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岐阜信長祭大出鋒頭開始,到被戰國宅大罵「不知所謂」告終,《The Legend & Butterfly》木村拓哉時隔廿五年再演織田信長的反高潮,想起龍貓大王寫了一系列紀錄他多年來企圖「轉型」的考古文。
多年來一直被唸「演什麼都是木村拓哉」(甚至成為他演藝生涯的一句詛咒),雖然他曾經企圖違抗宿命(龍貓大王最近很努力紀錄他曾經的努力呢),可是年紀越大,越發現周遭的「不可抗力」,結果形成各種「既在演木村拓哉(自己or一式一樣的演技)」,又不是大眾期待的「木村拓哉」的尷尬情況。九年前的「宮本武藏」如是,今年的「織田信長」亦如是(吊詭的是兩者皆由東映製作),當木村拓哉遇上歷史人物,難道就是吃力不討好地令大眾出戲?
作為日本戰國史重要人物,「織田信長」對日本影視創作人來說,已經是「被玩爛」的熱門題材,近年出現的「再創作」如恆河沙數,隨口數得出有「性轉」(《女信長》的天海祐希)、「現代人穿越成為信長」(《信長協奏曲》小栗旬)、「把穿越的現代人當成自家主廚」(《信長之廚》及川光博),甚至「會戀慕東宮夫人」(《信長燃燒》東山紀之)…看來只欠如韓國《屍戰朝鮮》的「喪屍」或者外星人吧?
就如影評人紅眼所言「關於織田信長的經典作品更多,更不需要由木村拓哉再演一遍。」,尤其電影拍得甚為「精神分裂」,明明製作極為認真(歷史名勝實景拍攝、服飾道具考據細緻),劇情卻刻意省略千軍萬馬的浩瀚場面,集中「歌頌」信長與濃姬夫妻三十多年來的愛情故事,劇情零碎顯得平淡無聊,古澤良太獨特的歷史視角,更令對歷史稍有認識的觀眾失笑而歸。
廿多年前的少年信長如何怎樣也好,木村拓哉從來非「時代劇愛好者」心目中的最佳信長代言人。等了廿五年從少年長成壯年,他本人對「再演織田信長」這回事卻念念不忘,甚至於2014年《宮本武藏》的拍攝現場,硬要cue「希望以『織田信長』身份再次回來(太秦)」,這句話對當時初入行的製作人井元隆佑來說印象極深,一直希望能夠促成企劃。
2016年的時候,東映另一位製作人須藤泰司,正在與古澤良太討論原創的時代劇企劃,當時古澤的提議是「無名戰國大名的政略婚姻」「浪漫愛情喜劇」,結果井元製作人加入討論後,提出「如果是木村拓哉演織田信長,如何?」,從「Boy meets Girl的政治婚姻喜劇」開始,聯想到「那不就是織田信長與濃姬嗎?」強行將兩個概念二合為一,促成從未寫過時代劇的古澤良太擔任此企劃。
同時刻意省略各種史實知識、用語及重要戰役,集中描述男女二人的關係變化。井元製作人表示想拍成像韓國時代劇一樣,就算對歷史毫無認識,都能夠好好享受的「某對夫妻之愛情故事」;甚至與古澤於咖啡室討論劇本時,充滿了《信用欺詐師》式的質問,例如:「信長真的死於本能寺嗎?」「史料匱乏的濃姬究竟是什麼人?」「光秀當時究竟在考慮什麼呢?」「信長給世間冷徹恐怖的形象,事實上究竟是怎樣?」最後才形成現在觀眾看到的《The Legend & Butterfly》劇本。
看到這裡,也許明白為何電影會惹來戰國宅的負評了,畢竟怎看都像是這位井元製作人的自肥(X)圓夢(O)企劃吧?要50歲的木村拓哉及30多歲的綾瀨遙上演「Boy meets Girl」的戲碼固然令人失笑,份屬超議論型編劇的古澤,為了滿足他各種對歷史的質問,交出一篇充滿新奇觀點,卻沒有足夠史料支撐的「議論文」,當然不能滿足對織田信長有既定印象的戰國宅吧?
