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際遇是一段無預警的巧合,人算不如天算。你意想著往東移,卻落腳到西邊。 飛去美洲求學卻轉彎嫁到歐洲。幻想著歐洲的浪漫文化古城,實際上卻生活在環山靠湖的喀爾文城市。
未搬家到日內瓦之前,我對這城市並沒什麼特殊情感,也沒考慮過來此「闖天下」。在我眼裡日內瓦只是一個溫吞吞沒個性的小城, 雖然富裕但應很無聊。求學時期對於有錢安適的社會真沒感覺,只想追求豐富精采的人生。日內瓦除了普遍薪資高和社會較安定外,並沒有其鄰居法蘭西斯國來的有吸引力; 至少當時我是這麼想的。然而,因緣際會卻把我牽引來此,而且一住就是大半輩子! 猶記得在離開美國時,室友已把我笑看成退休族, 前途無亮。
我現在也觀察到這裡的年輕人高中一畢業,也是一心想往國外或城外跑,急著離開他們的安樂窩, 尋找自由的天空。
日內瓦這個地方還真的得長住下來才能體會出它的好。經過一段漫長的相互調適期,我(終於)能從格格不入,語言不通到如魚得水的自在。如今我已習慣日內瓦到每次出外旅行一段時間後,一心只想衝回我蕾夢湖畔的家, 看清澈的湖,吸透明的空氣, 待在安靜的家,吃瑞士起士和喝Espresso! 習慣使人老沉!
我遇見流浪到日內瓦的石頭
一個人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對周遭的環境常會視而不見,新鮮好奇度漸減, 習慣成自然。喜歡的地方和事物也侷限在自己舒適領域,沒心力去嘗試新的東西。出外旅行時甚麼都願意試,但對自己的居住城市卻興趣缺缺。也許這是人之常情,也可能是因居住與放假的心境不同,才會如此。
近三年來我開始到對岸的一個圖書館當「全包」志工(身兼圖書館員,服務生,委員會成員,定價員,外務員等職位)。雖然喜歡在書堆裡工作,但想到通勤方式就頭疼。
近三年來我開始到對岸的一個圖書館當「全包」志工(身兼圖書館員,服務生,委員會成員,定價員,外務員等職位)。雖然喜歡在書堆裡工作,但想到通勤方式就頭疼。
對一個住左岸的人來說,想到跨湖去對岸這事就會皺眉頭,非因距離而是因交通狀況: 停車費昂貴而且路途常態阻塞。在朝九晚五時段開車通過一條才兩百五十多公尺長的白朗峰橋( Pont du Mont-Blanc)就是對時間和耐性的一大考驗。平常除非需要去火車站,機場或有重要事情的話,我不會輕易過橋而且只搭公車,雖然很擠但較快而且沒有找停車位的顧慮。
目前我去圖書館的通勤路線是:先搭公車然後乘渡船過岸。搭日內瓦渡船(Mouettes genevoises)是我最喜歡的行程,尤其是在藍色星期一的早晨。當乘客和划船客較少,大噴泉未開噴的時候, 湖上靜悄悄只有水浪聲和鳥呱鳴,這條使用太陽能發電往返Eaux-Vives和Pâquis間的M2號渡船也靜靜在水上滑行。從噴泉不遠處上船;不須五分鐘就到達對岸,下船後我只須過一個紅綠燈斑馬線就到圖書館,方便極了。若不是一位同事建議我這麼搭,我可能還仍一直苦著臉傻傻的搭公車到市中心轉另一部公車過白朗峰橋,然後再沿湖走一段路才能到!
搭渡船乘載著我帶孩子時期的回憶:孩子們年紀小時,我常帶他們輪番搭跨湖的三條渡船,分別從左岸的市中心,大噴泉和沙灘浴場出航。上岸換船時,去吃個冰淇淋或乘旋轉馬或玩水, 享受不出遠門就能旅行的感覺。孩子們長大之後,我自己好像就不再有興致搭船閒遊。通勤這幾年常看到老師帶大小學生坐渡船,心底笑看著每張興奮的臉和老師機靈的看守調皮學生的眼神。
去年九月的某一天,因沒趕上船,在附近閒走幾分鐘,岸邊偶爾會有些露天展覽,平常因為趕時間很少多看一眼。這天並沒特展但是有一個展示欄(如下圖),我走近去看看。因而得知在候船站不遠處湖上的那兩塊大石竟是有名有標記的重要地質景觀。平常我等船時會看看駐足在石頭上排排站的水鳥或周邊的天鵝,黑水雞和各種鴨群,但登上船後我會背著大石頭和市景,往大噴泉和燈塔的方向賞湖景和水影。對這兩顆大石並沒留神仔細看過。
瑞士的山有多高?
