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XIV.起源之地

　　隨著時間流逝、氣溫逐漸下探，從每日清晨醒來時天色依然晦暗便能深切體會到原世界屬於偏涼的氣候。

　　一早醒來推開棉被坐起身子，索羅邊回想著兩天前的事、一邊開始漱洗。那時候，洛德在騎士團團練時提到過凌晨四點要抵達下一個訓練場地，也就是說三點就得準備好出發時，果真是收到譁然一片。沒有特地解釋原因，身為領導人之一的少女只說了不得不這麼做，請相信她──如此任性又難以理解的作風，卻最能夠充分發揮身為班長的影響力。

　　即使不解其意，事前已經就此討論過的他班班長們沒有人提出反對的情況下，騎士團成員們也只能夠抱持著各自的困惑與懷疑答應這個明顯不太對勁的要求──另一方面，眾人也有留意到，這次團練皇家兄妹自始至終都沒有現身；雖說管理者的性質相對特殊的關係，兄妹倆確實別無選擇，仍令人唏噓。

　　誰也沒有想到皇麒與皇麟在曾被索羅勸誘後，仍舊與他們訣別那般選擇離開且不留痕跡。

　　深知自己是皇家兄妹的目標，莫葉對此顯得坦然。在面對管理者之前，他早有預期皇家兄妹是他勢必會碰到的對手──而他深信再次遇上也不會像以往一樣輕易落敗。不僅如此，索羅取回了力量的現在，皇家兄妹也可能被要求暗殺他。無論目標是誰、有多少人會前來偷襲他倆，莫葉都已經下定決心要貫徹守護一職到底。

　　揣懷著決意，莫葉在用過餐後的早晨與索羅並肩而行。他們在前往課堂的廊上正巧與堪稱班上女王的焰凰擦身而過──或許是出於少女的直覺，焰凰僅消一眼便看出兩人之間過份親暱的距離，並非單純是因為一公尺魔咒消失。而答案肯定八九不離十是他們倆結為伴侶了。

　　身為班上的女王、也是最懂班上同學們跟勢力分佈的少女，自然看得出他們兩人本來感情就很好。只是，明明索羅是那種畏縮的模樣，真正要傳達心意少說也要上二年級後吧？沒想到居然比身處班級中心地帶的自己還要更早就確定伴侶對象，這點實在令人心生嫉妒。忿忿地瞥了索羅一眼，焰凰用力地「哼」一聲才刻意地從他倆面前走進後門、進入下一堂課的教室。

　　注意到焰凰過於高調的舉動，主從不由得相視一眼；莫葉忍不住聳肩，似是在表達她的舉動有多令人無言的尷尬。

　　回以苦笑後，索羅也跟著同學的腳步和莫葉一起進入教室。盈滿室內的香氣濃郁誘人，香甜的氣味有著成熟的韻味。邊嗅聞邊觀察室內的變化，二人一眼便發現所有座位上都擺著仔細包裝過、大約三指寬、兩指高、手掌大小的片狀禮物。

　　那毫無疑問是巧克力的香味。雖然一早就已經被『息』爭相走告得有些吃不消了，卻透過這份禮物再次意會到今天是什麼日子──最終索羅安靜地抿了抿唇，才和莫葉一起就坐。

　　教授基礎藥草學、著一襲綠色長袍進入教室的青年教師考特在一陣視線的沐浴中走到講台處後，才面向眾人，咧嘴一笑。「我敢保證學校找不到比我還慷慨的老師了──這是老師親自準備、送給大家的巧克力。雖然是最小號的包裝，但每人都有一份！不過在享用之前，不免俗地要問這個問題。」他舉起手上的一包巧克力展示給眾人看，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正如各位所想，今天是相當特別的日子，是用來緬懷一位偉大的領導者。同學們能夠回答我那位偉人的名字嗎？」

　　面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人遲疑或是猶豫，一年級的學生們異口同聲、道出了正確答案──「普依路大人。」

