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離開了石理的屋。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零五分。從來到公車總站進入他的鐵皮屋到現在也不過快兩小時,我卻覺得好像穿越了一世。
天上的白雲還是很白,藍天還是很藍。看來今天又是個好天氣,上週起連日的綿綿細雨已不復存在。
我緩慢地如夢遊般一步一步走回廢屋,穿越社區大門時,已不少住戶出來走動。剛剛在石理的屋簡單吃過包子和羊羹等茶點,所以我已沒有那麼飢餓,但在陽光下爬山,仍是有點暈眩。
我終於走到廢屋。剛打開門,我低頭一看,一雙白青碎花的木屐式拖鞋放在玄關。
那是D最近常穿的鞋子。早上出門時,我以為她穿走了,或帶走了。
客廳沒有人在,整棟屋靜悄悄的。我默默地如闖入他人的屋的小偷,一階一階地,爬上二樓。
二樓房門半掩,我輕輕往裡面窺視。
隱玉,在做什麼?回來了?
是D的聲音。
我以為她走了。原來,她並沒有離開。
我走進房,D穿著一件粉藕色的連身睡裙,正倚著枕頭半躺在床上看書。
好難得你出門了,吃過了?我點點頭。
很好啊,多出門走走。D看看我,發現我一臉疲憊。你走路下山?不累嗎?來,先喝口水吧。
我接過了她為我倒的水,一口飲盡。D又回來了,我該怎麼辦?好像,也不怎麼辦。既然她像沒事一樣,或許,我也該像沒事一樣。是這樣嗎?
我以為妳離開了。沒想到,我說出了口。
什麼意思?D笑了。我早上去工作啊。她說完看了一下她的書,突然又將書闔上,端詳著書封面好一會。
她放下書,將她放在床上的腿伸直且併攏,改盯著她的小腿看。
床上好像有蟲,我被咬了。
她對我苦惱地笑了一下。
怎麼辦?
她的語氣是溫柔的。
十分鐘後,我發現我正在卸除D的粉藕色睡裙。
不要啦,隱玉。
她一邊和我拉扯她的睡裙,一邊嬌笑。
有蟲欸。
沒有蟲。
我說。
有啦!
她又笑了。
你看我被咬的包。
她秀出她小腿上隆起的小小腫痕。我看了一眼,順勢將臉向她的腿靠近。
我咬下了她的腿,有一點用力的。
啊哈哈哈,你幹嘛啦!
D又叫又笑,在床上扭來扭去。
不要啦哈哈哈!
不!很癢誒。
好癢——痛!欸——
不要,不……
不要弄——
別.弄!
我
說
不
——
碰!
巨大的聲響。啊,原來我跌到了床下。
不對。是D跌到了床下。
我看著床下的D。
……妳還好嗎?
我僵硬地說。
D低頭拍了拍身體,抬頭,惡狠狠地回看了我。
她站起身,不發一語地下了樓。
二十分鐘後,我發現我正將D赤裸的身子強壓在吧台桌上。
我的手指撥弄D的陰核。
D的哭聲撥弄我的思緒。
我的陰莖進入D的陰道。
D的叫聲進入我的耳膜。
我的陰莖抽出D的陰道。
D的※※抽出我的腦袋。
我的…………
什麼?
D的——什麼?
碰!
巨大的聲響。啊,原來我跌到了地上。
對,這一次,是我跌到了地上。
我看著站著的D。
D的髮絲凌亂,抬頭,面無表情地回看了我。
我感覺頭骨一陣冰涼,好像太陽穴旁有什麼插了進來,又冰又滑。接者又被用力地抽了出去。
等等,我真的有感覺到嗎?我真的還有意識嗎?我是說——
啊,我死了。
對,我已經死亡。
我最後看到的畫面,是D手上拿著她的玉髮簪,髮簪上面沾滿了血。那個她遺留在床上的髮簪,被我放在窗台上,如今,在我的腦袋進去又出來。
慢慢地,我眼前一片昏黑。很快地,我什麼都看不到了。我的手腳感覺不到東西,我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我的五感都已經消失。或者,我根本來不及感覺這些變化。
啊,原來,這就是死亡。
死亡。
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正在求索的東西嗎?好像在漆黑的夢境中飄浮。或者說,遁入漆黑。嗯,這麼說來,應該有人來迎接我了。是的,我「看到」一個難以形容的,有點模糊的身形。
這是一場夢,石像的夢。
RoundX Version 2
我終於走到廢屋。正打開門,我低頭一看,一雙白青碎花的木屐式拖鞋放在玄關前。
那是D最近常穿的鞋子。早上出門時,我以為她穿走了,或帶走了。
客廳沒有人在,整棟屋靜悄悄的。我默默地如闖入他人的屋的小偷,一階一階地,爬上二樓。
二樓房門半掩,我輕輕往裡面窺視。
隱玉,在做什麼?回來了?
