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偶然看到這篇三年前寫的小說,腦中不自覺湧出寫該篇小說的初衷,雖然其劇情和文筆都不甚好──其實現在也是如此吧──但仍覺得有可取之處,故稍作潤飾後放上來,博大家一笑。
細雨紛紛,一中年男子在趕路,雨水灑在他的唇髭,口中不住喘氣。
他是 S,這個世界的勇者,他上著短袖汗衫,下穿丹寧粗褲與軟鞋,外披膠製披風,頭戴遮陽束口帽。後背大包,右手揣了個同色提袋,左手倒是拿了杯土黃色的飲料,左搖右晃,杯中汁液不斷地潑灑出來。
S 一路搖晃,經過方矩成陣的稻田,轉進至一木頭工廠。此廠座落在稻田間,遠處正對大門的是成群密林,更遠處則層巒疊嶂的山麓。
S 好不容易進入建築物大廳,抹了抹臉上雨水,「咕嚕」一聲,將左手飲料一飲而盡。儘速卸下所有行囊,抖落披風上的雨水,隨意掛在牆邊的掛勾上後,他急忙趕至二樓右手邊甬道底的會客室。溼潤的鞋底摩擦磁磚,「唧唧」聲迴盪廊道。
倉促的「唧唧」聲竄進會客室裡,遺下一路水漬。
會客室內牆面亮白,每一面牆上都掛了些小孩子的塗鴉畫,正中有一玻璃矮桌,三男二女坐在椅子上,伏身在桌上低聲指指點點。
聽得有人走進,一女子抬頭看了看 S ,揮手要他走進廠長室,便低頭不再理他。
S 認得這人面熟,不及細想,急忙闖入旁邊的門。
「哼!我告訴你多少次了,要敲門。拿來!」坐在辦公桌後的男子抬頭恚怒地說。
他西裝筆挺,全身亮麗,頭髮整齊,顏面潔淨,除了眼睛周圍有淡淡的皺紋,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缺點,也因為如此,S 從不知道他的歲數,不過好在只要稱他作廠長就行。
「我⋯沒遲到吧,應該沒遲到吧⋯」S喘呼呼地說,手遞出一張名片大小的紙卡給廠長。廠長瞥了下牆上的時鐘,回道:「是啊,是啊,遲了幾秒鐘,但我很好心,扣你一點就好。」交回小卡,便揮手要他出去。S 看了看牆上時鐘,和手腕的錶。
「可是⋯」S 還想說些什麼,廠長「哼」的一聲,S 不敢吭聲,低頭轉身出去。不久,廠長看了看腕錶,站起身來,看著地上水漬,眉頭微蹙,踱出門外,加入討論。
S 回到大廳,拿起行頭,到工廠後面屋簷下準備。用長滿粗繭的手,從大提袋拿出一把組合式斧頭,徑自劈起木頭來。
在這個世界要成為勇者,首要是身體素質,力氣是必要的,所以勇者 S 做這類粗活,在在適合不過。而勇者,大都是要從一般雜事做起,等到有了錢財、經驗後,才能漸漸往高等的勇者的階級前進,階級越高,任務越困難,報酬也越豐富。S 自從登記為勇者後,一直處在低級沒升階,也因為如此,一些常做的委託逐漸被年輕勇者搶去,幸虧廠長肯給他事做,得以藉此過活。
聽著雨滴敲擊屋瓦,S 偶爾配合「滴答」聲劈開木頭,倒也愜意。不意聽得有人叫他的名字,說:「 S ,來這邊這邊,這機器不動了。」S 放下斧頭,攫起包包,循聲跑到一隔間內,隔間內堆滿了方形竹籃。那大聲嚷嚷的人是低階操作員 T ,指著一個機器說:「這什麼機器啊,怎麼壞了?趕緊修好,我好繼續工作。」 T 的工作就是將S劈過的木材收集好,整齊排放在一提籃中,塞進機器這端的入口,等機器加工完成後,再到機器出口收取整理。
