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だ~れだ:《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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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從火災開始:依里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垂著蟲笛(うなり笛),遠眺燃起紅光的對岸,預告積累許久的柴薪,已經星火焚野──無論是遠遠聽見消防鳴響的校長、住在對街的早織母子、偶然經過的保利老師、女友及蒲田三人組,甚或可能剛狼狽逃出的星川父親──沒有人能離開這場火獄。

  日本電影《怪物》由是枝裕和導演、坂元裕二編劇、坂本龍一配樂,可說是三大神級組合。故事以三幕劇、四種不同的視角去鋪陳情節,在各自認知落差與偏見的影響下,觀眾只能跟著角色「不知道」,再自行從細節去理解、拼湊最接近事實的狀況:看不清全貌的同時,每個人都可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視而不見、過度解讀,進而輕易傷害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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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織媽媽


  從早織媽媽的視角,她認知的是她的孩子麥野湊遭到保利老師霸凌,當她想去釐清事實、為孩子討回公道時,校方卻輕描淡寫迴避責任。當我看著早織一次次走進學校向校長教職員傳達來意,都彷彿能看見早織背負的、「單親母親」的壓力:扛起家中經濟,打算讓孩子考上國中,關注孩子的舉動異常卻又只能耐心等待,無一不能看出她的細心、努力,想讓孩子健康成長,不欲過度壓迫的用心──而這也代表她必須壓下她的擔憂,阻止自己追問,直到孩子願意透露訊息。她還要更小心的,維持「父親」在孩子心裡的形象,希望「不夠陽剛」的兒子效法父親,同時又不能真正徹底欺瞞,於是在某些時刻,她還會說出「爸爸也沒那麼了不起」──作為承擔這些壓力的好媽媽,她真的已經盡力了,盡力到我不敢走到她身邊,對她說:稍微放鬆一點吧,畢竟事實上,如果出了差錯,整個社會就會責怪她不夠好,不夠努力,「因為是單親媽媽」──而把人生寄託在孩子身上的她,又如何能承受湊出任何差錯?

  那些辛苦小心在安藤櫻肢體表情的演出顯得那麼輕,但那些不自覺重複的台詞和混亂揚高的音調卻又透露出過度沉重的負荷。湊知道,在他還是小二時就說:以後要當單親媽媽,為了幫媽媽的忙,而遭到全班的嘲笑。小五的湊已經知道父親是在和外遇對象出遊時發生意外死的;他知道媽媽沒有說出口的:「你(不)要像爸爸一樣」那個「要」與「不要」之間微妙的分界:你要當正常的(像爸爸一樣陽剛/不要像爸爸那樣讓家庭破碎)男人。「以後有一個正常的家庭」背後對「不正常」的排斥與壓力,以及「踩出白線就會掉進地獄」的提醒──看似哄孩子的話往往反映現實必須遵守的潛規則,是早織在各種白線當中戰戰兢兢舉步維艱,是湊要讀懂媽媽沒說出來的話,然後就知道有些話他不能對媽媽開口──對「人頭豬腦」的恐懼、對依里的情感、對母親的抱歉,一開始說不出口而編造的謊言沒有修正的機會,就這樣順勢推到了保利老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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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湊的謊言讓早織一次一次走向學校,看似氣勢強大,實則她為了武裝自己,必須從頭到腳做好萬全準備。然而教職員的鞠躬道歉形同人牆,逼使她息事寧人──每一次在那一刻,我幾乎跟早織一起泛淚。但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對應付著她的校長問了一個荒唐可笑的問題:我在跟人類說話嗎?當校長回答:「我們是人」之後,她說:

  「可以把我當作人來對待嗎?只要現在就可以了。」

  個人會把他人分類以確認該如何對待,這本是大腦分辨、過濾超載資訊、從經驗裡學習快速決定應對方式的本能,卻也因此容易以偏蓋全。例如在教育圈當中,「單親媽媽」就是代表了生活辛苦、家庭不健全、可能過度情緒化與偏護孩子等必須「小心應付」、「低人一等」的標籤。當早織必須敏感察覺只被視為「單親媽媽」時,她眼前的所有阻擋就成了她必須堅強起來打敗的怪物──如果不還車,她會到警局大鬧的氣勢,於是當保利老師說湊霸凌依里時,不願承認的她用未經證實的流言反擊保利老師去女孩酒吧,是豬腦,反擊校長失去孫女「你覺得傷心、痛苦嗎?那我跟你一樣」,說她沒有人心──那一刻,她成了別人眼中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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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利老師