　　「沒錯！我們之所以有魔法可以使用，一切都是因為這位偉人的犧牲──吃這個外苦內甜的巧克力就是以苦懷念、以甜感謝普依路大人，也象徵著這世界從沒有資源可使用的苦海之中脫離。」接過學生的話，考特示意眾人可以在課堂上拆開巧克力享用。「這堂課准大家邊聽邊吃，不用客氣。」

　　在短暫的開場白後，考特才開始上起課，講解巧克力的製造過程與對身體的好處。一面聽課一面伸手輕輕撫過寫了普依路這姓氏的巧克力包裝，索羅並沒有像班上的同學們那樣立刻拆開來吃。

　　普依路紀念日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當天所有人不分敵我與種族、都是以吃巧克力的習俗做為感謝普依路為這個世界做出的貢獻。而巧克力除了緬懷跟感謝這層含義外，外苦內甜的作法也是源自普依路大人的伴侶喜歡的口味。只是，普依路大人所留下的這個世界歷經歲月的更迭、已經被某些人類的利己主義與貪欲徹底扭曲了風貌。現今恐怕不再是能夠抬頭挺胸地道出感謝、而是必須對於愧對他的犧牲感到丟臉的時代。但是……

　　歷經一番與自己的思想鬥爭後，索羅取起巧克力，在課堂中拆開包裝。

　　這並非單純的感謝，而是包含決心。為了導正這一切、也為了讓大地萬物取回屬於他們每一個生命的自主權，索羅無聲起誓似的含下外層有著苦香韻味、口味成熟的巧克力。

　　身為息系魔法師，索羅是知道的。即使普依路大人已經隕落，也不代表他拋下了這個世界。『息』正是普依路大人留給世界的禮物。其真身包含魔法、擁有元素、融合了普依路大人對萬物的慈愛、也混著普依路大人希望世界更加美麗的祈禱之語。祂以除了息系魔法師以外沒有人可以窺探到的樣貌低調地愛著世界──其身確實早已亡佚，意念卻永存於此。如空氣般無處不在、卻也已經哪裡都不在。

　　即使是如此曖昧不清的狀態，索羅也希望為了世界付出大愛的先祖，其心血不會因此白費；同時也希望能夠打造出一個適合所有身分──尤其是莫葉──居住的環境。所以，這次輪到自己來守護普依路大人所留下的世界了。

　　索羅無聲地品嘗起那份似是象徵這些痛苦時日終將得以被解放的巧克力，在溫和的甜味擴散之時聽見考特老師宣布下課。而莫葉只是安靜地陪著索羅一起享用來自老師的贈禮後，共同離開教室。

　　與化名為卓根的賢者姆拉特相約的時間正是今天。為何是挑這個日子，也是因為今天的最後兩堂課是與鍊金術學院共同修習的基礎魔法課。

　　從防禦開始學習、認識四種類型的魔法、並且學習起通用魔法後，卓根在這堂課上提到的是原初型魔法。據他所說，因為這魔法不屬於基礎範圍，所以只會介紹概念，不會讓大家實作──並且，至今為止也幾乎沒有魔法師能夠使用原初型的魔法。那不僅是指所有魔法的源頭，也是構成眾多魔法系別的基礎。若是以直白的方式來說，就是「息」的概念──而其中具有代表性、亦是由息所衍生的系別，則是廣為人知的水、火、風、雷、木、地、光這幾個被尊稱為元素系的系別。

　　即使這幾個系別作為原初的元素為人所知，與能夠使用原初型魔法這件事也還是有一段距離。簡單來說，世上的魔法師都是以自己可以解讀的元素作為施展魔法的依據，而原初型魔法師更偏向於其身即是元素本身──也就是共生共存。要做到這件事，必須花費許多的時間，這也是原初型幾乎沒有人可使用，卻依然被獨立歸納出類別的理由。

　　深知這些知識源自於人們對魔法傾注心力的研究與探索，即使處於這些概念的頂端，索羅依然認真地聽講直至下課。課後卓根亦是開口請兩人留下，直至所有人都離開教室，他才從袍內緩緩地摸出兩包巧克力來。「索羅大人、莫葉大人，請收下。」呼應了普依路紀念日的習俗，卓根所準備的巧克力包裝相當精緻。待兩人道過謝收下巧克力後，他才轉身領著兩名一年級生，用移動咒前往團練時的大草坪。

