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的美術實驗先鋒,隨談《愛殺》的迥異美學色彩

2023/08/13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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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殺》為香港新浪潮著名導演譚家明經典之作,其風格懸疑驚悚,氛圍鋪墊到位;而在畫面上採用紅、藍、白基礎原色堆疊於景,色彩對比的元素無所不在。另外,電影更全程在美國取景,無疑增添了不少濃厚的西方氣息。然而,此片即便請來林青霞與秦祥林以及張國柱(張震父親)這些大咖演員,還是遮掩不全本片劣勢之處,斷裂的劇情轉折加上粗糙的情愛關係始終讓人無法真正取信電影本身;以至於在薄弱的劇本下,無法滲透至深處的表面火花瞬息順滅,最終在香港只落得四十萬港幣收場後匆匆下劃。

《愛殺》的故事改編自一件美國兇殺案,講述了一個有精神疾患的男主角傅柱中因妹妹Joy與男友Louie吵架,進而在學生宿舍裡鬧自殺,傅柱中只得從香港飛到美國去照顧情緒不安的Joy。已有家室的傅柱中遇見Joy的同寢室友——Ivy,倆人見面相處後變陷入愛戀之中。隨著Joy的死亡,傅柱中處理後事便回國,只留Ivy一人獨留原地,等待愛人再度回來⋯⋯。

撇開劇情不談,當我們講起香港電影的「美」時,《愛殺》絕對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它是首部確立美術指導位置的香港電影,亦讓美術指導一詞被人們重視。本片的美學設計放到現今仍依舊奪人眼球,電影保留色彩的簡約,讓畫面上保持顏色統一的一致,加上不時用雙色來作為對比,呈現出顏色之間的協調,同時為整體偏冷白調基底的風格增添適度的可觀性。場景與人物服裝間若有似無的相互搭配,以及有意而為之的巧妙構圖、快速跳接的剪輯方式,無不展示譚家明的實驗精神。又比如讓林青霞穿著一身紅洋裝來回在藍色看板下走動又或是另一幕換上了白洋裝在藍光下的斜拍等諸如此類的鏡頭都玩出了良好的碰撞效果。而前者那段快走更令我憶起另一位以唯美聞名的導演——楊凡,其一部《意亂情迷》裡的鍾楚紅也身穿紅裝、戴著墨鏡,拿著書本遮臉,在街上奔走,兩位靚女帶給我一種隨心所欲的似曾相似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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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於背景的相對色彩為譚家明在「玩色」上的實驗,他參考了幾何形體派的皮特·蒙德里安及表現主義派的馬克·羅斯科的畫作,利用顏色完成各式的相互拼接,提供角色在情緒上的一種渲染過渡的效果,但不僅僅是為了襯托角色本身,更成為電影裡一種至關重要的自然元素。其中有一場令我深刻異常的戲更將顏色用來表達主角複雜的心情,當林青霞(Ivy)收到來自張國柱(傅柱中)寄來的遠洋包裹,信裡說著很快就會到回到她身邊,同時送來一件紅洋裝;此時洋裝一攤,畫面快速剪輯,只見林青霞已換上新衣,從房門到走廊,一路步行至樓梯下方。這裡的配樂相當詭異又傷感,只見她走下去又走上來,一套動作彷彿有魂無體,但配上白面牆壁、天藍的窗戶,三色再度合體,形成一種圓圈似的來回打轉,亦是她看上去「無意義」行走的另一種解釋吧,這種恍神放空的舉動可示為她混亂如麻的心境也象徵張國柱給人帶來恐懼的不安感。窄小走廊和紅色地毯的搭配,很難讓人不憶起《鬼店》裡那幕蔓延不盡的大量鮮血,撲面而來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驚悚感。紅色一再的出現,也就代表著遭遇殺戮見血的悲劇預言。

而到另一場重點戲無非是林青霞漫遊美術館的場景,在她身後出現了雷內·馬格利特的名畫〈戀人〉,此畫可與片中盲目的愛情作為連結,說明張國柱為愛淪陷,偏執地活在自己的黑暗之中,卻完全不顧及女方的感受;當看不全其貌的下場,自我感動的精神只能迷失在血泊中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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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趣也讓人很好奇的一點:譚家明極鍾意在電影裡加入東洋文化的元素,像在日本餐廳後方的「纏」字布條、有國旗之感的紅色圓圈、如富士山圖像的背景、頂樓曬著的毯子排列成日式旗聯的風格等,後期《烈火青春》、《最後勝利》等作品他更不乏將這類本土元素融合異國文化,更甚至將電影「搬」到日本街頭,而到頭來的原因卻也很簡單,僅僅是譚家明本人對日本的格外私心。

說到電影內核,《愛殺》的劇情走向與譚家明下一部電影《烈火青春》相同,前半段盈滿甜蜜的愛情故事,後半段則突變為大開殺戒的凶殘血事。電影裡的密室滅門是必然發生,從張國柱被精神疾病吞噬後,便認為所有人都反對他們相愛,一路只有殺沒有停;直至最後忍受不了這一切的痛苦,將刀子交至深愛的人,隨即結束生命。白衣浸染著鮮紅的血跡,如同人生裡那抹洗不掉的汙漬,彰顯了張國柱難以逃脫的罪惡,唯有了結,他才能真正脫困於此。而林青霞一身白袍的純潔聖女樣,一邊抱著他的軀體,宛若母親育兒;直到他變回「嬰兒」後,整件事終於歸於平靜。這樣的劇情走向,不僅讓故事的結局落於可預示的悲觀,還讓張國柱在未有病識感的描寫下,一昧不講理就開殺無辜之人,只會加深觀眾對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感到恐慌。雖這是一部類型商業性電影,但在角色身上注入更多細節和動機才足以讓觀者信服故事本身,過度的留白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多年後,譚家明的確承認《愛殺》在多個地方都有不均之處,特別是角色的心理刻劃⋯⋯。

在香港新浪潮電影裡來說,《愛殺》後半段劇情雖令人感到惴惴不安,但營造詭秘氛圍之余,還算帶有一絲絲寧靜的感傷之美,是香港新浪潮裡的一類創新,不過,再退一步來講,就是玩得不夠勁。譚家明在多年後接受採訪時有談起他當時的考量:「⋯想起這是商業投資,怕去得太盡觀眾會不接受,結果分裂成兩邊,下半部加了殺人的情節。」因有所保留的關係,才讓電影維持一種不上不下的尷尬頹勢,但這不乏算是一種殘缺、一種「美的異類」,至少在美術方面上是香港電影史上首次邁開的一步;更讓當時的人們記住一個名字,就是還沒成為王家衛身邊「鐵三角」之一的美指,張叔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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