是D的聲音。
我走進房,D穿著一件雪白色的和服,束著一條絳紫色的腰帶,正倚著枕頭半躺在床上。
好難得你出門了,吃過了?我點點頭。
很好啊,多出門走走。D看看我,發現我一臉疲憊。你走路下山?不累嗎?來,先喝口水吧。
我接過了她為我倒的水,一口飲盡。D又回來了,我該怎麼辦?好像,也不怎麼辦。既然她像沒事一樣,或許,我也該像沒事一樣。是這樣嗎?
我以為妳離開了。沒想到,我說出了口。
什麼意思?D笑了。我早上去工作啊。她說完低頭像是在摸什麼東西。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腿上躺著一隻白色的貓,正將自己蜷縮成一顆球,幾乎和她的和服融合在一起。
貓好像被她摸得很舒服的樣子,緊閉著雙眼,嘴角像在微笑。
這件和服,很美吧?雪白的發亮呢。腰帶的顏色也非常美,むらさき,紫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話說回來,她為什麼穿著和服?這麼煞有其事的裝扮是怎麼回事?她的頭髮高高盤起,頭上插著一朵黃花。她甚至畫了紅唇,很少看她化這樣的妝。她說去工作,是什麼工作?她不是設計師嗎?怎麼此時像模特兒,甚至是演員?
這是 TAMA,很可愛吧?我決定,將她也帶來這間廢屋。
貓像是有靈性的樣子,聽到自己的名字,就睜開了眼,爬起來,在床上伸伸懶腰後,又騷騷癢,然後蹲著彷彿看著床旁邊的我發呆。
我突然發現,這不是那一隻異色瞳的貓嗎?一眼是藍色的、一眼是玉色的,我在公園看見的那隻貓。我吃了一驚,有點迷惑,那隻貓不是附近人家養的嗎?難道是很像的貓?這樣的貓應該有點稀有,是巧合嗎?
可以嗎?隱玉?她們都是我可愛的孩子。她們一起來這間廢屋,會比較好。
她是說「這間廢屋」嗎?她怎麼也稱呼這棟房子廢屋?正當我疑惑時,陽台附近又傳來一陣高亢的貓叫,接著,又一隻貓跳到床上蹭到D的身邊。
這是 AKIRA,她是玳瑁貓,也很可愛吧?她超愛撒嬌的。D得意地撫摸著貓,貓咪發出愉悅地呼嚕聲。
那隻貓有著黑棕混色的毛色,原來這樣的毛色是稱為玳瑁,我之前都不知道。白色的異色眼貓又再度睡著,就那樣蹲著在床上動也不動。一人二貓看來很愜意的樣子,而我實在不知作何反應。
D這樣再度現身又帶著兩隻貓,兩個她的「孩子」,是想表達什麼嗎?我從來不知道她這麼喜歡貓,而且,她應該知道我無法與動物親近。我有點生氣,又不知說什麼,只能轉身準備離開房間。
隱玉,我之前和你說過了吧?她再度開口,語氣有點幽怨,欲言又止。
我見到超光了。
我沒做任何反應。
這兩年半來,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他。早上醒來時想、晚上睡前時也想。吃飯時想、工作時想,做夢也夢到他。真奇怪,明明,我和他的緣分那樣短。但是,我無法克制地一直想他。
我沒出聲。
我想念他。隱玉,我真的想念他。我在想,會不會,其實我對他的執著,勝過對於你的。或許,我和超光是命中注定的。
我的身體越來越僵硬。我沒想到,D會再返回這棟屋來污辱我。這樣和我述說她對別的男人的愛戀,無論如何也太過分了吧?
我想再見他一面。應該說,我已經看到他一次,但就僅僅一面。而且,師父說……
師父?什麼師父?
我終於聽不下去,轉頭對著D咆哮。
妳如果愛的是他,妳到底來找我做什麼?我知道,我永遠比不上他,每個人都只愛他!不過,我沒有義務被妳這樣羞辱!
