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XX.巧遇

　　跟冰姈相處久了，莫葉很清楚她有何等討厭人類、就有多麼包容弟子。雖然嘴上相當不饒人，卻不是真的被惹怒──要是真讓她生氣，可沒這麼好說話──至少不會只有言語挖苦跟叫自己連續接戰就結束，彈指讓騎士團全滅也是可能發生的。她會這樣不高興，大概是因為在她跟洛德之間，自己最終選擇的是洛德吧？不過，就算換做是索羅，肯定也會是同樣的選擇──雖然對她有些抱歉，但也只能暫時罔顧冰姈的心情，晚點再準備個什麼吃的給她消消氣了。

　　稍微活動肩膀，辨認出冰姈是在鬧彆扭的莫葉很快架起劍，對準明顯在緊張的海莉。在莫葉對面的少女則是深吸一口氣──雖然緊張，但能跟莫葉對練是一個既榮譽又千載難逢的機會。身為第三班班長，海莉很快地掏出魔杖。

　　不同於別墅裡頭的劍拔弩張，坐在外面的兩人步調相當慢活。就著主從誓約解說完、索羅亦透露莫葉已經沒事後，楚彬才放下心來。「既然那個誓約可以知道對方的狀態……也就是說，其中一方受傷的話，另一方也會感受到痛嗎？」出於好奇與關心，楚彬多問了一句。

　　聞言回以搖頭，索羅依然平穩地給予回答：「不會的，不過，可以從心理狀態推測出來現在可能發生了什麼……」話至一半，來自『息』的流動令索羅意識到有什麼事發生。他向楚彬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專注地望向湖泊對岸的森林──有誰在那附近朝這裡靠近。從息能夠判斷出是妖精，或許是住在這座森林的原生部族。

　　清晨便開始外出打獵採集或是汲水，確實滿符合住在被自然環境包圍的族群生活習慣。

　　雖然已經有自覺被留在外頭的他們是未經同意就入侵別人的居住地，但照感受到的距離跟速度，對方似乎是因為發現這邊有外人在才過來的。這個察覺的速度跟應對方式，很可能是排斥外人的部族會有的行動。為了以防萬一，索羅安靜地起身。要是被驅離的話，就只能用主從誓約告訴莫葉，並帶著楚彬離開……

　　「這還真是命運的安排！」冷不防地從湖泊對面的森林其中一個樹縫鑽出人影，現身的青年有著與莫葉神似的相貌，見到索羅的他笑容和藹可親──「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與你相遇，美麗的妖精索羅。即使是這模樣也掩蓋不了那份黑曜石般動人的氣質──怎麼會找來這裡的？而且莫葉也不在你身邊……這樣啊，莫非是來回應誓約的？」

　　一面詠嘆著與上回所見的銀髮姿態相異仍然美麗的對象，青年一面湊近兩人。真身是為布利斯的妖精微微側首、視線隨意地看過站在索羅身旁的紅髮少年。「還是說，這名人類……與索羅有約？」

　　對方似有若無的敵意，不需要多想就能辨認出是基於種族因素。布利斯的打量與明顯是在揣度的氛圍，可能是誤以為身為人類的楚彬對身為妖精與精靈混血的自己有什麼『打算』了──雖然理智知道應該感謝他的警覺，索羅還是不由得後退了半步。「他是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班長楚彬。是我的朋友──布利斯才是，怎麼會在這裡的？」

　　「怎麼會在這裡嗎？率族狩獵前的準備……大概是這麼回事？」像是認定不會有人妨礙彼此交談，布利斯又靠得更近了一些──意識到他似乎想對索羅做些什麼，加上索羅罕見地表現出下意識的防備，楚彬也站起了身子。

　　「我是第四班班長楚彬。久仰大名，很榮幸見到你──你是索羅的朋友嗎？」試圖介入兩人的對話之間，楚彬以自然的站姿擋在索羅前方。

　　「當然。我是厄里爾族的族長布利斯。」答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布利斯絲毫沒有猶豫，即使被楚彬技巧性地搭話也沒有任何不悅，反而展現出符合族長的氣勢對著索羅與楚彬微笑。「前幾天與索羅相遇時，一族其實還在搬家途中；昨天剛在附近的新據點紮完營，今早就有這麼巧合的相遇，果然我倆是被命運牽在一起的。」

