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尊仰天張嘴的裝置藝術,約會中的海聖與娜英好似兩隻雛鳥,出於本能地淺嚐著初戀的滋味,他們在手臂畫上的樹梢間跳躍,恣意暢快忘卻了將要分離的傷感,在兩張面孔的大石板縫隙裡探頭,在洞口內交錯身子笑著談天,這是送給娜英的餞別禮,娜英一家人將要移民飛往加拿大,母親決定為她女兒留下最美好的韓國回憶,也就是這段剛萌芽的戀情。特別喜歡《之前的我們》這段足具靈光的兒時記憶,呼應了長大後他們想像中的「前世」,或許他們曾是「一隻鳥兒與棲身的一根枝頭」,透過這無形中的「因緣」牽引著彼此,12年後才會重新聯繫上對方,再次相見卻已是24年後,娜英已改名成諾拉並與美國人結婚,她與海聖注定「無緣」,只能在曖昧的氛圍裡啜飲著感慨與遺憾。
「因為有失,才會有得。」
正如諾拉母親所說的移民理由,這份美國夢始終種在了諾拉心中,她才會在12年後與海聖陷入熱戀時,果斷結束兩人的親密關係,因為她意識到自己正在走一條反向的路,花了這麼多年落腳在紐約,準備展開作家生活的她,卻突然查起了飛往首爾的班機,自己又要回去故鄉的念頭令她感到困惑,因此才會在情到深處時與海聖分手。「這是以一生為代價的跨越」道出了所有亞裔移民的心聲,抱持著必須「落地生根」的決心,他們失去故鄉的所有,也注定了諾拉遠走/離去的命運。
「妳開闊了我的人生,而我是否也能開闊你的呢?」
有意思的是全片最具靈動的台詞,出自諾拉與枕邊人亞瑟的真心對談,並非亞裔身分的亞瑟竟是最能與我共情的角色,就像筆者過去大多數觀賞美國電影,觀點也多半由此出發,先看過了《王牌冤家》的我再回望這類重拾愛情的文本,更能理出創作者想要傳達的意志。對於今生有緣的亞瑟來說,他竟能從上帝視角來看待太太這段被命運捉弄的故事,自己彷彿成了故事裡最該退出的「第三者」,然而,在諾拉的價值觀裡頭,無緣無故拋下丈夫與初戀私奔,是相當不現實也不理智的舉動,因而強調了自己深愛著丈夫的事實。亞瑟之所以有所動搖,則是因為諾拉常在夢中說著她無法理解的語言(韓語),或許代表了她潛意識仍舊懷念著故土(韓國),為了觸及愛人心中的那塊未竟之地,亞瑟也開始努力學習韓國文化,學著以「韓國人」觀點進行思考,相形之下,海聖所代表的「典型韓國男人」的傳統觀點顯得有些狹隘,然而,語言的隔閡依然讓他失去了理解妻子與初戀最後那段真心話時刻,他被懸置一旁看著兩人交談甚歡而有所孤立,他卻擁有包容妻子去訴說的大愛,因為這是她必須面對的過往。
「兩棵樹種在同一個盆栽裡,彼此也都需要空間。」樹的意象深埋在整部作品裡當中,此處指的是成婚的眷侶(亞瑟與諾拉)也曾在最浪漫唯美的旋轉木馬前起爭執,因為愛的本身就有空間的限制,有時甚至無法多騰出一個位置留給其他人。同樣的概念也可以套用在諾拉與海聖這對青梅竹馬身上,世界大得足以容得下曾經的他們,仍需要給彼此空間追求自己的理想,好似諾拉不斷轉換的人生目標,從諾貝爾獎、普立茲獎再到東尼獎,對比海聖對於「初戀」的執著,多次往返紐約度假作為想見諾拉的藉口,只因當兵的痛苦時刻閃過了兒時娜英(諾拉)的面容,勝利女神曾迎向他而後就背對他了。諾拉因著雄心壯志而容不下海聖,海聖因著往日戀情而容不下自己,而諾拉給出了最好的答案,她早就把12歲的自己留在海聖身邊了,拋去了那段日子(前世),渡海過來的女孩已進入了下一段人生(今生)。
「抱歉」與「沒關係」相互錯落在海聖與諾拉的對話當中,這些「虧欠」都出自曾付出的真情,「幸好」則成了這些內心洞穴的出口,「幸好今天天氣比較好」、「幸好你能來」,慶幸著能再度相見談論過往的真實。《之前的我們》別於諾拉書寫文章中「漫長的腐朽過程」,本片則是輕盈地解構了「因緣」這一概念,化腐朽(搭訕用語)為神奇(自身命運)的細膩詮釋,讓款款的溫情照亮整片另人迷路的森林。最令我驚嘆的則是導演描繪的那些「靜默時刻」,曖昧若電車上握著同一根桿子不語的對望,或是坐在旋轉木馬樓梯前先後窺探對方的眼神,甚至是12歲他們道別前走回家的岔路,到如今街上送別陪著走的最後一段路程,靜得讓人沈醉於兩人的世界,觀眾不再是這段關係的猜測者,而是一段命運的見證人,讓一句簡短的「再見」化為動人的「到時候見」。
「沒事的,哭出來吧!」獻給所有心愛的無緣的人。
🎶延伸聽歌: #梁靜茹 《#如愛所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