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狼河|第五・四方迷雲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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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然初夏有風姿,河畔長堤柳蔭直。
燕去水輕煙樹軟,雨來舟晚小帆遲。
流光荏苒傷心路,暗影蕭條夢醒時。
始信芳銷人散後,綠條都是斷腸枝。

這日陽光甚烈,白日李煦都在艙中讀書,獨自下棋消遣,天黑後便聽紀殊在外叫喚,說是央人安排酒菜,邀他同用。他出去一看,船頭果然設一小桌,兩矮凳,桌上有飯菜,還有一條蒸鰣魚,不奢華卻顯美味,且菜香四溢,便坐下笑道:「這可多花錢了?我也分攤兩個罷。」

紀殊笑道:「萍水相逢,先前叨擾徐兄的酒,今日算我還席。」又壓低聲音道:「這回向我表叔多訛了幾個錢,反正他是明相金庫,也不怕我訛他。」

李煦佯作不懂,問道:「明相是指大學士明珠麼?余大人怎是他的金庫?」

紀殊笑道:「他們官場中事,我自是不懂,可南來北往都聽人這麼說。據說他巡撫江蘇,一年能給明相弄上萬兩黃金。」

李煦早知官場口風,離開蘇州前也曾再訪余國柱,提醒他收斂作為,此刻聽紀殊說「萬兩黃金」,比實際數目少得多,卻還佯作吃驚道:「萬兩黃金?難怪人人想做官!」

紀殊笑道:「恐怕也得看做的什麼官罷。」

李煦還裝發怔道:「萬兩黃金⋯⋯我做這點生意,怕是三輩子也積不了這麼多。」

紀殊斟酒舉杯笑道:「我和徐兄一般,沒那想頭,只盼娶一賢妻佐理家務。」

李煦問道:「老弟尚未娶妻?」

紀殊一笑,說道:「不瞞徐兄,此番回京,家裡給我完婚,因此才買辦昨日那疋蘇緞,不然這上頭我一竅不通,不敢貿然出手。」

李煦舉杯笑道:「原來如此,我恭喜在先了。那上好蘇緞,新娘子肯定滿意。」

他二人吃喝閒話,直到將近亥時才各自回艙。李煦本想秉燭夜讀,拿一卷徐禎卿《翦勝野聞》在手,看不幾頁卻昏昏欲睡,頭腦暈沉得厲害,只好掐了蠟燭,不久朦朧入睡,卻睡得極不安穩,睡到中夜還曾短暫醒來,隱約聽到外頭雨聲,想起身探看,身子卻沉得很,片刻後又恍惚睡去。

他這一覺便睡到隔日將近辰時,醒來還有些頭暈腦脹,拿涼水洗了手臉,吃了一碗涼茶,才總算清爽一些。因整日大雨不停,他便待在艙內看書,直到未時過後,紀殊在艙外叫喚,他起身撩帘一看,紀殊一手打傘,一手捧著三層紅漆盒子,笑道:「這是我表叔給我的蘇州糕點,徐兄一道用些罷。」

紀殊入內在小桌上擺開三層盒子,裡頭有綠豆糕、薄荷核桃夾糕、五色大方糕、玫瑰芝麻糕等,色彩鮮亮,外型精巧,李煦便笑道:「這樣好東西,怎不留著慢慢享用?」

紀殊笑道:「船到京師還有時日呢,總之得在船上用了,早用晚用,你用我用,不都是用?」

李煦一笑,與紀殊一同坐了,趁著涼茶吃蘇點,又捲起艙帘觀雨,直聊了小半個時辰才散。紀殊走後,李煦繼續看書,看著看著眼皮卻有些沉,正想怎麼這兩天我如此犯睏,一眼瞥到先前紀殊所坐之處落著東西,拿起一看,是一方月白絹子,邊角精繡折枝海棠,艷麗無匹,登時心頭一驚,暗想,這是織造貢物,除非皇親國戚,或者內府親信,不可能摸得著這樣東西,余兩石一介江蘇巡撫,就便與明中堂親近,也斷不能有,這紀殊自稱余兩石遠姪,顯不可信了。他又想到這兩三日若非不勝酒力,便是頭暈昏沉,更是警覺,暗想我莫不是著了誰的道,卻又猜想不透這紀殊來歷,正在思索,忽聽艙外紀殊低聲喚道:「徐兄?徐兄?」

李煦連忙將那絹子扔回原處,轉身在榻上側躺裝睡,一手伸進被褥下,將一柄匕首袖著。紀殊又叫了兩聲,聽不到答應,便道:「徐兄,我這可進來了。」

李煦不動聲色,閉眼躺著,只聽紀殊悄悄進來,又悄悄退出,待到全然無聲,他回頭一看,果然那方絹子已不在了。

李煦雖不知紀殊何事暗算,但思索起來,此人手段花樣甚多。初識當晚兩人一同飲酒,酒是他讓漕軍備來,想來不能有異,問題必在那匹蘇緞上頭。之後紀殊請客,大約在飯菜中動了手腳。至於今日,肯定是方才那些細巧蘇點有問題。李煦想不透箇中情由,抱定一個裝死宗旨,便安心在艙內待著,天黑後紀殊來邀一同用飯,他便推說暈船,起不得床,自在艙內拿乾糧果腹,吃涼茶,看閒書,倒也清淨自在,亥時過後便熄燈就寢。