　　「如果布利斯指的是共同作戰的話。」引導話題偏向較為安全的地帶，索羅微微抿唇──雖然從息的流動感覺得出自說自話的布利斯是刻意湊近好試探楚彬的，做法卻讓人忍不住想起上回被偷襲的經歷。而得到這般婉轉答案的布利斯則是笑著比了比身後那株白色的櫻花樹。

　　「的確，命運被牽在一起的我倆，關係就像混入雪景之中的這株樹所散落的白色花瓣一樣……」他靠近了『別墅』的入口，一面形容一面準備摸上樹幹，地面倏然溢散出與粉白花瓣同樣的柔和光芒──

　　「啊。」尚且來不及阻止，索羅與楚彬便一同看見布利斯在話語未竟前失去了蹤影。

　　索羅是清楚的。師傅可以限制別墅入口准許讓誰進出、也可以感知到在入口的人是誰，她恐怕是發現了布利斯的身分才會刻意讓他「誤闖」的吧。如果布利斯離魔法陣遠一點，也許還有機會可以幫他一把……

　　「看樣子是進去了呢。」悠閒地替眼前景象做出註解，楚彬看向凝視著布利斯消失之處的索羅。「不過，他並沒有說真話……你看見他的劍了嗎？」注視著一年級生迎向這邊、略顯困惑的墨藍雙瞳，楚彬微微聳肩。「他的劍是斷的──不可能用那樣的武器率族狩獵吧？」

　　如此明顯的躲避問題核心，代表他碰上的事情可能相當難以解決。會用這麼迂迴的方式來遮掩真相，明明身為妖精做法卻很像人類呢。舉族遷徙的理由，恐怕也是為了躲避什麼災禍吧。在心底下了這樣的評價與推測，楚彬這才坐回原本的樹根上。「難得看見索羅沒什麼餘裕的樣子──他對你做過什麼嗎？」

　　「欸？啊、那個……不，什麼也沒有。」迴避掉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索羅輕吁一口氣──布利斯好歹還是一族族長，那樣的醜聞就不要再幫他增添更多知情者了吧。抱持這般善良的考慮，索羅朝楚彬露出苦笑。「剛才謝謝你，楚彬。」

　　「舉手之勞而已。」見狀便配合的轉移話題，楚彬喚索羅再次坐下。「說起來，洛德之前跟我提過，已經消失的兩個任務目標曾說茹的目的跟『柱子』有關，雖然她在當時跟在守林人家時都沒有提及詳細……」

　　像是知道索羅隨時都在做防止竊聽的準備，楚彬毫不避諱地開口探問。「但那才是你被黑魔法師找上的真正理由吧？」

　　似是本來就對這個推測懷有信心，紅髮少年是一臉溫和的笑容。

　　而被說中理由的索羅也沒有否認，僅是苦笑以對，當作是肯定的回應。自知是被管理者們重點針對的對象，即使有佈下魔法，索羅仍相當小心。「即使已經是『物品』，也不代表不會停止機能喔？」給予溫柔的忠告，知道楚彬聽得懂自己希望他不要仗著失去了時間就鋌而走險、刻意觸碰更多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秘密，索羅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距離再次見到他們還要一些時間，我有點好奇……」

　　就著與「索羅」共享的記憶，內在是為銀髮魔法師的索羅側首向楚彬輕輕開口。「剛入騎士團的時候就有聽說今年度開學前，校本部曾經進行重建……那時候，楚彬有去看過發生什麼了嗎？」

　　「雖然沒看到過程、當時也還在假期期間，但畢竟是騎士團的班長，所以被提前叫回學校幫忙了。」知道索羅想要詢問什麼，楚彬答得相當流利。「只能看得出是魔力失控暴走留下的痕跡，但是誰有這麼龐大的魔力就不清楚了……因為這件事，學校的安全性受到質疑、騎士團的招生也受到影響了呢。」

　　當時為了讓假期被中斷的黎恩心情好起來，楚彬還刻意順手拿走他慣戴的貝雷帽自己戴上，模仿黎恩的樣子打招呼，結果被黎恩說了是需要用這方法增高的矮子──從這段回憶中抽離，楚彬微微聳肩。