　　或許是因為距離團練為時尚早，草坪處沒有人。而卓根只是邁著堅定的步伐筆直地往草坪邊界走去──因為草坪最遠處有著雲霧遮蔽，判斷那裡無法隨意進出，莫葉未曾走向草坪深處。直到卓根領著他倆走了一段時間，莫葉才發現邊界處霧氣繚繞的位置走進去有著柵欄。

　　而柵欄前方不遠處，巫恩已經等在那裡。

　　「這裡的柵欄被施加了封印的魔法，霧氣也是魔法的一種……由其他魔法師觀測，只會認為是一座有著險峻氣息的森林。」沉聲道出草坪深處的秘密，卓根在巫恩前方停下腳步，示意他可以開始帶路。

　　「要是其他人跑進來怎麼辦？」總感覺擋在霧氣之後的柵欄看上去比想像中還不牢靠，莫葉忍不住多關心了一句。

　　「這裡只有受到邀請與曾經過守林人帶路的對象才能夠進入……如果兩者都不是，那麼，那一位就會在柵欄前被事先準備好的移動咒送回草坪上。」注視著巫恩用鼻尖推開柵欄門，卓根不厭其煩地回答學生的提問。「而且，人類是進不來這裡的。」對於會否有人誤闖一點完全不擔心，卓根側過身子、恭謹地俯低視線讓兩位主從能夠踏入柵欄後的區域。

　　剛踩進柵欄後的領域，莫葉便一凜身子──屬於妖精的敏銳五感告訴了他，這裡的風、這裡的氛圍、以及味道是那樣純淨，沒有半分人類的氣息──身旁的索羅更是在步入的當下，外型便由黑髮轉為銀髮異色眸的真正樣貌。沐浴於令人身心舒暢的風中，索羅表情看上去享受且滿足。他們跟在巫恩身後走進深林之中的羊腸小徑。

　　與天然屏障相同的針葉林與闊葉林交錯，帶有野性的氛圍與神秘氣息的森林與平時上課的森林又有一點不同。「這裡是裏森林，大人。」走在主從旁邊的年邁魔法師替過去準備好的據點做起介紹。「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天然屏障是表森林，那裡跟裏森林就像是鏡子的內側與外側，既相連且相似卻不是相同的地方。而守林人們世世代代，都在守護這兩個森林。」

　　一面提起手撥開從一株大樹上垂落的藤蔓，卓根低聲解釋起兩個森林的差異。「表森林有著不少自然資源，但跟裏森林最大的差異，在於任何人都能進出。而裏森林僅有人類以外的族群可以進出──這裡所保護的正是由普依路・科羅爾大人與亞薩奇爾・安索列斯大人所留下來、僅屬非人類的領地、也是老夫為了大人們所準備的第二據點……」

　　走出昏暗的森林，在眼前展開的景色是一片壯麗──矗立於遠方、彷彿城中城的一座城堡看上去既堅固也莊嚴。環境看起來與冰姈的別墅內有些相似、卻更為宏觀且遼闊。乾淨的環境讓人捨不得離開。森林下方往前走一段還有護城河，要抵達位於中心點的城堡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見到索羅與莫葉對此景瞠目結舌的神情，賢者姆拉特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歡迎大人們來到僅有妖精與精靈能進出、被譽為起源之地的『烏努文』。」

　　年邁的嗓音帶給年輕妖精的，是前所未有的風景。

　　莫葉是聽說過的。已經只存在於歷史之中，妖精與精靈們的理想鄉「烏努文」，其遺留下的痕跡正是亞薩奇爾魔法學園。沒有想到──「這裡……就是……」令人感到莫名懷念的氣息、舒適的風、清新的空氣、直擊靈魂深處、撼動感官的感動，都讓主從二人能夠清楚意識到他們正在相當了不起的地方。未曾消失殆盡的烏努文，至今仍在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庇護下有著屹立不搖的繁榮。