這兩塊形不驚人探出水面的石頭不但擁有瑞士 géotopes國家級的地質景象的光環,其中的一塊更是瑞士測量海拔高度的Point Zéro原點: « Repère Pierre du Niton » (RPN). 373,6m!
*https://www.ge.ch/teaser/repere-pierre-du-niton
看完這展示圖的說明, 我才「咦? 對齁!」以美山為傲的內陸國瑞士,在衛星測量未發明之前是如何測量其境內山的海拔高度過去的人沒有精確的儀器如何徒手量出這些數字!
湖裡為何長出這麼大塊的石頭? 經過各相關的專家長年研究的結果,我們得知日內瓦錨泊區的這兩塊大石屬於一種具有葉理的斑狀花崗岩(granite porphyrique folié)*。根據U-Pb鈾鉛定年法測試,認定石頭是來自白朗峰山群東區的冰川漂礫,被隆冰河(Le glacier du Rhône) 推運至此。日內瓦左岸共計有二十四塊此類漂礫。
這兩塊石頭通稱為pierres du Niton。其中較靠近岸邊,較平寬高大的那塊名為 Pierre Dyolin;另一塊類三角形,有人說像鯨魚背則是原點石Pierre du Niton,表面有水位及量規標記。其狀雖不大但水下的縱向長度有9,13 m。
人們對"Niton"這字的由來有各種猜測:可能是埃及女神 Neith ,羅馬水神Neptune 或較有可能性的解釋是來自沃州方言Neiton,意為魔鬼。 考古學家根據石上留下的鑿痕證實早期湖畔居民的生態, 並推斷這石頭曾經是當地人做祭典儀式的地方,稱之為魔鬼石。石頭年齡有三億三佰肆拾萬年±一百七十萬年,來到日內瓦湖已達18 至 19000 年。
鑒於此兩塊石頭的恆常穩定性又是瑞士境內離測量地中海水平線最近的衡量點的考量,1820年由Guillaume-Henri Dufour* 指定為瑞士統一測量海拔高度的原點。並以此點為水平線著手製作第一張精準瑞士地圖。
*https://blog.nationalmuseum.ch/fr/2017/11/dufour-le-general-humaniste/ : 身兼軍事家、政治家、工程師、地圖繪製家和人道主義者的大人物,杜福爾將軍
在1840年之前測量海拔高度多是以三角高程測量法,所以Dufour從法國已測量過的汝拉山群Chasseral山的高度為基準,推算瑞士的海拔高度。同樣方法算出Niton石的高度是376,86 m, 比實際高出3,26 m。1902年測量專家又重新用較精確的水準測量法直接從地中海水平面開始量, 自Marseille到日內瓦! 最後更正數字為373,6m ,是今日的標準日內瓦公定海拔的高度。
*參考資料:
*https://www.swisstopo.admin.ch/en/the-200-year-old-pierre-du-niton-marker-20200901 (英文版)
這兩塊來自白朗峰群的漂礫經歷過漫長的日內瓦歷史風霜,從祭壇石,水位標,海拔標,地圖標到2012年升級為為瑞士的國家地質景象Géotope。讀完相關資料後,我再見到這雙石頭時,帶著新的視角, 新的眼光,還心生敬畏。曾經我只把它們當成水鳥的休息站或繫泊石!