D一臉驚恐,而我則發現我的聲音在顫抖。或許,我比我自己想像的更憤怒。
隱玉,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才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我是說了什麼讓你這麽憤怒……
妳剛剛不是說妳愛的是我哥嗎?妳現在又要否認?你哥?什麼哥哥?
D的表情萬分疑惑。
我在說超光啊!我們失去的孩子超光啊!
我的腦子一下子像斷了線。
只見D繼續混亂地解釋,什麼她和日本的某密教師父會面,對方讓她在水中見到了「超光」,她本應擁有而失去的孩子,僅僅懷胎三個月的孩子。這是怎麼回事?D到底在搞什麼鬼?之前,不是才說什麼她的主嗎?現在又改信什麼密教?
師父說我們可以重新挽回超光。不過……
D的語氣一轉,神情也變了。
超光是我哥,不是我們的孩子。
我說,我試圖抱持冷靜。
你沒有哥哥。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懷疑自己了嗎?我開始覺得神經錯亂的是我而不是D了嗎嗎?我不知道。只見D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我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師父說,我們可以重新來過。我們要再試一次。但是,這一次,你必須給我更多。
D解開了白色和服的腰帶,和服掉落在地,她全身赤裸。她將頭上的花朵拿下,髮絲凌亂。她慢慢靠近我,聞了聞我身上的味道,將舌頭輕附在我耳邊,舔了一下,依在我耳邊說:
除了與我結合之外,你要殉死——
作為父身的你,必須殉死。這是註定的犧牲,也是你正在求索的東西。
兩隻剛剛不知道去了哪裡的貓突然大聲怪叫,伸著爪子向我撲來。我驚嚇地躲避,雙手雙腳卻被D用紫色腰帶緊緊纏住。D將我的褲子脫掉,跨坐在我身上,不斷扭動腰肢,只見她全身皮膚長出黑棕相間的錯亂花紋,雙眼彷彿也變做異色瞳——一眼藍色、一眼玉色——D的下體不斷吸附著我,我快要沒辦法思考——我射了精。
D停了下來,喘著氣,又好像在笑。
腰帶像是無限重生似的,纏繞我的全身,越纏越緊,快要將我勒斃。
終於,我失去了意識。
啊,我死了。
對,我已經死亡。
我最後看到的畫面……
不過,我可以死兩次的嗎?
RoundXVersion 3
我終於走到廢屋。正打開門,我低頭一看,一雙白青碎花的木屐式拖鞋放在玄關前。
那是D最近常穿的鞋子。早上出門前,我以為她穿走了,或帶走了。
客廳沒有人在,整棟屋靜悄悄的。我默默地如闖入他人的屋的小偷,一階一階地,爬上二樓。
二樓房門半掩,我輕輕往裡面窺視。
隱玉,在做什麼?回來了?
是D的聲音。
我走進房,D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和藍色牛仔褲,正倚著枕頭半躺在床上。
好難得你出門了,吃過了?我點點頭。
很好啊,多出門走走。D看看我,發現我一臉疲憊。你走路下山?不累嗎?來,先喝口水吧。
我接過了她為我倒的水,一口飲盡。D又回來了,我該怎麼辦?好像,也不怎麼辦。既然她像沒事一樣,或許,我也該像沒事一樣。是這樣嗎?
我以為妳離開了。沒想到,我說出了口。
什麼意思?D笑了。我早上去工作啊。她說完,就從床上站了起來。
她走進房間的浴室。拿起了馬桶刷,刷了一會馬桶。然後又開始刷洗手台,就這麼開始打掃起來。
過了一會,她將浴室門關起。門內傳來了水流聲,看來,她準備洗澡。D很少在這個時間洗澡,我有點迷惑,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我看著天花板發呆。
我看著落地窗外的陽台發呆。
我看著對面住戶的盆栽發呆。
我看著盆栽上方的鳥籠發呆。
我看著鳥籠裡的綠色小鳥發呆。
我看著……
四十分鐘過去。
浴室內仍水流不止。
雖然我之前也喜歡泡很久的澡,但最近,我已經不這麼做了。而且,如果在泡澡,水會流這麼久嗎?
或許,我應該去敲門。
或許,我應該破門而入。
或許,我什麼都不應該做。
或許,或許——
我打開門,我會看見D躺在水中,已無氣息。或許,那時候,我會鬆了一口氣。
或許——欸,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也許「這一次」我應該先下手。
我想起廚房有幾隻菜刀。
我想起院子有一隻很大的修剪樹枝的剪刀。
我想起D對花生過敏,至少她是這麼和我說的。
我想起老艾應該可以借我一支他撿破爛撿到的舊高爾夫球竿。
我想起那張豬肝紅地毯有點滑。
我想起D喜歡在半夜剪指甲然後啃瓜子吃。
我想起D喜歡上廁所只關一半的門。
我想起D討厭川普。
我想起玄關那個貝殼花瓶有點重——欸,它還在那裡嗎?
