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墓室》(中)

更新於 2024/12/04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5_『西裝褲』

「請問,管理費是多少錢?是用現金支付嗎?」

雖然訝異於少年的提問,但管理委員還是如實告知金額,並說到:「你要直接拿現金過來也可以,匯款也行,帳戶你父母也是知道的⋯⋯。」

許是想到什麼,大媽從抽屜的一處,抽出一張A5尺寸的粉色提醒單,遞到李耀盈面前。

「這張給你,上面有匯款的帳戶。」

「⋯⋯謝謝。」

他沒有道別時的具體記憶。

像是「再見」、「掰掰」這些詞彙,李耀盈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好好地說出來,他只記得自己越走越急,手裡的紅包跟粉色提醒單被他攥得越來越緊,原本平整的紙張被他硬生生地捏出了細小的摺痕。

心情此時已在谷底。

近萬塊⋯⋯那是他努力得來、曾讓他充滿希望的紅包都無法支應的數字。

同時,在他的理解裡,這也是為了守護落腳地跟臉面尊嚴,必須支付的費用

一路的疾走,讓李耀盈到家時已經有些氣喘。

襯衫已是吸飽了水氣,不知道是因為汗,還是因為屋外的細雨。

他輕靠在大門上,感受金屬製的大門傳來微微涼意。

他知道,他到家了。

沒過多少時間,他氣息平緩了,人也冷靜了下來。

他想起,那裡⋯⋯也許有機會找到錢。

將紅包跟粉色提醒單順手丟在餐桌上,他移步走向長廊。

 

書房內的空間不大,卻被各式各樣的書櫃、書架佔滿了牆面,書架的中心,是一張置滿雜物的書桌,其所形成的過道狹小,僅一人可過。

書本以內外兩排,甚至三排的方式羅列在書架上,書架堆滿了,就堆到書櫃的上方,或是桌上、抽屜櫃上⋯⋯但書本是絕對不會出現在地板上。

「你們要記住,家中有兩個東西是絕對不能落地,更不能用屁股坐在上面,一個是書本,另一個是枕頭。」

李父是這樣告誡當時在讀幼稚園的李耀盈兄妹的。

李耀盈從小被教育「知識就是力量」、「書中自有黃金屋」,他也相信其中的道理。

只是,他能隱約地感覺到,父親並沒有把話說全。

同樣是書,有一些書就是比另一些書高級一點,更「高貴」一點。

像他孩童時最喜歡的歷史圖書,就只比隔日的報紙尊貴一點,他連它是何時被丟掉的都不知道。

而父親書房內的,大多是晦澀難懂的原文書,李耀盈也曾經好奇過,但可能就是因為它太高貴了,他實在沒能看懂,也就只好放棄。

他小心翼翼地拉開書桌下方的抽屜,鐵鏽相互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就像是寒刀輕劃在他的心上。

即使知道不會有任何人知曉他所要做之事,一股背德感還是籠罩在他身上。

隨著抽屜一層層的拉開,緊張感也逐漸消弭,取而代之的,一種落空的窒息感掐住了他的喉頭,讓他難以呼吸,頭腦發脹。

他仔細翻找著抽屜、桌面的每個角落,甚至將抽屜整框抽出,細細地摸索著有沒有夾層。

然而,他能找到的只是一些硬幣。

其實,硬幣的數量並不少,看起來應該能有個幾千塊,但很明顯地,跟萬元是搭不上的。

怎麼辦⋯⋯。

就在他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時,他抬頭發現,書桌旁的置物架吊著一件西裝褲,那是李父的西裝褲。

李父在外習慣穿著西裝褲搭配襯衫、馬球衫;在家沒有客人時,就跟其他多數中年男子一樣,穿著他最舒適自在的四角褲搭配背心。

換下來的衣服,上衣會選擇丟到洗衣籃,下著西裝褲則會掛在置物架上通風,每隔一段時間,再送去給專人清洗。

李耀盈望著西裝褲的口袋,手試探性地捏了捏。

在裡面!他要找的東西在裡面!

