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了壓抑和迷霧般的七集劇情,第八集大結局,觀眾們總算窺見命案發生的真相:
阿布杜爾去到船長鄭峰群家歸還菜刀,兼且要求鄭峰群歸回被奪走的護照。期間,鄭峰群的女兒哭鬧不停,觸發阿布杜爾的PDSD,「過失」淹死了小女孩,「順道」刺死鄭峰群夫婦。
那一刻,由衷地覺得身為觀眾真Ho,以上帝視角知曉事件全貌。劇中人仍蒙在鼓裡。
目睹阿布杜爾的殺人現場、漁船的捕獲現場、行刑室的現場⋯⋯要是你身處殺人現場,你還會不會反對死刑?
《八尺門的辯護人》議題很多、角色很多、層次很多,死刑外勞原住民司法正義漁業違規⋯⋯稍為思考了一下,這套劇的中心,真正主人公到底是誰?背景的複雜的佟寶駒?漂洋過海的莉娜?或是死刑和司法公正?
想來想去,一廂情願地認為是連晉平,一個身家清白,尚未被徹底污染的未來司法界新星——一個尚未捨棄良知,屢屢受到父親和師傅保護的未來法官。
連晉平和佟寶駒是劇集常見的正經呆子與裝儍天才。身為法官的後裔,連晉平從小在富裕家庭成長,台大畢業、外型俊朗、女友俏麗、宅邸優雅、過客高貴⋯⋯卻,沒有朋友。
他的生活來來去去就是法院和家庭,對於世界充滿好奇,對於司法充滿熱情。書本上教授的人權公義真相,入世未深的連晉平視為左右銘。這樣的人作為「觀眾的良心」,恰到好處;作為司法良心,注定碰壁。畢竟在他面前,類似師傅的佟寶駒便是司法良心的代表,不甘被制度同化,因而他選擇了最佳路線——當公設辯護人,公務員,鐵飯碗。
公設辯護人差不多等於香港的法援律師,被告人沒有能力聘請律師時,則就法院(法援署)指派律師替被告答辯。不同的是,法援律師並非公務員,而公設辯護人是公務員,如非情節重大,無法開除他。因此,佟寶駒在法院是有名難搞的角色。均是法院同事,卻每每頂撞法官,「阻礙」司法順利進行。
由此證明佟寶駒絕頂聰明,不管他脾氣多臭,多麼不合群,他都不會被開除,不用擔心沒有客戶。飯碗保住了,在法庭上,他可以最大程度保存自我。也就是他勸喻連晉平,在制度裡不要被同化。
連晉平注定走法律路線,也注定當上法官。他的家勢背景早已決定他未來走向,他不抗拒,某程度視法律為自己的天職。然而,連正儀沒能夠操控連晉平的思想,云云眾多法律專家之中,多年耳娛目染,銘記於心,推着他往前進的一句話,是佟寶駒無意但有心的陳詞:
法庭是為了被告而存在。
字面上的意思,法庭審判的目的是給予被告一個公平公正的審訴環境。而非讓庭上的法律專家,律師檢察官大狀法官們,賣弄法學知識和辯論的場所。
字面的意思,優秀如連晉平不可能不懂。他渴望尋找的答案,或許是如何做到這件事。佟寶駒多年的公辯生涯,有沒有成功打造為被告存在的法庭?
