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土風山鼓

2023/09/19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伍實按下播放鍵,隆隆鼓聲穩定而規律的持續著,就像他穩定而規律的學術工作及婚姻的前二十年。孩子大了之後,他的心也大了,不是心室肥大,是心志斐大。夫妻之間總要有人起頭,或者一起各自放飛,可惜他們夫妻默契不到,沒在同一時間一起開跑,還是由他開始的。

他和紅粉知己實是友達以上。戀人要滿不滿時,就向太太招供一切,坦白不是為了從寬,卻是從嚴,嚴守降低傷害原則。誠心誠意的與太太召開N場研討會,曉以大義肯定不夠,還要動之以情,好說歹說的希望太太也承認,兩人之間沒有火花了,只剩對孩子的花火節旅遊約定。他們之間沒有太大問題,只是沒有悸動、沒有愛情,而是親情與權利義務、對身邊人的那種愛,及對孩子的愛。「這樣並沒有問題,我們可以維持著夫妻的形式,畢竟從我們所在的現實層面,各種考量,維持婚姻有務實的作用與好處,能讓彼此的生活簡單一點。」他說。他唯一想要的只是開外掛的自由、平行宇宙的權力、交友的選擇權。在現行的框架底下,各自展開另一春。
重點在於"各自"二字,他希望太太也能活出怦然心動的人生下半場。

可能是祖上積德,或者常常捐款做善事之故,太太的尋常女人症頭只上演了幾週,就轉為沉默。伍實拿出看家本領,讓她自己挖掘並且承,自己心裡早就藏著一個人,只是礙於禮教,只得把那人往死裡藏,藏到自己都不再願意想起。「妳有創建妳想要的生活的權力。想想自己要什麼、如何才能避免未來感到死而有憾。人生是妳的,不是我的,也不是孩子的。我能給妳的就是自由與愛的祝福。」
幾個月後,她對他說:「好,試營運。」又過了兩年,夫妻倆對孩子召開記者會,應該說是兒女會,雙雙宣布各自在外的春天,並願意接受孩子任何反應。從那以後,夫妻倆在家中也能光明磊落的場坦蕩蕩,為自己負責,做自己的主人,流露出心的自由之和平氛圍,直到孩子們也不再質詢他們,家庭立法院壽終正寢的解散。

伍實的一雙子女,兒子已結婚一兩年,女兒論及婚嫁,爸媽的事對他們而言說大不大,說小也非同小可。畢竟伍實開始將"叛逆"形於外時,孩子都在外地求學了,而在他們的年少時期,父親也只是叛逆在心口沒開,沒有"教壞"他們多少事,他們自己在外亦無染上"壞癮"。兄妹倆互相聊過,也各自和伴侶討論過。直到女兒也想清楚了,接受一切,這才安心的定下自己的婚約。


面對連續十五分鐘都是一樣規律而穩定的鼓聲,倆倆發難了:「是不是要換成木魚,把小和尚敲到兩眼發直,快要躁症發作啊……」

似蒔:「雖然不像心跳聲的韻律,卻感覺打進心臟裡。」

攸妮:「這是薩滿鼓專輯嗎?有待療癒的妖異們趕快來排隊。」

倆倆:「難怪我覺得魂都快被敲飛了!」

伍實:「我想放鼓樂,但畢竟爵士鼓你們都太熟悉了。」

似蒔:「我喜歡聽很落地、很支持生活日常的鼓樂。例如各地土著原民的鼓,土雖土,刻畫進心裡,很實在,像大地的心跳。」

攸妮:「倆倆還不趕快跳起舞來,給大家還還魂!」

倆倆:「就是!而且還符合蒔姊要的local 呢!在地的民族舞要開始啦!雖然選的不是台灣的啦,是大陸的。」

攸妮:「你的東方風情又繼續啦?」

倆倆:「是啊,祈雨舞、捕魚舞、傣族舞,夠生活吧 ?! 通俗易懂。」

看完倆倆的舞蹈,令攸妮想起山大,「他一定會覺得民族舞很樣板、裝模作樣,臉上堆滿媚俗的微笑,等著被觀光客拍照,要一副很有朝氣、沒有情緒的樣子。」

倆倆:「他可能看的都是教學光碟、晚會節目、表演擂台吧。要想想它們源自先人生活的傳承。」

伍實:「山大是誰?」

攸妮:「算是我第一個"交往"對象吧。」

似蒔:「啊!最早的雛形,最是有滋有味。」

倆倆:「那就說說跟山大的小巧故事唄。」


攸妮照例開始她輪值握麥克風的分享。

「22歲時認識的山大先生,集同學、戰友、學業敵人、辯論同好兼競爭對手、知己、喜歡的人、性練習對象等多重角色於一身,就是沒兼男友一職。我們在全壘打的過程中沒有牽手、依偎、很少擁抱,但是確實相愛。可能因為我們都熱愛自由不需要名份,可能因為我們需要的只有這樣,可能我們都想保有流動彈性,可能因為一旦成為男女朋友就會不愛了。