他連忙用手在口袋裡面掏了掏,先被掏出來的是一個像磚頭一樣厚的黑色皮夾,其後,仍感覺西裝褲的口袋還有東西,就算扣除西裝褲跟皮帶本身的重量,手上的東西還是很沈重。

也許是見到了皮夾的存在,李耀盈此時終於有了開玩笑的心情:「褲子這麼重,是害怕出門被大風颳走嗎?」

他又從口袋裡掏出兩大把的零錢,跟兩張百元鈔。

厚實的皮夾裡面塞的,是數張卡片,有身分證、健保卡、駕照跟好幾張提款卡、信用卡,但這些李耀盈都用不著,他急需的,是夾層裡夾著的千元鈔。

李耀盈小心翼翼地將西裝褲原樣掛回,才拉了把椅子,坐在書桌前清點蒐羅來的錢。

零錢一共是四千一百九十四,百元鈔有三張,千元鈔有二十六張,共計三萬零四百九十四。

李耀盈想了一下,從千元鈔中抽了五張,其餘的都連同那些他用不了的卡片塞入皮夾。

他先將一張百元鈔跟兩百多塊的零錢,丟入西裝褲原本裝錢的口袋,又拿一個空紙盒把桌上剩餘的零錢裝好,紙鈔則用信封袋裝袋,再一併丟入紙盒中。

最後,他將那依舊如磚頭一般厚實的皮夾,放入西裝褲口袋的最上層。

動作輕巧地,與他取出時一樣小心。

只是放入前,李耀盈凝視著皮夾的紋路,呢喃:「要是那個時候有想到它,就能夠聯繫衛生所了。」

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嗎?

家裡沒有人能回應李耀盈,就是這滿屋的書籍也不行。

 

6_『限制』

李耀盈算是守住了自己的積蓄。

他並沒有將紙盒裡的錢直接交給管理委員,他留了個心眼。

他特意找了離家一段距離的超商,把零錢換成整鈔。

換錢的過程說不上順利,雖然超商大多不反對換錢,但零錢數量不少,他能敏銳地發現店員臉上的不悅,因此,他是分了幾間超商,才成功地將紙盒裡的零錢都換成整鈔。

李耀盈將換好的鈔票也一並放入信封,進社區之前,他把紙盒丟到一旁的資源回收桶,手裡只留裝著六個月管理費的信封,以及一把輕巧的折疊傘。

 

晃眼又是數週。

與十月相比,十一月的東北季風吹得更加猛烈。

基隆一連數天沒有放晴,就算不是風雨喧囂,也是烏雲密佈。

為了能在這次的段考中取得好成績,李耀盈一如既往地努力讀書,甚至可以說是更加努力地在讀。

他上課認真聽講,把握課間休息,爭取放學前把回家作業做完,回家後反覆複習考試範圍,同時提醒著自己要靜心、要保持冷靜,才不會在重要的考試中發揮失常。

即使如此,隨著手頭上的錢越來越少,他的心也越來越無法回歸平靜。

過去的一切造就了現在的李耀盈,不論是性格,還是價值觀。

他縮著身體,坐在書房的桌前,外套大衣罩不住的雙腿止不住地抖腳,拖鞋不斷地敲擊磁磚地板,就像是沒有關緊的水龍頭,水滴不停地滴落在水池中,不住地發出聲響,迴盪在整個空間。

