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貓,可是我養了一隻狗。
小時候,我常幻想長大了有自己的空間的時候,要養一隻貓,那隻貓會像另外一個自己,有的時候理我,有時不理,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那隻想像中的貓,是對未來自由生活的嚮往,和忠於自我意識的投射。如果我有一隻貓,覺得這樣的關係也是舒服的,彼此都有空間。喜歡貓,喜歡到加入了各種貓咪群組,即使我沒有貓。
走在路上,浪貓貓遠比浪狗狗更吸引我的眼光,覺得貓貓即使在流浪,好像也是乾淨有骨氣的。小狗狗就不行,看起來總是髒髒的,會追車,可能還有跳蚤。我就帶著這樣的偏見一直到收養了這隻狗。
現在他叫做「豆ㄅㄛˋ」(「抹布」的台語),真的很生氣的時候,會叫他俊生,畢竟人類的名字叫起來比較有力,就像媽媽生氣會叫全名,容易起到威嚇作用一樣的道理。他原本的名字很洋氣,但他沒表示喜歡還是不喜歡,總之叫了也不回應,彷彿那不是他。所以我們改掉了他的名字,他現在是選擇性回應,好多了。
豆ㄅㄛˋ是中途來的。是室友Z有次回臺中老家的時候忽然打電話來,問能不能幫忙詢問身邊的親朋好友,有沒有人願意接養這隻狗?因為原主人不想要了,想棄養。他們給了狗狗七天的時間開放認養,如果沒有人要,那麼他就要被送去動保處。室友來問的時間點,距離被送走只剩下三天不到。通電話的當下,不知為何也跟著著急了起來,最後我莫名哭了出來,脫口而出:「不然妳先把狗狗帶回來吧,我們來找領養者。」
豆ㄅㄛˋ那年已經八歲,開始有點白內障,這樣的狗狗應該很難送出,只是當時的我們都沒有經驗,以為長得可愛應該可以很快幫他找到好主人,他頂多住上一個月而已吧?可事實證明我們真的太天真了。來認養的人千奇百怪,嚇得我們最後誰也不送,只能讓他留下來。剛到臺北的豆ㄅㄛˋ像個土味帥哥,奔放的毛髮蓋住眼神裡的不確定,和一點點害怕,感覺他弄不清楚到底是來作客?還是要永久留下?
我和Z都沒有養狗的經驗,所有的資訊和技能都一點一點在網路上找。剛開始豆ㄅㄛˋ很不安,到處大便尿尿,好幾次放在矮桌上的相機差點遭殃。於是我也被逼的神經緊繃,剛坐下要工作,聽到腳步聲又神經兮兮的去檢查他到底在做什麼。我和豆ㄅㄛˋ的攻防戰,通常都持續一整天。
Z和我兩個人開始脾氣暴躁,焦慮不已,我的過敏也在同時變得很嚴重,不是流眼淚就是流鼻水,當天要留在家裡工作的人更是煩躁不安,五到十分鐘就要起身看一下這小傢伙在哪?在做什麼?視訊會議到一半,聽到可疑的聲響也得懷著歉意喊暫停。生活大亂,心情更糟,那時候,我還是在想像中認為,有貓比有狗更好。這時候,他也只來了一週。
三週後,豆ㄅㄛˋ似乎開始明白,自己要一直住下來了,會認得自己的小房子、小毯子,也知道要去浴室上廁所;知道姊姊們揮揮手說再見,不是要丟掉他,只是要出門,一下子就會回來了。知道會有飯吃,所以不要著急,知道乖乖的話就會有點心,姊姊忙完,就可以有散步時間。忽然,他變得很乖巧。
但並沒有顯示出什麼天使般善解人意的個性,只是好像彼此都冷靜下來,如此而已。那一刻,其實有點心疼他,後來得知豆ㄅㄛˋ已經輾轉換了兩次主人,我們是第三任。在這三個家庭裡,依照主人的喜好,可能衍生出不一樣的求生機制,每一次轉換,都是一次豪賭,賭這一次能否有遮風避雨的家?賭這一次能不能討人喜歡,平安到老?每一次,都賭上自己的餘生,那麼小的毛孩子,也真是難為他。
再之後,每當他把小臉湊上來的時候,好像,開始有那麼點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