「『妳在我心中始終佔一個重要地位,雖然無法得證,但我很清楚。』他說。一直到他交了女友、有了小三還是換了新女友我忘了,我們的關係狀態都是如此,恐怕至今依然是。當時我不會吃他女友的醋,因為我和山大情投意合時她這小妹妹還不知道在哪裡混哩,我和山大只是沒有當男女朋友,但還是心意相通,小妹妹妳是在煩他什麼唷!畢竟我以先來者自居,甚至覺得她才是第三者。
後來我得知山大喜歡上一個可愛漂亮、有女人味又肉感的學妹,有小四的存在時,我已經更沒怎麼喜歡他了,偶爾的炮友關係,也不在意;但當得知山大上了小四的當下,竟然氣得立刻掛他電話,也很驚訝自己不能接受在我之後出現的女人?!!

「和同學在他家樓下聊天。他又注意我的胖瘦、衣著和鞋子、我眼睛的精神。借我外套穿(主動問因冷而無語的我),說要幫我壓拆飲料盒,我只好自己拿起來拆。我忍不住把吸管指套拋丟出去,他問之,我笑說:我無法抑制自己。就是想丟。我可以再去撿起來,但一定要丟它。
終於進到他房間。我說你沒桌燈,太暗了。他獻寶地借我們音樂光碟和書。我看著黑暗中他穿反了的衣服。喜歡他沉浸在分享的喜悅和忙碌裡。

「他說我手臂的疤不是不好,但是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他說的時候面凝地看著那疤,他是深情的。
他說『想傳簡訊給大家:"能感覺到美好是很幸福的,祝大家能感受美好"。但這樣是不行的』時,我又小小的心疼了一下。他也總是希望我出席聚會,我總是不想。

問他:『我孤僻嗎?』
『仔細想不會』
再問:『我熱情嗎?』
『大概吧,老喜歡不停地發問。』
他把轉學考成績單貼在牆上,得意地說他考很高分。
你知道嗎,當天回家之後的一兩日裡,我突然變得心情好些。像去看了趟醫生而得到療治。很神奇,也很開心。

「我喜歡他的內容,但不喜歡他的形式。雖很想給他看我和別人的書信、我寫的東西、我的部份內在與思想、與他討論……但總又怕失望,也真的有時覺得果然失望。
一日從愛到心灰意冷。情書是否也包括恨書呢?恨也是愛的表現。每次才要舉筆,就發生不愉快。還要寫情詩嗎?

「他既如刺針,像對我用針灸般瞭解我、看穿我;又令我失望至極地不瞭解我、不能回應我、安慰我的心靈。他既能奇趣神來又絕妙地,形容比喻出一些妙喻結論,又能極盡酸臭羶色腥、嘲諷低俗地說出一些擺爛無聊的屁話。

「好像我們已連結成一個膜,把我們包覆起來,處於這樣的狀態,我在心態和頭腦上做了被迫分割、切斷與結論的決定,但在心的感覺裡,又一直覺到那個膜的連結,因此這種衝突形成痛苦。

「也許對他來說,我勁酷直接一如冰冷的石頭,但也一如石頭的安穩可靠,所以能擁以入睡。但實際上我卻是尾滑溜的魚,想游出被環抱的小水漥,清醒地。因為我可以在他面前放肆地任性,我可以相信他永遠會原諒我。