S開啟電源,只聽得馬達「嗡嗡」聲響,但機器卻沒有任何動作。他關閉電源,從背包中拿出手工具,拆卸外殼。仔細查看零件間縫隙,馬達、鏈條、鏈輪、齒輪、滾筒、鋸片等等,似乎都沒有任何異樣。 S 呆了半晌,又細看各個零件,最後看到機器入口處的木材顏色異常。 S 拿起仔細端詳,T跟著湊了過來,只見木頭的一端附著一團黑色物質,也是因為這黑色物質卡任入口,夾爪夾不起木頭,才會停止運作。
縱然 S 多年在工廠週遭生活,也沒有看過這種東西,一時想不出辦法,只把這木材擱至一旁。環顧室內竹籃,其他木材並無異樣。 S 一邊抓頭一邊將機器恢復原樣,等 T 操作、確定沒問題後,才回到廠房後邊屋簷下,繼續劈柴。
待得所有木柴都剖半後,已是日薄西山。風聲呼嘯,從遠方山頭吹來,吹過森林,吹過原野,吹過農田,吹過 S 的臉頰,帶著紛紛雨絲灑入屋內。 S 伸手擋住雨勢,把斧頭收好,正要打開提袋,準備下個工具時,就聽到異樣急促的「叩叩」聲響,一人從二樓跑下到 S 前,呼吸急促地說:「喂!廠長找你。」
S看了下這人,回說:「呃⋯那個我工作還沒做⋯⋯。」
「囉嗦!說要找你,你就去。」那人不耐煩地說。這時S才想起他的身份,是廠長助理。
「喂喂喂,一般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勇者。」一人的聲音從助理身後響起。 S 看了看這人手背,原來是高級勇者,只要是高級勇者,勇者協會就會要求在手背上紋身,而高級勇者們,為了讓大家知道自己的階級,大多特意將紋章露出,生怕沒有人知道自己的階級。
「我是 Z 鎮勇者協會認定的高級勇者 G ⋯⋯。」在他說話的同時,S看著他,一襲輕甲套裝,腰間懸了一把長一米有餘的劍,左手附了一只小盾。未戴頭盔,一頭烏黑,眉清目秀,明顯是年齡比 S 少十餘歲的少年。
S 聽得他說「有事請教」,驀地一愣,忙躬身說:「不敢不敢,請說。」在勇者界也有明顯的階級之分,不論年齡資歷,高級永遠凌架在低級之上,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若是傳出種種以下犯上的事由,那低級勇者也不用混了。
G 這才把藏在身後的事物拿出,是今早 S 看過的木棒,眼神凌厲,直視著 S ,低聲說:「此物從何而來?」 S 一呆,回說:「那⋯那是早上看到的,整日看來只有這麼一枝有異,我⋯⋯不清楚⋯⋯」
G 「哼」了一聲,左手從懷中拿出一瓶小巧的玻璃罐,罐中透出毫無光澤、純黑的液體。
「協會命我追查一隻噬獸,線索只有這瓶液體,我們花了幾個時辰分析,這兩處的成份相同,想必你與噬獸脫不了關係。」 G 的語調不高不低,帶著微微的顫抖。
S 還在思索「噬獸」是什麼,只見 G 微蹲,右手按在劍上,側身面對 S ,低沉說:「把行季中所有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不要抵抗,一旦發現任何反抗的意圖,當即斬殺。」 S 突感全身異常緊繃, G 在他眼中逐漸變大, S 覺得自己被一條繩索懸在深淵之上,只待落下死去。雙腿不由得一軟,跪了下來,大口呼吸,說:「不敢⋯不敢,只要您說,我就會照做。」忙伸手裝提袋與背包中的東西通通掏了出來,組合斧、方便鋸、小刀、農具、清潔用品等等,都是一般常見之物。
G 呼出一口氣,放鬆全身,走向暈在一旁的女助理,拍拍她的臉頰,說:「喂!起來,妳先回去跟總指揮說,這傢伙有重大嫌疑,我好不容易制伏住他,等等就帶他上去。」