我看見窗台上D遺留的玉髮簪。
我將玉髮簪收進口袋。悄悄地,往浴室門移動。正當我要轉動門把時,浴室門開了。
你還在房間?剛剛在睡午覺嗎?
D走了出來,身上仍穿著黑襯衫和牛仔褲,身上沒有一絲絲是濕的。原來水流聲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停止。我愣住了,想問D剛剛到底在浴室做什麼,卻說不出口。
D若無其事地對我微笑了一下,就走下樓。
我茫然地跟著D下樓,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我環顧了一下屋的四周,思考了一下我剛剛想起的物品的位置,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餓了,我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片吐司。我要來煮點東西,你也吃點吧?
D進了廚房,忙碌了起來。
我站在餐桌旁沈默地看著她拿起了菜刀——第一個物品已經被她搶先了。
過了一會,D從廚房出來,我緊張了一下,捏緊手心。
D端出一碗清粥和燙青菜以及醬油膏淋豆腐。
坐啊,趁熱吃,別客氣我吃不完。
我照做了,乖乖吃了起來。
她動作流利而迅速,從冰箱拿出很多我不知道有放在裡面的東西,並且使用了我也沒注意到有放在那裡的電鍋和烤箱。
過了一會,D端出一道日式漢堡排。
D吃得下這麼多嗎?我正納悶,沒想到,這還不是全部。
D端出一道印度咖哩奶油雞。
D端出一道酒蒸蝦子粉絲煲飯。
D端出一道班尼迪克燻鮭魚蛋佐法式吐司。
D端出一道香煎牛排橄欖油起司粉燴白蘆筍。
D端出一道辣油炒泡麵佐番茄醬薯餅蛋花椰菜大滷麵。
我慌了。
等一下,這吃得完嗎?
D笑了。
傻瓜,等等有客人來呀。
D說完就洗了洗手,從冰箱拿出一支冰透的白酒放在桌上,又上了樓。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客人?什麼客人?這裡不是我家嗎怎麼我不知道有客人要來?
一股憤怒湧了上來,我重新環繞四周看了一遍菜刀、大剪刀、豬肝紅地毯以及貝殼花瓶的位置——菜刀好菜刀在那裡大剪刀好大剪刀在那裡豬肝紅地毯好豬肝紅地毯在那裡貝殼花瓶欸貝殼花瓶——啊,貝殼花瓶不在那裡。
在這裡啦。
D說,她站在我背後。
我慢慢地轉過身,冷汗直流。
D手中拿著貝殼花瓶,花瓶中插著幾朵白色的玫瑰花,散發新鮮的香氣。
很美吧。
她將花瓶放到餐桌上。
我們沈默地對坐著。沒有人動那一桌子菜。D看起來心情很好,不時看一下手錶,好像希望客人快點來。
我疲憊又混亂,兩眼死瞪著D。她完全沒注意到我的視線。此時,我右手握起那隻在口袋中的玉髮簪。
突然,我發現D的黑襯衫上繫了一條領帶,應該是她剛剛上樓時繫的,那是一條深藍色菱格紋的領帶。雖然不是多特別的領帶,但我忍不住盯著它看,總覺得好像在哪看過。D為什麼要打這麼男性化的領帶呢?真是詭異。這麼說來,D的襯衫也有點像男裝,一股不祥的預感竄起。
叮咚!
門鈴聲響起。
來了來了!
D雀躍地跑去開門,而我卻如臨大敵。
遠遠地,我聽到玄關有一個男人講話的聲音,還有D的笑聲。那氣氛好像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啊,此時此刻,我猛然希望沉在水底的是我,被菜刀、大剪刀不管什麼刀戳穿的是我、踩到地毯滑倒頭腦朝地重擊的也是我、被花瓶砸傷臉孔毀容的當然也是我。還有,被玉髮簪刺穿太陽穴,也是我命中註定的遭遇。
就是如此,在這個男人面前,我是如此卑微,沒有任何一絲的生存空間。
他來了。
D笑著對我說。
嗯。
我說。
男人坐了下來。終於,我們開始愉悅地進餐。
睽違六年,我哥超光終於現身,來到了我的廢屋。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