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shington DC的強颱－Kevin McCarthy成為美國史上第一個被罷免成功的眾議院議長

2023/10/05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2023年10月3日，美國眾議院（House of Representatives）以216：210的票數通過罷免議長動議（Motion to Vacate），讓共和黨籍（Republican）Kevin McCarthy成為美國眾議院史上第一個被罷免成功的議長。贊成動議通過的216位議員中，有208票民主黨籍眾議員，另外8位是共和黨籍眾議員。

代理議長Patrick McHenry宣布休會（recess），在選出新任議長前，眾議院的正式事務基本上是停擺的。因為這個史無前例的政治大颱風，現在美國眾議院也在我們放颱風假呢。

共和黨是眾議院多數黨，為什麼Kevin McCarthy還會丟掉議事槌？身為一個從擔任實習律師到正式執業後，每年都有在辦經營權爭奪相關案件的律師，我覺得這整件事情實在太有趣了。用颱風假的空檔瞭解一下，順便紀錄在這邊跟大家討論討論（文末有介紹這次罷免案適用的議事規則）。

Kevin McCarthy本身就是個根基不穩的議長

美國眾議院共有435個席次，共和黨有221席，民主黨有212席，空缺2席。也就是說，共和黨在眾議院是「脆弱的多數」（slim majority）。如果要通過法案，共和黨只負擔得起4位黨籍眾議員的背叛。加上美國又是柔性政黨體制，國會議員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很高，政黨黨紀相對臺灣來說，實在弱到不行，眾議員表決「不聽話」的狀況不少見，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正常的事」。因此共和黨帳面上佔多數，但實際上這個眾議院多數黨的地位並不是那麼穩。

共和黨黨內本來就有一個極右派小團體，在這個「脆弱多數」的結構下，共和黨內的極右小團體就有擁有了不成比例的籌碼，能夠用來逼迫黨團妥協。

其實在2023年1月的時候，Kevin McCarthy經過15輪的投票才當選議長，創下美國眾議院最難產議長的紀錄，就是因為一直無法得到黨內右派小團體這個「關鍵少數」的支持，直到最後關頭和小團體核心成員Matt Gaetz達成共識後才順利當選。由此可見，Kevin McCarthy這個議長位置本來就不是鐵打的。

共和黨極右小團體對Kevin McCarthy相當不爽

共和黨一向強調「財政紀律」，主張減少政府支出、降低社會福利，以及減稅。加上現在行政權是民主黨掌握，共和黨當然更希望強力削減政府支出，所以前陣子經常傳出美國政府要因為預算案無法通過，面臨關門（shut down）的新聞。直到最後Kevin McCarthy與民主黨參議院領袖及總統Joe Biden完成協商，美國政府確保運作所需的撥款（appropriation）才免於關門。

極右小團體一直認為，因為眾議院是唯一一個共和黨能控制的權力機構（參議院多數黨是民主黨），所以必須在眾議院通過較嚴格的預算案，這樣一來共和黨才有比較多的籌碼能和參議院、白宮談判。在極右小團體的眼裡，Kevin McCarthy一直「偷偷」和民主黨協商，浪費了共和黨在眾議院的優勢，等於放棄共和黨的核心價值「財政紀律」，不斷讓國家走向破產之路。

這可能是Matt Gaetz提案罷免議長的主要原因，或至少是為了「師出有名」而找到的開戰理由。總之，Kevin McCarthy已經不只一次和民主黨政府對「財政支出」、「預算削減」或「債務上限」達成協議，確實埋下了遭到「自家人」發動罷免的種子。

為什麼民主黨黨團（Democrat）不救Kevin McCarthy？

在野黨擋預算讓政府關門幾天，在美國是很正常的事情。Kevin McCarthy竟然冒著得罪自家人的危險，願意去和民主黨政府協商，讓政府免於關門。難道民主黨不該出手救救這位「看起來能溝通」的議長嗎？就算Kevin McCarthy被罷免，民主黨仍然搶不到議長之位，為什麼不幫忙？就不怕之後換成一個對民主黨不友善，甚至立場極右的議長嗎？

然而Kevin McCarthy確實有讓民主黨不出手相救的理由。

Kevin McCarthy和共和黨的有力候選人Donald Trump曾有盟友關係（近期似乎有點變化）。對民主黨來說更嚴重的是，Kevin McCarthy最近為Joe Biden彈劾案開啟了重要程序（例如Impeachment Inquiry & investigation），如果民主黨順著共和黨的內戰，拔掉Kevin McCarthy的議長之位，勢必也會減緩Joe Biden彈劾案與調查程序的進程，對民主黨保住2024執政權來說，也有幫助。

眾議院議長任期只有2年，和議長的合作並不算是長期的「多重賽局」。今年的預算案已經在議長的幫忙下通過了一大部分，所以Kevin McCarthy對民主黨來說的價值似乎因此降低不少。相反地，如果把民主黨黨團的票數全部灌給共和黨極右小團體，拔掉共和黨籍的議長，等於是幫助共和黨的極少數推翻共和黨黨團高層，共和黨眾議院黨團將會更難「治理」並且更加「游離」。

民主黨當然會願意順水推舟，幫助極右小團體贏得共和黨內戰。因為這樣一來，共和黨黨團的權力結構將會變得更不穩定，本來就身為「脆弱多數」的共和黨就更難在每次的表決中都維持穩定的「多數」。這對民主黨來說，是個不勞而獲打擊共和黨的好機會，當然要把握住。

另外，也有兩黨都有不少眾議員表示，Kevin McCarthy太愛玩政治遊戲，有時候會答應A議員通過a法案，然後又馬上答應B議員通過「和a法案完全相反」的b法案。這種作法極度傷害議長的信用（credibility），如果這是真的，確實很難讓民主黨眾議員放棄削弱共和黨的大好機會，選擇幫Kevin McCarthy保住議長位置。

內行看門道：罷免議長動議的議事規則

罷免議長動議：a motion to vacate, formally known as “a resolution to vacate the Office of the Speaker”

這個動議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一般的議案都要乖乖排隊，有的可能一年都排不進院會的議程。但「罷免議長動議」有特權，一旦提出，就必須優先處理（may be offered as a matter of privilege, see Manual § 315; 6 Cannon § 35, House Practice Chapter 34）。

簡單講，這是一種可以「插隊」的決議案。主席很難用議程安排的手段，將罷免議長動議無限期「技術性擱置」。可以說因為這個議事規則，加上共和黨在眾議院是脆弱多數（slim majority），以及Kevin McCarthy議長任內點的火，加總起來造就了美國眾議院第一個將議長罷免成功的案例。

這個案例最特別的地方在於，發動政變的人沒有要「取而代之」，算是個非典型的經營權爭奪；身為一個長期耕耘經營權領域的律師，我當然要好好瞭解。以我參與經營權案件的體認，真正要處理好一個經營權爭奪案件，除了必須熟稔議事規則並能靈活運用以外，也要能掌握各方利害，洞悉爭議核心，才能找到上、中、下策的精準解決之道。Kevin McCarthy罷免案，正示範了各種爭議的成因，非常值得借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