  從保利老師視角,他看到的是怪物家長與職場。到職將近一個月的保利老師在這個「教師受難的時代」還不太懂教育界應對家長的規則,不懂人際間微妙的變化與分際,更不明白結構之惡,他以為講清楚就好了,他的認知是湊霸凌依里,為掩飾自己的過錯而說謊,直到其他教師提醒他:把責任推到學生身上,只會讓家長更生氣;被早織讚譽的神崎老師更先提醒湊的爸爸早逝,及因霸凌轉學將影響湊的升學──當誤會愈滾愈大,逐漸沸騰,校長與同事都無視事實,要他為了「保護孩子」、「保護學校」不得不為他沒有做過的事道歉、辭職、遭受汙名,承擔全部的責任,然後努力至今的人生盡毀。

  保利老師試圖解釋的時候,提到自己也是單親媽媽的小孩,是第一個在惱怒的早織面前說:有些母親會太過擔心孩子──看似敵對的保利老師,與早織卻有如此接近的身份,他不覺得單親媽媽的小孩有什麼不正常,也同樣關心著學生/孩子,卻因為各自片面的認知而一度無法認同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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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保利老師在父權階層的地位。

  保利自言參加過兩位前女友的婚禮;他的現任女友無意與他結婚,嘲笑他挑錯字的興趣很無聊,離開也很乾脆,甚至在說金魚有「顛覆症」的時候,還有點可憐他的意味。這對情侶有一段對話:當保利老師想要求歡,被女友用「沒有套子」拒絕時,他說:「不會有事。」女友則笑著說:「女人說的『下次吧』和男人的『不會有事』都不可信。」當她離開保利老師時,也非常溫柔的說:「只是覺得你好像很辛苦」「之後再聯絡」,但誰都知道那全是反話,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保利老師卻想跟她結婚──對情感的遲鈍如此,對班上的關係認知亦如此。他去拜訪星川家,依里的父親明明酒醉落魄,卻一見面就問候「大學」、「工作地點」與「薪水」,那都是社會評斷一個「男人」的價值,再拿水管粗暴的澆花──如同他對待依里的方式。保利則是「小學老師」,而且正因湊的謊言失去一切。當他以片面認知錯解「猫『で』遊んでいる」(用貓玩→殺貓)想強迫學生木田為他作證;當他失去教職、被女友分手,接著收到豬腦,衝到學校找湊確認「他什麼也沒做」──他成了別人眼中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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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別結構的白線


  回想這裡不免察覺:電影裡女性的話語,幾乎都經過社會化的包裝。保利老師除了道歉台詞外則否,他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所以他無法察覺女友的感情狀態,無法理解湊和依里為何說謊,也一直誤會是湊霸凌依里,卻沒有發現蒲田日常對同學的壓迫。而讓早織媽媽和保利老師只能得到片面真相的關鍵原因,在於他們都認同陽剛特質。

  保利老師在課堂上念自己過去寫「將來」的作文,表達當時的夢想是成為棒球員及與女明星結婚;在疊羅漢湊撐不住讓同學摔下來時(可以注意的是:早織第一次提到疊羅漢時,對湊說:最底層最重要;但在這一幕裡,湊已經是第二層,可見之前已經失敗調整過),保利老師說:「你這樣也算是個男人嗎?」當誤會美術教室的湊和依里「打架」調解時,對他們說:「像男人一樣握手吧。」這樣的價值觀會在無形中影響孩子。湊和依里班上的霸凌,都是針對性別的,帶頭的蒲田在酒店附近看到老師和女友,先嘲笑、又傳播老師去酒店帶女生回家;霸凌依里時,女同學制止和幫忙清桌子,就嘲笑他們「在一起」,還要依里嘲笑黑田的相貌特徵;湊在美術教室沒有加入霸凌,把抹布還給依里,也嘲笑他們「相親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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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點和早織不停跟湊說「要像爸爸一樣」呼應。早織與湊看「整人節目」,除了前一個「因為你在看電視,才知道是假的」的劇情結構暗示之外,早織接著轉台的節目有嘲笑陰柔男性角色的片段,媽媽還模仿了「我的肌膚很柔軟喔」的舉動──顯然這是該角色用來引人發笑的招牌段子,故而依里的桌子被弄髒後,其中一位霸凌者說「我的嘴唇很柔軟喔」做了類似的動作,和媽媽無心的模仿重疊,對依里的欺負已經接近性霸凌──讓湊只能「抓狂」亂丟同學的東西制止。

