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XVI.突襲

　　名為布利斯的青年有著玩世不恭的態度，他淡淡地瞥了眼莫葉，轉而面對索羅的笑容卻成反比的優雅。「我有這個榮幸得知這位美麗的混血妖精芳名如何稱呼嗎？」

　　「啊……」從沒想過會被偷襲的人謹慎地又退了一步，捏住袍袖穩住心緒的同時，略顯不安的視線也在莫葉跟布利斯間緊張的氣氛中游走──他倆相貌神似的程度與被化名葉路的姓氏都足以訴說系出同源。

　　厄里爾族亦是亞薩奇爾大人直傳的後裔之一。當年他留下了兩個孩子各自成族，以兄弟分為本家與分家的莫魯與厄里爾兩個族，一族負責戰鬥、一族負責繁衍，而被殲滅的莫魯，正是以戰鬥為己任的一族──與莫魯不同，厄里爾族的族人實力各有千秋，卻難以與莫魯族相提並論、也沒有莫魯族那麼多身為最強戰鬥民族而必須犧牲的某些事物。

　　莫葉提過厄里爾族想要搶劍──那正是因為當年莫魯族被殲滅後，厄里爾族的人認為他們有優先繼承權，也害怕劍落入其他人手中才有的反應。因為亞奧劍的事，莫葉對厄里爾族的印象已經很差，現在布利斯又初見就搞這個，得先想個辦法……「索羅。」但在解決事情前，先報上名字才是禮貌。

　　「天上繁星之多，正如大地的生命這般豐盛──能有幸與索羅相逢是我的榮幸。你就是璀璨星辰之中，我唯一想要締結誓約的對象。」自說自話的青年從身上摸出了與莫葉的額環顏色跟材質相仿的紅色環帶。「你願意收下締結誓約的證明，與我成為伴侶嗎？」

　　「你開什麼玩笑！」護在索羅身前的騎士早已按捺不住情緒，莫葉對著偷襲的傢伙怒斥。「未經同意就──」

　　「所以我正在求取誓約呀？跟索羅沒有伴侶誓約的小朋友可以不要擋在那邊嗎？」

　　「你這傢伙──」被戳到痛處，無法反駁這點的莫葉僅能恨的牙癢癢地怒視這個突然衝出來的程咬金，卻沒有更多反擊的方式。

　　「莫葉。」安靜地牽上莫葉的手乾脆地阻止他，索羅重新上前一步，直視與莫葉神似、氛圍卻截然不同的布利斯。「我不會答應──這顆心早已有了所屬，但並非屬於你，布利斯。」

　　「這種膽小的傢伙真有這麼好嗎？明明連誓約都給不出去，還連劍都不敢拔呢。我可是聽說了亞奧劍還在這裡，結果這小子卻是這種窩囊樣。早知道就不答應結盟了，真是讓人失望──」

　　「布利斯。」澄澈的視線與喚聲打斷了布利斯嫌棄的言語。索羅凝視著出言不遜的人，卻沒有怒意。「是我還有想做的事情，才推遲了誓約的事。而且，莫葉是個即使未曾接觸過真正的族史，依然成熟而且願意面對難關的人──若是未曾顯露自己、也不願注視他人本質，評論這些難免有些不公平，對吧？」

　　彷彿觸電般凜了一下，聽出後半句是在說自己的布利斯總算是垂下視線。「似乎是呢。請原諒我的無禮、以及剛才的冒犯，索羅……不過，這小子跟索羅並沒有伴侶誓約，也就表示我們的關係是平等的──基於這點，我可不會對這小子道歉喔。」

　　即使誠懇地認錯偷襲強吻與大肆批評一事，布利斯也沒有放緩對莫葉的態度。眼見兩人之間的感情可說還沒開始培養就已經摔落谷底，為了今後還能好好合作，索羅再次握了握莫葉的手阻止想罵人的他──考慮到布利斯對莫葉有心結，而且或許跟繼承權有關，索羅認為自己有義務開口──

　　「嗯，你說的或許沒錯，布利斯……沒有伴侶誓約，確實沒有道歉的必要。可是，既然已經答應了結盟，對彼此之間的尊重還是需要的。作為一族之長，我想你應當有足夠的器量，也很清楚只靠厄里爾族是沒辦法抵抗『那一邊』的，這也是結盟的理由……」

　　畢竟布利斯可是聽說了劍在這裡才答應的，那就表示他相當清楚亞奧劍有著怎樣驚人的力量；只是，亞奧劍的繼承權這件事不要說莫葉，就算是厄里爾族的人，應該也沒幾個人知道。

　　「過去僅有普莫劍而造成那樣的生靈塗炭，我想不僅是我，存活於此的眾人都有義務好好善後。而在這種絕境之中，莫葉正是被亞奧劍選上、將世界的命運交付一半到他手上的正統繼承人……亞奧劍，是會選擇主人的劍。」