再加上劇本與導演大友啟史「錯配」感極為嚴重,尤其大友導演以大河劇及《浪客劍心》系列的架勢,拍攝戲中少量如「火燒比叡山」、「長篠之戰」、「本能寺之變」,甚至是「信長與濃姬血戰貧民窟」等大場面(盛傳電影超支原因在此),與古澤只著重歷史細節及硬塞現代觀念的劇本錯配感更為強烈。
而且古澤還做了一個「自作聰明」的舉動——把「織田信長」寫成「(他個人眼中的)木村拓哉進化史」。自言喜歡《Long Vacation》的古澤,很想看木村再演愛情戲,把個人想看他演的戲碼、想他說的對白,以及對「木村拓哉」的觀感全塞進「織田信長」當中…
坊間批評木村戲中沒有演出「織田信長」應有的面貌,只是『他又在演「木村拓哉」了』,甚至有網民指「岐阜信長祭」的「木村信長」比電影的「木村信長」更像「信長本人」(?!)實在是非戰之罪,畢竟無論編劇與製作人,只想藉此「東映時代劇大製作」這個機會滿足自己的慾望——想看身穿「織田信長」戲服的「木村拓哉」,說著經典日劇裡「木村拓哉」會說的對白、會與女主角談情鬥嘴,會不經意流露各種小動作的模樣…然而他們的期待,同樣是大眾的期待嗎?起碼以坊間風評來說,應該是否定的。
縱使電影劇本由幕後主導,演員難以完全與電影呈現的效果撇清關係。《The Legend & Butterfly》除了令很多人無感的夫妻鬥氣戲碼外,還有讓目標女性觀眾不舒服的血腥場面,除了「血戰貧民窟」「火燒比叡山」以及屍橫遍野的「長篠之戰」(過鏡)之後,更特別的是聚焦了織田信長的「惡夢」——
荒蕪的杉樹下,白衣女鬼帶走濃姬生下的男嬰,緩緩地走進湖中心,信長意圖追回的時候,卻發現腳下佈滿戰場上被他虐殺的亡魂?!對敵人進行毫不留情的虐殺,事後卻不敢隨便向別人透露恐懼,如此著重展示織田信長人性懦弱的一面,恐怕亦非廣大「信長宅」期待想看到的。
不過透過訪問,也許能夠看到50代的木村拓哉如何理解「織田信長」——比起「家紋相似」、強調古澤劇本著重與濃姬的愛情故事,又或者再演信長的心境變化之外,他提到一個有意思的切入點:織田信長是日本史上殺人最多的人物。
其實連他的事務所前輩,一樣於50歲飾演織田信長的東山紀之,亦曾經公開對他寄語:
「信長的確是一位革命家,同時亦是日本歷史上屠殺最多人命的人,一旦要飾演這個角色,就要接受死者的無念及生存者的憤怒。」
木村自己於雜誌《PEN》的訪問中,亦提過類似的觀點——於統一天下的過程當中感到不安,「任何阻擋我的人全部殺掉」,因為不時自覺誤判實力,經常感到害怕;至於《歷史人》亦提到:有關「火燒比叡山」的史實,讀過不少資料及劇本,認為當時信長受著重壓,肯定會感到不安,演繹的時候著重的並非「魔王」或「武將」的普遍印象,而是單純「普通人」的一面。
這番見解相信「信長宅」未必受落,但似乎當偶像人到中年,比起戰場上運籌帷幄的「風雲兒」,反而對「強人」形象下的人性弱點更有感覺?電影中的確處處看到「木村信長」於「虛張聲勢」下的人性懦弱,例如貫穿整部電影的「人搖福薄」,前期是重新建構的「虛有其表」,中後期是活在「德不配(魔王)位」的恐懼,幾乎看不到大眾眼中「魔王.織田信長」的意氣風發!
順便一提,無論織田信長、宮本武藏,或者《無限之住人》的萬次,皆出現類似的大規模虐殺血腥場面,以及事後活於懊惱恐懼的懦弱模樣。對『只想看「木村拓哉」乾淨地演自己(耍帥),與女主角談談情鬥鬥嘴就好』的觀眾來說,當然是嚴重違反期待,可是對「血腥類型片」的目標觀眾而言,以上『「木村拓哉」大開殺戒』的虐殺場面又太過「小兒科」或「假假的」,滿足不了他們的重口味,所以還是兩面皆吃力不討好。
2023年無論戲裡戲外,木村拓哉都在「違反大眾期待」:除了這部幕後「自肥」的「織田信長」化外,近年「轉型成功」的代表作《教場》系列推出連續劇《風間公親-教場0-》,觀眾以為能夠看到「魔鬼教官」進化史,結果卻變成「臭臉機車警官處理破綻百出的推理故事」?「月九收視之王回歸」卻出現個人史上首部平均單位數字的收視,教大眾跌破眼鏡。
甚至還出現了屬於他的「本能寺之變」——Johnny喜多川性侵醜聞事件越鬧越大,事務所被迫解體之時,他挪用其生前座右銘當IG發帖,從「KY(不會閱讀空氣)帖文」及「敬禮自拍」被嘲輕浮無禮、妄顧受害者感受,到無預警刪文衍生各種輿論上的人格攻擊,導致好感度完全崩盤,廣告代言被取消,原定拍攝的《教場III》特別劇製作被煞停。
對照去年同時期風光無限的「岐阜信長祭」,今年木村本人的「好感度」被網路上熊熊的「炎上」之火燃燒殆盡,倒是意外地符合古澤『把「織田信長」與「木村拓哉」人生軌跡重疊』的意圖?!尤其對他群起攻之的主流輿論,有不少曾經被他戲劇形象迷倒,認為「演什麼都是木村拓哉=戲如其人」結果被現實打臉,更與戲中明智光秀的謀反理由不謀而合?!古澤寫了一個不如廣大觀眾預期的「木村信長」,結果卻令他的真實人生跟著劇本走,某程度是「編劇之神」對觀眾開的一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