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南方車站的聚會》╴沉浸於暴雨中的亡命天涯。

說到近年的中國電影，我對它們的印象可能是充斥各類帶「微」政宣意圖的英雄主義動作片，又或是以浮誇特效和偶像歌手身兼演員的商業大片，但我唯獨鍾愛的類型，就是中國那異常生猛又不吝於挑戰社會掌權者的新黑色電影，佩服著這些導演們不畏懼走邊線就為還原中國最底層的社會現狀、民生疾苦與暴力猖獗，讓我們實切得知這樣的情況在中國最不為人所知的角落，是真實存在的。

故事圍繞在武漢治安混亂的二三線地區，講述著一位以機車盜竊維生的黑幫老大周澤農(胡歌飾)在一次同行衝突中意外殺死一位警察，而展開一場躲避以劉隊長(廖凡飾)為首的警察追緝，並在一個鄉間度假小鎮「野鵝塘」遇見了一位陪泳女劉愛愛(桂綸鎂飾)，兩人在逃亡的過程中，琢磨著往後的命運。

雖然沒看過導演刁亦男的前作《白日焰火》、《夜車》、《制服》，但從這部作品便已得知導演對於黑色電影的氛圍把控已琢磨的非常純熟，以及對於藝術質感的追求有增無減。在片中導演非常善於運用空間與音效來構建出一個又一個的「沉浸空間」，因一記鞭炮發響而不自覺與「亡命之徒」一同打了頓寒顫，又或是階梯上的一聲槍響，我們看不到屍體，只看一粒粒血滴從上滴落，這都是需要實際觀賞才能體會到的五感震撼。

且對涉及多位臨演的大場景調度也信手捻來，並參雜了許多草根味濃厚的當地方言與生活習性，去掉顯著個性的角色們就如同與場景又或是這座動物園交融一般，他們都憑藉簡單的生存動機，人人化身成動物，進行這場無從逃避的困獸鬥。

當然，它並不是誇張緊湊動作警匪片，骨子裡還是一部黑色電影，但倚靠著時而刻意碎片化的剪輯編排，對於鏡頭語言的一動一靜，都有著獨具一格甚至劍走偏鋒的特殊，這些形式表現將張力達到了極大化，也襯托出周澤農、劉愛愛以及若干角色們忍受著這喧囂世界的唾棄，卻仍舊踉蹌地奮力衝出自我的生命態樣。

周澤農與劉愛愛的關係在片中帶有種互相理解的疏離，導演透過多個視覺與聽覺的符號布置著他們二人謎樣的共通性，最顯著的就是周澤農手上的飛鴿紋身，與劉愛愛背包上的海鷗吊飾，都簡明的象徵著他們渴望奔向自己未曾擁有過的自由。

在片頭劉愛愛對著周澤農的第一句對白就已開始鋪墊：「大哥，借個火。」周澤農拿出了那標誌性的掀蓋式打火機，香菸的煙便飄散在陰冷潮濕的車站內，此景在片尾劉愛愛於周澤農死後，在車上用了同樣的打火機「叮」的一聲點起了菸，前後呼應的細微劇情道具再次出現，彷彿乘載著周澤農死前最後的吶喊，將那逆天而行的意志，傳承給了劉愛愛，此刻的她是第一次掌控著自己的生命，「火苗」成了滿布泥濘的野鵝塘湖畔旁最熾熱的燈塔，引領著活下來的人們。

最後再來讚嘆一下導演刁亦男對於細節的安排有多巧妙，劉愛愛與周澤農狼吞虎嚥吃著牛肉麵的時候，是兩人惺惺相惜的情緒最高點，同時也是周澤農死前的「最後一餐」，導演刻意讓劉愛愛舉起碗時，看清碗上所寫的四個字「恭喜發財」預示著周澤農數分鐘後的命運，真夠惡趣味的啊．．．

去看預告片就能略知一二，此片的暴力場面可說是毫不避諱，還有甚麼血腥畫面就留給自行發掘，依賴場景實際樣貌來塑造張力的特點也發揮的淋漓盡致，其中在飯店房內的霓虹燈光將整個房間照耀得滿屋子洋紅色，更有著形似《銀翼殺手》的Cyberpunk迷幻色調，可見導演該中二的時候還是不手軟的。

全片最天才的編排就是策畫集會與騎車的劇情橋段，在片中數次由犯罪分子與警察分別演譯，在人物與鏡頭的構圖上都極為相似，以加深沒有所謂「善與惡」的道德分野存在於片中，只有一個個像動物園中的飛禽走獸，狩獵與被狩獵。

總體來說，我認為劉愛愛比起了周澤農更像個有血有肉的主角，隨著劇情的推展，與觀眾一同經歷與「周澤農」這一人生過客的驚險旅途，正牌老婆楊淑俊的一時包庇也間接地將這趟旅途走向完整，而劉愛愛這一角色本身在片中的定位更像是「女性魅力」的展現，她懂得不動聲色的背叛與欺騙，卻也懂得適時的體諒與關懷，即使一開始會為了己身的利益出賣他人，也遮掩不住她藏在身不由己背後的善良，最終將錢送給楊淑俊，為這乍看之下無法再變得更好的世界，增添了些許烏雲散去後所顯現的虹光與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