　　「真的假的……」伴隨著驚呼，布利斯在莫葉跟索羅臉上來回看了兩趟，似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他不禁從詫異化為苦笑。「那還真是失禮了──雖然我對拿劍沒什麼興趣，只是身為妖精都知道的，聽到如此厲害又美麗的劍多少都會想一睹風采，對吧？」

　　「布利斯……」能夠察覺他的回答實屬真心，索羅對於這番答案反倒有些詫異。他並不是因為沒有取得劍的繼承權而對莫葉態度不好，也不像是真的想交付誓約、更像是故意要刺激自己的遠親，那麼──「你對莫葉……」

　　「我答應了族裡月亮升起前就要回去，再不走他們會很囉唆，只能先失陪了──改天我們會再相見的，到時如果索羅願意考慮一下誓約的事，我會很高興喔？」留下這樣一句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話，布利斯這才笑著揚長而去。

　　簡直像是在逃避著什麼。

　　留在原地的兩人氣氛相當僵硬。莫葉連看都沒有看過來一眼──肯定是憤怒嚇人的表情吧。自主從誓約感受到的懊惱、憤怒以及不甘心，早已透過牽手的力道傳達的清晰無比。

　　「莫葉……」知道是自己疏於防備以致被偷襲得逞，索羅垂下視線。有些脆弱，僅有在兩個人獨處的空間才能被看見。輕輕地回握莫葉，索羅小聲地開口。「我不知道他會那麼做……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我不該讓你獨自一個人的。」比想像中還快的否定速度讓索羅不禁頓了一會。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要求，莫葉也不會被布利斯這麼羞辱──他完全有理由對自己生氣，甚至反過來要求自己交出誓約──但是，莫葉沒有選擇那麼做。他以相當溫柔的方式在守護自己，作為給出承諾卻無法保護好自己的那一方，索羅不禁傾額靠上看上去相當沮喪的後背。

　　是啊。騎士優先考慮的從來不是對錯，而是主人的安危跟自己有沒有守護好對方──正因如此，才不希望他露出悲傷的神情。「這也不是你的錯。」輕聲地道出這句話，索羅感到前方的人放鬆了手心的力道。在這之後，莫葉轉過身來。

　　迎上那對湛藍，索羅也沒有移開視線。莫葉的神情略顯苦澀，帶著顯而易見的些許怒意。那神情跟氛圍，是他對自己的責難──「我才發誓過不會讓別人碰你的。」那是基於憐惜、是基於尊重、是基於敬愛。正因深知索羅遭受過怎樣的經歷才想小心對待，卻換來這樣的結果──但事情既已發生了，懊悔也沒有用。

　　見莫葉抿起唇，索羅亦感到不捨。正因不認為莫葉需要背負這份過錯，於是索羅主動重新牽起莫葉放開的手，提起笑容。「謝謝……我沒事的，因為有你在。」

　　似是感受到安撫，莫葉靜靜地看著自己發誓守護的對象，心底流淌過一股暖流──意識到時，他懷中已是任由他擁抱的誓約主人。這份溫度跟比自己還要嬌小的身軀是那樣令人憐愛、以至於能夠融化所有防備。意識到莫葉的舉動，索羅亦安靜地回擁──他到底是名少年，對於無處宣洩的委屈跟無法反駁的苦澀需要一個出口。

　　「他敢再出手我絕對斃了他。」惡狠狠地吐出對布利斯亂來的憤恨，像是為了隱藏什麼，莫葉的力道也隨之加深──要守護重要的人究竟有多不容易，他是刻骨銘心的體會到了。

　　「那樣他是真的會死的，還請手下留情。」苦笑著回答自己的騎士，索羅才配合莫葉鬆開懷抱的時機一起鬆手。「之後我也會注意他的。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得先回去準備……還要帶大家去冰姈師傅那邊呢。」

　　「嗯。走吧。」很快便調整好情緒，莫葉輕吁一口氣──如果沒有即時克制自己只停留在擁抱，總感覺剛才好像會不小心做出跟布利斯一樣的事。那可不行。

　　抬眼看了看月亮高掛的此刻，索羅暗忖現在時間應該是晚上八、九點附近。如果現在回去還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畢竟莫葉身兼帶路去找師傅的職責，加上師傅肯定會想做些什麼「考驗」，就算莫葉有過人的體力也還是要優先分配在必要的地方。他們雙雙下樓回到大廳內，見到珞玨跟姆拉特已經在門口等候。