蕾夢湖上,一柱擎天噴泉往上衝刺;兩塊地質岩,穩穩紮根地裡, 日內瓦美好的平衡意識一下呈現眼前,在我往返兩岸間。
山的高度很重要嗎? 對我們來說不容置疑;尤其是對瑞士人: 爬山, 滑雪,醫療,SPA和觀光。一切建設開發全由測量觀察開始。然而,人們對山開始感興趣其實只是最近幾個世紀的事。
日內瓦人對阿爾卑斯山脈的白朗峰群特有嚮往,也許是因朝夕相望而生情的關係吧! 從啟蒙時期起自然科學學界開始掀起對山的研究潮。那群被人視為「被詛咒的山」長年白頂的高山--白朗峰,引來各方學者試圖進行實地觀察研究與測量。早在1683年日內瓦兄弟Jean-Christophe et Nicolas Fatio de Duillier就計算出其高度。隨後有Horace Bénédict de Saussure (1740-1799) 親身組職十二趟白朗峰研究之旅,開啟後人們對登山,攻頂的熱潮。在法國Chamonix鎮上可看見一些開山英雄及攻頂人物的銅像。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親身攀越白朗峰,上去了才知道真正狀況,會迷路也會誤判。一次再一次的修正,確認。這種求知的精神和毅力令人敬佩;這樣求來的知識,一代代累積校正,成為今日所有資訊的基石。先得有白朗峰的研究成果,後才有可能追溯到這兩塊石頭的故鄉。
即使今日的衛星測量精準但許多實地測量, 除了有高端儀器外,仍必須有經驗和專業者實地測查才能完成。山雖然看來屹立不搖卻也非永恆不變, 近年來因暖化現象,少了雪的覆蓋,許多山都變矮! 2023年測量家至白朗峰頂量得4805,59m,因風、雨和高溫致使山頭於兩年間矮縮2,22m。西元563天災也曾發生在平如鏡的蕾夢湖上,山崩引發的大湖嘯Tauredunum。人為因素也能使山變高, 我想到電影The Englishman Who Went up a Hill but Came down a Mountain。
Last but not least...
馬太福音 16:18 我還告訴你,你是彼得,我要把我的教會建造在這磐石上;陰間的權柄不能勝過他。
從 pierre石頭,聖徒彼得Pierre, La cathédrale protestante Saint-Pierre de Genève (日內瓦聖彼得新教教堂)到日內瓦藝術歷史博物館(MAH)。
以上這幅畫是日內瓦藝術歷史博物館(MAH)的鎮館之作,是1444年Konrad Witz專為日內瓦聖彼得大教堂所繪製的祭壇飾屏之中的一幅畫,描寫耶穌指引彼得到水深之處,下網打魚的聖經故事。1535年天主教堂的祭壇畫遭喀爾文宗教改革的破壞損毀。畫作經過不少波折和輾轉收藏處,最後來到MAH與其他存留部分重組。2013年經過專家修復後以嶄新的面目呈現大眾。這幅畫有相當豐富有趣的主題可討論,不過在此我不想失焦,只想讓大家看看畫裡有沒有 les pierres du Niton。
這部作品堪稱是歐洲美術史上的第一幅實景畫。畫家不但把聖經故事中的Tibériade湖巧妙精緻的以日內瓦湖取而代之,並把周邊真實的地理文化城市景觀納入畫中; 把日內瓦比擬成一個理想的聖地。物產豐富,草兒青茂,湖水清澈滿滿是魚,水面如鏡,可透視到在水波效應下彼得走向岸邊的雙腿,耶穌則站在水面上傳教。遠方的山,如同今日,由左至右: les Voirons, le Môle, le Petit Salève以及後方白雪皚皚的白朗峰。掌舵人的手幾乎在指引觀看者的視線到那兩塊浮出水面的石頭與其倒影....石頭一直都存在,只是我沒注意到,現在有圖為證!
*https://www.reformes.ch/201304096405/6405-que-revele-la-peche-miraculeuse-de-konrad-witz.html
*Witz Konrad | Musées d'art et d'histoire de Genève (mahmah.ch)
參考資料:
-https://vocus.cc/article/5f456448fd8978000178a5fe 蕾夢二三事 (本事), 如意
-https://www.ge.ch/teaser/repere-pierre-du-niton
-https://www.mahmah.ch/voir-et-en-parler/articles/articles-blog/du-nouveau-la-maison-tavel
-https://www.swisstopo.admin.ch/fr/bicentenaire-du-repere-pierre-du-niton-202009
-https://www.swisstopohistoric.ch/fr/archiv/la-carte-dufour-un-bien-culturel-suisse-fete-ses-175-ans/ou-sommes-nous-mesures-de-lraltitude-45.html Où sommes-nous ? Mesures de l’altitude, Histoire de la carte Dufo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