就算外頭是風雨交加,屋內依然寂靜恆溫,吹的也就只是冷氣機的冷風。

李耀盈正用著家裡唯一一台電腦,他需要再次確認他的記憶是否正確。

就像幾個月前的「那天」一樣,他用手指摸索著液晶螢幕的下方,經過按壓確認,他才找到了螢幕的開機鍵。

因為李父沒有關機的習慣,所以李耀盈也不會特意關機,這裡的一切,他都想要盡力維持原狀。

點開瀏覽器,滑鼠點擊搜尋欄位時,下方仍列著先前的搜尋紀錄。

他曾想過要將他自己的搜尋紀錄刪除,只是礙於不知道方法,就只好作罷,他想,只要螢幕關著也就看不出什麼異狀。

正當鼠標輕滑過那些搜尋紀錄時,他意外地發現關鍵字的尾端,出現了「刪除」的字樣。

這是新功能嗎?之前都沒有注意到。

想著,他將鼠標滑到關鍵字「家人突然在家過世 要做什麼」的後頭,果然出現了刪除鍵,他嘗試性地點擊滑鼠左鍵。

再次點擊搜尋欄位時,那則搜尋紀錄果然消失了。

這件事適時地減輕李耀盈的心理負擔,但他並沒有因此停下原先的計劃。

他在鍵盤上輕輕敲擊,他的打字速度不快,姿勢也不算正確,儘管如此,他仍知道應該要使用哪些關鍵字,來取得他想要知道的資訊。

隨著鍵盤的敲擊聲,搜尋欄位依次出現「童工年齡」和「工作限制」的字組。

在最後一聲響亮的敲擊聲之後,李耀盈成功地證實了他的記憶並沒有出錯,但他也因此再次陷入絕望。

——未滿十五歲勞工屬於『童工』,企業原則上不得雇用。

年滿十四才半年的李耀盈嘆了口氣,關上電腦螢幕,他便離開了書房。

連瀏覽器跟搜尋紀錄都沒有刪除。

現在能做的,就只有認命地讀書了。

他想。

 

不行,書還是要讀,但不能只有獎學金,必須想其他手段。

幾日後,他想。

他意識到,就算他讀書再努力,上課再認真,複習的再精實,不放過每一次段考的機會,爭取每一筆可以得手的獎學金,這些錢仍然無法支應他的生活費。

手裡的錢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也變得越來越少。

寒冷的天氣也提醒他一件事,這迫使他必須更加積極地思考,思考要如何增加金錢的來源。

現在的李耀盈早餐吃著平價且單調的吐司,晚餐吃得是乏味的促銷泡麵,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出現營養不良,他想一定是歸功於學校的營養午餐。

白飯有時會因為沒有洗乾淨,吃著有點粉粉的;菜色也就只有在「垃圾食物日」時,會被搜刮一空,平時則因為大量料理的粗糙煮法、為了壓低成本而選的詭異食材,而不受學生的歡迎,大半都進了廚餘桶。

家裡經濟條件比較好的同學,即使已經繳了餐費,還是會選擇自己帶便當,或是在學校外面買自己喜歡吃的;多數的同學則是會加減吃一點,再到合作社花個一二十塊,買點自己想吃的小零嘴。

曾經,李耀盈也跟他們一樣,趁著母親心情好時,要求帶個便當,或著直接放棄營養午餐,去合作社買個五十元的微波義大利麵,再加一顆茶葉蛋或一根熱狗。

但現在,他格外地珍惜在學校的這一餐。

他也想盡可能得多吃一點,可是他的食量卻支撐不起,一但超過一定量,胃部就會劇烈地反抗,將他剛剛吃的東西全吐出來,午休過後,胃依舊是空的,比午餐前還餓。

如果不是為了李家的臉面,他甚至考慮過要將班上剩餘的營養午餐打包。

「耀盈,我看你最近午餐都吃得很乾淨耶。」

面對突然搭話的老師,李耀盈沒有表現出一絲慌亂:「前陣子看到一則新聞,就感覺這些飯菜都是經過很多人的辛苦勞作,最後才會送到我們面前,我應該抱持著感恩的心,不能浪費。」

「好孩子。」

老師的稱讚讓李耀盈紅了耳根,許是因為今天的飯菜格外地難消化,胃部也感覺有些許灼熱。

 

7_『二手』

然而,冬季的冷風反覆提醒著他,再過不久寒假將至。

這也代表⋯⋯他必須要靠著自己手上的錢,度過將近一個月的寒假。

他反覆地算著帳,算著他能在最後一次段考中取得的最好成績,算著他預期能拿到的獎學金收入,算著他每天的飲食花費,算著如何再壓低自己的餐費支出。

⋯⋯就算每科都考滿分,要撐到寒假結束,到第一次段考也很勉強。

這是他所有計算的結果。

十四歲的少年不能外出工作,這是法律告訴他的。

流露苦楚、博取同情、尋求幫助是有失臉面的事,這是父母身教於他的。

分不清財產的所有權、恣意侵佔是愚蠢的人才會做的事,這是自身價值觀給他的枷鎖。

所以,他不能出去打工,用時間換取金錢。

所以,他不應該向老師、向其他大人尋求幫助,用苦楚換取金錢。

所以,他不可以⋯⋯拿「父親的」金錢支付「自己的」餐費

在管理費之後,他始終沒有再動用西裝褲裡的皮夾,就算他知道那筆錢可以讓他很好地度過這個學期,晚餐可以有不同的選擇,他仍然沒有將手伸向西裝褲的口袋。

因為那不是他的。

在李耀盈的認知裡,有一條清晰卻模糊的線,父親的皮夾可以為了「整個家庭」做使用,但不能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單獨」為自己使用。