佟寶駒很麻煩。他追求正義,但多年的歷練讓他知道,或者他一開始就知道,單憑一己之力無法改變制度,才會提出「不要同化」的理想口號。
既然不被同化,就只會被歸類為非我族裔。公務員的身份,亦好好地保護佟寶駒的自我,廿幾年以來我行我素,成為庭審眼中的麻煩友。
他自己知道,保護傘終並非永恆,他從公辯人職位退下來,多年來的積怨和財政壓力,很可能壓垮他的人生。這些年來他離開部落,考上法律系,進入公務體系,為的就是讓自己的人生好過一點。
退休前他作好準備,找到下一位東家,免試執業律師,押上退休金下訂新房子。第二人生開展之際,遇上海濱命案。要過上自己舒服的半退休生活而忍氣吞聲,或是要為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出頭毀掉多年辛勞。一切就在寶哥一念之間。他拋出一句:
我真的不認為殺人者無罪,但在我們的司法裡,死刑卻只是運氣問題。
那是他作為公辯人最後的抗辯。
死刑最大爭論點在於「不可恢復」。人們不能代替命運和上帝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生命一旦失去了,不可能像其他案件一樣平反。一旦執行,受刑者終身失去申訴的權利。
按照現代西方價值,剝奪犯人自由終身,刑罰經已夠重。奪去生命是野蠻行為。儘管聯合國呼籲暫緩執行死刑,截至2022年年底,全球已知共有28,282人被判決死刑。在亞洲,中國和日本均是死刑執行國,中國大陸甚至是有紀錄中處決人數最多的國家。
死刑之於司法、執法單位,可以是威脅罪犯的武器。之於民眾,或許事不關己,或許是復仇心態(即使受害日者與自己無關),或是魯訊筆下的嘉年華會。人們喜歡看砍頭、看凌遲,死刑滿足人類的情緒需求?
那麼反過來,死刑有沒有被執行,可能比「有沒有死刑」更務實。陳令秋等政客採取拖延政策,短期內避免糾紛和爭論,以時間換取空間。然而這種「拖延」,是人治,只要人們一個決定,結果將徹底改變。
行私刑的集團船主、是人治;陳令秋是人治;聚集在連府的法官們也是人治。
諷刺的是,令阿布加速送死的關鍵人物卻是契而不捨為阿布平反的連晉平。
連父希望兒子不再捲入海濱命案,與一眾法官商議,跳過庭審程序,直接送阿布去死。同樣理由,在阿布受死的夜裡,寶哥掩護連晉平離開,叮嚀他忘記海濱命案。二人動機相同,保護連晉平,讓他清清白白。
到底他們在保護連晉平,或是保護司法的將來?受保護連晉平的將來會否引以為戒,立心改變司法制度,又或者他最終連寶哥耳提面命的「不要同化」都無法做到?
說到底,連晉平與阿布極可能是命運與人生的鏡面對照。幸運與不幸的依存
近年口碑爆棚的台劇個人覺得都有一個共通點:提問而不解答。《八尺門》如是、《造浪者》如是、《與惡》乃至《正義的算法》如是。律政劇非常適合描述社會狀況,人們身處當下社會的生活形態,放置在法庭,一個追求公義的場境去衡量、辯論、審判,給混亂的現實下定論。《禹英禑》便給予許多場境頒下判詞。
台劇不常下判斷,說教略有,卻擅於拋出問題,同一個問題在不同角色、不同身分的人,各有立場與解釋。同一個角色在不同時間點,對問題的解答、作出的行為都不一樣,甚至前後矛盾。
由於取樣數量的關係,我覺得台灣律政劇遠較於政治劇集悲觀。《與惡》和《造浪者》都在結尾時給予觀眾希望。反觀《正義的算法》,喜劇包裝之下,結尾居然是追求公義的人無法靠着律師專業維生,「淪落」到網上直播賣衣服。
《八尺門》死掉一堆人關鍵人物之後,佟寶駒屈在他的偏鄉小辦公室,過着低聲下氣,折腰謀生。無人無物無支援的情況下,他收到指證雄豐船業最有力的證據。或許有人會認為,那是扳倒罪大惡極之人、伸張正義的終極武器。
在我看來,那是逼使佟寶駒走向自我毀滅的「正義鐵鎚」。假使佟寶駒拿着證據,持續透過法律程序,追溯海濱命案背後龐大的黑暗。也許在討回公義之前,他已身首異處。龐大的黑暗可不會按法律程序,實現他們的正義。
犧牲自己的人在底層攀求正義,犧牲他人者掌控權力詮釋公義。佟寶駒和連正儀給予連晉平最後一堂課,是希望他學會不要以自我犧牲長成另一個法律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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