他睡到大半夜,讓透窗雨絲驚醒,伸手要放下艙帘,忽聽隔壁有動靜,心想,紀殊大約也給雨聲攪了睡眠,那聲響卻愈聽愈不對勁,似乎竟是男女歡好之聲。他悄悄坐起,將耳朵湊上隔間,果然便聽一女子嬌喘細細,極盡曖昧,聽得人血脈賁張,又聽紀殊低聲道:「你聞了香便這樣淫蕩,難怪我哥哥放不下。」

李煦心想,他帶著女人上船,卻都不提起,想來不是什麼正經女子,卻不明白他說什麼香又是什麼哥哥,正在狐疑,便聽那女子聲細如蚊喚道:「格爾芬⋯⋯」

李煦一驚,又聽啪一聲脆響,那女子似乎被打了一下,卻似渾不知覺,口中還在叫喚格爾芬,便聽紀殊哼道:「格爾芬格爾芬,醒時說他,睡也叫他,教人好不厭煩。」

李煦這才恍然,暗忖道,此人化名紀殊,實則必是索額圖次子阿爾吉善,沒想到格爾芬當真看重沈宛,遣親弟弟來接人。這阿爾吉善倒是機伶,吃準我們沿河搜人,索性在蘇常之間躲了五日。幸好我知覺得早,先前踏破鐵鞋無覓處,如今得來可全不費工夫。

既已得悉沈宛下落,他頓時放心,拿定主意裝不知情,以免他們趁船停淮安逃跑,只要能跟到京師確定下處,便算對尤珍有了交代。又過了約一刻鐘,隔壁聲息漸歇,這才囫圇睡了一覺。

漕船一路往北,看似平靜無事,實則阿爾吉善夜夜淫佚,李煦每晚都聞到鄰艙飄來異香,不久後便曖昧之聲大起,間雜阿爾吉善打罵之聲,李煦雖對沈宛毫無好感,聽阿爾吉善日日辣手摧花,也不免同情。

李煦裝病,直到船停淮安才出來,藉口上岸尋醫抓藥,實則帶著兩封寫就信箋進了淮安驛,以密旨欽差身分命人加緊遞送,一通回送蘇州,向曹寅說明途中探得沈宛下落,一通遞到京師給成德。他看兩名驛差上馬離去,這才回碼頭附近一間藥鋪,要了一些清心潤肺藥草帶回漕船,若阿爾吉善問起,便以此推搪。

船離淮安當夜又下起大雨,李煦依舊稱病待在艙內,刻意熄燈早歇。睡到半夜,隔艙又起動靜,且阿爾吉善似乎打罵比平時更烈,沈宛只要開口,不論說什麼都招打,李煦正自皺眉,忽聽阿爾吉善道:「又叫格爾芬,真讓人膩味得緊。與其帶你回京,讓你倆稱心如意,不如把你淹死在這兒。我不得這好處,誰也別想得好處。」語罷便聽沈宛咿唔似在掙扎,隨後便是重物落水撲通之聲。

李煦大吃一驚,心道,她被用了藥,不定連神智都不清楚,落水萬無生理,顧不得外頭大雨如注,連忙揭帘縱身躍入河中。他一入水,頓覺深夜河水極冷,且水下漆黑一片,他在水中來回上下幾次,撈了半晌,不曾摸到任何東西,待要游回漕船,早已不辨方向,只能奮力游到岸邊,從堤岸低處設法上岸,翻身躺倒在一片爛泥地裡喘氣,只覺得雨滴如注,不斷向臉澆灌下來,久久不能睜眼。

|| 未完待續 ||

紀殊竟是索額圖次子阿爾吉善,且挾持沈宛,李煦便趁船停淮安遞送消息。孰料阿爾吉善乖戾至極,半路起了殺機。
Demi He/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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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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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國柱調來二十名馬快,李煦點過人馬便走,向西直奔運河,在運河邊上分派。他想沈宛一行應當不會冒險在蘇州上船,卻還留下兩人在蘇州查訪,其餘十八人直奔常州,沿河細細盤查,見到可疑男女便扣下等候發落。
曹寅在蘇州織造署前看人離去,眼見時近晌午,正想回後院略事休息,忽見烈日下一騎過帶城橋奔來,馬上人頭戴涼帽,青金石頂子,單眼孔雀花翎,身著四品武官夏朝服,氣宇軒昂,正是他妻舅李煦。
他在船身震盪中盡力維持平穩,拉滿弓對準林陞,見替林陞救治腿傷之人身子一側,林陞胸前頓失遮蔽,他右手一鬆,那箭在波濤火光和炮聲中破空而去,在五十丈外正中林陞胸口,林陞立時向後躺倒,看來既便不死也是重傷。
張英奇見一群人奔上船艏,在紅衣大砲旁待命,此外另有一群人在船頭兩側二十餘門大砲就位,霎時間船上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魏士哲連連點頭,又聽張英奇開導叮囑,大半個時辰過後,天色已然黑透,只聽院中腳步雜沓,門一開,戈什哈讓進人來,正是陳昉和那寡婦阿照。她手裡抱著孩子,一臉悚懼,一見魏士哲,登時淚如斷線珍珠,跪倒在地,抱著孩子痛哭起來。魏士哲顧不得旁人,也跪在地下,拿絹子給她拭淚。
他不由分說,拉劉綺兒出門,兩人一馬曲折而行,避過人多處,來到一處隱密岩灘。他帶劉綺兒到水淺處坐下,頓覺海水清涼,暑氣全消,浪花乘風撲來,有時教人睜不開眼。劉綺兒呆看半晌,讚嘆道:「今日晴空萬里,這倒真是海天一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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