　　「兩位大人剛才遇到布利斯大人了嗎？」恭候於門口的珞玨側著頭，貌似有些擔心。「布利斯大人說他見到這世界最美的妖精，然後就心情很好的哼著歌回去了……」

　　「嗯，巧遇到了。沒想到他會在這裡呢。」儘管如實卻是避重就輕地回答珞玨的問題，索羅微微頷首。「他是今天來作客的嗎？」

　　「是的……不過，布利斯大人說晚飯前就會回去，我以為他已經離開了……」似是覺得做錯什麼，珞玨俯低了視線。「布利斯大人有些不太好的傳言……希望他沒有對大人們無禮才好。」

　　「謝謝你，珞玨，不過我沒事的。莫葉也是。」有那樣不由分說襲擊人的舉動，會傳出不好的謠言也是能夠推測到的事。只是，現狀已經不容許他們挑三揀四，無論是怎樣的力量，只要能夠用來對付管理者們，說什麼都要掌握才行。「我們還有事得辦，下回再來這裡應該是幾週後了。」

　　「是，大人。珞玨會在這裡等待大人們歸來──就像那時候一樣。」為了心中的希望送上最為燦爛的笑容，擅長家務的妖精珞玨小心地從懷中掏出三個用鮮花編成的包裝，恭敬地呈上並將三位訪客送出大門。「這是獻給幾位大人的、普依路大人紀念日的巧克力──願大人們武運昌隆。」

　　「謝謝你，珞玨。」沒想到會收到紀念日的禮物，索羅與莫葉、姆拉特一同在致謝後伸手接過。空手而來似是失策了，下回再準備個回禮吧。邊這麼想著，索羅這才向用心準備了這麼多東西的少女道別。

　　「是個好女孩呢。」信步走出城堡，隨口評論這麼一句的索羅輕輕一笑。「不知不覺也長這麼大了……」

　　「是啊。」隨著索羅的腳步，三人一同往烏努文的邊境去──雖然道路昏暗，卻沒有任何殺意或是威脅的氣息。不僅如此，璀璨繁星相伴的夜晚，還能夠聽到悠揚的妖精歌聲──妖精是屬於夜晚的生物，同時也是熱愛屬於白天生物的種族。這片美麗的大地，還能夠像這樣平安無事的保留下來，實屬奇蹟。

　　那些聲音歌頌著世界本該美麗。那些歌聲道出對戰爭的無力。那些曲調悲傷地緬懷距今不知多少年前普依路做出的犧牲、卻又充滿信念。即使傷痕累累也不願辜負偉人留下的遺志──他們述說對「誓約之子」的期待、懷抱對「被選中之人」的希望，只求能夠不辱偉人的犧牲與理想鄉共存亡。

　　而索羅很清楚，讓他們能夠安居樂業地活下去正是身為普依路後代的自己的使命。

　　他們在歌聲的陪伴與祝福之中穿越裏森林，跨過柵欄回到了騎士團團練的大草坪，索羅亦隨之變換為黑髮的模樣──不和諧的音律扭曲了感官。意識到似乎發生了什麼，主從二人同時對視一眼。

　　「老夫這就先失陪……事前已經與荷莉絲校長約好了。」沒有明說是去找校長回報情況，而是用暗示的方式，恰巧說明了恢復為「卓根」的年邁教師也有感受到某些異常。

　　「嗯，卓根老師晚安。」配合地以這句告別當作同意，索羅這才用移動咒與莫葉一同趕回魔法學院宿舍的入口。宿舍有股說不出的異樣感，尤其是他們倆的房間方向。小心地步向宿舍所在的那一樓走廊，莫葉不動聲色地伸手進袍內按上劍柄。

　　他倆遠遠地就看見房門側邊縫隙上夾了一張摺成三折的紙條。

　　是挑戰書？還是警告？也很有可能是空白的紙箋。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索羅還在思考之時，莫葉便透過主從誓約告訴索羅自己打算率先上前。考慮到這裡感覺早已經被誰埋伏，他決定將計就計做點反應看看變化。

　　叮囑莫葉小心點，索羅很快便分辨出埋伏此地的並不是魔法師──伸手取下紙條的莫葉，其手上的紙張果真是一片空白。下一刻，劃破空氣的銳利聲響與宿舍門板直直衝撞過來。才想要舉劍格擋卻發現身體動不了，莫葉正想喊別過來，藍白色的防禦屏障已經在眼前張開──從旁施展魔法的索羅為他擋下了正體不明的攻擊。

