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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路牛車駛入壅塞喧譁的基地,工人們紛紛起身並伸起懶腰,然後轉身跨過車廂,魚貫下車;有些人似乎終於忍受不了長途車程的搖晃與烈陽照射累積的不適,一踩上沙塵飛揚的沙地,就立刻嘔吐了起來;他,與幾位一同自南方農場北上的同僚,閃過那些弱小子嘔出的酸臭液體,徑直走向滿面愁容的工頭。
俗稱為「沙金」的北方營坑,是所有淘草人夢寐以求的賺錢天堂。在數個營帳與熙攘往來的人群之後,那口不知度過多少歲月的古老遺跡,長滿了富貴人家所尋求、號稱具有延長壽命效力的魔奇之草「龍蘇」。每摘下一株,都能換得滿滿一布袋、如同流沙般送進口袋的金幣。
過去在南方的農場,他摘取人工培養的龍蘇。儘管依然具有價值,但是不論個頭還是那身眩目幻詭的紫色,都不如野生龍蘇長得鮮艷標緻;反觀他們終於盼到機會來到的北方,據說,許多在這裡工作的淘草人只花了三天時間,就替自己賺飽可花上兩三年的財富。因此,這裡的勞力流動率隨著富足之人的不斷誕生而提高,他們一直都期待能夠取代那些短視近利的傢伙來大賺一筆。
本該是這樣的。
望著眼前這名語氣年輕得與年邁面貌不相稱的工頭男人,他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覺中轉移到在工頭身後那群畏縮在營帳下接受他人照顧、神情與舉止都有些詭異的工人。
從膚色、外表特徵,與叫嚷的語言來看,他們明顯來自不同出身,怪異程度也各自不一;有些人會對著空氣咆哮、比劃,有些人使弄手指或生殖器在地上畫圖,有些人執著地用石頭或指甲,在木頭上刻鑿意味不明的字體;恰巧的,坑道裡正好傳來一陣喧鬧,一名與他們一樣有類似症狀的人被抬了出來,他直視刺眼的陽光高舉著手,對著胡亂甩動。
工頭大聲嘆了口氣,顯然正是這些異變,使得他的外貌蒼老許多;而他,也因為親眼目睹到與傳聞中本該是富饒歡快大相徑庭的情景,感到有些錯愕。
「如你們所見,我們需要人力。因為很多人都病了,這也是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
「明天天亮以前,為貴族服務的商人會來到這裡。我希望你們立刻動工,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問:你們誰想放棄的嗎?」
與他同行的工人都圍了上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也是,畢竟大夥都是為了賺錢而來,誰想輕易放跑這個機會?他們可是期盼很久了。
「我想回農場。」
一個人喊了聲。他轉頭,是過去在農場與他同為採收組的同僚。
「我也是。」
短暫的應和此起彼落,工頭點了點頭,向被帶往草叢排泄糞便的路牛指了指。「那你們等等去找車夫報到。」
他伸手拉住他的同僚,他們幾乎全部都打算離開。
「情況跟我們想的有些出入。」他們說。「太奇怪了。」
一個人指著一位蹲在樹影下喃喃自語的工人。「人們都說北方的營坑是淘金潮,這裡到處都是拎著錢袋炫耀、滿身銅臭味的高傲垃圾以及迫不急待想海削一筆的無良商人與妓女;我本來做好要痛揍那些想來炫耀的渾蛋,但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我怕了。」
熟人連袂離開,就連本來沒有這些想法、但在聽到他們說話的傢伙也都悄悄走開,他內心暗自躊躇,在留下與跟上之間苦惱。畢竟,他也對這個地方所發生的事感到很困惑,也很害怕。他很想知道那些人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剩下的人不算少,但也沒多少,算了。我待會帶你們去領工具。」
「請問,」他舉手。「這裡……發生了什麼嗎?」
工頭凝視著他,沈重無神的眼睛,像是在憐憫他的無知。
「我能給的建議,就是不要讀任何文字。千萬不要。」
實際走入營地後,先前所感受到的不安立刻消散。
儘管得了怪病的傢伙仍到處都是,但與傳聞所言一樣,販賣奢侈品與高價美食的商人、穿著與長相格外艷麗的妓女,以及身掛寶石與鑽戒的工人充斥在營地內;人們終於不再談論那些怪病者,而是將話題帶向致富的期許。興奮的氣氛終於如他們初次坐上路牛車時再次復燃,就連他也被這股氛圍感染了。
他揍了一名前來挑釁他的小瘦子,然後在引起更大的紛爭以前快步跟上工頭。他們被帶到一間堆滿頭盔、採收籃與輕型手鋸的帳篷,排隊接收帳篷裡的老人遞來的工具。之後,他們很快就被引領到遺跡坑口,裡頭不斷傳來驚喜的呼叫與笑聲。
他的心情突然好多了。他暗自相信,那些怪病者應該只是一下子賺到太多錢樂昏了自己。他會這樣嗎?也許會。但至少他肯定,他能夠賺到滿滿的財富,然後讓丟下他跑走的膽小鬼們瞠目結舌,為自己的愚蠢後悔。
在工頭簡單說明了商人收購的尺寸標準與工安事項後,他終於順利走入坑道,然後望著在火把照耀下,盤結埋沒每一塊古老的岩磚、雕像、石板與階梯,琳琅滿目、紫光妖豔的龍蘇,深吸一口氣。