  早織懷疑湊遭到霸凌,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蒲田,但在擔心的同時,卻也認同蒲田的價值觀(或者說,孩子的價值觀往往是向大人學習而來),才會軟性勸說要湊認同曾是橄欖球員的父親(這也是湊在作文寫的「將來」,可見影響之深)。這些霸凌與嘲笑的背後都是對父權的鞏固:「男人」要對女性(意願)、對陰柔特質不屑一顧,藉此強化實則脆弱不堪的陽剛特質。保利老師亦然,這也是為什麼在他們第一次去廢棄電車前,依里數了許多花的名字,湊說:「媽媽說知道花名的男生不會受歡迎。」「她有說知道花名的男生很噁心嗎?」「她怎麼會這麼說,她可是媽媽耶。」但湊怎麼不懂早織的言外之意?湊提議依里可以告訴保利老師事實,依里說:「他只會說我不像男生而已。」這裡在討論各自父母時,依里明明遭受父親暴力對待,卻認同父親說自己「有病」,想要治療他的爸爸是「好人」,「他是我爸爸,我不能說他什麼。」在這個年紀的湊和依里,已然掉出性別結構的白線(必須具備性別刻板印象的陽剛特質,必須是異性戀──以及因為依里還是孩子,故而父親認為還能「矯正」、「治療」,否決他的認知與感情)之外,無力對抗父母、老師、電視節目、乃至同儕一起建構、強化的價值觀,就像攀上如同鐵籠的旋轉鐵塔般無處可逃,更無法傾訴內心的痛苦,湊甚至不敢在隧道以外的空間和依里說話,遑論一起玩耍──當然只能否決自己。對當時還未開始建立自我、不懂得怎麼質疑、反抗規則的湊與依里而言,連「喜歡一個人,為什麼要有罪」的疑問都遙遠到無法成形,他們只能躲進廢棄電車的祕密基地彼此相伴,然後期盼著「宇宙大擠壓」之後的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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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


  校長因開車時失誤撞死孫女,由已退休的丈夫承擔罪責。校長在回到學校前一天去看了在牢獄裡的丈夫,說了孫女與點心小偷的故事,似乎在暗示「幸福會輕易被偷走」,得到丈夫的認同,在這同時她折了紙船,呼應最後看著颱風時奔流的河水,或許是自覺就像紙船,遲早會在洪流裡滅頂吧。

  即使是意外,也必須有人付出代價,而由丈夫頂罪,息事寧人,是保護學校、讓最多人幸福的選擇。於是明明失去親人,卻背負雙重的罪過,讓她無法真正為孫女傷心,必須堅強面對這一切,「真相如何就不再重要」。校長認同湊不得不說謊,正是她的處境,這使她重新拾起師長的責任聆聽湊的苦惱,並告訴他「如果只有部分的人得到,就不能稱作幸福,要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才能稱作幸福。」不只是開解孩子,更是她的體悟──在這個她造成的意外裡,只有她被保全,得到了「幸福」──但事實是只有一部分人能得到幸福的世界,那些「幸福」也會成為不幸:湊與依里的父親,保利老師都是具備足夠陽剛特質的「正常男性」,但一味顧全自身幸福的結果若非造成別人不幸(外遇、用醉酒逃避挫折、歸咎並家暴孩子),就是無形中助長霸凌,最終讓自己失去人生──一不小心就墜入地獄。

  我認為校長是愛孩子、也愛學校的,所以上下學在走廊上清地板──只在乎權力的話,不會日日無聲跪在地上進行。在超市絆倒奔跑的女童,讓我想像孫女或許就是這樣亂跑、跌倒,意外才會發生──那麼,真的是「被開車撞死」的嗎?