好在,今日同學們的課間對話給了他靈感。

「哇賽!這是什麼?你發達了?這不是限量商品?」

鄰桌一臉驚恐,但眼底卻閃爍著自豪的光芒:「噓!小聲點!你不要害我。」

「喔喔⋯⋯」單純的同學配合著壓低聲音,滿臉羨慕:「你怎麼買的這雙鞋?他不是很貴嗎?你爸媽肯買給你?」

鄰桌心底暗罵對方不會看眼色,但對方的反應還是成功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嘿嘿,我穿了一早上,也就被你發現。」

「好好喔,我能摸摸看嗎?」

鄰桌很大度地直接將左腳上的鞋摘下,遞到對方面前。

那人雙手端著,細細觀察。

可能是新鞋的鞋面過於耀眼,也可能是同學們的喧嘩過於嘹亮,原本專注於回家作業的李耀盈也被吸引了注意。

鞋面上的那抹紅晃得扎眼,與校規規定的黑底、白底布鞋形成強烈的對比。

那同學並沒有追究鄰桌是怎麼穿著違反校規的鞋子走進學校的。

他好奇的是:「這麼貴的鞋子,你怎麼捨得穿呀?」

「鞋子本來就是要拿來穿的,不然買⋯⋯」

「誒?」

反覆端詳著新球鞋的同學,一個聲響打斷了正準備要吹噓的鄰桌。

「這裡⋯⋯怎麼跟我之前在店裡看到的不一樣?」

「什麼!哪裡?」

鄰桌一把搶回鞋子,慌忙確認。

同桌手指了指:「這裡,我記得它不是長這樣的。」

經過確認,鄰桌大罵:「靠!我還想說,就算是二手,這價錢也太低了吧⋯⋯搞半天,原來是盜版!」

「你要不要回去再查查看?說不定是我記錯啦。」

鄰桌擺擺手:「⋯⋯跟我看到的也不一樣。」

「那⋯⋯你要不要退了?」

「哎⋯⋯大概是退不了了,」鄰桌沮喪道:「我是在露天上買的,他當初賣的時候說是二手,不給退。」

他嘆息地將另一隻鞋給踢下,由桌子另一側拿出一個紙袋,從紙袋裡拿出一雙已經發灰的白色布鞋,隨意地套上,鞋後跟被踩得折近鞋底,後又將那雙顯眼的紅色球鞋收進紙袋。

原來他是這樣進學校的呀。

「好啦,你也別太難過了。」

同學拍了拍鄰桌的肩膀以示安慰。

「欸,」在對方離開前,鄰桌特意叮囑:「你不要把這件事跟別人說喔。」

對方滿臉真誠地答應。

不出李耀盈所料,到放學時,全班的男生都聽說了「有個人在交易平台上買盜版球鞋,還喜滋滋地穿到學校來」的故事。

 

回到家的李耀盈,先是往他的白布鞋裡塞了大量廢紙。

那其中,也包含著先前從管理委員大媽那拿到的粉色提醒單。

塞滿了後,他便將鞋子置於玄關的牆角,想來,經過一個晚上,屋內的冷氣應該足以將它吹乾。

今天放學,他依然是走回來的,去時,也是走著去的,在基隆數日未斷的雨中。

想了想,李耀盈決定先去妹妹的房間看看。

跟父母比起來,他跟妹妹的關係較為親近,以前也很經常互相「串門子」,在彼此房裡聊天、玩耍。

臥室燈亮起,他才驚覺,自己似乎好一段時間沒有來了。

眼前的一切,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8_『妹妹』

與李耀盈講求機能性的臥房佈置不同,妹妹的臥房確實地展現了她的性格。

睡床是雕有羅馬紋的白色公主床,貼皮衣櫃足足有兩個臂展寬,並且附有全身鏡,書桌是以北歐極簡風格的化妝桌充當。

這些浪漫夢幻的元素,都因為房間主人的離開而蒙上了一層灰,盡顯孤寂。

因為基隆長年潮濕,灰塵不似其他地方,有如鴻毛般輕盈,它們早在落下之前就吸飽了水氣,質感更似油彩一般,黏膩的同時,帶著些許的顆粒,輕抹在房間的每一處。

過往的記憶也就此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

妹妹只比李耀盈小個一歲半,但兩人性格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妹妹是家裡的小公主,而李耀盈未來將是家中的支柱,父母對於他們的教育方式也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儘管如此,兄妹倆的感情依然要好。

小時候,他們會趁父母不在家,撒歡得滿屋子跑,一起在妹妹的公主床上蹦蹦跳跳。

有一次,妹妹跳著跳著,一個不小心,從床上掉了下來,額角被書桌的桌角撞出一道血痕。

母親看得心疼極了,拿著半包的衛生紙,按壓在妹妹傷口處,臉皺得比哭還難看。

父親在旁斥責李耀盈,說他怎麼不管好妹妹,妹妹一個女孩子,要是留疤了怎麼辦,要是撞到的是眼睛怎麼辦?