　　「如果要我說的話。」他看向櫻花樹的位置，像是在說裡頭的其他班長們也是這麼想的。「那場意外或許是『那邊』刻意設計的吧。」

　　見到索羅聞言垂下視線似是有些歉意，楚彬輕嘆了一口氣。「雖然被針對是事實──也別因為這樣就覺得是你的錯喔？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騎士們，可沒有軟弱到必須把錯全部推卸給哪個人才能向前邁進。」

　　以正論回應了索羅的心虛，富有班長之風的楚彬才露出笑容。「荷莉絲校長也好、卓根老師也好、騎士團的大家也是，我們都是為了自己的生死與未來選擇面對這一切的。」

　　像是為了斬斷索羅的憂慮，楚彬凝視著身邊的見習騎士，金眸之中帶著確信。

　　「莫葉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如果他在這，八成會想告訴你──」正因為莫葉與自己在某些方面有著類似的想法，而且從他身上散發的氛圍明顯得遮掩不住，才敢這麼斷定。

　　「別什麼事都想一個人攬起來。」

　　◇◇◇

　　別墅內的生活過去了一天，眾騎士已經從洛德那裡聽說亞薩奇爾魔法學園因為是由妖精創立而被管理者針對的事情。即使洛德沒有透露索羅的真實身份與世界有毀滅之嫌的真相公諸於眾，也足以讓騎士們產生危機感，進而認真準備修練。

　　這個世界的主人，最強通緝犯冰姈則是自從初日後就放任他們不管、也沒有插手任何訓練。雖然洛德對此並沒有解釋最強通緝犯答應讓他們進門的理由，但為了迎擊今後說不定會被找的各種麻煩，他們勢必得一邊執行選拔賽的主辦單位派發下來的任務、一邊提升實力好應對隨時可能來襲的通緝犯。

　　正因如此，沒有時間的他們才在洛德的努力下，進入能夠把一天展延成一年的別墅──明白了洛德的主意，也知道自己處境的騎士們，從莫葉的口中聽說進入別墅通常要三個月才能出去的事後，便以三個月為目標，對這段攸關學校生死的訓練認真投入。

　　他們在莫葉的帶領下順利的紮營、也學會辨認可食植物、甚至輪流採集與烹飪，充分展現出騎士團分工合作、互相幫助的精神。

　　而就在進來第二天清晨，莫葉被洛德找去跟其中一名騎士訓練告一段落時，冰姈突兀地現身喊住了莫葉。

　　「莫葉，你有訪客來了。」掛著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冰姈帶上弟子二號一同前往別墅的入口──只消一眼就認出在那裡觀察四周環境的訪客是誰，莫葉不假思索地捏上劍柄。

　　「你這傢伙為什麼在這裡！」布利斯會在這裡出現，表示他在外面見到了索羅──「又對索羅做什麼了？」

　　「這可冤枉，我還沒碰到索羅就進來了。」半舉起手示意自己是清白的，布利斯氣定神閒地看了看與莫葉一同出現的少女──還沒說話，冰姈便銀鈴似地笑出聲來。

　　「小鬼，你親過索羅？而且還是在莫葉面前？」一面確認一面再次大笑，冰姈的反應讓莫葉滿肚子火，雖然知道冰姈是刻意調侃，卻也拿他倆無可奈何──「怎麼樣？觸感很柔軟？」彷彿嫌莫葉的怒意還不夠深，少女火上加油的又添了這個一句。

　　心底的軟肋被挑起，莫葉誠實地發出不屑的咋舌。而這反應自然對布利斯構不成威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莫葉會跟全世界最強的通緝犯在一起，但看就知道情勢不利，先投降才是上策。他浮誇地攤手，臉上是悠哉的笑容。

　　「請恕我失禮，現在的我手無寸鐵，等到有自保的武器後我再回答吧？」

　　「哈啊？」沒有人想知道你的感想──打從心底的厭惡與不滿讓莫葉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這點倒是很精明嘛。」爽快地應過布利斯，冰姈倒也沒有為難他。忽視了按捺殺氣的莫葉，冰姈倒是相當愉悅。「這裡是我──『鬼銀之玹』的別墅。作為進來的代價，既然回答不了那個提問，那就由我指定了。」她瞇細了金色的眼眸，帶著危險的威壓──