助理聽聞,飛也似的奔上二樓,生怕再一次感受到強大威壓。
G 蹲下身子,伸手將 S 的頭按向地上,笑說:「我向來寬大,給你兩條路。但是,雖然是兩條路,死是一定要的。」
過一會兒,樓梯傳來「踏踏」聲響, G 和 S 一前一後的進到廠長室, G 臉上毫無表情,S雙手被綁了起來,神色愀然。
只見牆上掛起了地圖,上有一些叉叉與箭頭,高處的時鐘恰好與今早 S 進辦公室的時間相同。裡頭的人除了認得的廠長、助理之外,還有些奇裝異服的人,有些全身溼透,瑟瑟發抖。
「指揮官、祭司大人、仲裁大人和各位長官,這位是低級勇者 S 。」 G 向眾人深深一拜,說道。「我在他身上搜出同樣沾了黑色液體的兇器,因此極度懷疑他和噬獸有重大關係,很有可能就是驅使噬獸的人。」
「你確定嗎?」一位身穿長袍的長鬍老者,伸手比了 S 一下,繼續說:「此勇者在我們 B 鎮協會表現良好,十餘年來都未有任何不良記錄。」老者話鋒一轉,說:「反倒是你,有許多流言蜚語。」
「 D 長老,您言重了,我響應徵召當勇者至今,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G 躬身說道。 D 長老還要言語,旁邊身著軍裝,面官粗獷、肌肉結實的人向前攔住他,說:「長老,先不要激動,剛剛收到最新情報,狀況緊急,容我說明情況。」不待長老回覆,逕自說道:「由於我們幾位偵查兵與勇者的調查,得知此噬獸的腳印沿著河岸一路到森林裡,雖然森林居民發動陣法,將之困在森林裡,卻奈何不了牠。由於先前與森林同胞的協議,我們不能進入森林聖域,所以只能把牠引誘出來誅殺。」軍人看了一眼 S ,續說:「而與魔獸有關的S,正是最好的誘敵選擇。」
長老 D 大聲說:「不能輕率判定他與魔獸有關係,我們要先查清楚,否則會影響 S ,甚至是協會的聲譽。」指揮官繃著一張臉,向長老正色說:「時間緊迫,無法查明,我們王國會盡力補償所有關係人,讓大家都能接受。」
D 長老尚要和指揮官爭辯, G 插話說:「 D 長老,您難道不相信我的判斷嗎?或許連日的辛勞讓您有點累了,請去休息,不必客氣。」 G 恭敬卻堅持的態度讓D長老語塞。
適才言詞交鋒, S 始終低頭、嘴巴微張、眼睛緊閉。待得週遭安靜的只有轟轟雨聲時,他的肩膀微微抖動,被綁住的雙手握著拳頭,上身前屈,雙腳驀地跪了下去。對長老 D 幽幽說道:「長老⋯⋯謝謝您⋯⋯。」
「你⋯⋯怎麼⋯⋯這不能⋯⋯。」 D 長老瞪大雙眼,不明所以,伸手便要扶他起來。
S 「啊」的大叫,他仰頭跪立,滾滾淚水浮現滴落,浮現滴落。低鳴啜泣聲如絲如縷,縈繞屋內,所有人都因為 S 的哭聲逼出淚來,彷彿世上沒有比之更悲傷之事。
「天為何待我如此?」 S 無助的心中只浮現這句話。
他想到稍早 G 對他說的話:「若你去死,我保證你的名譽會蓋過你父親的辱名。但若你逃跑,哼!」淚眼中他看到父親在他拿到勇者證時,摸著他的頭說:「真不愧是我的兒子!你母親也會為你驕傲。」那天陽光明媚,微風輕拂臉頰,他帶著藍色背包與提袋,步履輕快,朝著廣闊世界前進。
「沒錯,是我做的。」 S 仰頭,夾雜難以辨別的泣聲,和天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