李耀盈心裡聽著奇怪,妹妹會掉下來,不是她自己的問題嗎?怎麼被罵的是他呢?⋯⋯但他還是乖乖地向父親低頭認錯。

只有妹妹像個沒事人一樣,沒有哭也沒有生氣,只是一個勁地傻笑,對著李母、李父,也對著他。

她腦袋一定是被撞壞了!真可憐,本來就夠笨的。他想。

此後,兄妹倆的感情變得更加要好。

妹妹比以前更聽李耀盈的話,李耀盈也更加照顧這個「笨蛋妹妹」。

「很久很久以前,埃及人相信人死後會再次復活,所以他們會在人死了之後,把屍體處理處理,做成木乃伊,跟死者生前的財物一起放在金字塔裡⋯⋯。」

「真的會復活嗎?這樣好可怕⋯⋯。」

為了讓只能乖乖躺在床上養傷的妹妹不覺得無聊,也順便為她增加一些見聞,年幼的李耀盈熱心地拿出他最喜歡的歷史圖書,跟妹妹分享裡面的知識。

「白痴,才不會復活呢!這就只是古埃及人的信仰,是假的,人死了怎麼會復活,想也知道!」

妹妹遲疑:「可是⋯⋯它都被寫進書裡了,書裡面的東西不都是「對的」才會寫進去嗎?」

李耀盈一時語塞。

但很快,他找到了應付妹妹的靈感:「會被寫進去書裡的,不一定是對的,他們都是『需要被記住』才會寫下來,才會被我們看到⋯⋯大概吧。」

童真的眼睛閃呀閃,妹妹對於哥哥的話深信不疑:「所以⋯⋯大家都記住了『木乃伊』囉?是因為有人覺得它應該被記住,才把它寫進書裡,所以、所以現在大家才會記住,對嗎?」

看來男孩作為兄長的尊嚴算是保住了。

「⋯⋯應該吧。」男孩如此回答。

不對,會被記錄下來、被人記住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足夠特別」,並不是只因為「有人希望他被記住」,或是「他是正確的」。

長大的李耀盈已經知道如何更好地向妹妹解釋,但,她已經不在房裡了。

她被母親帶走了。

在父母簽字離婚的那天之後,李耀盈就再也沒有見過妹妹了。

即使是在睡夢中,他也能記起李母留給他的電話號碼,但,他沒有動過撥打過去的念頭,始終沒有。

李耀盈走到衣櫃前,衣櫃已經不是剛來時的精緻漂亮。

衣櫃的合成木因為吸食水氣,早已變形,變得浮腫、不平,木板表層的貼皮也因此泡了起來,衣櫃邊角處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底下合成木的樣子。

衣櫃是妹妹當時哭喊著要買的樣式,是許多小女生夢想要擁有的大衣櫃,能夠裝滿各式各樣風格的服飾,滿足小女生對於「因應心情變換穿搭」的憧憬。

衣櫃真的很大,若是平放著,躺進兩個人都沒有問題。

看著就像一口廉價的棺木。

李耀盈將慣用手搭在門片上,能感受到板材上的濕意跟灰塵的黏膩。

他嘆氣,試要滑動門片,然而,門片像是被什麼東西黏住,無法輕易推動。

再試一次,依然是紋絲不動。

與上次進父親書房找錢的心境完全不同,此時的他心底沒有一絲侷促,他並不需要小心翼翼、安靜無聲地行動。

他決定搭上雙手,並換個站姿,計劃用拉的方式,將滑門拉開。

一鼓作氣,奮力一拉,門片伴隨著嘶啞的摩擦聲,斷斷續續地被拉開了。

想來是因為木頭吸水變形,連帶著滑輪軌道也不再順暢。

李耀盈緩緩向櫃內看去,結果令他再次嘆息。

「唉⋯⋯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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