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矽谷混了這麼久一直納悶為什麼矽谷看不到法國工程師。
以前也一直以為剩下的法國也就像巴黎,只不過扒手少一點,街上沒那麼多狗糞而已。直到去了一趟法國南部的小鎮,才知道為什麼矽谷看不到法國工程師,也了解為什麼法國南部鄉下人瞧不起巴黎人,巴黎人瞧不起倫敦人,倫敦人瞧不起紐約人。我相信紐約人又瞧不起矽谷人。
混了這麼多年,只認識一個法國工程師。不但如此他家還是在法國南部開酒莊的。他的家族酒莊經營了將近三百年。到他手裡他不想接手就讓給他的兄弟們,自己到矽谷闖科技去了。曾經跟他聊到葡萄酒,他說真正好的葡萄酒都出自這些家庭酒莊,市場小而獨特。他們誰也不想做大。那裡的人連經營一個家族企業都是這麼慢工出細貨地保住小巧而高雅的原則。
這些,不親自看到還真無法體會。
法國南部有一種特殊的莊園式經濟,除了酒廠之外很多順便經營莊園式旅店及米其林級餐廳,旅館房間少少的、餐廳小小的,價錢貴貴的,死不打廣告,客人越少越好。在一個酒莊用餐,看到樓上就是莊園旅館,老闆特別提醒希望不要打卡,也不要公布莊園的名稱,他們不希望在網上走紅。 原來他們是這樣逃避網路世界的。法國南部鄉村的人彷彿只想快樂順利地活下去,對賺錢並沒有太多興趣。 這種人怎麼可能在矽谷活得下去?
小鎮上我看到居民們每天懶洋洋地坐在那裡,慢慢吸啜著在美國一口可以喝完就走人的咖啡。晚上10點不走人, 半夜喝咖啡不會睡不著?這些人難道不上班?如果點一杯星巴克那種尺寸的咖啡,老闆會趕你出去。這裡點咖啡最好廢話不要太多,給什麼喝什麼。點「美國咖啡」是一種羞辱。一瓶氣泡水,或一杯比骰子大一點的咖啡,幾個人可以坐幾個鐘頭,也不必低頭滑手機打發尷尬。坐著發呆就是美。
矽谷人發不起呆。
彷彿就是一種儀式,就是為了要在哪裡出現,大家一起消磨時間,刻意保持那份悠閑與不變,氣死那些外來汲汲營營的觀光客。一杯氣泡水消磨一個下午,又該吃晚飯了。晚飯更糟糕,盤子這麼大菜就一口,如果不花三個小時細嚼慢咽,老闆可能又會趕你出去。餐館在世界其他地方就要急著翻枱才能賺到錢,但在法國南部一張桌子一個晚上只賣一次, 也沒看到老闆熬不下去的。
法國人吃飯沒人坐室內,即使室外只有50公分寬的街邊,還是能四平八穩地擺上幾張桌子,高雅吃一頓燭光晚餐。在美國店家會擔心椅子沒擺好,客人坐下去摔跤會被告得一輩子翻不了身。 開個店一大堆繁文縟節,搞得大家只敢規規矩矩過日子。
難怪梵谷原來從巴黎搭火車是要南下去馬賽的,不小心在亞爾鎮看到了到處都是畫,就決定留下來作畫,最後把耳朵也留在那裡。法國南部的鄉村每一幅景物都可以成為作畫的素材,眼睛隨處看都是一幅一幅畫擺在那等你開發,手機都可以拍出畫。難怪這裡產藝術家,擠不出工程師。
這裡一切慢條斯理,救護車的警報是冰淇淋車吧不吧不的那種不急不迫;比起舊金山的救護車,這裡溫和多了。清晨烏鴉的叫聲也不敢聒躁,牠們知道要適可而止不要惹人厭煩。第一次聽到叫聲,我還不知道那是來自烏鴉。這理的人生活簡單,把物質需要降到最低,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在慢工出細活地準備食物、細嚼慢嚥地吃、輕輕飲酒、細細品咖啡、閑閑看景物。
不了解的是為什麼步調能夠放得這麼慢,卻仍舊活得好好的?為什麼在世界另一端步調就必須要這麼快,否則根本無法活下去?這裡沒人談CP值,也沒人敢推崇便宜又大碗。來到這裡大家都暫時學會淡雅,放慢腳步,把所有物質需要都降到最低。他們不會在乎什麼叫A I。這裡的人活得簡單而富有。
能夠活得這麼富有又這麼簡單,難怪矽谷看不到法國工程師。
所以小巷子裡作畫的,可能是下一個梵谷,但絕對不會是下一個馬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