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新上架的台劇<八尺門的辯護人>,以一件外籍漁工的兇殺案以及辯護調查、審判過程的種種,帶出外籍移工環境、原住民就業、台灣漁業發展、死刑存廢等社會議題,以及不同社會階級各自的糾結與盤算,本劇編導唐福睿不僅是原小說作者,本人更是從律師執照轉戰電影藝術, 也難怪整齣劇在法律用語、法院及機關行政細節上鉅細彌遺,整體來說,<八尺門的辯護人>為社會議題類別的台劇再添一筆佳作。
李銘順這位馬來西亞演員,近年在<做工的人>、<逆局>等劇中表現亮眼,在本劇仍舊是無愧主角擔當,把嘻皮笑臉、桀驁不馴、內心深埋年輕時理想的公設辯護人佟寶駒,演的holy媽祖的活靈活現。
而飾演印尼看護莉娜的雷嘉汭,從口音、講話方式下足功夫,是另一亮點,期待她未來的作品;至於初孟軒飾演的晉平,年輕、不諳世事、懷抱法律理想,是司法劇中時常出現的角色,也因為角色設定如此,其許多對法律的質問不免得讓人出戲。其他諸如黃健瑋、潘儀君、范逸臣、王傳一、楊烈,雖未見突出表現,但也在角色範疇內做出得宜表現。
對一部八集的影集來說,<八尺門的辯護人>顯得極具野心,從原住民、新住民、非法捕撈到死刑存廢,短短八集必須涵蓋種種議題的論辯並呈現其在政治上的操弄,極其不易;難得的是,本劇揭示的議題都與主線劇情環環相扣,更能連結到角色與角色間的矛盾關係,例如佟寶駒與父親與部落的原族認同矛盾。
但另一方面,由於過多議題需闡述,不免得角色間的對話許多像是說教或像在台上辯論,例如黃健瑋飾演的黨團總召及潘儀君飾演的法務部長,在前幾集關於死刑存廢上的台詞實在斧痕過重,觀眾明確感受到導演想要傳達的正反辯證,但這感受卻也太過直接明確,像是在看教科書。
<八尺門的辯護人>用許多方式揭示了時至今日仍存在台灣社會的階級標籤,例如棒球代表著偏鄉原住民的愛好運動,籃球代表著都會中產階級(在劇中都是法律人)、西洋劍代表更上一層的菁英階級(晉平與其大法官父親)。
「在漁港,被宰的不一定是魚」。在海中,小魚吃蝦米、大魚吃小魚;在海港,原住民支配著飄洋過海、語言不通的外籍漁工,漁業公司宰制著教育程度不高、從事一級產業的原住民;原住民對外籍漁工的暴力相待,直接對應到漁業公司對原住民的歧視與苛刻。
但這一切並不是要指摘哪個族群,說是權力使人腐化又太過簡化,因為人類最不擅長的,就是對自身立場以外的族群感同身受,即便自己也同樣曾為魚肉,也不會反省自己是否也正扮演著刀俎,所以老闆難以體諒員工,員工難以理解老闆,是社會常態。我們慣於標籤,更慣於順著標籤施展權勢。
劇中的最後,當阿布殺人死刑二審判決確定,各路人馬開始利用算計這場死刑,晉平的父親為了不讓兒子捲入是非,運用法院內部關係及具裁量空間的行政程序,試圖在不開庭情況下迅速了解此案;黨團總召利用這場死刑辦理公投,但目的是為了提升九合一大選的投票率,以及挽救自己的政治生涯。
支持廢死的法務部長最狠,先藉由職權迅速將死刑執行的行政規則修訂完成,賦予自己談判的籌碼,再表面順從執政黨意志執行死刑,保住權位,最後我們才知道她為了引導輿論朝向廢死的方向傾斜,不惜錯殺漁工,將阿布之死獻祭給自身的價值理念,為此召開的記者會,是現代版的祭神儀式。
到頭來我們才發現,真相調查及辯護一直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為「法律就是妥協及權衡的結果」,而能夠參與妥協及權衡過程的,是擁有知識的人(像是律師)、是在組織結構內部的人(像是法官、部長)、是擁有話語權的人(像是黨團總召、漁業大佬),而對於其他人而言,面對法律就只剩下運氣問題。
或許為了這個社會的進步,漁工之死是必要之惡,畢竟我們總要等到失火出人命才開始檢討大樓消防救災規劃,總要等到撞死人才開始檢討行人地獄,但個體之犧牲即便帶來龐大公益,我們仍難輕易論其輕重,如同<奧本海默>以原子彈結束戰爭,即使有再多形而上的論述,所有的殺戮,其實都是一樣的,充滿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