　　「莫葉！」彷彿禁錮身體的招式只對著莫葉施展，索羅在門板應聲倒地之時小跑步地趕了過來──萬幸的是周圍沒有其他人被捲入、也沒有人經過。站在屏障最外側的位置，索羅試圖找出突破困境的方式。「這是煉金術……我想起來了，很久以前見過類似的機關。那張紙是鍊金術事先製作好、用來轉換媒介的訊息……沒想到這麼古老的手法還有人知道。觸碰過它的關係，你現在不能亂動。」

　　『煉金術……這樣啊，皇家的那兩個找回來了嗎。』身體不能活動連帶講不了話，莫葉很快便轉用主從誓約回應索羅的推測。

　　才剛釐清情況想幫莫葉解開煉金術的禁錮，索羅便發現屏障內部的空氣突然遭受扭曲，銳利的形狀以迅雷似的速度朝莫葉的心臟襲去──「莫葉！」想也沒想便轉身推開無法自由活動的莫葉，清晰的撕扯感伴隨斷裂的悶痛從右肩傳來，索羅發出悲鳴、跟著莫葉一同雙雙摔倒在地。

　　右肩悶燒似的發脹發疼。這種攻擊方式、這種激進的手段，對方毫無疑問是要來取他們性命。可是……緊緊按住因偷襲被擊斷的右肩，悶哼著壓抑喘息、試圖平復因疼痛而紊亂的呼吸，索羅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主從誓約上，回答心急的莫葉自己還好──

　　腦袋感到有些發暈，思緒卻飛速地運轉著。剛才的攻擊是將空氣錐裡塞滿弄成碎冰形狀的空氣，增加疼痛感跟殺傷性，這也導致了斷手的切面相當猙獰，不像自己所知道的人……

　　「是……皇麟嗎？雖然氣息很像，但是『息』告訴我，你並不是真正的皇麟──」

　　「呵呵……」憑空現形的少女有著相當盛氣凌人的金眸。她輕輕一撥那頭標誌似的紫紅色長髮，抬腳便是將索羅的斷臂踢到一旁，滾出一地漬痕。「是又怎樣、不是又怎麼樣呢？反正都是你們的敵人。」

　　笑容詭異、連面部表情都相當扭曲，名為「皇麟」的少女眼白也開始染上紅色，甚至淌出幾許鮮血。然而她卻像是毫無感覺那般，咧嘴露出相當邪魅、彷彿徹底解放了道德底線的恐怖笑容──「倒是苟延殘喘地長這麼大了呢，那時候僥倖逃過一劫的小朋友。」

　　不帶感情的視線略略掃過還在掙扎的索羅，「皇麟」似是知道些什麼，她逕自伸出手捏住遭受禁錮的莫葉下半臉，提起他因試圖掙扎而扭曲的臉──「乖乖的別動喔？剛才那張契約已經達成了三分鐘內禁止活動的條件，要是擅自破壞掉契約而受無謂的傷我會很困擾的……如何？只要先把眼睛挖出來，就能更有效率地集中、冥想出過去一個個生命中在你眼前倒下的族人、而你會追隨它們而去──」

　　「放開他……」明知道那不是皇麟本人，卻又在瞬間就意識到不論怎麼攻擊受傷的只會是她，索羅僅能咬牙作勢要用還沒斷的另一手發動魔法試圖逼退對方，卻是引來一陣邪佞的嘲笑。

　　「你下得了手嗎？魔法攻擊不但不會傷害到我，還只會讓皇麟更痛苦而已喔？」居高臨下地瞪視因傷而只能粗喘、還在努力爬起身子的索羅，捏著莫葉臉的少女維持訕笑神情，相當不以為然。

　　「我……並不一定……要傷害你。」回以微笑，索羅輕聲開口──「解放。」

　　似是沒有預料到索羅施展魔法的對象不是自己，「皇麟」尚且不及反應便被早已準備好戰鬥的少年狠狠扣住肩膀、按緊脖子拽向地面。絲毫沒有收斂的力道令「皇麟」撞得眼冒金星、咳聲陣陣，突如其來的衝擊甚至令她動彈不得──

　　像是算準時機般，洛德在走廊的另一頭颯爽現身。「總算找到你了！」看起來像是一路跑過來的洛德有些喘，她舉起了魔杖，杖尖對準皇麟便是開口唸咒──「亡佚之靈，現出原貌來！」

　　呼應洛德的魔咒，自皇麟的體內衝出了「什麼」──而因洛德施術被迫現出原型的人，即使相貌灰白形同幽靈，索羅與莫葉也都不會忘記那張臉。

　　那人正是當年參與莫魯族平定的鍊金術師之一。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