　　碧狼巫恩就在這時停下腳步，向幾位大人低下頭去。

　　「我還有守林的職責，就送大人們到這裡。接下來的路就拜託卓……姆拉特大人了。」謙卑地尊稱姆拉特之名，職責僅有帶路的巫恩沒有繼續往前。索羅則是在跟巫恩道謝後，忍不住看向莫葉。

　　他們都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不如說，早就被世人普遍認為已經消亡的烏努文，竟然以這樣驚人的形式保留了下來，實屬奇蹟。而對索羅來說，這裡更像是從來沒有踏入過的故鄉。「我們走吧。」他語懷期待、輕聲地向莫葉提議，後者這才回過神來。

　　目送走巫恩的姆拉特只是和藹地輕笑後，頷首應諾索羅的指揮，一路帶著主從兩人走到了城堡的厚實大門前。

　　一路行經許多戶人家，直至城中心的城堡。門板上有著親手雕刻上去的圖騰。莫葉很快便能辨認出那些圖騰有「希望」、「新生」、「和平」等等溫柔的寓意。而面對尚且處在深鎖狀態的大門，索羅只是逕自上前，像是回應呼喚般、伸出手撫上那些痕跡──「普依路大人。」感受到了『什麼』的索羅輕聲開口。「請您准許我們通過……」

　　「什……」

　　沒有預料到索羅會突然說出這句話，莫葉本想詢問他在哪裡，姆拉特卻比莫葉早一步開口解釋。「那是僅有大人才能感受到的事物──這裡是存在最多古老與神秘的起源之地，普依路大人的息，或許遺留在了這裡。」示意著莫葉先不要打擾索羅，姆拉特語音剛落，索羅觸上的門板便開始溢散出漂亮的藍白色光點，彷彿印證情同祖孫的兩人所意會到的事物。

　　「普依路大人跟亞薩奇爾大人告訴過老夫，起源之地即是所有非人類最後的堡壘……無論如何，都不能夠讓其消失。為此，他們二位做了許多事，只是為了保障非人們能夠安居樂業。其中，以魔法學園掩蓋烏努文的痕跡，就是亞薩奇爾大人的主意。」

　　「你……」姆拉特的話語讓莫葉曾經的猜測得到證實。「在那兩位大人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在世了嗎？」

　　「是的。不僅是老夫……冰姈也是。」輕易地出賣最強通緝犯也是個老人的事實，姆拉特輕輕一笑。「此世還沒有魔法時，老夫就已經在這片大地生存了。」

　　後來的顛沛流離、移居天上等等的陳年舊事，姆拉特在目視門板上的光芒越發加強、索羅的衣襬與髮絲開始有意識般地翻揚後便決定於此割愛，暫且不提。此刻正為了世界努力的索羅大人比起那些往事更加重要。

　　「索羅大人正在回應普依路大人的考驗……雖然不應讓大人分心，但老夫認為莫葉大人必須到他的身邊去。」他的語調平穩地彷彿談論天氣。「請握住他的手，莫葉大人。不要讓索羅大人再次隻身一人了。」

　　「嗯。」毫不遲疑地上前，莫葉聽從姆拉特的建議，朝不知何時閉上雙眼、隻手按在門板上的索羅伸手、牽起他空著的那一手──略顯冰涼的掌心毫無抵抗地任由少年握住，莫葉總感覺索羅的意識似是不在這裡。

　　而正如他所想，索羅的意識已經進入另一個寬廣無際的空間──那裡有著星辰宇宙、有著能重疊於大門上的各式圖騰。與寧靜的空間相反、連綿不斷的景色顯得氣勢磅礴，站在城門正前方的人影更是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歡迎你，來到此處的勇士。」

　　一頭俐落銀髮、有著一金一綠異色眸的青年帶著讚許的笑意以朝索羅道出問候，並以更加溫和的氣勢接續了下一句考驗。

　　「想要通過這扇門的話，向我展現你的靈魂吧。」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