不可能長期休假，你每天就得開著程式十個小時，就像是活在一個不會終止的遊戲一樣。」

「所以如果能讓你快一些回到現實世界，做什麼都可以嗎？」

「那看要是做什麼啦，怎麼啦？」

「我之後有一些測試想請你幫忙，你願意嗎？」

「哇，小子，你不是才剛來不久？」

「是沒錯，我說過了，我正在進行調查。」

「嘿啊，到底是什麼調查？」

「我準備好了會告訴你。」我咬了飯糰一口，突然靈感湧現，便問：「你知道怎麼聯絡那個女生嗎？」

「咦？」阿浩不解地看著我，我相信他很快就會知道我要做什麼。

Outline

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贊助連結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