「我先認識山大,之後認識火影,其後才進入跟山大的性關係,乃地下合作社、探索性質。上一回相會是在我和駱克的家中一起玩桌遊,駱克很吃味。」


倆倆:「講完了?那輪到本山人的吟唱時間了。

「我不能一次又一次地,最終都被逼到,去啃蝕痛掘自己最深層內在本質吧。然後一再地自我質疑、自棄、掙扎、迷惑、扛代價、嘗苦果。將壓抑化作淚水,無人可訴。我自持的賴以行走的指南針,在這個世界裡失去了方向 。遇到的來銘刻我心的人們,混亂了我的指針。我對磁場的不合極度敏感又戒備。
一次次的把你吞進來,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你吐出去。是惡性循環嗎?但次次有所更新。怎麼像牛一樣,數個胃來反芻,一遍遍吸收水份和養份,一天天交換氧氣與二氧化碳。定要只剩不需要的殘留物時才排出去,把你排到體外。希望那個時候我不再吸收毒素,你也不再殘留污染,彼此都做完了彼此的有機質堆肥,直到有一天醱酵熟成,去茁壯另個弟兄族人,成為愈來愈豐富營養的微生素液。」

伍實:「蘋果二代是不是從起頭狂之後,承接到生活面了呢?」

攸妮:「可不是嗎。生活造成的加分、減項、凹下、凸起,時而零和時而有和。」

似蒔:「也喜歡和山大接吻嗎?」

攸妮:「oh no不喜歡。這種事情很無解,我的口舌像會挑光碟的播放器。」

倆倆:「這樣感覺那些被挑的片很孤獨。喔不,是很單獨,獨一無二。」

攸妮:「其實本來就都是獨自的,與愛人愈近甚至愈獨,因為對比愈來愈強烈,會不想忍受愛人不在時的放大的單獨;因為人的本質就是單獨的感受,在一起一樣填不了心裡那種孤獨感,一個很深不易察覺的小黑洞;因為沒有完美的不孤獨;因為發現世不上會有人真的全方面懂你;因為自己也不懂自己;直到體認出,這些都是正常的。」

倆倆:「完了,攸妮的大放厥詞發作了,我的頭快炸裂了啊……」

攸妮滑動手機,唸出寫給朋友的信:
「其實沒有人能真正瞭解另一個人。我不需要覺得自己總是不被瞭解。
我要的不是他道歉,而是他疼愛我對我殷勤,其實應該是對我表明他的態度和感受。

「我心裡充滿了過去跟他人不愉快的經驗。
我不需要再把偶發的互動經驗太過當真在意。

「在發出憤怒前,內心已"選擇分離",原來這是我傷心的核心原因。從外表找不到什麼理由的,先哭了才在想我為什麼哭,表淺的腦袋無法明白為什麼心有很深的失落感。
每當我覺到分離感、決定分離、感覺被對方斷捨離時,就有這種深刻失落。不管對象是誰。」

大家無話,半晌,似蒔打破了寂靜中每個人短暫的獨處,「其實想想,妳確實是如此執著、一意孤行著獨白,像堅持一件藝術作品。」

攸妮:「生活就是從一意孤行的各種習慣裡,看見內在的單獨與孤獨。生活就是可以活得很藝術但不敢。生活本身就是我們活成奇特的模樣而不自知。本來可以不奇怪也不用特別的。」

伍實突然站了起來:「生活就是每天餵魚。生活就是忘記餵魚。生活就是養魚。生活就是魚。餘啊餘,多餘有餘。生活就是如何選擇做什麼來把餘時度完。白話文叫做打發時間。」

他站在小魚缸旁看著裡面的兩條魚,「讓牠們成雙成對,卻看似沒什交集?成天待在方寸之間,不孤獨嗎?來福她媽到底為什麼要養魚,養了不餵,辯說要訓練我不老人癡呆。生活就是荒謬的訓練。罷了罷了,還是聽聽散場音樂吧,我那孤獨的音響啊!」

邱比唱著自己作的詞,<我的親愛的>:
「看著我 我的親愛的
你要勇敢 你會快樂 我的親愛的
看著我 你會快樂 你會快樂

唱吧 像在唱一首情歌
跳舞吧 像是你人生中最後的一場舞蹈

我的親愛的 你要勇敢
上天已經和我約定好 讓你快樂
你要勇敢 我的親愛的
看著我
我一直都在這裡陪著你」






Oya
Oya
我是Oya,透過寓言與魔幻寫實形式, 創造“人類是怎樣的存在、其實都在幹啥”的人生奧秘探索,充滿玄妙哲思。 內容常有關於藝術、情愛、性慾與性、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帶,總之各種非典型、非大眾化就對了。 致力於成長與覺察主題的輕短小說。異類請入內參觀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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