  真相如何不再重要,必須生活下去、保護學校的校長,已然失去關懷他人的餘裕,沉浸在悲傷與麻木裡,直到遇見和她一樣說謊、需要發洩積壓情感的湊,才有了宣泄的可能──但在那之前,無論是擔心孩子的早織,還是被逼離職的保利老師眼中,校長都是沒有人性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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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早織、保利,還是校長,都只能為了眼前正常的生活而拚命努力,又有多少餘裕,去看見片面事實以外的「真相」?那麼成為「怪物」,也就成為必然。

 

湊與依里


  然而到了第三幕,呈現真相的同時,「怪物」卻成了湊和依里彼此辨識的、靈魂與情感的記/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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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里說「原本以為這年也交不到朋友了」,可見是五年級才轉入這班。湊對依里早有好感,不但會關注他的舉止,也會好好跟他說話,但在這年之前可能是蒲田選擇霸凌的對象,怕媽媽擔心只能忍耐。發現蒲田盯上依里,雖然同情擔心但只能保持距離。火災當天,蒲田錄下同伴模仿依里被欺負時的影片,也逼湊觀看,湊喃喃地說「一點也不像」,當時湊在夢裡哭著醒來,依早織的說法,湊可能是夢到喜歡的人離別。

  湊在校門口與依里打招呼是日常,但蒲田一來就被打斷。兩人一起去音樂教室放鈴鼓可能是初次比較親近、也比較長時間的互動,依里分享學校禁止的零食,知道湊在乎他人眼光,還刻意說「我沒有摸,沒有病菌」。湊蹲下來撿散落的點心麵時,依里摸了他的頭髮,湊回去後就剪了頭髮,是想抹除被依里碰觸的感覺。雖然湊不敢在眾人面前幫依里,但私底下都馬上找依里道歉,跟依里要好,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幫依里轉移霸凌者的注意力──亂發脾氣、推倒依里都是會被認同是「男性」的暴力方式,像女同學那樣出聲制止蒲田、幫依里說話、整理桌子、或僅僅把東西還給依里不加入霸凌就會被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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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湊不想讓母親失望,也害怕自己對依里的感情會變成「豬腦」,所以喜歡依里,卻一直掙扎這是否正常,因為無處可訴,只能把問題推給保利老師──對小學生來說,老師是會一再引導、教育孩子的「大人」,即使犯了錯,老師也會原諒,然後給予改過的機會。保利就是這樣的老師,也是湊心中的「好人」。但剛升上高年級的孩子仍因脆弱格外敏感,一旦遇到問題,會評估老師是否有處理的能力,會不會造成更大的麻煩,否則寧可隱而不宣;如果麻煩已經造成,相對於更為親密、有血緣關係的父母親人,想維護的「朋友」,和不知所措的自己,把問題推給老師是孩子常見的選項,畢竟在孩子的認知裡,他會優先從父母師長生氣的程度,以及自己可能承擔的後果來作判斷和選擇,但他們的經驗和能力,無法顧及「老師會有什麼後果」,甚至可能覺得老師是大人,應該可以應付過去,如能藉此讓老師發現關鍵,湊就不用承擔「揭發」的責任;畢竟若直接指出蒲田是始作俑者,老師、媽媽卻處理不當(前已說過他們都認同蒲田霸凌的價值觀),最後只會讓依里與湊在學校的處境更加艱難,甚至必須轉學分離。慣於被男生霸凌的依里很理解湊的掙扎,所以不計較他的迴避;他也明白湊說謊的理由,在同樣的心理下,他選擇幫湊一起圓謊。就這樣,在不明就裡的保利老師眼中,湊和依里成了聯手陷害他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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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生

 