　　「在這三個月內，你必須跟莫葉共同行動。」道出蠻不講理的代價，冰姈的笑容越發邪惡。「既然都結盟了，失散已久的同源兄弟，自然是要把握機會好好培養感情對吧？」

　　不知道究竟是在為難誰的指令促使布利斯的笑容為之僵硬，卻沒有拒絕的權利。

　　「帶他好好認識這裡──聽懂了？」對著莫葉道出命令，冰姈的模樣簡直就是準備好要看戲。

　　「明白了。」面對冰姈提出的要求只能接受，莫葉回應冰姈的氣壓相當低。

　　命運就這麼被冰姈交到莫葉手上的布利斯只得愣愣地看著始作俑者輕快離去的背影。還在僵持之間，或許是因為誤闖進來前什麼都沒做，莫葉僅是嘖了一聲便轉身讓布利斯快點跟上──雖然沒有好臉色卻沒找麻煩的行動，讓布利斯不由得輕吁口氣。

　　邁出腳步穿梭在林間，布利斯盯著那道與自己相仿的背影。亞薩奇爾・安索列斯大人嫡傳的後代，其實分為了兩族──熟知這些僅有族人才知道的歷史、更知道一族被交付的任務是傳承，當年十多歲的自己剛失去雙親便被迫接任族長之位。因尚未成年，明面上是為族長的自己也沒有真正的實權；每當必須做決定時，除了長老的意見外，就是參考同樣身為年輕的妖精一族族長的盧文涅特當時做了什麼選擇──有著諸多前車之鑑的自己，幾乎是能避戰就避戰。只要名為布利斯的族長表現越發墮落與懦弱，那些主宰世界的人類便越容易從殲滅厄里爾族的選項移開視線。

　　而在得知兄弟似的莫魯族慘遭滅族的噩耗時，族內的長老們為了避免傳說之劍失蹤與流落外人之手，曾自作主張數度派人手找尋劍的下落。雖然最終聽說了劍在莫葉的手上，卻遲遲不見理應知道一族歷史的他負起持有傳說之劍的人該背起的責任。因此，一直以來只覺得這小子是數典忘祖、仗著持有亞奧劍便裝瘋賣傻搞失蹤、漠視世間生靈塗炭的膽小鬼──

　　直到索羅說了，莫葉跟自己所想的不一樣。一眼便看穿自己的軟弱與偽裝，甚至沒有為了自己想刺激莫葉而刻意冒犯的舉動而生氣，那樣美麗的魔法師是何等的睿智與動人──無論是誰，肯定都會為其所打動。

　　他確實沒有考慮過莫葉並不認識族史的事、也沒有同情過他的遭遇；最強的戰鬥民族被消滅一事帶來的衝擊與震撼是有的，但對手既然是人類、又是在戰火頻仍之處，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這樣的悲劇每一天都在發生。只是，經過情緒沉澱後再次相見，確實能看出莫葉與想像不同。他並不像自己為了躲避戰火而自甘墮落、也不像自己為了帶領族人存活選擇學習人類的應對模式跟思考方法，依然保有妖精的純樸與良善、以及成熟的正直……

　　雖然沒有與索羅締結伴侶誓約而讓人有機會劫走那個吻是他的問題就是了。索羅為什麼要推遲誓約、背後有什麼理由，解決這個問題正是莫葉的責任。

　　身為遠親能做的也就只有激將他。能夠吻到那樣美麗的混血妖精，就算僅止一次也相當足夠了。

　　現在更重要的，是好好配合這裡的主人的要求，盡快離開『別墅』。才剛遷徙到這裡而已，還沒安頓好族人就失蹤，肯定會引起騷動……走出通道似的森林，來接他倆的是笑臉迎人、身上還有幾處包紮的洛德。早已在兩名長相相似的年輕妖精靈魂上「聽說」了在烏努文發生的事，第六班班長自然地半舉起手。

　　「歡迎──我是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第六班班長洛德！你就是與我們結盟的厄里爾族族長布利斯對嗎？」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