人們按捺不住興奮之情,紛紛加入那些早已在遺跡裡工作者的行列,他也立刻選定一處龍蘇交結生長的隱密角落,為自己鋸割財富。
龍蘇的莖十分粗硬,他來回鋸了數次,都只能劃開一道小割痕。他耐心鋸著,讓割痕裂得更開,同時維持斷面完整的狀態,掉落,取下;這種工作他已經十分熟悉了。就像在這裡工作的大多數人一樣,他們都來自各個農場。只不過,比起人工栽植的龍蘇,野生的龍蘇更堅韌,同時顧客對於是否完整的要求也很高。畢竟他們都希望收到的商品是完美無缺的,就像他們對自己的壽命與外貌的追求一樣,他們不允許任何一點衰老與醜陋的痕跡浮現在臉上。
如果要問他對這種富有到能滿足延壽慾望的傢伙有什麼看法:他覺得無恥可笑,卻又希望像他們這種人最好能活上一輩子。因為他們只要還活著,他們的貪婪就會一直被延續,而他們所擁有的錢則只會一直流到像他們這種付出勞力的人身上。然後有朝一日,他們將會攀到那個位置,成為龍蘇的大主顧;至於曾經的富人貴族們,則會淪落為向他阿諛奉承的小差使。總有一天,立場一定會對調。
開工才沒多久,他的手就因為過度用力破皮流血,只不過,他也採收了滿滿一籃子的龍蘇,已經是收穫豐碩。左看右看,在場的淘草人其實都採了跟他差不多的量,但仍然沒有人想要離開。他們貪心地割採著,眼前的龍蘇也像是為了回應他們的慾望不斷現身;他聽說過,曾經有工人目睹一株需要半年時間生長的龍蘇,在這裡只花了五分鐘就立刻生長出來的奇異現象——看著這些仿佛源源不絕的龍蘇,他開始相信這則過去在農場被當作笑話的傳聞是真的了。
儘管無人知曉究竟是什麼樣的地質環境,才能夠讓龍蘇如此迅速地成長茁壯,但歷經如此漫長的挖採卻依舊茂盛豐富,顯然這塊寶地能夠長久以來一直為人嚮往且不曾枯竭,確實是有它的神奇之處在;不過,對於像他這種為求財富而來的人,當然是不會顧及那麼多。既然取之不盡,那麼,就盡可能地能賺多少就賺多少吧!他可不會輕易就放過這裡!
他一邊思愁自己要待多久,一邊愉快地繼續採集龍蘇。更多的龍蘇,很快就塞不下他所派發到的桶子,多到他必須堆放在地上、腳邊,並且還時不時轉頭注意有沒有人想偷走他的辛勞成果——
手鋸在切斷一條龍蘇時碰觸到了粗糙沈灰的石面。一面寫滿怪異文字的石面。
工頭的告誡在這時浮現腦海,他嚇得跳開一步、慌忙轉頭,連腳下的龍蘇都被他踢散;他藉由俯身撿拾龍蘇避免肉眼與文字的接觸,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那些字。
他謹慎起身,然後細細凝視這些字:沒錯,他看不懂。它們很陌生,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會使用的文字。更何況,他可是連工作所簽署的合約書都無法閱讀的人。
他鬆了一口氣,帶著一點揶揄嬉鬧的態度,像是在挑逗女人的身體一樣觸碰文字的浮雕起伏。他心不在焉地用胡鬧的聲響隨意唸這些文字,甚至還用它們低聲唱起歌,他——
「尾齒。」
他看著一條橫線與兩顆圓球、一個月彎構成的字。他,唸出了這個字。
他不可置信地退後,跌坐在地。他抬頭再次依序確認:對,第一個字,不會。第二個字,不會。第三個字,不會。第四、第五……不會,不認得,看不懂。
尾齒。
「尾齒。」他再次唸出聲。
他昏厥,無力。人們注意到了他的怪異而驚慌跑向他,他被扶起,倒下,尖叫與歇斯底里,在耳邊回響不絕。他的意識,陷入模糊。
他睡著了。
然後他做夢。
一個夢。
他做了夢。
一個,難以解釋,十分怪異的夢。
他夢見了那個字。一條竄動活蛆與黑色胃袋的橫線,流泌著無色汁液的月彎正在餵食它;睜著青藍眼珠的圓球在轉動,轉動,直到注意到他的視線,對上。
它釋出誠意。
「你要夢,幻想,幻想我的在。你要構築,畫,寫出,我的在,我的存在。實現我的夢,你的夢。這是你的夢。實踐它,實踐我。」
「讓我誕生。」
當他清醒時,他的雙手正在對著空中比劃。
他被抬了出來,他的雙眼看見工頭正在搖頭,而人們正嘗試用叫喊、潑水、搖晃,想要……要做什麼呢?
一個人抓住他的左手,他掙脫。繼續描摹。
他們幹嘛呢?他可是在做有意義的事呀!
他要實踐夢。實踐文字。他會不斷嘗試把字畫出來,他會在幻想與夢,餵養可憐脆弱的字。他要呵護、愛惜,然後讓它的存在被知道、被認識。
字要誕生。所以他,讓字,永遠永遠,活在腦袋裡。
直到字誕生,為止。
〈關於Moonrogu〉
嗨,我是Moonrogu!一位奇幻小說家,你可以叫我村長。從2018年加入方格子並持續寫作至今,已累積數百篇極短篇小說創作以及三篇長篇奇幻小說的連載;而除了小說,我也寫我的寫作觀點,並發展成付費專題「奇幻寫作事」。如果喜歡我的文字,歡迎透過追蹤、訂閱,隨時follow最新的文章資訊!另外,誠摯邀請加入vocus Premium,閱讀我的Premium限定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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