  星川依里是特殊的孩子,把字寫反、上課讀課文斷續零落,父親酗酒家暴,把妻子離開歸咎於依里的女性化和性傾向,才會說依里是「豬腦」。但依里無法否決、逃離唯一能依賴的父親,在他的思維裡,父親會打他是因為喝酒,所以縱火燒了酒店──如果能轉生為另一個更好的父親,那就是更理想的結果。

  依里有著受虐孩子特有的機靈與遲鈍。機靈在於判別狀況,趨吉避凶,知道告訴大人或反抗無效,所以遭到攻擊時,他會運用樹懶「全身放鬆、放棄掙扎,停止去感受」的「技能」以免身心遭受更大的傷害。這也造就他的遲鈍,使他只能顧得了自己,和喜歡的湊,所以即使他知道火災很危險,還是去放了火;知道說謊對保利老師不公,仍然為湊圓謊,還隨著早織作證──畢竟除了湊之外,無論是誰,都沒有在乎過他的遭遇。他對未來毫無願望或期盼,除了現世的「品種改造」,就是「宇宙大擠壓」之後的「轉世」。依里最明顯的反抗,就是一開始的放火,以及聽從父親的話對湊說「我的(豬腦)病治好了(不再喜歡男生)」,卻在關門後又衝出來對湊說「抱歉,騙你的」──即使明知他會再次受暴,不見天日,卻更不忍心傷害湊,和背叛彼此情意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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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起遊樂,都是孩子、協調、陪伴、交流的方式,跟蒲田分出地位高低以獲得男性認同的「整人遊戲」(像個男人)不同,在廢棄電車持續生活中不能持續的友誼,以及與身心一起成長、無處諮詢的陌生情愫。由於年紀尚幼,依里在家與學校都遭受暴力,湊不願讓母親傷心,又對保利老師愧疚,卻都對「有著豬腦」的自己無可奈何,他甚至問父親「我為什麼出生?」徹底否決自己的存在,於是「轉生」成了兩人絕望之下的唯一希望:依里放火,希望父親轉生不再虐待他;湊希望父親轉生不再讓母親受傷辛勞;兩人轉生就能成為「正常人」。當湊天一亮,冒著風雨把依里帶出回到廢棄電車上時,應該是真的有「轉生」的念頭,但赴死必須有著足夠堅定的意志或衝動,故而與保利老師爬上樓頂,卻被喇叭與銅管聲轉移注意力,憶起「生猶可戀」相同,當他們一起爬出地下道:

「生まれ変わったのかな」(我們轉生了嗎?)
「そういうのはないと思うよ、元のままだよ(我想沒有,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你)
「そっか。よかった(這樣啊,太好了。)」(我也是)

這意味著原本他們的存在就沒有錯,他們不需要轉生,只需認同這樣的自己,和對彼此的感情,一如最後〈Aqua〉的樂曲,讓情意如水般自然流動,那就是最好的、最自然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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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人無法完全避免在某一刻成為怪物,畢竟認知落差存在,我們會因一己之私以偏蓋全,更會過度解讀。但無論在風雨來臨前後,願皆都能做出更好的選擇──校長、蒲田、依里的父親──就有機會看見真相與罪咎,進而還原身為人的自己。所幸保利有挑錯字的喜好,也仍關心孩子,直到看見兩個孩子在「將來」作文上方同時寫彼此的名字,才體悟到誤會了湊,真正的霸凌者另有他人,所以第二天就去道歉,由此可以看到保利的正直與認真,並未因為人生陷入絕境而消失;為了保護孩子攻擊他人的早織,感受到保利的誠意,和他一起穿越隔絕兩個世界的隧道,去找失蹤的湊和依里──以火焚燒隱而不見的結構為始,以水呈現未變的真心為終,颱風固然翻覆了兩人獨守的廢棄電車,卻也讓原本雨點洗不淨的泥窗,在早織與保利的努力下打開;湊與依里在風雨裡隨著列車「出發」,滿身泥濘地從下水道爬離原本的絕境,在晴朗的陽光下奔馳的同時,原本阻擋的柵欄消失,「前世」裡「怪物」的自我認知已然得到轉生──相信他們的前方會有嶄新的、明亮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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